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放在李寻南心口的位置,用一块干净整洁的棉布包着,比他浑身上下所有的衣着都洁净。
李寻南再没钱时,也不曾动过一丝一毫私占金钗的念头。
递过来时,金钗躺在李寻南宽阔修长的手掌上。
陆璎璃伸出手去取,她的手白得像一块莹润的脂,悬在他的掌之上,又显得那么小。
粉润指尖不慎碰触到李寻南的掌心,陆璎璃一瞬便抓起金钗立刻抽手离去。
“多谢阿南。”
陆璎璃握着金钗,纤长的眼睫如鸦羽,覆盖在垂下的眼眸之上。
她微微福身,为避人耳目转身匆匆离去。
李寻南收回手,不知为何心里升出一丝怅然。
踏进紫菱院的门,陆璎璃直走向房中。
一推开屋门,她就感觉到气氛不太对。
屏风围起一方寝居,狭窄的空间里竟站了好几个人。打头的是着褐色褙子的中年嬷嬷,长脸浓眉,不苟言笑,手上拿着一道半臂长的木板,派头十足的模样。
这位嬷嬷旁边还站了个膀大腰圆的婆子。
来者不善。
但自己极守规矩,不曾
很快,陆璎璃镇定下来,唇角微扬,扯起一抹笑容。
她上前两步福身行礼,“阿璃眼拙,这位嬷嬷是……?不知阿璃是犯了什么事,要劳烦尊者亲自到房中。”
冷面嬷嬷身后的婆子道:“这是掌刑罚的曾嬷嬷。”
曾嬷嬷打眼看了看陆璎璃头上,见果真只簪了珠花,沉了声,“你可知入坊时的金钗若遗失意味着什么?”
竟是因金钗而来?
从后厨回来得匆匆,金钗还裹在棉布,放在陆璎璃的袖袋中。
但曾嬷嬷怎么会知道自己遗失了金钗?
陆璎璃有些紧张起来,比起金钗本身,她更担心自己贴身的金钗曾为外男拣去这事会遭受处罚。
细细回忆起在后厨的时候,李寻南搬酒坛那处在厨房废墟后,恰好是没人的,其余的人都乱糟糟在前头准备餐饭。她动作又很快,轻声细语,前后不过片刻,应是没人察觉才是。
陆璎璃不自觉蹙眉,落在曾嬷嬷眼里便是心虚。
“曾嬷嬷问你话呢,你是知道不知道?”婆子察言观色,呵了声。
陆璎璃摇了摇头,樱唇微启,“嬷嬷,阿璃不知。”
婆子瞪她一眼,“既不知,便将手伸出来领罚。”说罢就来拉扯陆璎璃。
陆璎璃吃了一惊,灵巧躲开婆子的手,望向曾嬷嬷,眼里盈起一层雾气,“敢问嬷嬷,阿璃是因不知而领罚的吗?”
曾嬷嬷摇头,“自然不是。”
婆子又道:“装什么痴,你甲等的金钗是丢了。”
陆璎璃定了定神,她越过婆子,又问曾嬷嬷:“那么仅是遗失金钗就要受罚吗?”
曾嬷嬷颔首,“是的。”
陆璎璃隐隐松了口气。她垂眸凝思,既然单是为了金钗的事来,掌刑罚的曾嬷嬷又怎么知道她金钗曾遗失过。自然是有人告状了。
“曾嬷嬷如何确定我的金钗是弄丢了。兴许阿璃只是不爱佩戴放起来了呢?”
婆子又抢先一步,“你莫要狡辩,她人都瞧见了。”
陆璎璃瞥了眼婆子,“她人?”
婆子惊觉失言,遂闭嘴不说话。
曾嬷嬷皱了皱眉,“有人实名检举你遗失金钗,这是教坊司的物件儿,我自是要管的。你不要同我多说,你直管告诉我遗失与否。”
“自是没有的,曾嬷嬷。”
陆璎璃摇摇头,从袖袋里将一双金钗取出来,双手捧着递给曾嬷嬷看。
曾嬷嬷将金钗尾端举起,对了标记才点点头。
“确是教坊司的金钗,惊吓到你了。我们走。”
“无事。”陆璎璃吁了口气,“阿璃送二位。”
曾嬷嬷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她步子极快,陆璎璃和婆子都落在后面几步。婆子的脸色稍微有些不好,就在几人要迈出紫菱院的垂花拱门时,陆璎璃忽地拉住婆子的胳膊。
“娘子要作甚?”婆子瞠目结舌却不敢看陆璎璃。
陆璎璃也压低声音,“您能看出来,我未来势必不差的,此刻得罪我,您觉得值得吗?”
婆子微愣,又听陆璎璃小声问:“是谁在背后检举我?”
“我如何能说?”婆子急道。
陆璎璃盯着她,“您可想好了?”
曾嬷嬷已兀自走出好远,婆子眼珠里骨碌碌转动,一咬牙递了半块银子给陆璎璃,“娘子对不住了,今日来时,你那位好姐姐塞我半块银子,我才一再为难娘子。娘子若是日后起事,莫为难我。”
说罢,婆子三两步小跑追上曾嬷嬷。
陆璎璃望着半块银子不语。
看来生来高门贵女,骄纵如天边月的长姐也开始琢磨背地阴人的玩意儿了。这教坊司,还真是染缸一般。
大雪消融后,一天比一天暖和。
元宵节的夜里,却又倒了寒,教坊司病倒一大片,其中就有奉銮大人。
陆璎璃得知这个消息是在第二日,这日又轮到奉銮大人亲自授课。
她们几个在乐室左等右等等不来人。吴司乐遣人叫她们换着上琴课时,才知道徐奉銮夜里受凉,喉疾发作,要休几天不能上课。
练琴的时候,陆璎璃算日子,她们进入教坊司四五天了。但除了第一天她和陆琬容两人在花楼亮相,后几日都被关在后/庭练琴跳舞,再也没机会见到娘子之外的客人。
距离开张的日子愈发接近,被困在后/庭,陆璎璃也有些迷惘。
心绪不宁,指尖就不稳。
一道板子重重敲在她的案上,惊得她抬起头来,琴弦“铮”地破了音。
吴司乐擎着板子,厉声斥道:“你在想什么,一连弹错了三个音。”
陆璎璃连忙从琴前起身,跪坐在一旁,双手向上伸出。吴司乐出了名的严苛,这罚终也轮到她。
“璎璃知错了。”
竹板打在手上,疼得陆璎璃眼眶瞬间红了。
但不能出声,她咬着唇硬熬过三下,收回来时掌心火辣辣地灼痛。
“阿璃在担忧奉銮大人,大人上回课喉咙就不太舒服,这次怕是更重了。”
上回奉銮大人的课上,陆璎璃细心留意到徐奉銮的茶盏里是胖大海。
徐奉銮在这批新人娘子对陆璎璃印象最好,只因她课后会特特寻自己修正错误。
吴司乐也曾是徐奉銮的学生,能察觉到恩师对陆璎璃的高看。她自己初见陆璎璃时,也为姿容艳光所喟叹,但她知道恩师并非只看皮肉的肤浅的人,因此徐奉銮的肯定更为珍贵。
吴司乐闻言脸色稍霁,淡声道:“既然担心,下课去看看大人。”
“诺。”
琴课后,陆璎璃问厨房要了蜜饯,叩响徐奉銮的门。
徐奉銮和她们不一样,他是礼部正九品的宦官。即便只负责礼乐教学,不掌经营,也比她一个不露面的深闺庶女认识的人多。
或许,能打听到外头的风声。
徐奉銮半靠在榻上,哑着嗓子,“进来。”
陆璎璃行礼,见只有徐奉銮一个人,微微诧异。
她触了触桌上半碗药,碗壁有点凉,连忙走到铜炉前,拨燃银碳,继而将瓷碗放置炉顶。
不一会,药碗上丝丝冒着热气。
陆璎璃双手捧着热药到徐奉銮面前。
“大人,凉药不利于病。”
她忙前忙后,徐奉銮看在眼里。
接过药,他说:“难为你有心,风寒或会传染,你快走吧。”
陆璎璃摇摇头,候着徐奉銮喝完药,递上蜜饯。
她知道不宜引他说话,便静静给他按捏肩颈。
此后两日,陆璎璃下课后就会提着蜜饯去徐奉銮屋里。
别的娘子都笑她功利心重,资历老的还说:“谁不知道奉銮大人醉心曲艺,想在教坊司找大树乘凉,巴巴地讨好他,那肯定是找错人咯。”
一连三日,徐奉銮不再劝她走,喉疾转好,时不时和陆璎璃说两句话。
他指点两句陆璎璃唱的曲,突地在唇边攥着拳头咳嗽。
陆璎璃递上帕子,关切道:“大人喉疾这两日不是好些了,怎么又厉害起来?”
“老毛病,无妨。”徐奉銮收起帕子。
陆璎璃同前两日一般,给他揉捏寒腿。
良久,他眼底隐隐有不忍,温声问道:“阿璃可识得傅明琅?”
陆璎璃惑然望他。
许久不曾听到傅明琅三个字,好似已过经年般久远。
傅明琅是工部侍郎的三公子,是傅侍郎续弦夫人所生,家中极为疼爱。
陆璎璃如何能不识得,这位傅三公子正是同她过了文定的未婚夫。其实他们之间没什么感情,只两家安排隔着帘幕见过一面。
年前传来大选的消息,如今几位有望夺嫡的王爷未成婚,薄氏恐她占了陆琬容的前程,匆匆替她选了一户不上不下的夫君。
傅侍郎家三公子京中的名声也是不错的,虽没有功名,却听闻性情温和,家中受宠。
过小定前,两家人安排在定安侯府水榭里见一面。隔着重重珠帘,陆璎璃见过傅明琅本人,确是芝兰玉树的温润公子模样,着雨过天晴的颜色也不觉突兀。
能寻得这样一门亲事,陆璎璃已觉得薄氏不算刻薄了。
罚入教坊司前,嫁衣也已缝制大半。
陆璎璃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就要嫁给傅明朗了。
但一朝遭难,这念头便被陆璎璃一股脑儿抛在脑后。她同傅明琅还有什么缘分呢?怕是早就无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三要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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