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铭奇的话堵得晏沥心气不顺, 心里头升起前所未有的紧张感。
吃了口西瓜,赵铭奇歪着脖子看他,问:“高中的时候你不这样。因为你一句话, 柏菡在学校里躲着你, 倒是你, 时不时凑上去找她。就特别像小学初中那帮为了吸引女生注意力而捣蛋的幼稚鬼。”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大学我和你们不在一个城市,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回来就听说你们要结婚, 以为终于是修成正果了。结果你对她的态度简直冷得没边了, 有时我在一旁看着都特想拿根铁锹撬开你的嘴,让你多说点话, 别一面对她就似个哑巴。那几年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有一些误会?”
背紧贴着沙发的曲线, 晏沥仰着面靠在沙发的背上, 死气沉沉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半晌“嗯”了一声。
“有误会就去解开啊,冷处理并不会有任何结果。”赵铭奇恨铁不成钢。
“她说过,”喉结上下滚动着,“是我没信。”
“哎——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好,现在呢, 现在信了?”
晏沥闷闷地一声:“嗯。”
赵铭奇伸手打在他朝天的脑门上,“你以前不是不信,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觉得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现在她离开了,你才晓得人心也是会凉的。”
“有时候你还不如陈旭, 陈旭女人不少,万花丛中过,但他和每个人都说得很清楚。他是玩的心态,他找的人也都是玩的心态,不会伤了谁的心。你和柏菡是动真格的,尤其是她,你比谁都清楚,其实你比陈旭还渣。他活得清醒,你糊涂。”
赵铭奇和晏沥相处了这么多年,从来是嬉皮笑脸附和他的,头一次摆出这么正经的脸色教训他。
晏沥心焦又头疼,没想到还有更让他烦的事不请自来了。
晏廷的妹妹,他那特别聒噪能找茬的姑母——晏清,从美国飞回来了,那边的公司交给别人管了,自己回临城潇洒。
她的潇洒就是晏沥的磨难。
刚回晏家,迎接晏沥的就是飞砸过来的一个靠枕,晏清瞪着眼问他:“听说你把你老婆作没了?”
晏沥:“……”
他瞥了眼一脸‘不关我事’的晏廷和向来和晏清不对付的林沐琴。
林沐琴反驳道:“什么叫作没了?别什么都赖我儿子。柏菡提的离婚,要怪就怪她自己。”
晏清哼笑,“那女孩提离婚当然是这小子伤了她的心,我见过她,我看人很准,她是个好姑娘。”
林沐琴说:“得了,平时温温顺顺的,执拗起来四头象都拉不回来。况且她的身体能不能怀孕都难说,离了好,总不能绑一辈子连个种都不给晏家留。”
晏清撇着嘴点点头:“有你这婆婆确实离了好。”
果然,这两人碰在一起两三句话又要吵起来。晏廷一贯当作没听到,杵在原地管自己做事,尽职地扮演一个哑巴。
晏沥觉得自己这点可能是有点像晏廷,不说话,遇到嫌心烦的家事就装死。
晏廷就是外人口中那种“丧偶式教育”中的角色,从小到大,除了钱,一概不管。林沐琴怎么说,他就听着,不同意也不反对,蔫着张脸。她冲他吼叫,他也能镇定自若地低头看公文,对一切都保持无动于衷。
林沐琴打晏沥,他不管。林沐琴宠坏晏沥,他也不管。出门工作的一刻才会容光焕发,变成一个活人。留在家里的,只有死人一般的寂静。
晏沥靠在墙边,看着吵得翻天的母亲和姑母,而父亲仍旧面对着书架,紧着眉头找着书,不仅哑巴了,还像是聋了。
他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另一个面对柏菡时的自己。
走出房间下到一楼,耳边才清静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晏廷总算是说话了,意思是姑母觉得晏沥也是时候接手家里的一部分工作了,不能总是由着自己散漫随性地当个人投资者。晏廷觉得晏清说的不错,于是要求晏沥选一家子公司去管理,两年内做出成绩给他看。
晏沥开始是婉拒了,但拗不过一静二吵的狂轰滥炸。
他低着头,看着碗里沉静静的汤面,伸进筷子搅动一番,这才有了激荡的波纹。
“YT吧。”
晏廷的筷子停在嘴边,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YT?娱乐业?”
“嗯。”
林沐琴探着身问:“你不是向来对娱乐行业嗤之以鼻的吗?”
晏沥面不改色说道:“有挑战性。”
“YT虽然不是我们晏氏的重要产业,但也不是玩物,你要接手就要想清楚,好好地做。”晏廷搁下了筷子,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神情严肃地和已然成熟老练的儿子说道。
“哼,谈起公司才会多说几句话,平时怎么就是个闷葫芦。”林沐琴小声吐槽着。
晏沥接下YT影视,有想挑战的因素在,但只占一小部分,更多的还是因为柏菡现在与娱乐业密不可分,他心里下意识地不想和她行驶在永不交叉的平行轨道上,他需要接机靠近。
·
研讨会结束,柏菡在家的一段时间把心情平复好了,隔着网络或者电话与人交谈随心许多。
没人问晏沥的事,也没人讨论,起码是瞒着她的,松了口气。
许临从许为宁那儿听说了她工作回来挺久了,期间约过她好多回看电影,说是给她找灵感。
“不好意思,这部我碰巧看过了,你和为宁去看吧。”
比起现在和他尴尬地见面维持朋友关系,她更需要的是和傅承德讨论工作。
星期天,傅承德约她在咖啡厅碰面聊电影相关事宜,她应了,按时赴约。
傅承德穿了件白T,外面披了短款的牛仔外套,下身穿了条浅色牛仔裤。冲眼看还以为是在校大学生,年轻得很。
“我喝黑咖啡,你喝什么?”他手撑在桌面上热情地问她。
柏菡一愣,“我也是。”
是少见的口味。
“我们的取向很合。”他勾起一边的嘴角,笑着走去帮柏菡点了杯一模一样的。
在谈工作之前,傅承德捧着他那张帅脸,有点刻意卖萌的意味问道:“今晚有时间带我品尝临城的美食吗?”
看他眨了眨那双像湖水一样澄澈的大眼睛,柏菡不忍再拒绝了,点着头说:“好,你想吃哪个菜系的?”
“菜系是什么?”
“不同区域有不同的饮食文化,菜系之间风格差异很大,口味也不同,甜的、辣的、家常的等等。”柏菡细心解释着。
“那就吃你家乡的。”
柏菡蓦然一滞,等回神了说:“我从小在临城长大,不过我老家不在这,那就吃我老家的吧。浙菜。”
“好。”
话题结束,两人立马进入了工作状态中。
咖啡店里人员进进出出,这片附近都是写字楼和公司,还有座特有排面的省图书馆,来咖啡厅里坐着工作学习的人不少。
“柏菡?”
有人打断了柏菡和傅承德的谈话。
顺着声音仰头看去,是带着电脑来的许临,看样子也是这里工作的。
傅承德视线上扬,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睛边问:“这位是?”
柏菡说:“许临,我大学同学。”
尔后起身往里坐了一格,让出一个位子给他。刚才她看过店内早已坐满了,他既然来了,也不能让他真的干站着。
“许临,这是傅承德,我同事。”
许临目光炯炯,“你是外国人?”
傅承德挠了挠头发,扯出一个笑容说:“对,我是德国人。不过我有1/4中国血统。”
“原来是这样。”许临点了点头,”店内没位置了,你们介意我坐在这工作一会儿吗?”
傅承德很大方,“当然不介意。”
于是三人就这么挤着一张桌子一起工作。
柏菡和傅承德没有负担地聊着剧本,许临却没法专心,期间他一直竖起耳朵听他们的交谈,越听他的心越沉。
他发觉柏菡和对方聊天时很自然,不会像和自己说话时那样生疏和远离。傅承德说一句逗她笑的话,她也很受用,立刻就会露出灿烂的笑容。
许临心里不是滋味。
自从柏菡和晏沥离了婚,他想过柏菡是否对晏沥余情未了,所以才在他表白后刻意疏远了。未曾想半路杀出个外国人,而且自己还不得不承认傅承德有能让人放松下来的魅力。
许临心里的头号情敌就从已经成为了‘过去式’的前夫晏沥,变成了眼前的这位外国友人傅承德。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去吃饭吧!我饿了。”傅承德在剧本上划完最后一道线,伸了个懒腰,摸着自己的肚子,用软了下来的声线说道。
“好。”柏菡点头,收起桌上摊开的文稿。
“你们两个人要去吃饭?”
许临把‘两个人’咬得很重。
“嗯,我拜托了柏菡带我吃临城的美食。”傅承德乐呵呵地点头,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坦荡荡和自然的态度让许临不知作何反应。
傅承德望着他,眨了眨眼,笑道:“你要一起吗?”
远处,靠着角落紧挨着玻璃窗的一桌。
晏沥和自己新上任的秘书Eric正坐着,手里喝完的咖啡纸杯已经被他捏扁。
从柏菡一进店他就注意到了,心不在焉地听着Eric汇报,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巧笑倩兮的柏菡。
她很开心啊?
和别的男人有说有笑的。
他的手掌在膝盖上用着力,指骨突起指尖都森白了才按下自己想要冲过去的念头。
又是傅承德。
真是好样的,他们两个现在已经到了单独约会的进度吗?
他那爱想象的脑袋又开始运作了,千百种场景一一闪过,冲动又一次战胜了他的理智,他赫然站起身,腿撞在桌角,桌面震颤,惊到了面前的秘书。
抬脚,正要走过去,有另一个不速之客先他一步走到了那桌前。
晏沥眯起眼打量。
许临?
H大、宝格丽。
他脑海中浮现出的两个关键词。
事态的方向发生了变化,在许临落座后,晏沥也重新坐了下来,一动不动地观察着那桌。
“晏总?晏总?”Eric心里发怵,晏总这态度和表情,是自己工作做得不到位吗?
“是我的报告哪里有问题吗?”
晏沥神色不变,也没收回眼神,淡淡说了句:“再去买两杯美式。”把他支开了一会儿。
他有了一个不怎么敞亮但又能让他心情好一丝的想法。
让傅承德和许临鹬蚌相争,他在背后推一手,便能渔翁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