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狭小,在后紧紧贴住她的人身子一僵,慢慢侧过头来,无声看了她一眼。
陆霓随之回眸,这一看倒是愣住了。
季湛没戴面具,昔日的清隽眉眼已有了不小的变化,眸光深沉,如刀锋般凌厉。
一方黑巾蒙面,遮住了这几日来她已看习惯的下半张脸。
陆霓不由哑然,这宫里头,完整见过他样貌的怕是不多。
然而紧接着疑惑丛生,一模一样的装束,他与外面那些人到底是不是一伙?
还有,此时登基大典,他这从龙有功的大权贵,本应立于百官之首,怎会出现在此?
黑暗中,季湛眸间一点光似野兽般明亮,蕴含显而易见的凶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怎知……”是我?
陆霓微眯着眼,娇俏鼻头耸了耸,轻吐出两字:“玉露。”
季湛眼神阴沉,刚才特意没用受伤那只手,谁知……她长了个狗鼻子。
陆霓朝他微一挑眉,若非闻出蓝田玉露的气味,刚才被掐死之前,拼了命她也要反抗一二。
她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这时两人有同样的疑问,为何对方会出现在此。
季湛贴墙移向一旁,奈何地方有限,与她隔开足有一臂距离,一手紧紧按住心口,浓眉紧锁。
陆霓一勾唇,吐息如兰,带些戏谑比了个口形,“恐女症……好啦?”
他眼风如刀,狠狠剜了她一眼。
这回连呼吸都闭住了。
这时外面的雨小了些,天光透进来,那几人熄了火折子,朝后殿走去,其中一人道:
“娘娘这便动身吧,再晚可出不去了。”
昏暗大殿尽头,那女子走出几步,姿态袅娜纤弱,隐约露出一张肤若凝脂的娇美容颜。
架子之后,陆霓瞳孔剧颤,那人的相貌分明就是漪妃。
除非……这人是刘婉的孪生姐妹,否则无法是如此一般无二的五官,只在气质和体态上大相径庭。
可她从未听闻,刘大人家有双生女这件事。
难道……将父皇迷得神魂颠倒、乃至一命呜呼的,竟是这假漪妃?
那么,真假漪妃的事,季太后到底知不知道?
毕竟掌理六宫,蕴秀殿又在西廷,一个大活人,怎能瞒过她的眼?
但,或杀或放,太后如今只手遮天,都不必这般大费周章。
这伙黑衣人,又是谁派来的?
她回过头看着季湛,显然,他出现在此,必定知晓内情。
眼见那几人将假漪妃拱卫其中,就要从侧门出去,陆霓心中念头急转,深吸了口气,便要当场叫破。
……
事后陆霓曾想,当时就不该提这口气。
意图暴露当下,季湛出手如风,一把又将她捂了个严实。
蒲扇大的巴掌,盖住她巴掌大的脸,恰好严丝合缝,陆霓气愤已极,一口咬在布满硬茧的掌缘,差点儿磕掉门牙。
她挣动着伸手去推面前的架子,季湛食指蜷起,毫不留情叩上她耳后的穴道。
陆霓头一歪,就此不省人事,倚着墙斜斜缩滑向地。
季湛极不情愿地,勉强侧身抵了她一下,那颗娇媚的小脑袋,就此软软搭在他肩头。
先前一时情急未曾多想,这会儿跟她贴在一起,只觉短暂的等待被拉扯得漫无边际,煎熬至极。
估摸着那些人走远,这才半拖半抱,把长公主从架子后拽出来。
她软绵绵的,像一枝必须攀附而生的藤蔓。
季湛轻啧一声,真想就这么丢地上不管,犹豫片刻,还是沉肩下腰,肩膀一顶她前腰,轻松把人扛上肩。
先到窗边看了一眼,几个黑衣人已换了太监服,簇拥着那女子,快步消失在滂沱大雨中。
这才退回来,殿中比先前亮一点了,他四下扫一眼,走到屏风前,将肩上的人卸在美人靠上。
如释重负。
踢了张鼓凳到边上,隔着几丈远,他坐下后双手按膝,肩背端得笔直,目视前方。
只时不时扭头看一眼榻上,又迅速转回来。
望着窗外接天蔽日的雨幕,季湛渐渐走神。
初见她那夜,他在母亲病死的那间破屋里,也是这般坐在角落看雨。
自他记事起,母亲就是不苟言笑的,对他管教严苛,临终前,却带着恬静微笑。
终将离开令她厌恶的这一切,想必是件高兴的事。
在他最软弱无助时,她从雨中走来,白衣如雪、黑发如瀑,黑白分明中唯一的颜色,是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
她一定是山里跑出来的桃子精,他当时这样想。
八岁时,母亲送他回幽州参军,经过邢台时,山上的桃树恰至成熟,母亲给他摘了枚水灵灵的桃子,粉嫩透白,甜入心绯。
桃子精也很甜,软糯糯、香喷喷,在他乌云盖顶的生命中,如一抹月光入怀……
不知不觉中,他已转过头来,定定望着榻上的人。
即使在睡梦中,她精致的五官依旧透着清冷,与记忆中的不同。
那时的她,绯唇靡艳,水润的眸子湿漉漉,额发贴在鬓边,沾染了春雨和涔涔细汗,情到浓时,媚态横生。
季以舟的心间像燃了只小火苗,一点一点灼热,随后很快被蚀骨的剧痛无情碾压下去。
那蓬如云墨发间,仅剩的一只白玉簪正在逐寸滑落,他的神色已复归冰冷,无动于衷地看着。
直到簪子坠地的刹那,他左手微动,附在臂上的手|弩激射出一枚小巧箭矢,角度极其刁钻,轻轻擦过簪头。
簪子斜着划了个弧度,无声落在榻前一张织彩厚锦上。
箭矢扎上金砖地面,发出哚的一声铮鸣。
他收回视线,按在心口的手掌隔着衣衫,仍能清晰辨出那道被金簪深刺的伤口,藏着无可磨灭的恨意,时时啃噬他的心。
他无法容忍女子的靠近,她却一再越界,撕裂旧伤,鲜血淋淋。
眼眸黯淡,终成漆黑如墨的深渊,心寸寸凝结成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我依旧短小,卑微跪倒……
周四恢复日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