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煦快速收好手机,附身坐上了车。
他和乔忆尔在三人座的后排仍旧是老位置,中间的间隔一个人不到。
但林煦的状态却和往常大不相同,不仅没有即刻扯散束缚的领带,扔掉西服外套,还坐姿修挺僵直,不苟言笑。
比身处动辄上亿融资的谈判桌上,还要肃穆庄重。
车内温度是舒服的二十来度,乔忆尔习以为常拉下外套拉链,她苦哈哈地搬砖一整天,又赶了一场恼人的迎新宴,这会儿困累交加。
她后脑勺靠上座椅垫背,重若玄铁的眼皮沉沉耷拉:“我睡一会儿,到了叫我哈。”
林煦正襟危坐,抓握手机的指腹禁不住小范围挪动,一本正经目视前方纷繁变幻的市景霓虹,落入视网膜,挑动神经的画面却寻不出一帧相似。
他意识到自己脑海仍在荡漾什么,心神一紧,忙不迭调整呼吸,强迫自己打消驱赶那些扰人的景象。
差不多快要成功的时候,林煦左侧肩膀倏地一沉,睡着的乔忆尔脑袋一歪,靠了过来。
他方才有几分松缓的脊背再一次绷到极致,眼睫乱晃。
旋即感受到睡梦状态下的乔忆尔何止枕上了他的肩头,一双细臂非要穿过他的臂弯,用力缠上那条胳膊。
彼此手臂瞬时贴得严丝合缝,发出衣料细微的摩擦声。
林煦定定的眸光忽然闪动,眼前似乎晃过她被黑色瑜伽服衬托出的白皙细腻,紧致流畅的手臂线条。
他尖锐的喉结不自觉滚动一次,思绪混乱转动,记起她前阵子才气恼地强调过自己长大了,勒令他不能再随意触碰她的话。
林煦当时不甚在意,现在没来由地认为很有必要。
他动了动手臂,尝试悄无声息地抽出来,再自觉坐去窗边,尽可能拉远两人的距离。
乔忆尔的感觉却异常灵敏,将他的手臂越抱越紧,蓬松密集的发丝使劲儿在他肩头蹭了几下。
她半梦半醒地咕哝:“你不要乱动。”
接触隔有两层厚实的衣料,感受理应一降再降,林煦心头却破天荒地滚过一阵酥麻,顿时止住了挣脱的举动。
他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到这只敏感又惯会不讲道理的小兽。
林煦眼尾不动声色地侧落,瞟着乔忆尔双眸轻掩,踏实入睡的乖柔模样,莫奈何地暗叹一声。
叫他不能再把她当小孩儿,要划清男女界限的人是她。
主动凑近,任性黏过来的人也是她。
宾利四平八稳地匀速前行,林煦慢慢调整坐姿,肩膀低下去不少,让她枕得更加舒服。
乔忆尔这一觉补得尤为安稳,迷迷糊糊睁开眼缝时,车子已然停进了林家老宅的车库。
她抬起一只手,昏沉地揉几下眼角,后知后觉发现前排的驾驶位上空空荡荡,陈叔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到很久了吗?”乔忆尔仰起脸蛋,音色含混,是熟睡过后的朦胧。
“刚到。”林煦脸不红,心不跳地睁眼说瞎话。
乔忆尔顾不上怀疑,因为她稍稍一动就察觉了两人之间的异样。
她整个人蹭在林煦身上,一条胳膊藤蔓似地纠缠住他。
乔忆尔脸颊陡然添了一层天然的胭脂粉,手足无措地退远,支支吾吾说:“那个,这个,我,你……”
林煦的左臂猝不及防变得空落落,他无意识寒下脸,冷声送出琢磨了一路的话:“以后不许在其他男人的车上睡觉。”
乔忆尔哪里会料想他第一句话会是这个,由不得迷惑。
林煦似乎觉得这样远远不够,迅速改了说辞:“以后不许坐其他男人的车。”
乔忆尔盯着他无甚表情,不怒自威的俊朗面庞,觉得他比初中那会儿还要凶上十倍。
林煦推门下车,乔忆尔赶忙跟上,短他一截的双腿迈得飞快,追着他问:“万一我突然要去哪里,必须用车呢?”
“不知道给我打电话?”林煦目不斜视,语气仍旧生冷,犹如数九寒冬一样掺杂刺人的冰渣,“我来接你。”
乔忆尔感觉他放慢了步速,自己追得没那么吃力:“万一太远,你又太忙……”
林煦彻底停下脚步,回身直视她,毫不含糊地打断:“我都来接你。”
他面色沉郁,言语又似凛凛寒刀过境,乔忆尔受惊不浅,跟着止住了步子,惶恐又迷惑地眨动眼睫。
周五这种指引周末,无限美妙的时候,兄妹俩久久不见回来,林奶奶即使早早地被林爷爷哄去睡下,也根本睡不踏实。
眼下她披一条羊绒披风,独自走出卧房找水喝。
耳闻门口窸窸窣窣的响动,她喜上眉梢,忙不迭走了出来:“乔乔,阿煦,你们回来啦?”
慈爱的奶奶忽然现身,乔忆尔和林煦之间怪异而别扭的氛围顷刻烟消云散,不约而同地扭头喊“奶奶”。
林奶奶生平一大乐事就是见到他们兄妹和谐同框,笑容可掬地走近。
她欣喜地牵起乔忆尔的手,惦记晚上那条空中瑜伽的视频,一个劲儿夸她跳得好。
倏忽,林奶奶话头射向林煦:“阿煦,我发在群里的视频,你看了没?”
乔忆尔茫然:“什么视频?”
林奶奶乐不可支:“就是你发我的空舞视频,我转“好大一个家”了,给阿煦和你叔叔阿姨看看。”
叔叔阿姨相对老一辈的爷爷奶奶而言,更威严板正得多,但仅仅限于对待公司和林煦。
他们把乔忆尔当亲生闺女一样疼,对她向来只有源源不绝的夸赞,实打实的鼓励式教育。
乔忆尔丝毫不怕被叔叔阿姨见到自己的即兴瞎舞,双眼却抑制不住地汹涌局促,瞟向林煦的余光满是紧张。
林煦听此的反应似乎有些古怪,他急促地走向茶水吧台,取下一只玻璃杯,倒了满满当当一杯水。
他端起毫无温度的水杯,仰高纤细脖颈,犀利喉结连翻滑动,凉意刺骨的冰水淌过异常干涸的喉间,浇灭又要死灰复燃,卷土重来的燥热。
“没看。”林煦背对她们,淡漠回应。
林奶奶忍不住嘀咕他两句:“有你这么当哥哥吗,都不关心妹妹。”
乔忆尔失落地垂低视线,不过也不算意外,他对她们练跳瑜伽一向兴致乏乏。
林煦不走心地应了奶奶几声,没再搭理她们,放下玻璃杯,大步流星地上了三楼房间。
他利落地冲洗完,躺回床上抓起手机。
林煦本意是想查看工作邮件,指尖却不听使唤地点开相册,悬去最新保存的一条视频。
就在他手指极速下坠,快要触及视频播放按钮的前一秒,他像是被针刺剑扎一般,猛然惊醒。
他指腹和手机屏幕不过一张纸的分毫间隔,缓缓偏转眸光,望向右侧的床头柜。
纤尘不染的宽阔台面只摆放了两件装饰物——
一张摄于十二年前,一家六口组成不久,位于别墅花园的全家福。
一张他和乔忆尔在北城大学校门前的合影。
那是乔忆尔考上大学那会儿,他特意空出一天,送她去报道。
画面中的女生身穿嫩粉色连衣裙,不到十八岁,比现在还要稚嫩烂漫。
她不看镜头,侧转粉黛不施的脸蛋,抬高眼眸,满盈欢喜与纯真地将他仰望。
林煦神情愈发莫测,沉甸甸的目光在两张老旧照片上来回移动。
半晌后收回眼,他不再有任何犹疑,抬高手指,按下了退出键。
——
乔忆尔在此次迎新宴上的精彩表现赢得了一众好评,崭新一个星期,去公司搬砖时,还有不少同事在茶余饭后谈及这件事。
每每耳闻,乔忆尔总是落落大方和人交流,只有秦盼盼脸色奇臭,好像一不小心吞了蟑螂。
接近下班时间,张高志一通电话打来,叫乔忆尔去一趟办公室。
乔忆尔以为和往常一样,又是足以令她抓耳牢骚的工作安排,不料张高志推出来一个精巧不俗的礼品袋:“你来我们千艺差不多一个月了,表现很不错,这是给你的。”
乔忆尔一懵:“张总监,这是您私人给我的吗?”
“肯定的啊。”张高志笑意夸张,见牙不见眼。
乔忆尔受宠若惊,赶紧拒绝:“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个我不能收。”
张高志慢悠悠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直接把礼品袋放去她手上:“不收就是瞧不起我。”
乔忆尔惊慌地掀起眼皮,眼中全是惶惶不安。
“行了,下班吧。”张高志不再管她的反应,错身走出办公室,“明儿再见。”
乔忆尔双手捧高礼品袋,不轻不重的分量握在手里,比新烤出炉山芋更要烫手。
她心下惴惴,谨慎地拎着礼品袋出了公司,去老地方找林煦。
坐上宾利后排没两分钟,林煦就觉察到她的异样,平时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此刻坐成了一尊雕像,紧紧环抱一只不知名的袋子,愣怔地盯住一处虚空。
“怎么了?”林煦探出手,在她眼前打了一个响亮的响指。
乔忆尔僵直地转过脑袋,慌忙问出:“哥哥,上司的私人礼物应该收吗?”
林煦见她小脸严肃,前所未有的在意,也认真作答:“可以收,但后面最好还礼。”
“还什么礼?”乔忆尔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在这方面经验为零。
“这需要考量他具体是一个怎样的上级,如果你们只是普通工作关系,就还同等价值,或者价值更高一些的礼品。”
林煦依据自己的经历和多年总结,娓娓道来,“如果对方的人品能力,各方面都叫你望尘莫及,能够帮助、提携你,而你又想和对方产生更多的交际,可以请人吃顿饭,国人的饭桌,能够促成太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了。”
乔忆尔醍醐灌顶般地点点下巴,举高礼品袋瞅了几秒,反复思索后说:“我给他选个回礼吧。”
林煦觉出端倪:“这是哪个上级送你的?”
“是啊。”乔忆尔喜滋滋地回,“奖励我这个月表现好。”
林煦警觉:“男的还是女的?”
乔忆尔如实回:“男的。”
林煦眉头蹙起,一把拽过礼品袋:“我没收了。”
乔忆尔手里陡然变空,“唉”了一大声,要去夺回来:“上司送我的奖品,你怎么都要抢?”
“补你几个。”林煦长臂一抬,不费吹灰之力地躲过,吩咐陈叔在前方路口掉头,开去商场,“随便挑。”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啧
——
感谢在2024-04-13 18:06:55~2024-04-14 18:0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陳小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ˋε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