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美国
冯唐
冯唐 @ 2007-9-30 13:00:57
最早学地理的时候,遇上一个老处女老师,穿白棉布长裙,要求我们记忆全世界200个主要国家的名称、首都的名称、经济中心(如果不是首都)、大致位置和地图形状。非洲和欧洲的小国最难记,必须使用非常手段。当时流传一种叫“风暴迷”单词记忆法,就是把所有单词按照词根和发音记成各种凶杀、色情、不靠谱的东西。用在这个老处女的地理上,埃塞俄比亚的首都亚迪斯亚贝巴就被记成强奸场景:“压地撕丫被扒”。最不费事儿的是美国,一个字,美。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才配这样一个名字?
在去美国之前的十几年间,反复从各种渠道感受美国。我茁壮的老姐到了美国就成了窈窕淑女。心态不同了,神态就不同。我老姐发给我她在美国某花丛中和某个男生的照片,得过南京高校铁饼冠军的她,恍惚间竟然有小鸟依人的感觉。我师妹在美国的男友给她寄来二十四双厚实的耐克棉袜,来年夏天,她换上短裙子,小腿光洁柔润得与众不同,夜深时候,发射荧光。我的妇产科论文导师是一九八零年第一批公派留美进修的五十人之一,他和别人一样,带了六十包以上的方便面,还多带了两大罐子虾米皮鱿鱼丝炒的荤辣椒酱。一年之后,别人省下的钱,在免税商店给家里买了索尼电视机、东芝录像机、松下洗衣机,给儿子买了听美国之音用的飞利浦九波段短波收音机,给老婆买了香奈儿的香水,我导师把所有省下的钱和打黑工替人扎针灸挣下的几千美金买了台哈雷机车和一件花衬衫。之后的暮春到初秋,我导师多了一个爱好,做完手术之后,开着他的美国哈雷机车,穿着他的美国花衬衫,开出医院,东单北大街右拐上东长街,西行到西长街,右拐到南长街,北行到北长街右拐到景山前街、五四大街、东四大街,然后右拐回东四南大街,兜一个四方的圈圈,他的花衬衫被风撩起,露出的用了五十年的肚皮上,了无赘肉。
到了美国的第一天早上,我就想改机票回去。早上醒来,发现房间里竟然有冲水马桶,窗外竟然有鸟叫,望过去竟然有个挺大的湖,晚上或许下了一点雨,开窗竟然闻得见泥土的味道。但是,真没人啊。从房间走出去五里,没见到一个人,早上九点了啊。想吃口东西,没有煎饼油条豆浆豆汁儿,没有包子饺子活鱼活鸡。勉强在一个叫爱因斯坦兄弟的小店啃了两个叫Bagel的类似烧饼的东西,比黄桥烧饼差太多,比腊汁肉夹馍差太多。
我一个人吃饱了站在荒无人烟的美国的街道上,想起之前对美国的种种期望,仿佛小时候对某个春游期待了很久,终于在一个早上,站在了某个乡镇企业家创建的影视城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