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时鸣还是第一次被女人挂了电话,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却很快恢复平静。
他煞有其事的看着手机界面,这小傻子还真有脾气了?想着要不要拨过去再哄哄,念头刚起就被摁了下去。
他这是怎么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就觉得怎样都不对劲。
是从什么时候觉得不对劲的呢?不知道。
但昨晚的事,决计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除夕夜,大半夜,从老宅里偷跑出去,开两个多小时的车,去见她。
也不为别的,就是怕她心酸。
他完全可以不用折腾这一出。
只是当听到她跟他道歉,说她不是故意的时,他无端生出心慌感。她何必跟他道歉?难道是怕他觉得她在争风吃醋吗?
他之前那些风流荒唐事,整个陵城人尽皆知,她肯定也听过,全都知道,但从来都没有主动问过他。
哪怕一桩。
她好像是刻意不去提这方面,刻意把这些遮掩住。一开始他也乐的舒坦,只觉得她也太懂事听话了。
但昨天那通电话后,他开始觉得不该是这样。
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他宁愿她和他闹,她说她很介意,也好过她说,她不是故意的。这话听的让人心里烦。
他见不得她受委屈。
牌局散后,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她垂眸的模样。纤长的睫毛遮住湿红的眼眶,是她一贯的样子。不高兴,难受,也都忍着。
他几乎是一秒也没有多想,翻身起来换衣服,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走。
脑中没什么多余的念头,唯有一个。
他想见她。
从没有过这样矛盾的感受。不该克制时,他全在克制。应该克制时,疯魔般不受克制。
所以才导致从一开始到现在,全乱套了。
一通电话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
中午吃饭时,贺时鸣心不在焉。饭后,他被老爷子单独点名叫去了书房喝茶。一家子小辈,独独点了他一人。
书房很宽阔,从布局到摆设都经由大师指点,风水极佳。
梁上悬了一块匾,四个大字,静思己过。中间一方楠木茶台,台上摆着一套雍正斗彩松竹纹茶具,是前年贺时鸣在佳士得拍到的藏品,用来讨老爷子欢心的。
老爷子偏爱普洱。贺时鸣喝不惯,却依旧舒眉品茗。
“好茶。我就爱喝爷爷泡的茶。”他放下茶杯,笑着赞叹。
老爷子瞪了他一眼,他怎么会不知道这猴崽子喝不惯,从小到大都是一张讨巧的嘴,即使混账事做了一堆,也让人舍不得骂他一句。
贺谦泓宦海浮沉大半生,为人严厉,做事是出名的认真,偏偏把所有放任都给了贺时鸣。知道他在外行事荒唐,也不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就冲这事,贺家其他人难免颇有微词。
背地里都说老爷子偏心,偏的太厉害了。
贺谦泓放下茶盏,沉声道:“无法无天够了,还不打算收心?”
贺时鸣眉心一跳,“爷爷,您不是不知道我,从小散漫惯了。还不都是您给惯的,可不能到了现在又来拨乱反正啊。”
贺谦泓笑了笑,他保养的好,看上去不像一位古稀老人,精神矍铄,尤其是双目,锐利而有神。
“当初答应让你接管你爸这公司,还记得答应过爷爷什么吗?”
贺时鸣心中不安,五年了,还是第一次听老爷子提起这茬,他都以为这事就能这么蒙混着过去了。
“当然知道。孙儿记着呢。不敢忘。”
当然不敢忘。
当初为了不走仕途,他许下承诺,只要不管着他走哪条路,他的婚姻可以全权交由家里安排,他定不插手分毫。
用婚姻换自由。
多划算的交易。
“记着就行。别以为你还小,下半年就要满二十七,是时候定下来了。”
“嗯,爷爷您安排。”他心思飘的远,却又不知飘到哪。对于要娶谁,他没什么期待,但也不排斥。
他从不是个讲规矩的人,但这事上他得讲规矩,守承诺。
贺谦泓满意的点头,“再过两个月乔家的女儿就毕业回国了,到时候你们见见。”
贺时鸣蹙眉,问:“乔家?哪个乔家?”
贺谦泓面色沉冷,“猴崽子,在这给我装傻充愣。你乔叔叔的女儿,之前在你二叔生日宴上见过的。”
贺时鸣笑了笑,满不在乎的挑眉,“忘了。”
趁着老爷子发难之前,他赶紧补了一句,“爷爷您看着挑,我没意见。您让我娶谁我娶就是了,其他的可就别折腾我了。”
贺谦泓又笑骂了几句,“你那花边新闻都给我收敛点,闹到人家姑娘耳朵里,让贺家怎么做人?再被我抓到掀起满城风雨,就给我搬回老宅,我找人天天看着你。”
贺时鸣慢悠悠拎起茶壶蓄了杯茶,这普洱有些苦涩,总之不合他口味。
“乔家妹妹还没进贺家的门,就想管着我了?”
贺谦泓见不得他这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模样,直接大手一挥,让他快滚。
贺时鸣如获大赦,笑着起身,对着老爷子鞠了一躬,“遵旨,孙儿这就告退。”
出了书房门,贺时鸣的心莫名烦闷。像是哪里缺了点什么,叫人焦躁的很。
他想,是不是该抽根烟缓缓?
忽然又想到,上次在医院,因为抽烟,乔曦和他闹了别扭,自那天后到现在,一个多月他几乎没抽过了。
这么难戒的烟瘾,既然就被那丫头轻飘飘几句嗔怪给弄散了。
他看着夹在手中的那根烟,有些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乔?
他觉得这个姓讽刺得很。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
就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滋生在心口。
接到贺时鸣的电话是三天后了。
说是不要他管,他就真不管她,一连把她晾了三天,连句微信也没有。
乔曦觉得,那天自己挂断电话的举动应该是触到了他容人的限度,所以他失了好耐心,干脆把她晾着,等有需要的时候再通知她。
是不是无声的警告,她说不准,但肯定有那方面的意思。
让她别想着恃宠而骄。
只是这警告的时间点掐的太让人难受了,明明前一晚他才热烈的进入她,那么动情,那么迷恋,转瞬间却能把她抛在脑后。
她有种一半天堂一半地狱的混乱感。
这几天在家里,没什么重要的事,和乔岭吃吃火锅,看看电影,一天简简单单就混过去了。乔曦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就跟往常一样,但乔岭还是瞧出端倪,问她是不是和七哥吵架了,怎么这几天都没见两人腻歪的聊视频。
乔曦不想说话,恹恹的躺在沙发上,啃着黄桃,看着新播的电视剧。她有丝困倦,以至于手机振动着,她没看来电人就接了电话。
“喂....”她咬下一块黄桃,脆脆的声音传到电话那头。
“在吃什么好吃的?”
即熟悉又陌生的音色钻进耳朵里,乔曦愣了愣,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了眼屏幕,确定了是他打来的。
“.....七爷,您找我?”桃肉还未嚼烂,就被她囫囵吞下去。
贺时鸣的眉心蹙拢,微微不悦,才几天没说话,她就这样生分的叫他。
“叫我什么?”男人的声音刻意冷了几度。
乔曦在心里叹气,黯黯唤了他一句七哥。
贺时鸣笑了声,闲散的倚在沙发上,把玩着那只黑色珐琅打火机,“昨天我让人送来的东西收到了没有?”
“收到了。”乔曦昨天下午收到了一个大盒子,来人只说是贺总让他送来的,其他的他不知道。她估摸着是他的东西,也就没有打开看。
“嗯,把裙子换上,晚上六点我来接你。”
“接我?”
“不是说带你去见周华安吗?”
“........”
乔曦哑了一瞬,“我、我以为你是逗我玩的.....”
“乔曦,我什么时候逗你玩过?”
贺时鸣突然认真的语气叫她慌了一瞬,可他下一秒又恢复了惯懒的腔调,轻浮的来了句,“床上可不算。”
乔曦没头没脑就烦闷起来。并非烦他,而是烦她自己。烦她为什么就不能像他一样在这段关系里游刃有余。
见她不说话,电话那头的男人兴致不减,继续说了几句浑话,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
他若无其事,闭口不提三天前的摩擦,好似这几天的疏离与冷淡不曾有过。他还是那个宠她入骨的好情人。
挂了电话,乔曦回到卧室,把那大盒子拖了出来。盒子太大了,几乎快有她一半高。
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条璀璨华丽的礼裙。ElieSaab2020秋冬高定系列。
很适合酒会的一条裙子,流畅简约的线条,不似拖尾礼服那般抢眼,华丽都蕴藏在精巧的设计里。
烟灰流云的薄纱上绣满浅金色的钉珠,在灯光下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晕。
没有女人能抗拒这一捧手的星光。
盒子里还放着一双高跟鞋,亦是银灰色系,以及流光溢彩的风格。
乔曦的呼吸很轻,盯着盒子里的东西看了好半天。
南瓜马车,水晶鞋,漂亮的公主裙,辛德瑞拉有的一切她都有了。
只是她清楚的知道,她不是辛德瑞拉,王子也不会属于她。
到了六点,贺时鸣准时来接她,像是掐着表,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可能是车内呆久了有些闷,他从车里出来,倚着门框等她。
昨天夜里下了雪,庭院里一片茫茫白色。
乔曦遥遥走来,在漫天清冷的雪光中,有如一缕飘渺的薄烟,软纱摆动时带起簌簌的雪,钻光闪耀的高跟鞋淹了一半在雪里,尖尖的鞋头,细细的脚踝,显得格外羸弱。
是真的很冷,她的鼻头处泛出自然的红晕。小心翼翼地踩着雪,走到他的面前,用湿漉漉的眸去看她,眉眼里几分出世的空灵。
人已经走到了跟前,贺时鸣还沉浸在刚刚那一幕。
看她从远处走来,他既然有几分痴了。
“冷吗?”贺时鸣脱下大衣裹在她身上。
进了车里,他让人把暖风温度调高,又把座垫加热打开,怕她冷。
“我不冷的。”乔曦在车上把大衣脱下来,递给他。她在礼服外套了一件布料硬挺的风衣,怕毛料的衣服勾着裙摆上的钉珠。
贺时鸣接过大衣放在一边,他今天穿着很正式,或许是为了和她搭配,也选了同色系的烟灰西装。剪裁考究,面料精良,铂金质地的双排扣设计,这身打扮让他看上去格外清贵。
除了工作时间,他私底下很是爱倒腾各类的高奢秀款,各种奢贵浮华穿在他身上都很契合。
乔曦笑他,若是不做老板了,倒是可以去混时尚圈,一些奢侈品牌子就爱他这种好衣架,好皮囊,穿什么都有海报的感觉。
况且网络上不是有不少迷他的小女生吗?一个老板倒是比旗下的艺人还让人津津乐道。
网友们最爱扒这类豪门公子的艳情绯闻。
贺时鸣风虽然流韵事不少,网上流传出来的绯闻却并不多,应该是被刻意压了下来,贺家的背景摆在那,贺时鸣不点头,没有哪个媒体敢随意放料。
除了几年前微博上的那个热搜以外,他的事可以说是无处可寻。当年那个热搜,乔曦也吃过瓜。铺天盖地的热度,贡献了一个爆字。
乔曦还记得那篇爆料文章的标题--当红影后恋上豪门公子?二人甜蜜法国三日游。
那篇爆料有图有视频,视频是女人挽着他的手,去喂他吃冰激凌。
“今晚的酒会不会有媒体吧?”乔曦突然问他。
贺时鸣正闭眼靠着,一只手牵着她,听到她的问题后掀起眼皮,若有所思的瞧了她一眼,笑着说:“问这个做什么?就这么怕和我扯出点绯闻?”
“呃....哪有啊...”她不去看他,把头偏向车窗。
贺时鸣就喜欢强迫她,看她不乐意理人,就偏偏要她只能看他。他用了几分力,把人搂过来,让乔曦坐在他的腿上,扳正她的下巴。
“还在惦记三天前的事?”
乔曦眨眨眼,干脆的说:“没有。”
贺时鸣笑了声,“乔曦,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时候喜欢眨眼。”
“......”乔曦在心底叹口气,算了,不和他掰扯,反正也赢不了。
“乔小姐别生气了,我把这几天赢的钱都拿来给你当红包好不好?”
“你不是打牌只输不赢吗?”
“......”贺时鸣蹙眉,想把她着气人的嘴给缝住,原来她发起脾气来是处处捅软刀子。
“那你说,我该怎么哄你。”他认真的问她。
乔曦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心想,为什么这世界上有人说假话时,连眼睛都能伪装的那么真。
她轻轻呼气,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又轻轻说:“抱抱我吧,就当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