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进入洛京,这座埋葬着镖局上下三十七人尸体的城池,云梨控制不住地浑身发寒。
本以为时隔近十年,她已经能够冷静面对当年的仇恨。
可一想到镖局众人的惨死,想到他们最后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她就满心悲恸,恨不能将所有仇人都碎尸万段,包括那个下旨将镖局满门斩首、至今仍稳坐在皇位上的狗皇帝卫穆!
“云梨姐姐,你快看,这洛京的城墙好像还没有我们幽州的城墙高。”卫辞说完,没听见云梨回应,扭头一看,才发现她走神了。
“云梨姐姐,云梨姐姐,你在想什么?”
云梨回过神来,见世子一脸好奇,忙收敛心神,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世子的伤好些了吗?”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休养几日应该就能彻底痊愈了。”卫辞笑着答。
“等世子痊愈了,还是应当在习武上多用些功……”
卫辞最怕她念叨这个,不等她说完,便打断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会用功的。”
为免她继续念叨,忙又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云梨心下叹了口气,但到底没再多说。
进了城,王府浩浩荡荡的车队不出意外引来了许多老百姓的围观。
“看徽标,这是燕王府的车队啊,难怪这么阔气!”
“听说今年燕王世子亲自进京给太后娘娘贺寿,也不知这燕王世子长什么模样?”
“燕王英勇神武,是战无不克的战神,燕王世子想必也是个英俊威武的少年将军。”
“不然,燕王世子喜文厌武,定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
“燕王世子喜文厌武?你听谁说的?”
“渊渟诗集你听说过吧?里面的诗就是这位燕王世子作的。”
“什么?燕王世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渊渟公子?”
……
几句闲言传进马车里,卫辞微讶,他何时出过诗集?
“想必是有人将世子往日里作的诗整理成了诗集,在京中贩卖得利。”云梨猜测。
这种事其实十分常见,能被人整理成诗集贩卖,说明世子作的诗十分受人喜爱。
“未经我允许,就敢拿我作的诗来卖钱?”卫辞有些不可思议,当即吩咐荣禄,派人调查清楚,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偷卖他的诗集!
车队一路行至履信坊,到了镇国公府大门前才停下来。
范锦茹下了车,特意走到表哥车前道谢:“这一路多谢表哥护送,锦茹感激不尽!”
“不必多礼,还要劳烦表妹代我向镇国公问候一声,改日我再登门拜访。”卫辞语气疏离。
范锦茹有心想同他多说几句话,见他放下车帘,让车队继续往前行驶,只好作罢。
车队离开履信坊,两刻多钟后,来到崇业坊,停在了燕王在洛京的府邸门前。
王府的管事已经在门前候着了,见到世子行了礼,忙带着世子进府安顿。
用完午膳沐了浴,歇了不足一个时辰,宫里就来了人宣世子进宫。
云梨和荣禄随世子乘马车来到宫门口,有侍卫将他们拦下检查,确认他们身上没带武器,正要放行,却见一名手握拂尘的老太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宫门口。
老太监面白无须,头发虽已花白,微胖的脸上却不见一丝皱纹,一双三角眼如鹰隼一般锐利。
他微微弯腰朝世子行了一礼:“咱家奉陛下之命,特来迎接世子,还请世子稍候。”
说完竟抬脚朝云梨走来。
云梨早在这个老太监悄无声息地出现时便知道这是个绝顶高手,她试图探查他的境界,却只感知到了一片汪洋大海,这种感觉,她只在燕王身上感知到过。
这说明,眼前这名老太监,和燕王一样,是大晋屈指可数的圣境高手,也就是传闻中的大内第一总管孙献忠!
见孙献忠径直朝她走来,她满心警惕,难道她什么地方露了馅,暴露了身份?
孙献忠走近后,先是斥了检查的侍卫一句:“陛下让你们看守宫门,你们就是这么看守的?”
几名侍卫有些莫名:“不知我等犯了何错,望孙公公明示。”
孙献忠没再搭理他们,而是转头看向云梨,声音不阴不阳道:“未得陛下准许,不得带任何武器入宫。这位姑娘,还请将身上的暗器都拿出来吧。”
原来是为了她身上的暗器而来,云梨心下松了口气,先将腕上戴的一对金镯褪了下来,见孙献忠依旧看着她,只好又拔下头上藏有毒针的金簪放到侍卫手中的托盘里。
孙献忠上下扫了她一眼,用拂尘指着她腰间缠绕的软鞭道:“把这条软鞭也取下来。”
云梨腰间的软鞭做成腰带模样,寻常人压根看不出来,竟也没瞒过这个孙公公,可见他的火眼金睛。
今日随世子进宫,云梨本就不打算做些什么,何况一条软鞭也做不了什么,当即动手准备解下软鞭。
“慢着。”卫辞出声制止,走到近前,挡住孙公公打量云梨的视线,笑道:“我这婢女不懂规矩,误戴了这些小玩意儿,只是这软鞭实在不方便取下,还请孙公公行个方便!”
说着,他取下腰间玉佩塞到孙公公手中。
孙献忠同他对视一眼,没有接玉佩,而是暗中释放圣境的威压试探他。
卫辞顿觉泰山压顶,他连忙运转寒冰阑雪功抵挡,所幸他平日里被父王考校惯了,对圣境高手的威压有一定的抵抗力,这才能够面不改色地应对。
云梨察觉到孙献忠向世子释放威压,本想上前阻拦,却见世子纹丝不动地护在她身前,全然不打算让开。
他背影挺拔,身形颀长,比她还要高上半个头,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高大到能将她护在身后了。
料想孙献忠不敢做得太过分,云梨按捺下来,没再上前。
孙献忠见卫辞非但没有像寻常地阶武者被压倒在地,还一派从容地护在那婢女身前,心下不免纳罕,这才撤下威压,笑呵呵道:“陛下还在宫里等着,咱家这就为世子带路。”
卫辞没有立即跟上,而是又运转了两周寒冰阑雪功,平息了下内力,又回头朝云梨递了个安抚的眼神,才带着她和荣禄进了宫门。
宫城里,入目处皆是鸯瓦鳞翠琼楼玉宇,比云梨想象中还要繁华。
可这繁华背后,又埋葬了多少具白骨?
她踩在一块块莲花纹方砖上,却仿佛踩在了一朵朵血莲上。
走过漫长的复道,终于在孙献忠的带领下来到了观风殿,却在门口遇到了三位身穿华服的青年。
孙献忠当即行礼道:“咱家见过太子、三皇子、四皇子殿下。”
“孙公公快请免礼。”太子卫昭说完,看向孙公公身后的俊美少年,猜测道:“能让孙公公亲自去接的,想必这位就是燕王世子了?”
“卫辞见过太子、三皇子、四皇子。”卫辞随意拱了拱手,态度着实算不上恭敬。
太子卫昭微微颔首,只面上的笑意稍稍敛了几分。
四皇子卫曙冷眼瞪向卫辞,区区一个藩王世子,也敢对太子如此不敬!
三皇子卫暄却是笑吟吟地上前:“九弟何必如此客气,论理,你该叫我一声五哥才是。”
说着自来熟地拍了拍他的肩,却意外拍了个空,明明没看到他挪步,他却一眨眼出现在了三步外。
卫暄尴尬地笑了笑:“九弟这轻功着实不错,有机会切磋切磋。”
“刚才一时兴起跟五哥开了个玩笑,五哥莫要见怪,至于切磋就不必了。”卫辞笑着说完,看向孙公公,催促道:“孙公公,陛下还等着呢,快带我进去吧。”
孙献忠这才不再耽搁,带了他进殿。
云梨和荣禄不能跟进去,被留在了殿外,却听四皇子卫曙出声讽刺道:“三哥如此巴结那卫辞,可惜人家明摆着不买你的帐。”
三皇子卫暄非但没有动怒,脸上的笑意也分毫未减:“自家兄弟,本就该多熟络熟络,四弟这孤僻的性子还是得改改。”
说完无视卫曙满脸怒色,施施然离开了。
卫暄离开后,卫曙反倒收了怒色,跟随太子离开。
云梨因为习武,耳力极好,听到四皇子卫曙和太子卫昭的对话声从远处传来。
“刚才那卫辞对大哥您不敬,要不要我替您教训他一顿?”卫曙语气阴沉。
“不可。”卫昭沉声制止。
“难道大哥您也要拉拢他?”卫曙很是惊讶。
“先静观其变,切莫轻举妄动。”卫昭叮嘱。
……
来洛京的路上,云梨听世子说过这三位成年皇子的性子,说是太子端方沉稳,三皇子亲和仁善,四皇子冲动易怒。
今日看来,这三位皇子恐怕都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今上卫穆即位以来,几个亲兄弟挨个被他清算,或是因为通敌被抄家,或是因为谋逆被斩首,又或是因为其他过错被削藩,只剩下曾经拥立卫穆即位的燕王还握有实权。
表面上看,卫穆对燕王十分信赖。可随着燕王在民间声望渐重,以卫穆多疑的性子,怎么可能不产生忌惮?
不过是因为燕王已是圣境高手,手下又掌着二十万大军,才不敢轻易动手罢了。
哪怕这些年燕王没回过一次京,卫穆也不曾申斥过一句。
今日三皇子表面上拉拢世子,实际怀的什么心思还未可知。
太子不敢拉拢世子,是作为东宫害怕引起卫穆忌惮。却也不敢得罪世子,这才叮嘱四皇子静观其变。
至于四皇子,恐怕是觉着燕王迟早会被削藩,所以丝毫不将世子放在眼里。
想到王妃要她杀的人就在四皇子府中当门客,云梨心里生出一丝疑惑,听闻这位四皇子搜罗了许多江湖异士当门客,其中不乏像陶放那样恶行累累的。
王妃为何独独让她去杀陶放,此举究竟有何深意?
正沉思时,就见世子笑容满面地从观风殿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好些端着托盘的太监,托盘上放着各色珍宝。
不用猜,定是卫穆赏赐的,以示对世子的喜爱,以及对燕王的信重。
云梨跟随世子离开,临走前回头看了观风殿一眼,今日虽未见到卫穆长什么模样,但总有一日,她会亲手砍下他的脑袋,告慰镖局三十七、不,是三十八条亡魂!
母亲肚中的孩子虽未降世,但也算得一条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