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妍赶到南苑的时候,太子和萧嘉祥也一并赶到了。
甄妍忙给太子行礼。
今日太子兴致似乎颇高,脸上神色比刚才从萧婉姗手下救下她时明朗很多,他笑灼颜开的令甄妍起身,甄妍起身后忙快步走到云音公主跟前。
云音公主站在院中的一片金灿色的菊花花海中,她半弯着腰,双手捏着一块素色的帕子,慢慢靠近停驻在菊花上的彩色蝴蝶,身边服侍的丫鬟在边上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说时迟那时快,云音瞧准机会双手忽然上前一扑,顿时罩住了蝴蝶,头也没抬,欢欣若狂的高声叫:“皇兄皇兄,快看快看我抓到蝴蝶了。”
少女娇俏的嗓音仿若黄鹂般清脆悦耳,惹太子和旁边跟随的萧家人朗声笑出来。
然,云音还没来得及高兴,那被她罩在帕子里的彩色蝴蝶,忽然从帕子的边隙钻出来,扑腾着翅膀朝空中逃窜了去,云音忙扬手去抓,懊恼的“哎呀”一声,“蝴蝶怎么跑了?”
甄妍手疾眼快的忙上前两步,大袖一挥,那只蝴蝶登时落入她的袖中,她忙用另外一只手捏紧袖口,转头吩咐丫鬟:“找个瓶子过来。”
在旁服侍的丫鬟早有准备,忙递上一个琉璃瓶。
甄妍把袖口松开一道缝,对着琉璃瓶口,不多会儿,蝴蝶扇着两只翅膀,优哉游哉的飞入琉璃瓶中,甄妍忙盖上木塞,她轻松口气,转头把装着蝴蝶的瓶子塞到云音公主,柔声道:“这下蝴蝶再也飞不走啦。”
云音在旁看的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摇了摇那瓶子,一脸艳羡:“甄姐姐你好厉害,怎么想到这个法子抓蝴蝶的?”
甄妍脸色顿时变得不自然起来。
只因这个法子是萧博延教她的,当年她在萧府小住时因年纪小,又被萧博延威逼利诱着读书无法反抗,自觉日子实在无趣,便趁着萧博延不在府中的时候,偷偷躲懒扑蝴蝶玩耍。
可那蝴蝶飞起来身姿轻盈灵动,极难捕捉,一次萧博延回府的早,看到她被蝴蝶“耍的团团转”,讥笑她偷懒后,便教了她这个法子。
甄妍想到这,偷偷看了眼萧博延。
萧博延恰好正看向这边,四目相对,萧博延似也想到了这茬陈年旧事,紧抿着的薄唇微微往上扬了扬,似再说她“孺子可教也”。
甄妍长这么大还从没被萧博延真心实意的夸过,心情顿时变得愉悦起来,张嘴就要说是萧博延教的,话到嘴边忽然想到太子撮合萧博延和云音公主的事,怕自己这么说惹来事端,忙收回目光,面带微笑道:“民女自己想到的。”
云音看甄妍的眼神顿时变得崇拜起来,“那甄姐姐也太厉害了,看,那还有只蝴蝶,甄姐姐快来帮我抓。”
“好。”甄妍忙朝云音公主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太子见状透着威严的面容也浮上一丝笑,对萧博延道:“云音这丫头平日被父皇惯的不像样,叫萧卿看笑话了。”
唯有萧博延面色淡淡,不卑不亢的接话道:“太子殿下谬赞了。”
太子冷锐的眉眼渐变深邃,似忽然想到了什么诧异道:“若孤没记错,萧卿今年应当有二十四岁了吧?”
萧博延道:“是。”
太子感慨:“孤记得云音小时候最羡慕萧卿的博学,整日缠着孤,让孤带着她来萧卿府找你玩,那个时候萧卿课业繁重,腾不出时间陪云音,云音因此还消沉了好一阵子,这一转眼,萧卿和云音都长成大人了,现今萧卿成长的出类拔萃,惹人艳羡,而我那妹妹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顽劣,半分长进都没,令孤实在头疼。”
太子说到此处话音一转,“不若这样,萧卿得闲的时候,就来东宫帮孤好好管教管教云音,替孤分忧可好?”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俱是微微一变。
太子说这话看似在和萧博延闲话家常,可内里就差把撮合萧博延和云音公主的心思摆在台面上了,就连在旁伺候的萧嘉祥也跟着皱了下眉头。
甄妍虽站在远远的,可耳朵尖却竖的高高的,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闻言转头看向萧博延。
萧博延脸上无波无澜,微挑起一边眉,神色不定的看向太子。
而太子早在来之前便想好了这番说辞,这番话可谓既能逼萧博延做出选择,又能令萧博延感受到自己对他的重视,若萧博延识趣,顺着台阶下娶了云音,那么将来这永安侯府便是他的母族,待他登基之后,永安侯府将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萧博延没理由不答应。
太子如是想着,面上笑意不由加深,“萧卿迟迟不说话,孤就当萧卿答——”
“六爷。”太子话音未落,旁边站着伺候的温茂,忽然惊叫一声。
太子便见萧博延身子忽然晃了几晃,温润如玉的面容也跟着霎时变得惨白,他忙扶着旁边的树干稳定身形,边以拳抵唇重重的咳嗽一声,再开口说话时,刚还沉稳有力的声线变的艰涩无力。
只见萧博延粗喘了口气,端的是毕恭毕敬的态度,气若游丝道:“殿下说笑了,云音公主正值天真灿漫的年纪,若微臣依殿下所言一味的拘着她的性子,反而适得其反。”
萧博延说完,面上袭上几分愧疚之色:“更何况微臣身子一直孱弱,实不知那天病重便撒手人寰了,实不敢教导云音公主,耽误公主。”
甄妍刚才还为萧博延不知怎么回答太子设下的陷阱而捏把汗,听到这回答差点笑出声。
今日太子为了拉拢萧博延可谓是下了血本。就算萧博延当场拒绝,可五皇子及其党羽也会猜疑萧博延在太子许诺的重酬之下后的立场还是否如以往坚定,进而为了阻止萧博延被太子纳入麾下,做出不利于永安侯府的事。
如此,萧博延刚才那番话便耐人寻味了,简直是和所有人宣告自己命不久矣,是个弃子,让那些企图拉拢他的人死心,此举不亚于一个响亮的巴掌直接扇在了太子脸上。
太子脸上志得意满的笑还没维持一瞬便落下去,眉眼倏然变得阴蛰。
萧博延盯着太子,以拳抵唇,孱弱的咳嗽数声。
院中静的针落可闻,两人视线在空中激烈的碰撞,紧紧绞在一起。
“皇兄,您在这么当众给我难堪,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与此同时,正热衷于抓蝴蝶的云音公主,忽然从鼻孔里哼了声,扬声对太子道。
太子见拉拢萧博延不成,但还不愿就此彻底得罪永安侯府,遂先移开目光,阴蛰的眉眼缓缓笑开,唇角轻掀,又恢复刚才温润如玉的模样,只见他摇头笑着叹息一声:“既然萧卿和云音都不愿,那孤也不再勉强了,萧卿既然身子不适,便好好在府中休息,今后莫要再说死不死的丧气话,孤离不开萧卿,这大越也离不开萧卿啊。”
萧博延也找了个台阶下,语含感激:“谢殿下-体恤。”
随着话落,底下的人也跟着长舒一口气。
太子在萧博延身上吃了闷亏,也没什么兴致再看昙花盛开的美景了,在人前装装样子坐了一会儿,便称身子乏了要起驾回宫,可临走的时候却发现云音没跟上,忙派人去找。
这厢甄妍跟着云音一路跟着蝴蝶跑到了一所不知名的偏僻院落,眼见身后跟着的侍卫,丫鬟不知什么时候都跟丢了,心中咯噔一声,怠慢公主可是大罪,忙拉着云音公主的手,“公主,我们不能再往前走——”
甄妍话音未落,刚还兴冲冲誓要把府中所有蝴蝶都抓完的云音公主,一脸戒备的看了眼四周确定没人后,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塞到甄妍手中,急声道:“你哥哥的信,他让我交给你。”
甄妍大惊。
她哥这几年一直在边陲带兵,根本没来过京城,是怎么认识云音公主的?且不说这个,她哥现在是戴罪之身,正被朝廷通缉,就算偷偷潜伏回京,也断不可能和久居宫中的云音公主联系。
思及此,甄妍反手把信重新塞进云音手心,警惕的朝后退了两步,冷着脸叱道:“我不知道公主在说什么,民女还有别的是要做,若公主没什么事,民女这就告退了。”转身就要走。
云音大惊失色,急步上前拉着甄妍的手,一脸焦急:“我知道甄姐姐不会信我,可你哥哥给你的信却是真的,甄姐姐若不信,趁现在无人大可拆开一看,便知我的话不假。”
无论这封信是真是假,甄妍都迫切的想知道哥哥的消息。可站在她眼前的云音公主是敌是友她尚不可知,甄妍不敢贸然应承,只惊疑不定的看着云音公主。
云音公主似乎很着急,白皙的额头上霎时沁出一层薄汗,她忽然想到什么,往衣袖里一掏,从中拿出个宝锦紫色绣金线莲蓬的香囊,递到甄妍跟前:“这是你哥甄俊的贴身之物,甄姐姐应当认识吧?”
甄妍定睛一看,随即猛地抬头:“你和我哥是什么关系?”
云音张嘴就要说话,身后茂林之后忽然传来几道高声呼唤:“公主?公主你在哪?”
接着脚步声纷杳而至。
甄妍和云音公主俱是一怔,朝身后看了眼。
云音公主瞳孔骤然紧缩,眼看侍卫们已发现她们,再来不及解释,仓惶把信重新塞回甄妍手中,随即快步朝侍卫走了过去,只听她娇俏着声,一脸抱怨的叱道:“吵什么!本宫又不会丟,看看你们,把本宫的蝴蝶都吓跑了!”
云音公主说着话,边转头恳求的看她一眼。
甄妍只觉掌心里躺着的那封信仿若滚烫的碳,令她左右拿捏不住,她心跳湍急,忙把信塞进自己的袖中,跟在云音公主身后走了出去。
待两人重新回到南苑,天色已擦黑,萧嘉祥和萧博延竟然都在,云音公主告别了众人后,随太子摆驾回宫。萧嘉祥自然跟随。
甄妍心中藏着事,面对温茂的挽留,面露惋惜的表示自己虽特别喜欢昙花,可今日身子不适恐怕要错过美景为由,提前回去了。
萧博延留在这本就存了和甄妍一起看昙花的心思,但他若亲口相邀甄妍不太妥当,故而让温茂去说。如今甄妍人都走了,他自然也不想在这久待了,转身就要走,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折返,重新坐回凉亭中。
秋夜更深露重,只着单衣的温茂,浑身冻得直发抖,双臂抱着胳膊取暖,边看着穿着比他还单薄的萧博延,建议道:“爷,您若等的无聊就先回去吧,这里有奴才替您守着。”
萧博延身子本就孱弱,又坐在秋风里冻了两个时辰,四肢早冻的没了知觉,唯有胸口还有还有一丝暖意,他朝温茂摆手:“不用,一边呆着去。”
说着话,那紧紧闭合的花苞缓慢的扯开一道缝。
萧博延眸色一喜,忙起身正欲奔上前,哪知手脚早冻得没了知觉不听使唤,差点摔个嘴啃泥。
温茂忙把他重新扶回凉亭中,这次不等萧博延说话,便令人把开的最好的一株昙花撬出来,装进花盆里,给甄妍速速送去。
萧博延不悦的瞪温茂一眼,忙站起身想要亲自去送,温茂在旁苦口婆心的道:“我的爷啊,这深更半夜的,您一个做叔叔的去给侄媳妇送花,怎么都不合适,这种小事奴才去最合适。”
萧博延这才想到这一岔,满面郁色,只得重新坐回去,“快去快回。”
甄妍从南苑回到听轩阁自己的住所后,双手颤抖着忙拆开云音公主给她的信。
只看一眼,甄妍心头疑虑顿消,眼眶里蓄了多时的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往下落。
司秋关好门窗赶过来,便见甄妍止了哽咽声,吸了下鼻子,如捧着珍宝般一个字也不落的继续往下看。
“字付妍妍吾妹,兄早日被奸人构陷祸及全家,每每念及父和妹现今处境,兄心不甚痛哉,可现今奸人未除,兄与君离心离德,兄若冒然回京面圣,唯恐祸患未除,还将全族陷于更大的祸患之中,兄残躯一副,自不惧死,可全族上百口性命吾不能不顾,故而,兄决意暂不回京,先隐于暗处揪出祸害吾全族之奸人,如此,奸人罪恶昭彰的一日,父和妹便可脱离危境,只兄现今身在外,心却万分焦虑,无他,今安定侯府顷巢颠覆,妹和永安侯府三子的婚约,时过境迁,若有变化,妹亦不必执念,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兄唯恐妹思虑不周,拿己身换父和兄安危,徒伤身招祸矣。而兄唯一所念,乃妹无恙,兄思虑万千后,决意不日将派人暗中接妹至兄处,妹近日应息息谨慎,万分保重,静待兄佳音,字笺曲狭,不可再书,兄切切叮嘱,字尽于此。”
司秋匆匆看完心,脸上半是喜悦,半是犹疑:“公子如此机密的行动,云音公主怎么会知道?这会不会是陷害公子的人给小姐设下的套?”
甄妍几乎是贪婪的看着信上内容,一遍又一遍,闻言抬起被泪水打湿湿漉漉的脸,她摇头:“我不知道,但这封信确实是我哥的笔迹——”
随即把云音公主把她哥哥贴身的荷包拿出的事给司秋说了,甄妍抹了把眼泪:“那个荷包我见过,三年前我哥曾贴身佩戴过好长一阵子,当时我看着那荷包上绣的样式好看,想仿着绣样绣一个送给嘉祥,央求哥哥把荷包借我用几日,哥哥却不肯,我伤心好几日,偷偷给我爹告状,说哥哥将来肯定是娶了媳妇忘了妹的货,为此爹爹还数落我一番,可背地里却喜滋滋的跑去问我哥相中了哪家女儿,要上门提亲,我哥却执意不肯说出那女子的名讳,只说两人有缘无分,之后我爹便不提此事了,现在想想,若当年思慕我哥的女子的是云音的话,我哥此次遭逢大难,云音公主自幼生在宫中,自是比我们知道我哥的行踪早,若她挂心我哥安危,得了我哥的书信或是什么嘱托,自是倾力相助,今日的事也能说得通了。”
司秋蹙眉:“可这都是三年前的事了,今日看太子所为,是想撮合云音公主和萧博延的好事,这云音公主还会因昔日对公子的情谊偏帮公子吗?”
甄妍自是想到了此处,她霍然从床榻上站起,盯着手里那封信,眸底的犹疑渐渐变为镇定:“事关我哥的安危,不管云音给我这封信的用意是帮我,还是旁人借云音的手给我设下的套,我都不能坐以待毙。”
司秋疑惑不解:“小姐你想做什么?”
甄妍拿着信走到一旁的烛台旁,手一扬那封信仿若羽毛般落下,火信子一瞬窜至老高,将信烧的连渣都不剩,只见她面色凝重道:“找机会再见云音公主一次,探探她虚实再见机行事。”
司秋“嗯”了声正要接话,院外忽然传来温茂的声音:“甄小姐您歇下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放上17章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