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萧嘉祥有差事在身,留下几个侍卫护送甄妍回永乐侯府后,便先行回宫替太子办事去了。
几年不见,永乐侯府的府邸扩大了不止一倍,就连门口石狮子也换成了崭新的,府内雕梁画栋,汉白玉石阶蜿蜒曲折,三五个花园隐匿其中,说不出的气势煌煌,庄严肃穆。
因这次来永乐侯府中是求人帮事,甄妍不再像往日来府中游玩般那般随意,全程低垂着颈子,然人还没走到正厅,姑姑身边最得力的常嬷嬷带着两个丫鬟过来迎她,说是姑母前几日去城外的寒山寺烧香礼佛去了,还要三五日才能回府。
甄妍心里咯噔一声。
前有她派小厮来府中送信姑母没有回复,后有姑母去寒山寺烧香避而不见,很难令她不多想,姑母此举莫非是不愿出手帮她爹爹,不愿见她?
但话已至此,甄妍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随即被常嬷嬷安排住下。
毫无意外的主仆二人被安排到了府中最偏僻的听轩阁,忍了一路的司秋愤愤不平道:“说什么去庙里上香!我看八成是侯爷夫人不愿帮忙才临时想出来的托词,她也不想想当年她一个被人退过婚的老姑娘在家,遭那么多人的非议,就连老太爷老太奶奶都嫌她名声不好,急着把她嫁出去遮丑,若不是老爷极力护着她,她能好好的在家里享福?能嫁给现在的侯爷,声名显赫?!”
自从侯府出事后,甄妍再没端过侯府小姐的架子,能自己动手做的事情绝不劳烦旁人,闻言,立马放下手里正解开的包裹,沉声呵斥道:“慎言。”
司秋脸色一白,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若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她忙伸手狠狠打自己嘴巴一巴掌,懊恼道:“是我气糊涂了,下次再也不说这种话了。”
可心里到底气不过,把脸扭到一边又开始抹眼泪。
甄妍这些天经历了各种惊魂动魄的场面,定力和韧性比之前在侯府强上很多,她把包裹里装的之前绣了好几个月的绣品拿出来,宽慰司秋:“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可姑姑对我总归和旁人不同,我多去求求她,说不准事情会有转机。”
自从侯府出事后,以往和侯爷交好的亲朋好友都对小姐避而远之,像今天这种事不知发生多少回了,司秋到嘴边那句“若没转机怎么办?”,生生咽了下去。
其实甄妍心里也没底,刚才她那番话虽是对司秋说的,可何尝不是对她自己说的,她心里暗下决定,“不管行不行,都得去试一试。”
。。。。。。。。。
萧博延在宫中面圣刚回府,就被永乐侯叫了去。
这些年永乐侯年事已高,自感对朝政之事有心无力,恰逢家里有萧博延,他人虽然年轻,但论在朝中资历,尚可独当一面,撑得起萧家门庭,于是永乐侯手头里的朝政,多数交于萧博延打理,一来,为家族培养未来的继承人,二来,也可多传授儿子处理朝政的经验。
萧博延来时,陶冶斋内外空无一人,永乐侯萧建柏独坐在凉亭中,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字,正与自己对弈,他身穿一袭绛黄色对襟长衫,头戴银冠,微风徐来,宽大的袖袍被吹的鼓起,颇有道骨仙风之感。
萧建柏看到风尘仆仆赶来的萧博延,只是抬了下眼皮,在棋盘中又了一白字:“皇上怎么说的?”
自去年皇帝龙体欠安,频频招太医侍疾后,各位皇子皆蠢~蠢~欲~动,现今朝堂上除却几位不堪大用的皇子外,唯余皇后所出的太子张承曜,宠妃李贵妃所出的五皇子张承宣势力最大,两人表面亲如兄弟,背地里却暗潮涌动,以各种手段逼~迫朝中中立的大臣站队,在这个紧要关头,代表皇帝皇权的萧家,成了众矢之的外,与二人而言更是个香饽饽。
年前太子便频频向萧家示好,想将其拉入自己阵营,而五皇子也不甘示弱效仿之,永安侯府还没表态之时,恰逢边塞青城水坝被一次暴雨冲垮决堤,祸及周边十余个村镇,导致十万百姓无家可归,朝廷当即拨下十万白银赈灾,饶是如此,依旧救灾不力,导致青城饿殍遍野。
皇帝大怒派人彻查此事,竟发现赈灾银拨下后牵连的官员,上至三品大臣,下至地方官员,无一不贪污受贿,这才导致赈灾银没落到灾民手中,发生人间惨剧。
此等贪污之事,在以往大越前所未闻,皇帝惊怒之余,背地里偷偷派萧博延暗中查访此事,故而萧博延隐瞒行踪赶往青城,经查询幕后黑手竟是当朝太子。此事兹事体大,萧博延连夜带着证据偷偷返回京城,不料在途中竟遭贼人下毒暗算,险些丧命,若非被那名女子所救,他现在早已身首异处。于是回京后,萧博延立马把证据呈给皇帝,而皇帝却只翻开了一页,便搁下了,其中隐喻不言而喻。
萧博延低垂眉目答话:“罚太子一年俸禄,并把太子身边的亲信一并处死。”
萧建柏面上带了丝了然之色,他放下棋子,从石凳上站起,双手负后道:“看来皇上还是对太子寄予厚望,不愿放弃太子。”
萧博延当然知晓,他并未接话。
萧建柏稍作犹豫继续道:“太子现今已知道你做的事,却依旧没下死手留你一命,说明他对拉拢萧家还抱有希翼,此次派人截杀你,对你既是警告,也是敲打,你怎么看?”
萧博延眉目不动,淡声道:“皇上龙体欠安已久,皇位之争又在瞬息,在两位皇子没十成把握谋夺皇位之前,可先按兵不动。”
萧建柏闻言,再看萧博延眸底溢出激赏之色:“不错,接下来你可知该怎么办?”
萧博延眉峰微蹙,片刻后道:“可学前人勾践卧薪尝胆,韬光养晦,麻痹太子,令他挑不出任何错处。”
“不错,此法甚秒,你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又知进退,只要接下来这段时日严以律己,克己奉公,熬过此劫应该绰绰有余。”萧建柏拍了拍萧博延的肩膀:“但还谨记一条。”
萧博延不解,却也只低垂眉目做认真聆听状:“父亲请讲。”
萧建柏叹口气,谈话至此话语中才有了一丝做父亲的慈爱之色:“你早已到了成亲的年纪,知道为何父亲迟迟不给你定亲吗?”
萧博延眉心一跳,萧建柏望着他的眼睛继续道:“你是萧府唯一的希望,将来是要袭我的爵位的,未来的侯府女主人亦不是为父能替你选的,这要看皇上的心思。”
萧建柏说完话音一转,声线里已然掺杂了厉色,“但在这之前,你需洁身自好,切勿沉溺女色,被皇上不喜误了正事,你知道接下来怎么做吗?”
不知怎的,萧博延脑中又浮现出和自己一夜沉沦的女子情状,女子面如桃李,不胜娇羞,浑身香汗淋漓的攀着他肩头,樱~唇轻启动情追问:“你,你是谁?”
萧博延闭了下眼,随即屏除脑中杂念,仿佛是给自己下镇定剂般镇定接话道:“明白。”
萧博延和温茂从陶冶斋走出来,憋了一路话的温茂唏嘘道:“侯爷定是知道了爷私下找那名女子的事,才专检爷娶亲这条说,目的就是敲打爷分寸。”
萧博延闻言不置可否,他本就不欲过早娶妻,而且现在朝堂上暗潮涌动,他一着不慎,着了有心之人的道,那永乐侯府在朝堂多年经营将会灰飞烟灭,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至于那名女子——
萧博延脚下一顿如是给自己说,毕竟她救了他的命,又失~身于他,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弃之敝履,若能找到她,他便给她一笔丰厚的钱财,保她一生无虞,若她想嫁人害怕被人非议非清白之身,那么他便帮她挑选一位如意夫婿,也算他还报她恩情了。
若找不到——
正这般想着,前方花园弄花拂柳处,忽然传来一声娇叱:“鬼鬼祟祟在这做什么?!”
接着,一名女子不卑不亢的答话:“我去找姑姑的路上不小心迷路了,并没有鬼鬼祟祟的。”
此处离永乐侯所住的陶冶斋很近,下人丫鬟是不允许靠近此处的,能来这儿的一般是府中公子小姐,温茂听出其中一人正是二房娇养的小姐萧婉姗,而另一个女子是谁?
萧博延收起了心头纷乱的思绪,和温茂忙循声走了过去。
便见湖边堤岸柳树后面,一名身穿紫色绣白蕊掐腰及膝裙子的女子,被萧婉姗堵住了去路,因距离颇远,女子的上半身被柳树遮掩着,只能看到女子盈盈一握的腰身,及身后披散的如云秀发,一阵微风拂过,女子浅白色裙摆随风微微鼓起,如九天仙女乘风欲飞往仙境般,美得摄人心魂。
温茂随即认出此女子正是昨夜他家爷救下的甄妍,正要上前阻止。
萧博延微抬手指,制止了温茂。
甄妍也没想到她只不过是给姑母送个绣品,趁机打探一下常嬷嬷的口风,不成想回来的路上竟然迷路了,还撞见了萧婉姗。
而萧婉珊自小不喜欢甄妍,只因同是侯府娇养长大的女孩,若没甄妍,萧婉珊的家世,容貌在京城贵女堆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可只要有甄妍,她瞬间就被甄妍比下去了,这对萧婉珊这个从小都没受过什么挫折的侯府小姐来说,是很难以忍受的事情,于是两人从懵懂的儿时争一个玩偶开始,到如今的针尖对麦芒,从没停止过。
这会儿萧婉珊当然看出甄妍迷路了,可现今甄侯爷下了大牢,甄妍这个昔日光鲜亮丽的侯门小姐一夜之间跌下神坛,成了人人可欺的小可怜,她心中快意便存了折辱的意思,冷笑一声接话道:“我娘今日不在府,下人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你还要去找我娘?”
萧婉珊说到这,故作惊讶的用手轻掩着唇:“你该不会是趁着我娘不在,偷偷去幽会我哥吧?虽然你俩早有婚约,可这光天化日的,传出去对你名声多不好啊。”
此话一出,萧婉珊身后的两个丫鬟捂唇偷笑出声:“就是就是,甄小姐您还没出阁,可得自重点。”
另一个丫鬟掩唇讥笑附和:“别这么说,人家以前可是侯府小姐呢,规矩懂得可多啦。”
萧婉姗在府中是出了名的性格跋扈,很少有人在她手里讨到便宜,更不用说这位家逢巨变的柔弱甄家小姐了,眼看甄妍就要吃亏无力反驳,温茂正要上前。
就听甄妍压着怒气,冷静道:“我一介孤女,无权无势,你怎么说我都可以,但——”
深秋的夜来得早,北风呼啸着卷起地上落叶从几人跟前滑过,秋风中,甄妍眉眼如刀刃,凉薄锋利,看着众人一字一顿道:“据我所知,圣上平日最反感私德有亏的官员,还曾在朝堂上当众抨击押妓乱收通房的人,以后将永不录用,你刚才对我所说的话,若被府中哪个有心人听了去,跑到在圣上面前添油加醋一番,辱没了你哥的名声,后果恐怕不是你能承受的起的。”
论诗词歌赋,萧婉珊哪一样都不输甄妍,可就这朝堂上的事,萧婉珊是狗屁不通,她闻言一愣,气急败坏的叱道:“你,你胡说,圣上才没这么说过。”
甄妍眉眼冷漠,信誓旦旦道:“你若不信的话,大可以去问你六叔萧博延。”
提到萧博延名字,萧婉珊脸上神色骤然大变。
她今日本就是为了毁掉甄妍的闺名才这般诬陷甄妍,若真的闹到六叔那,以六叔的行~事风格,定要罚她禁足半个月。那她就太得不偿失了,萧婉姗满脸憋的通红,理不直气不壮的恨声道:“你给我走着瞧。”
说罢,拂袖愤然离去。
刚才还一脸搵色怕甄妍吃亏的温茂见状,眉峰往上挑了下,“没想到这甄家小姐看着柔柔弱弱的,却是个聪明有主意的,知道搬出爷长辈的名头反击萧婉姗。”
萧博延对甄妍的反应也有些意外,他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走,“不过有点小聪明罢了,若遇上比婉姗更厉害的女子,她这点小聪明定是要吃亏的。”
温茂对此并不赞同,显而易见甄妍已比普通女子聪慧许多。而他家爷却给出这个不算友善的评价,难道爷对女子的要求比眼前站着的甄妍还要高?那得高成什么样啊?
正这般想着,萧婉姗却带着人朝这边来了,刚才那两个张牙舞爪的丫鬟“噗通”两声,跪在地上,以额触地颤声道:“六爷。”
萧婉姗吓得花容失色,捏紧手中帕子,唯唯诺诺的喊:“六,六叔。”
不远处还未离去的甄妍显然也听到了,她愣了下,忙朝丫鬟跪的方向看去。
惨淡月光西斜,在地上打下一层暗影,不远处曲折游廊□□上,来人站在斑驳光影的暗处,因离得远,甄妍只见那人身穿一袭月白修暗竹纹长袍,腰悬墨玉,周身气势清贵疏离,仿若神邸般,似乎被人瞧上一眼便是对他的亵渎。
萧博延素来喜静,不欲管内宅闲事,他瞥温茂一眼,温茂刚才猜错了主子的意思,这次不敢再擅自做主,忙朝后退了一步,将萧博延整个人暴露在夜色下。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呵:等你一头栽进去的时候,就不会说媳妇妍妍不过有点小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