第7章 喜事

太子今日纳萧家嫡女萧楚梅为良娣。萧家是前朝和当朝望族,虽为妾室,但得了皇帝恩典,婚仪隆重,朝中众臣都来贺喜送嫁。

“幽州兵变”后,柳家掌了幽州兵权,舒王势力逐渐扩大,与太子表面维持着兄友弟恭,实质上却是暗潮涌动,早就欲取而代之。太子母族不强,只得用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势力。他能立为太子还是在幽州兵变中,他替皇帝挡住了一大石头,之后腿脚不便,但却换来了太子之位。

萧家虽是望族,但女眷中的主事娘子多是前朝遗留下来妃嫔的亲属,看起来不够体面。

崔逢月是萧楚梅手帕交,皇后为了给萧家体面,也为了让她历练历练,降了懿旨,叫崔逢月串换成萧家娘家人,给萧楚梅发嫁。

寝殿内,萧楚梅恹恹地低垂着头,忐忑地拉着崔逢月道:“逢月,你经常进宫得见太子妃,是个好相与的人么?”

“太子妃出生望族,识大体。自然,在宫中生活不易,但守好本分便不会有大错,莫要过分担忧。”

说罢,又在她耳边道:“要紧的是得太子喜爱,早日诞下皇嗣。”

萧楚梅羞赧地点点头。

“别担忧,叫傅姆和贴身奴婢陪着你,我得到外头料理料理。”

崔逢月刚走到正堂的台阶,就瞧见前来道贺的沈暖烟,笑意盈盈地朝她走来。

沈暖烟走近扑哧一笑:“逢月,你如今到底算是那家人呢?宫中本想封你为公主,你怕裴少卿因尚公主而不能再掌刑狱之事,婉拒了;在崔家,你是执掌中馈的崔大娘子;现在倒好,又成了萧家的娘家人,逢月这身份转化十分自由呢!”

“沈姐姐,你就别揶揄我了,”崔逢月冲她眨眨眼,“从昨日到现在,我一刻不得闲。”

崔逢月说自己“一刻不得闲”绝非虚言,这还未和沈暖烟叙完话,就用明快响脆的语声一刻不停地吩咐萧府的下人:

“快将沈国公府的贺礼收好入册!仔细着些!”

“紧着把良娣的翟衣(1)准备好!”

“宫中的女官如今在何处,请她给良娣装扮上!”

“弄女婿的人手埋好了么?什么,太子府上派出的都是硬汉子,那……”

“那我来给逢月撑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崔逢月身后传来。

崔逢月嘴角上翘转身迎了上去,回应道:“远愈哥哥怕是来添乱的吧,女方弄女婿的都是妇人,哪有汉子!你快到前院与男宾吃酒去,我现在可是忙得分不开身了!”

裴远愈在她耳边宠溺道:“逢月,来日咱们的婚仪会更热闹非凡。”

崔逢月脸色微红,捏了捏他的手算是回应。心满意足的裴远愈退到了一旁静静看着,并未着急离去。

崔逢月对来回禀的女眷道:“这么着,大门守紧,叫人在良娣院中点起三堆火,烧得越旺越好,若是太子府上人多势众,便往火堆里扔爆竹,镇住他们;另外,这些郎君都是爬楼翻墙的好手,将家中壮实的妇人埋在角楼下,以防他们顺着角楼翻进院内。若是真有人翻下来,趁其不备,用粗棍子追着打。”

崔逢月边说边笑边比画,风姿飒爽,裴远愈弯嘴沉迷于其中。

“裴少卿今日安好?”一声爽朗的问安将裴远愈的神思拉了回来。

他抬头瞧见膀大腰圆,轮廓硬朗,年过三十的郎君,回应道:“周节度使也来迎亲?”这是与太子交好的朔方节度使周尹。

周尹沉声道:“圣人诏周某入京咨询朔方军务,恰逢太子纳良娣。”

裴远愈笑笑:“如此裴某与周节度使一共入院内喜庆喜庆。”

周尹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裴远愈一眼,这是有事要私底下说说。

只见他拱拱手,压低音量道:“裴少卿如今掌管大理寺,想必对家父毒酒案有所耳闻。”

周尹的父亲原是朔方节度使,是刚正不阿,爱兵如子,不愿与京中重臣相交过密过从甚密。入京述职也鲜少外出与大臣玩乐,就是当年太子派人下帖相邀,也被周尹的父亲婉拒。

五年前,周尹的姐姐在京中出嫁,他父亲在婚仪上被毒酒害死,此案至今悬而未决。当时,他的父亲在席间饮了不少酒,等婚仪结束回房后才觉得心痛难当,吐血数升,第二日药石罔效,含恨离世。

京中出了这么大的案子,自然由大理寺查。当时的大理寺卿是现今东宫属官太子宾客,在查案过程中与周尹交情日益深厚,也正因如此,周尹逐渐成了东宫的密臣。

但关键人证疑似毒害周尹父亲的奴婢和物证金壶一直没有找到,其他的证物如今应该还封在大理寺,怕是用处不大。只是今日他看着别人的婚仪,是何等心塞。

原大理寺卿同样作为太子密臣,这么多年来案子没有进展,周尹心中起了波澜。他等裴远愈在大理寺站稳脚跟,才越过太子向他开口。

裴远愈一下明白了他的用意:“节度使安心,裴某定竭尽全力私下追查此案。”

说完正事,两人穿过回廊,再转过一个月洞门,眼前突然大亮,裴远愈不禁莞尔,这就是刚才崔逢月吩咐点起的三堆大火吧!这娘子,总是那么活泼聪慧。

三堆大火里爆竹劈里啪啦的作响声、锣鼓声、叫喊声、奔跑声和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萧楚梅便这样热热闹闹的成了太子良娣。

萧楚梅出门上太子轺车(2)前,在崔逢月耳边道谢:“逢月,这些年你事事处处都对我诸多照拂,他日若能相帮逢月不要吝啬开口!”

元丰案裴远愈立了大功。

从元丰外宅查出数量惊人的金银珠宝和财物,更让人咂舌的是,竟然从他的外宅起获七百石胡椒,这够大魏全京城的人食用好几年。

宫中即刻传出旨意:元丰判绞刑,家眷流放三千里。

“干爹,这都好几日过去了,金吾卫将元丰家中翻了个底朝天,并未发现干爹给他的信件和物件,说不定真的像他所说,焚毁了。”来福小心翼翼地回话,生怕惹了程振元不快。

程振元一言不发,搓了一会手,双手交叉放于唇下,从鼻孔“哼”了一声:“罢了,裴远愈那也无动静。你快去瞧瞧给裴少卿备的庆功宴怎么样了,咱家去接裴家娘子。”

来福一脸坏笑:“莫不是圣人不愿再等裴娘子点头,要直接下旨册封?”

程振元的眉毛不经意抖动了一下:“敢妄议圣人,你这是活腻歪了!”

裴书怡是裴远愈双胞胎姐姐,更像她阿娘。自太后搬往东都之后,陛下屡屡诏裴书怡入宫,已经惹得六宫侧目了。

“什么!圣人叫程振元用辂车去接裴家娘子了!她阿娘还不够……!”宁贵妃气得声音微微抖动。

张傅姆立刻制止她:“娘娘慎言。天下未婚女子,圣人皆可宠幸,如今舒王势强,娘娘可要看开些!”

说到自己的儿子,宁贵妃立刻恢复了她雍容得体的模样:“去,让舒王得空往咸池殿走一趟。”

话音刚落,就听到殿外舒王请安:“阿娘安好?”

宁贵妃挥手示意殿中人都退去:“裴家娘子被你阿耶用辂车送入宫中。”

舒王冷笑:“阿娘莫要担忧,裴家得意不了几天了。倒是太子殿下,刚纳了萧家娘子为良娣,阿娘在宫中还须多留心。”

宁贵妃点点头又说道:“前些日子,你舅舅来信,说起叫我留意你表妹的亲事,不然我向圣人求旨,册封为舒王妃可好?”

舒王立刻冷了脸:“阿娘,你不喜崔逢月,我知道。但儿子说过,舒王妃只能是她。即便是舅舅亲自到我面前来说,我还是这句话。”

宁贵妃不喜崔逢月,宫中王府人尽皆知。去年七夕宫中乞巧,女红糟糕透顶的崔逢月竟然得了巧,宁贵妃冷嘲热讽:“本宫瞧着今年的星汉不如往年璀璨明亮,想必织女看不清楚谁是心灵手巧之人吧!”

今日宫宴设在太极殿。

御座上,坐着大魏皇帝。皇帝今年四十有二,风姿不减当年。今日宫宴他戴着翼善冠,穿着白练裙襦,就一风度翩翩郎君的模样。他身旁坐着崔皇后,端庄华丽。

御座下,从北向南,按照爵位和内命妇等级依次相对东西而坐,太子、舒王、裴远愈、三品以上大臣及其家眷居东,宁贵妃、淑妃、德妃、崔逢月等居西而坐。

“裴少卿,如今又立大功,朕都不知要赏你什么了!”皇帝举起酒杯,笑意盈盈,心中暗暗冷笑:终究是给裴九洲挣了脸。

裴远愈恭敬地举起酒杯喝尽后道:“得圣人器重,为圣人办事,不求赏赐。”

“听听,太子,舒王,好好学学!”皇帝含笑道。

太子一脸敬佩看向裴远愈:“裴少卿,孤腿脚不便,就在坐上与少卿共饮一杯,今后少卿可要不吝赐教。”

“太子抬爱,还请太子指教提携。”一饮而尽。

舒王冷冷睥睨裴远愈,瞬间又将目光放于酒中,似笑非笑道:“少卿如今春风得意,本王艳羡不已!共饮一杯,少卿将这份得意也分我些!”饮尽这杯酒,一脸阴沉,一言不发。

此时程振元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皇帝眼中含笑道:“朕先回永兴宫,皇后和妃嫔们若是乏了,也早些回宫。众卿自乐吧,都替朕恭贺裴少卿!”

今日举办宫宴的太极宫中,日华门及月华门内是皇帝的居所,两门之外则是妃嫔们的宫殿。而永兴宫是皇帝大朝处理政事的宫殿,他也时常宿在那。永兴宫与太极宫之间行走需五六盏茶的功夫,驰马约莫三盏茶即可。

皇帝发话,众臣们本来就想借机攀附或灌醉裴远愈,自然蜂拥而上。

裴远愈倒是来者不拒,一饮而尽,急得崔逢月直接挡在了敬酒的刑部侍郎跟前:“李侍郎,这酒我替他喝了。”

一众大臣立刻起哄:“裴少卿官场情场皆得意,太过羡煞旁人,那这酒到底是谁喝?”若不是皇后还坐在上头,估摸得说出让崔逢月更脸红的话来。

裴远愈凤眼流波,宛如阳春三月,上前装作不经意间拍了拍崔逢月的肩,在她耳边低语:“无碍,安心。”

“众卿家好好尽兴,本宫带着命妇们往延嘉殿赏花去了。”皇后娘娘边说边冲着崔逢月招招手:“逢月,过来,尽瞎凑热闹。”

崔逢月娇俏地看了裴远愈一眼,嘴中嘟嘟囔囔:“莫要喝多了。”裴远愈会意冲她挥挥手,看得舒王眼中的阴郁又加了一分。

作者有话要说:(1)翟衣,dí yī,是中国古代后妃命妇的最高级别的礼服。

(2)轺车,yáo chē,以黄金装饰于车得各个部分得末端,以一匹马驾驭。是太子平时出入时乘坐的车。

小可爱们,放心入坑,大纲存稿都妥妥的。感谢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