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的暗示并不是毫无魅力,这一点让她困惑。当他邀她跨坐他的腿上时,她的感觉是情欲而不是恶心。
男性病患时常用猥亵的言语和举动做为发泄他们挫折感的方式,通常对付这种淫言秽语,她都用惩罚性的冷漠或是轻忽的笑语在几秒钟将它们打发掉。但是,十个小时都过去了,亚当的话仍然在她心中回荡、骚动。
不仅是骚动,甚至是非常恼人。一个甚至不会动的人,怎么可能打动了她?
为什么她的七情六欲似乎在今天早上都一起活了起来?也许是热带环境使然。白金汉宫也比不上文亚当的山区别墅。风景秀丽,颜色鲜明,气候怡人,空气中充满了波里尼西亚的花香。房子本身是建筑学的一大骄傲,灰泥的墙柱和巨大的窗户充分融入了周遭的景物。它的装潢调和悦目却不墨守成规,反映出亚当多样的品味和兴趣。
虽然如此奢华,莱娜并不认为这种环境是她情欲激荡的唯一原因。话又说回来,说文亚当是肇因之一又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她不喜欢他,一点也不。莉莎最初表示出对他有兴趣时,莱娜就警告过她要小心这种一帆风顺的家伙。他习惯了一声令下“跳”,所有臣民都会跳起来。不仅是他的银行存款,他那天生的魅力和好莱坞式的俊脸一直诱惑全世界的女性投入他的怀抱。他是个浪荡子,他那些值得上报的浪漫情史足够叫莱娜蔑视地窃笑。像文亚当这种人当然对她不具任何吸引力。
当然,亚当的确有几项为人称道的美德——他慷慨地支援无数的慈善事业,像是穿着闪亮甲胄的骑士。他用私人的资金资助莉莎推广她的珍品店,没有他的帮助,莉莎绝不可能冒险投入这种风险高但获利潜能大的行业。
不过,除了这些,莱娜一直对他有所怀疑。就像她告诉莉莎的,她不相信任何像他这么光鲜的人。他一定有人格上的缺憾,正如一颗表面上完美无缺的钻石底部却包含着瑕疵。
那又为什么一想到他的吻时,她的小腹就会一阵翻搅?她刷地一声掀开他的被单时,是要暗示他她玩腻了裸体的男人。结果,她的计划产生了后座力。最后竟然是自己被他所惑,而且方向完全错误。
整个晚上她每隔两小时就进入他的房间替他翻身。第一次时,她的努力换回了他凶狠的咒骂。她不予理会,强迫他侧躺。“舒服吗?”
“去死吧!”
“晚安。”
“去死吧!”
第二次她的闹钟响起来,她跌跌撞撞地进到他的房间。他正在睡梦中呻吟。“亚当?”她柔声探问,把他翻成平躺。泪珠沾湿了他的脸颊。
“皮耶?”他焦急地大叫。“历安?回答我。老天!不要!我找不到他们。他们为什么不说话?”
她将他翻到另一边,调整了床单,没有惊醒他的噩梦地退开。一直到他痛苦的呓语停止,呼吸恢复到正常后她才离开。其后几次她替他翻身时,他一直睡着,或者是假装熟睡。每次碰到他温暖的肌肤,她的小腹都是一阵搔动。
疯狂。她从不曾为任何男人动心,但是文亚当?疯狂。
她套上白短裤和胸前印着一朵大大红芙蓉的白色T恤,离开卧房。“老天保佑你,彼得。”她走进厨房闻到新煮的咖啡香时,这么告诉他。彼得咧开到耳根的笑脸,倒了一杯咖啡递给她。她摇头拒绝他拿来的牛奶和糖,啜一口热气腾腾的咖啡,在吧台边坐下。
“火腿,蛋,松饼?”他问。
“不用,谢谢。水果看起来很好吃。”她进来的时候他正在摆设芒果、木瓜及凤梨片拼盘。“外加一片全麦吐司,拜托。楼上有没有话传出来?”
“用便盆,他说:‘我再也不要在便盆中尿尿了。’”
莱娜笑着吃下她清淡的早餐。“很好。也许这样可以激励他坐进轮椅,好使用浴室。”她拍掉手上的面包屑。“早餐多谢了,该是进攻的时候。他的餐盘准备好了吗?”她婉拒彼得的协助,亲自捧着餐盘。她只敲一下门,立刻推开它。
“早——”第二个音节卡死在她的唇边。她匆忙地放下餐盘,一个箭步冲到亚当的床边。“老天,你怎么了?”
他的脸愤怒地扭曲。他的唇单薄而惨白,咧开露出咬紧的牙关。“左腿,抽筋。”他喘息道。
莱娜掀开被单,大致地检查了他的左腿。一碰到他收缩的肌肉,她说:“肌肉痉挛。”一双能干的双手立刻按摩那只脚的肌肉。亚当呼痛了两次。
“你要不要止痛药?”
“不要,我憎恶不能控制自己的神志。”
“别那么骄傲。如果需要止痛药——”
“不要。”他叫了出来。
“很好。”她立刻吼回去。还好她的手比她的声音来得温柔。她继续按摩他的大腿,肌肉终于开始放松,他痛苦的表情也随之消失。
“谢谢。”他说,慢慢地睁开眼。“可恶!那是……你在窃笑什么?”
“你是呆子不成?这是好征兆,白痴,肌肉不再软弱无力了。”
他瞪着她好一会儿。等到终于想通她发笑的原因时,他报以更大的一张笑脸。“肌肉症挛击有何意义?”
“可能是肿胀已经消掉,减轻了影响这些肌肉的脊柱四周的压力。你能不能感觉到这个?”她捏捏他光裸的大腿。
他狠狠地瞪她一眼。“幸好我只觉得有压力,不觉得痛。”
“你可以感觉到压力?”他点头。“那这里呢?”她掐了一下膝盖上的肌肉。
“没有感觉。”
“这里呢?”她的手指滑过他的脚底板。
“什么都没有。”
“不要气馁,感觉会从大腿开始一路往下走。你的左大腿如何?”她轻轻地用指甲刮一下。他一言不发。等她抬起询问的眼光直视他时,他正瞪着她的手搁在他大腿的位置。
“压力。”他粗声说道,伸手拉过被单盖住身体。莱娜迅速地转头。
“赞!这是天大的好消息;虽然它意味着肌肉收缩时,你会相当不舒服。我们要多花一点时间在一起,更努力、更频繁。”她有效率的继续说下去。“我必须通知阿诺,他会来为你做检查。你吃东西时我去打电话。”她将餐盘放在他腿上,在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前就离开了房间。
回到房间,她发现彼得已经趁她不在时将房间整理好了。她拿起床头几上的电话拨号码。可是接电话的人并不是火奴鲁鲁的柏医生。
“嗨,泰德,我是莱娜。”
“嗨!你好不好?旅途顺利吗?”
“你别跟我来这一套好兄弟的花招,今天我不想社交。我很气你。”
“气我?”
“这个阴谋毫无疑问的你也有份。”
“什么阴谋,莱娜?”
“你非常清楚是什么阴谋。就是你和我大姊合起来整我,把我困在这偏远却有着希尔顿大饭店的小岛上。”
“不算是困住,也不能说是小岛。我听说毛依岛很漂亮,一直都想去那里。也许明年暑假我们可以带孩子——”
“泰德!”默数到十后,莱娜尖声地叫起来。“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这个鬼差事。他好恐怖、好可怕,比我预料的还糟糕。他用言语和肢体轻薄我。”
“肢体?瘫痪的人怎么可能用肢体轻薄你?”
他吻得我耳朵都热起来。当然,这句话她没说出口。她支吾以对,终于找到了一个答案。“他对我丢杯子。”
“打到你了?莉莎,快来,是莱娜的电话。亚当对她丢杯子。”
莱娜听到沙沙声,话筒转到了她姊姊的手中。她也听到麦特在后面大叫:“我要和莱娜阿姨说话。”双亲一起嘘他。莉莎忧虑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亚当对你丢杯子?这不像是他的为人嘛。”
莱哪暗自咒骂,接着用讽刺的口吻重复了她姊姊的话。“我告诉过你,莉莎,一个人发生这种事后,他的整个个性都会改变。至少暂时会,而且通常是变糟。一开始我就不喜欢姓文的,现在更不喜欢。”
“他会丢杯子,一定是你激怒了他。你做了什么?”
“没有!”
“这个嘛,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可以是多么无法无天,莱娜。”
“我完全遵守职业典范,打从一来此地就没干过一件无法无天的事。”她想到那对沙拉耳环和掀开被单的戏剧手法,但是经过各方面的考虑后,基本上她告诉姊姊的都是实话。
“这个人不可救药,整个情势都不可救药。我同意在医院里替文大爷工作,那里有其他职员帮忙抵挡他的怒气;单独和他待在这里完全是另一回事。你强迫我到这种地步,我要回家,今天。现在。”
“她说什么?”莱娜听到泰德在问。
“说她要回家。”
“我就怕这样。他们像是水火般难容,莉莎。”
“可是她是我们认识的最好的物理治疗师,而亚当是我们最好的朋友。啊,你和她说,她正在气头上,认为我想支使她。”
莱娜翻了翻白眼,不耐烦地用脚轻敲地板。一等确定泰德接过了话筒,她立刻严肃地说道:“我不是小孩子,只因为想家就要离开夏令营回家,泰德。莉莎一向是大姊样,但若有人在发号施令,那就是我。不过她说我生气可是一丝不差,到毛依岛并不是条件之一。”
“也不可能毫无可取之处啊!”
“我没有说它一无可取。这幢房子可以做撒旦的王宫,里面有位可爱又滑稽的佣人,像是天使和奴隶的综合体。他认为我很棒,伺候我周周到到。”她叹口气。“只有他,文大情人。治疗像他这种情况的病人需要精力、活力和无穷的耐力。总归一句,我受不了文亚当。”
“莱娜,请你将个人的恩怨抛开。这个人需要你。”
“不是我的个人恩怨在作祟,他抵死反对我到这里来。相信我,昨天我出现时他几乎心脏病发作。我们就是合不来,而且是永远合不来。”
“至少再试上一、两天。”
“可是——”
“他有没有任何进步的迹象?”
不得已,她告诉泰德亚当的近况,包括这次的抽筋和它代表的进步征兆。
“啊,我认为这是最棒的消息!”他嚷了起来。莱娜听到他向莉莎重复。“那你已经有进展了嘛。只要继续待在那里,亚当会回心砖意,他会习惯你的。”
但是我会习惯他吗?习惯触摸他?这才是她左右为难的关键,及这通电话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只有亚当为她女性的柔夷,和他身躯上最为男性的表征挺立的景象所惑。那一幕在她身上造成的影响比他爆发的任何火气都更吓人。
“你能再待上几天吧?好不好?”莉莎甜言劝诱。泰德又将话筒还给他太太。
莱娜叹气地投降。“我想我能吧。但是请今天就开始找人替换。到医院查查,我确信我的上司可以给你一长串的好手名单。我建议找个男的,男人应该会和文亚当处得较好。”哪个女人,不论她是多么有条不紊,能够对那个身躯维持职业态度?
“我试试看。”莉莎告诉她,听起来不大高兴。
“今天,莉莎。找个接替我的人。”
“不容易。”
“去试。”
“我会。”
“去试!”
“我会!”
“我是说真的,莉莎。如果他的下半生会因为谋杀我而坐牢,我把姓文的治疗好了又有什么好处?我很高兴你觉得好笑!”
莉莎爆出的大笑令她愤怒,她摔下话筒。她甚至没有问莉莎的感觉,但若她能笑得如此开心,她一定觉得舒服透了。
如果莱娜丢下目前的亚当,她的职业道德就会有瑕疵。她希望在几天内就能离开,另外有人接替她替他做物理治疗。在那之前,她只能尽量职业化地面对各种情绪的折腾,尽可能保持疏离的态度。
打好这个主意,她再回到亚当的卧室。“很好,早餐吃完了。”她移开餐盘。
“医生怎么说?”
“医生?”
“你不是打电话给医生?”
“哦——呃,他还没到。”
“他每天都是一大早就到的。”
“我猜他是在巡房。”
“他是不是说了你不想告诉我的话?”亚当猜疑地问。“他告诉你抽筋没什么好高兴的,那不具任何意义,对吗?”
她两手插腰地面对他。“老天!你可真拗。”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说的话?”
“老实告诉你,我根本没和医生通电话。我打给泰德和莉莎。”
“为什么?”
“辞职。”看到亚当惊讶的表情,她追问道:“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当然,只是——”
“怎么样?”
“我看你不像是会辞职的人。”
“我通常不是。但我们是如此强烈地憎恶对方,我担心会阻碍你的进步。”
“你难道不能专业到将个人的恩怨置之度外?”
在半个小时当中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种话,这一次是由文亚当用挑衅的口吻说出。他的头无礼地斜置一旁,一种不用说出来的挑战。
纷乱的碧蓝目光直落在他脸上。“当然我能。问题是你能不能够男子汉地接受治疗,而不对我施以个人的羞辱?”
“绝对没问题。”
“不毁谤、不抱怨、不乱发牛脾气。”
“同意。”
“有时候你会痛得想死,但我绝不会松手。”
“我可以忍受痛苦。”
“你有多想能再走路?”
“走路并不足为道。我要能跑步、驾船、滑雪,还要……还要爬上那座该死的义大利顶峰。”
“那我们就会有好几个星期,甚至好几个月的苦头等在前面。你会比什么时候都来得辛苦。在结束前,你会将自己逼到忍耐的极限。”
“我准备好了。”
莱娜小心地藏起她的笑意,他的态度已经完全转了过来,至少她有这等成就。他不再像只受了伤的巨兽独自闷闷不乐,对每个侵犯他悲惨心境的人龇牙咧嘴。
“第一步?”他问,眼中盛满急切。
“洗澡。”
“嗯?”
“洗澡。你全身好臭,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