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的乌云骤然黑沉沉压下来,教室里顿时黯淡。
啪。
有人按下开关。
白炽灯管亮起,将教室照亮。
哗哗落下的倾盆大雨从没来得及关好的窗户刮进来,瞬间打湿课本,豆大的雨滴争先恐后落在纸张上,几个雨滴子便足以让上面的墨字晕染。
靠窗的同学起身手忙脚乱的关窗,狂风乱舞,卷子从桌上被吹飞,一时间过道处满地卷子。
林星晚眼疾手快捂住桌上卷子,弯腰去捡其它的,忽然凳子腿被人猛地向后一抽。
她猝不及防跌倒在地上。
钻心的疼从额头和小腿处传来。
头顶上六叶吊扇呼啦呼啦的转着,凉风夹杂着痛感让她两腿发软,一瞬间耳鸣袭来,后背因为骤来的痛感浸出薄薄细汗,林星晚轻轻呼出一口气。
还没来得及呼出。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她抬手攀住桌沿,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然后站起来向后看去。
后排两个女同学仰头笑盈盈地看着她,其中一个扎着高马尾的是赵彤,还在用小剪子剪马尾的分叉,见她回过头来说道:“看什么看啊?”
“摔傻了啊,看屁啊!”
林星晚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过身去。
“安静!笑什么笑!就知道笑!”讲台上班主任宋吉鑫敲敲黑板,吹胡子瞪眼地剜了好几眼最后排的学生,而后放缓语气看向林星晚,“林星晚,你这怎么回事啊?”
林星晚微微抿唇,话还没吐口,就听见后排有男生嚎叫:“老师,林星晚太胖了,把凳子压扒了!”
话音未落,还在躁动的教室里继而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窗外雷声轰响,雨水沿着玻璃飞速流下,形成一条条小水流,落在窗沿处砸出一朵朵水花。
哄笑声近乎掩盖住雷声,只留下一道道闪电。
她低下头,只觉得氧气稀薄,耳鸣声越发严重,尖锐的声响恨不得划破她的耳膜。
旁边她的同桌许袅袅仰头看向林星晚,轻轻拉了下她的小拇指。
少女睫毛微颤,仿佛回了神,身子动了下,她抬手推了推黑框眼镜,脸色苍白,额间红肿鼓包更是明显刺眼,依旧没有说话,死死得攥着拳头,单薄削瘦的背站得笔直。
“坐下好好听课。”宋吉鑫发了话。
林星晚侧身扯过凳子重新坐下。
那凳子腿早就有一道裂痕,木屑刺在一边翘起,旁边的另一端也微微有松动迹象。
宋吉鑫推了下眼镜,又重重拍了两下桌子,恨不得把桌子拍得震天响,“都不准笑了,好好听讲!”
“看看这道阅读理解范文里最后一句话,等会儿把作者表达什么意思写下来,课代表收给我。”
林星晚重新展开卷子,白纸黑字,碳墨字体洋洋洒洒一整篇文,其中一段的末尾两句话被红笔划线。
——“我曾去过那阳光最多的地方,看到了回到人间的人无法也无力重述的事物。”——
额角越发疼痛,她抬手按住,那一小块肌肤被磕进去一块,横着的压痕被轻轻一按就钻心疼。
白皙脸庞越发惨白,薄唇被紧紧咬着,镜片因为忍耐产生的热气而镀上一层水雾,她抬手摘下眼镜放在一旁,卷翘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忽的后背被人用笔头戳了下。
一瞬间的刺痛感袭来。
林星晚下意识挺直腰板,但没有回头。
身后人没打算放过她,低着嗓音放话,“喂,随堂作业给我抄抄。”
少女慢慢将凳子拖动,身前紧紧靠着桌沿,整个人近乎要趴在课桌上,手里的笔却没有停过,反而越写越快,更没有理会赵彤的话。
“操!林星晚你他妈长本事了啊!”
“真他妈当自己是个好学生,傻逼!”
下一刻背后谩骂声响起,依旧是只能小范围听见的分贝,讲台上宋吉鑫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压根没有关注台下。
周围同学时不时朝这边看过来。
林星晚死死咬住唇,低头写作业,笔尖太过用力将笔迹浸透到下一页去。
许袅袅听不下去了,一边写作业一边用两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劝,“晚晚,你要不给她吧?”
“别去招惹这种人。”
别去招惹这种人。
她招惹了么。
从头到尾,她没有说过一个字,做过一个过分动作。
可偏偏所有人都在劝她,劝她别招惹,惹不起躲得起,乖乖听话照办事。
而没有一个人去说赵彤,不要欺负同学,要互帮互助。
雷鸣声越发洪亮,阴沉昏暗的天空像是被人捅了个窟窿,雨水倾盆落下,连荷花池里爱叫的青蛙都没了声响。
她抿着唇没有应,只是埋头写答案。
“好,都抬起头来,我来说说作文。”时间一到,宋吉鑫拍拍手,敲了敲讲桌,“年级最高作文分,林星晚的这篇《信仰》。”
“来,林星晚,你自己读一下给我们听听。”
“你们都给我好好听听,看看人家为什么每每考试都是第一,语文成绩全年第一!”
少女站起来,抽出试卷翻到最后一页,轻声开口朗读:“天者,定数也……”
轻柔低沉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她缓慢地朗读着自己的作文,声音越发清晰明亮,心中烦闷的气被另一种情绪塞满。
持卷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连带着声调也有了几分颤音,甚至最后一个字直接走了音。
旁边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捂着嘴肩膀乱抖。
林星晚放下卷子勾住凳子腿慢慢坐下,直到坐稳当,那颗提着的心才渐渐松懈开。
“好,我们来说说……”
不出意外的,宋吉鑫又一次表扬她的作文,顺带号召其他人向她学习。
她低下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试卷,耳朵里是一阵阵不屑的嘲讽轻嗤,像一片小刀片,轻轻刮过她的耳廓。
好学生在这里,就是个贬义词。
荣海九中是市里的重点中学,可因为是私立学校,需要家长都会花钱把孩子塞进来,导致各班级总有那么几个差生混日子。
在他们看来,好学生最后的下场也不过是跟他们一样,都是成为打工人,说不定还不如他们。
赵彤就是这些人的典型。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
最后一节课结束,教室里热闹起来,所有人兴奋晚自习不用上,背着书包就往外冲去,林星晚走读,她收拾好课本,跟随人群出了教室。
黑夜比往日来临的更快,夜雨还在下,她拢了拢外套下楼梯快步朝外走去。
赵彤半节课的时候躲到厕所抽烟,回来时候已经下课。
她看了眼前排空空的座位,低声咒骂一句,拎起书包出了教室。
老校区常年欠修整,水泥地早就露出下面的石子层,坑坑洼洼的水坑在地上随处可见,像是月球表面再现。
不留神踩到雨水瞬间便打湿鞋袜,不少女同学穿着白色蕾丝袜,娇气懊恼的尖叫着自己的袜子湿了。
旁边男生不怀好意地跟着笑,故意将雨水洒在女生身上引来更多的娇嗔尖叫。
林星晚无暇顾及这些,她不敢回头,只是下意识的快步往前走,再快些,只要赶得上这班公交车,就能躲开赵彤她们。
浑浊雨水溅在她的小腿上,纤细白嫩的肌肤沾染上污点,像一颗颗黑色烙印,不会自己掉,只能干燥留下痕迹。
泥土带来的难受她强迫自己忽略掉,踏出校园那一刻,林星晚轻轻呼出一口气,侧头看向校园主路。
一把红色雨伞快步向她这里移动。
呼吸一顿。
仅仅犹豫两秒,林星玩转身快步朝着学校侧门的胡同里走去。
这条胡同连通旁边的公交站,只是因为常年有不良少年和本校的学生混在一起打架,所以久而久之这里变成了约架地盘。
好学生没人往这里走。
但是她必须从这里走,因为这里距离公交站点最近。
胡同里的路灯昏黄闪烁,老化的电线线路弯呈扇形垂在墙壁两侧,上面的黑色电线杆被小广告贴的到处都是,各种塑料垃圾袋随处可见。
雨水将地面的墨绿石板路冲刷的干净,被灯光反射出冰冷的颜色。
她抬脚踏上,一块一块的踩过。
身后红伞也越发靠近,林星晚觉得出现幻听,甚至听见赵彤的声音,那样尖锐刺耳,吐出的话语那样不堪。
忽的前面传来闷哼声。
林星晚脚步一顿,下意识看向拐角处。
身后脚步声也步步逼近。
她咬着牙跨步走过去,下一瞬双脚就像是被什么附体,浑身血液倒流下来,迅速将她定在原地。
暴雨中,三五个男人蜷缩在地上,前胸后背都是泥脚印,一个个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呻、吟,道路泥泞,他们看起来更像是臭水沟里打过滚的,面容不清。
旁边三三两两的站着几个人在抽烟,有两个男生林星晚认识,是学校里的刺头。
听见声音几个人转头看过来,看见林星晚撑着伞站在那里顿时就乐了,“呦,同学走错路了吧?”
烟圈一圈圈在路灯下散开,圈圈绕绕地没入黑夜,将所有的黑暗隐匿。
她转头看向身后。
赵彤应该快要过来了。
指尖因手指紧紧攥着伞柄而泛白,她攥着背包带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却要摊上这样的事。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
只不过是成绩好,就要被赵彤这样一而再的欺负。
眼眶蓦然发烫,林星晚抬手蹭了下脸上的雨水,却发现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双黑色运动鞋。
她抬眼望去。
那人穿着黑色短袖,运动裤腿一条被卷起,露出一节小腿,笔直有力,手里拎着一根棒球棍。
银色球棍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她眨了下眼,看见少年脖颈锁骨处有一条长长的伤痕,一直延伸到领口内,裂口皮层外翻,似乎是刚结痂不久,被雨水冲泡后周围红肿起来,看着格外渗人。
林星晚不由得后退一步。
听见动静,少年掀起眼皮望过来。
短寸黑发,脸部轮廓凌厉,鼻梁高挺,下颚线条清冷,左耳赫然戴着一枚银色耳钉。
雨水顺着他的脸庞滑下,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他抬手抹了把脸,漆黑眼眸扫过,清冷狠戾。
林星晚与他对视上。
下一秒那道目光扫过她,落在别处,冷淡的要命。
她的呼吸一窒。
少年身后几个大汉还趴在地上疼的翻滚,他却好像什么事一般,抄着手慢悠悠地走过来,刚才围堵的人自送分成两拨让出中间的空道。
身后有人撑起黑伞,想要给他遮雨。
少年却抬手挥开,径直走到旁边石墩上拿起被人装在塑料袋里的烟盒,抽出一跟含在嘴里,像是突然没了骨头,倚墙而站,慵懒恣意地招了招手。
周遭静了下。
下一秒,林星晚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中便被塞了一个东西,紧接着背后被人猛地推了一把。
身子受惯性前倾,她脚尖使劲抓地才勉强稳住不跌倒。
雨伞被甩了出去,滚到角落处停下。
夏夜的雨水透凉,她穿的外套淡薄,不一会儿便被打湿,林星晚背着手站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被塞了一个打火机。
少年似乎也是没料到有这意外,眉毛微微一挑,黑漆漆的眼眸在她身上扫了一圈,而后越过她看向后面。
眉头一扬,没什么表情,可却让人生了压迫感。
须臾,林星晚身后有个男生窜了出来,夺走她手中的打火机小跑过去。
一边撑着伞一边将打火机递过去。
青色火苗窜起。
少年顿了下,歪头凑近,薄唇微抿,烟头点燃。
黑伞周遭被白雾笼罩,雨声滴答,烟雾缭绕,少年指节夹住烟头挪开,低哑又冷漠的嗓音在胡同里散开,“这谁,裹什么乱呢。”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我开新文啦~,是一个努力爬出坑,想要活出自我的故事,希望大家会喜欢!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