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一个是低微地祈求爱会降临, 一个是傲慢地不愿承认。
感情盛放在左右两侧的池水中,无法互通,看不见摸不得, 只剩猜忌。
如今双向奔赴, 鱼水交织相会, 卸下了阻隔在之间的石墙,许多话不说也自然地明白了。
初雪后的临城降了温,三月湖上雪景幽美,慢悠悠落下的雪絮好似将整个城市的节奏都放慢了。
求婚后, 柏菡和晏沥心照不宣地搬起了家。
柏菡重新回到了三月湖居, 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她在这住了多久, 就也离开了多久。
清晨和晏沥躺在同一条被褥中,她斜躺着, 他从背后抱过来。
落地窗外的树梢覆满了雪,阴白的天, 蒙着层霜雾的湖面, 世界都浸泡在冷色调的忧郁和凄美感中, 最是写伤春悲秋的故事的好时节。
柏菡打着哈欠,翻了个身,一头埋进晏沥的颈窝中。
这一面是暖洋洋的。
晏沥任她放肆地在身上取暖,“你想在哪里办婚礼?”
柏菡调整了下姿势,额头顶在他的下颚上, “我不想办婚礼。”
“不想?”
“嗯。”
晏沥沉默半响,“第一次的婚礼,我准备得不是很好……”
确切来说,是没准备,找了个婚礼策划公司就不管了, 一点心没用。
此刻是又恼又悔。
“我知道。”柏菡淡淡道。
“我们亲吻,不,只碰了一下,你就撇过眼不看我了。”
她借机又挖苦了他一下,皱着鼻子抬起小脸看晏沥的反应。
晏沥苦笑,“是我错了。所以我们再办一场婚礼吧。”
柏菡摇摇头,在他怀里整出一番大动静,像鱼翻了个滚,用手撑着下巴看着他说:“遗憾有时也有遗憾的美,它时刻提醒着我,爱不能忘我,”她停下来,用指尖碰了碰晏沥的鼻梁,“也能提醒我们相爱不容易。”
放下手,她用欢快的语气说:“主要是办婚礼太累了,还费钱。我呢,也没有多少想请的朋友,没什么必要。”
而且就以他们两家父母的关系来说,来了尴尬,不来也尴尬。
“但是我们去蜜月好不好?”她亮晶晶的眼中闪烁着流光,“你能有空的话。”
“好。”
按柏菡的意思来,她希望这第二次结婚进行得无声无息,就像普通过日子那样。
二人挑了1月16日去领证,晏沥问柏菡为什么,她不说,神秘兮兮地抿嘴笑着。
“等以后再告诉你。”
去领证的那天,天下着小雪。
柏菡把晏沥推到门外自己换了身衣服,走出来时外头披着件长及小腿的羽绒服,可之下却是光溜溜的脚踝。
晏沥拦住她,皱着眉道:“很冷。”
柏菡抬头瞥了眼他的西装,“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穿得像是要去婚礼一样。
晏沥哑然。
柏菡说:“反正车去车回,只走从车到民政局的那一小段路。”
替公司其他人开车许久的陈叔这回可算是又替晏沥开了,他也穿得尤为正式,翻出了家里的老西装,坐得端正。旁人看起来还以为是要送新人去婚礼上。
柏菡坐进车里,和陈叔打了声招呼,打量了他的装束,笑着不语看向窗外。
老人家忌讳不好的天气领证,但她却觉得下着雪便是好天气。
1月16日,是她和晏沥第一次相遇的日子。
他不记得,她却是记在了日记本上的,无法忘怀。
那天下的雪是临城三十年来最大的,鹅毛大雪满天飞。走在路上眼前都是白花花的风雪,根本看不清路。
年幼的她摔在厚厚的雪地里,冷得直发抖。小晏沥冷漠地走出了二十米远,在她就要憋不住哭出来时,他折返了。
从雪地里扶起脸上覆着雪花片、沾着水的她,瞧她眼眶红成了一片,不耐地撇着嘴脱下手套捂住她冰块似的手。他的手心很热,许是因为刚才一直放在口袋里,又许是本来就热。小柏菡贪婪的索取着他手上的热度,悄悄把手从他袖口伸了进去,被他一把按住。
“你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小柏菡木讷地点点头,又摇头。
他挣脱了她的手,把手套扔给她,“这么冷的天出来玩不带手套,害我们落队了。”
他指着早就走远的其他玩伴,“快跟上。”
“我脚冷……”小柏菡软糯又委屈地说,冷得要死了,都没知觉了。
小晏沥低下头看着她湿透了的靴子,老成地用教育的口吻说她:“下雪天还穿会湿透的鞋子?”
柏菡垂眸道:“妈妈说漂亮……”
“不漂亮。”他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
“……”柏菡动了动大拇脚指,真的没有知觉,被他这一说又红了眼眶。
小晏沥没辙,闭上眼叹了口气道:“先送你回家,换双鞋和袜子再去找他们玩。”
一路上,柏菡戴了手套揣在兜里也还是冷,皱着小脸沉默地跟在晏沥身后。他回头看了一眼,拉过她的手放进他的口袋里。他的手心和口袋中的余热一下就温暖了柏菡,她笑着露出缺了一颗的牙,递过去另一只手,“这只也冷。”
柏菡一直觉的自己喜欢上晏沥是十五岁的事,可现在瞧这雪景忆起往事,倒觉得也许是自第一天认识起,晏沥对她来说就已经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在想什么?”晏沥沉静的声音传到耳畔,他拉住了她搁在车座上的手。
和记忆里的一样,热热的,暖洋洋的。
柏菡侧过身子抬眼似有若无地笑着,递出去另一只手,“这只也冷。”
晏沥又坐近了些,用双手捂住她的,“你的手怎么总是这么冰。”
“天生的,从小就怕冷。”
晏沥不语,只是又握紧了些。
柏菡低眸,他果然是不记得的。改天得和他说道说道。
抵达民政局前,柏菡不由紧张了起来,手心竟然冒了汗。
晏沥感觉到了,“太热了?”
柏菡摇摇头,抓紧了他刚要松开的手,无奈一笑,“紧张。”
离婚时没紧张,就连第一次领证时都不如现在紧张。
晏沥升起车里的隔板,把陈叔的视线阻隔在外,收紧臂弯抱了抱她。他捧起她的脸颊想要轻轻一吻安抚她的情绪,却被柏菡推开。
“不用不用,我好不容易化好的妆面,得漂亮。”
柏菡深吸一口气,“走吧。”
推开车门,一片雪花轻柔的落在她的眼睫上,她回过头,这一幕便落入晏沥的眼中。
他忽有一瞬的走神,脚步一停。
柏菡牵不动他,回头问:“怎么了?”
“漂亮。”他低声说。
柏菡勾起唇,“我知道,现在可以进去了吧?”
他穿着一身西装,很冷,但他执意如此。风雪从羽绒衣下摆灌进来,柏菡裸露在外的小腿也冻得发僵。
一进民政局,温暖的热气袭来,这才缓过劲。
工作人员抬起头,正感叹二人颜值相配,男方竟在这种天气还穿了正装时,女方忽然拉开了长款羽绒衣的拉链。
黑色一褪去,露出里面洁白的纱裙。
宛若天使忽降人间。
柏菡把羽绒衣挂在手臂上,挤压出里面的气,用手掌心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即使里面有热气,穿着单薄的吊带纱裙,还是好冷。
这条裙子不是婚纱却似婚纱。
没有拖地的十米大裙摆,只垂到小腿肚。没有华丽的珠宝或是花,只是简单的白。
她很瘦,却又很丰盈。
细细的吊带经过她锁骨,没有一丝赘肉的肩与背脊衬得她细长的脖颈宛若天鹅颈。蕾丝不多不少地点缀在肩带与胸前,细纱团成一个个小花团点缀着,她的丰盈随着她的一动微微一漾。裙身贴着她纤细的腰肢向下,没有了羽绒衣束缚的裙摆微微蓬起,多层纱叠起了厚度,她每走一步,裙摆也会跟着轻摇。
晏沥站在原处不动了。
喉结滚动,耳根和眼眶皆红了。
柏菡走近他,嫣然一笑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回神。”
晏沥忽地抓住她的手,喉头微哽着问:“你真的不想再拥有一个婚礼?”
柏菡捏着他的指尖,晃了晃,浅笑着说:“不想。”
无人知晓那是真话还是假话,她的心中是想还是不想。
又也许他们都是想的,才不约而同地穿了西装和纱裙来。
但她似乎又想留下这点遗憾,又或是真的觉得婚礼累,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她自己也辨不明白,但这样足够好了。
填资料、签字,一气呵成,工作人员笑着祝福他们,还不忘称赞一番他们很有仪式感。
与离婚那日来截然不同。
走出门前,柏菡重新披上了羽绒衣,晏沥弯下腰替她把长长的拉链拉起。
门外冰雪世界,从出了门的那一秒起,他们便手拉着手一路小跑。风簌簌地刮,迎面而来,可他们脸上却扬着止不住的发自内心的笑,越笑越开怀。
柏菡仰起头,呼出一团氤氲。
“晏沥,我现在超想跳起来喊一句‘我们结婚啦’。”
她张着嘴跑,吸进了冷气喉咙有些干涩,停下来弯腰喘气,却仍旧停不下来笑意。
晏沥凝眸看着她,牵动着唇角,但也是一贯的没有大表情。
可柏菡刚直起身子看向他,却见他挣开了双臂,对着天高喊了一句。
“我们结婚了——”
柏菡错愕地看着他,他仍保持着举手的姿势,低下头。
柏菡在他脸上见到了从没有过的笑容,那样肆意又张扬,那双桃花似的眼睛里满是爱的释放。
雪落在他的黑发上,路上行人投来目光。
柏菡深吸了一口气,学着他张开了双臂,高呼一声:“我们结婚啦——”
笑得眼都完弯了月牙,止不住咯咯声,仿佛是得到了欢喜之物的孩子,纯真明媚。
“我爱你。”
“我爱你。”
声音同时响起,重合交叠在一起,一沉一软,万分契合。
肆意过后,柏菡扑进晏沥敞开的怀抱里,捂着脸。
“有点丢人。”
“不丢人。”晏沥说。
门口的保安听到了声音从保卫室里走出来,眯着眼睛打量着二人。
哟这不是那天穿着黄裙子来的姑娘吗?怎么又结一次婚?
再一看,还是和同一个人?
他捧着热乎的玻璃杯,笑着看向新人。
他听见了他们的高呼,那样发自内心的。一点也不奇怪,他在这儿看得多了。
恨到深处哭着走的,爱到深处一步一跳一高喊雀跃着走的,比比皆是,天下人的爱情皆不同,又皆有相似处。
·
赵铭奇和尹子妍百忙之中抽空来他们家祝贺,看着理了一地的行李。
“你们要干嘛去?”
柏菡回头笑道:“蜜月。”
“这么冷的天,只能看雪山吧?”
“所以我们先去南半球度个假,再去芬兰看极光。”
“好爽,我也想结婚。”赵铭奇说着眼光瞟向了尹子妍。
后者却没什么反应。
尹子妍对着柏菡说:“路上小心。”
“嗯。”
长途跋涉,二人终于抵达了毛里求斯东海岸的度假村。
碧如晴空的海洋,净化了柏菡心中一切积攒的压力,开阔视野中的海天一色,一切豁然开朗。
这几日他们吃得舒服,玩得也舒服。
气候温暖,时不时下水游一会儿,晏沥站在岸上也被柏菡拖下水在浅海处走了走。有时在酒店的泳池里教他游泳,说到底他怕水,这成了他唯一一样学得极慢的事情。
但也正是因为有柏菡在身边,他才有胆子克服恐水,在她耐心的教导下,一步步尝试。
柏菡看着他有些狼狈的样子,笑着扶在泳池边。
她在白天嘲笑他,晚上就被讨了回来。
窗外有树林遮挡,但柏菡仍旧不敢开灯。
蜜月时晏沥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几乎每晚都缠绵不休。
嘤咛呢喃声不断,柏菡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只觉得意识都飘到了天边。
她望着窗外透过枝叶的盈盈灯光,紧紧抓着晏沥的背,有时不小心挠出一条痕迹来。但她身上也好不到哪儿去,玫色的花绽放在每个敏感地。
最后到她不好意思穿泳衣出去为止。
柏菡宣布停战几日,好好休息顺便找了些灵感。
在毛里求斯之行的倒数第二日,她醒得比之前几日早,睁眼却发觉晏沥不在身侧,找遍了房间也不见踪影,便觉心慌。
出了房间找到前台询问也说不知。
她索性沿着海滩找,老远地便看到了在海边与几个人一起忙活的晏沥。
柏菡默不作声地看了会儿。
相机、打光板、鲜花、相框、气球和数不清的道具。
她哽住了。
缓缓走过去。
“晏沥。”
听见声音,晏沥回过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起得这么早?”他走过来抱了抱她。
“嗯,”柏菡闷声道,“这是在做什么?”
晏沥顿了顿,牵起她的手,“跟我来。”
他带着她走回了酒店,却停在他们隔壁的一间房前,推开门,床边摆放着一个移动式衣架。
上面悬挂起了几件不同的衣服。
最显眼的便是那一条白纱裙,璀璨夺目,blingbling闪着光。
“婚纱照。”
柏菡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仰起头,声音呜咽。
晴空万里,碧海白沙。
晏沥抱着柏菡,他们拥抱、接吻、躺进温温的海水中。
一幕幕都被记录下来。
蓝色的气球、金色的相框、粉色的花束……
见证着。
最后当他们画给彼此的那两幅画也被助理从酒店里拿出时,柏菡终是没憋住泪水。
站在画框前,相机也记录下了这一幸福的泪水。
·
日落的海边,晏沥环抱着柏菡,海风裹挟着细微的咸腥味,带来了凉爽感。
“晏沥,我从没有这样放松过。”
柏菡闭着眼靠在他的肩上,感受发丝被吹起。
背后有他,她不自觉地有了安全感。
“虽然迟到了那许多年,但好在还是找回了彼此。”
晏沥低着头,没说话。
迟了这么多年,浪费了这么多年,该如何找回来。
一滴水落在柏菡的手臂上,柏菡抬起脸。
“你哭了?”
“没有。”
“我看到了。”
……
蜜月的最后一程,芬兰的天是晴天,白雪覆盖大地。晏沥望着悦动的极光与极黑的夜。
星河烂漫。
这亿万光年,他多想借来一用。
如那曼妙银河中的星星般,长久点,再长久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