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忆尔初入林家的一两年,经过林爷爷寿宴上的闹剧,愿意试着开口讲话,甚至会蹬着小短腿,主动凑近最为暴戾骇人的林煦。
但陆续痛失亲人的阴影依旧宛若滚滚铅云,沉积在她的头顶,性格还是内敛怯懦。
乔忆尔日常说话的次数少之又少,绵软白净的脸蛋上几乎无甚表情,每天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怀抱速写本,或窝在房间,或缩去寂寥的花园,随意涂画。
林奶奶见她这般喜爱画画,提出要请一个德高望重的绘画老师,对她悉心培养。
乔忆尔获知后,拼命摇晃脑袋,不乐意,甚至是抵触和陌生人接触。
林煦照旧不爱着家,时常在外面豪掷千金地疯玩,两人若是在家里狭路相逢,他如常淡漠,视若无睹,能不搭理她就不搭理她。
如此大事没有,小事不断的光景持续到年底,和乔忆尔一样,来自暖情江南的林奶奶扛不住陡然骤降的气温,害了一场罕见的大病,逼不得已长期住在医院疗养。
林爷爷担心坏了,全程陪在病房。
一时之间,集团里面繁重的事项全部落到了林叔叔和林阿姨头上。
他们一方面要顾及国内总部,另一方面还在操心进军欧洲市场,终日忙得焦头烂额,吃睡近乎都在集团。
乔忆尔和林煦这两个小的只得被留在家中,由几位能干的保姆照料。
热闹的家中猝然少了好几个大人,林煦毫无感觉,反正他多是野在网吧台球厅,但乔忆尔不太习惯。
她来林家不过小半年,平常也不爱和长辈们沟通交流,却万分喜欢听他们聊天,喜欢被林奶奶搂进怀里,贪恋吸取他们自然散发的真诚温暖。
这样她才不会觉得自己是孤孤单单,被遗弃被诅咒的灾星。
一次周末,林煦回家取东西。
他打的到庄园门前,下车迈入绿意长存的花园,不经意从手机屏幕上抬高视线,远远瞥见前方别墅三楼的一扇落地窗前,糯米团子一样的乔忆尔趴在沙发上。
她双手交叠,线条圆润的下颌支在上面,眼巴巴望着庄园入口。
林煦面无温度,不过随意和她撞上视线,她便像是触电似的,小身板一颤,仓皇失措地缩了回去。
林煦眉心不由拧了拧,几乎是立即明白那个小豆丁趴在那里望什么。
她在盼望大人回来。
乔忆尔被不远千里地接来林家,却没享受几个月合家团聚的欢畅日子,再度一个人被长辈们留在了这里,身边只有几个拿钱做事,对她毕恭毕敬的保姆。
可想而知的孤独落寞。
她或许还会发散思维,联想到之前那些嘴欠的小屁孩的胡乱言语,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扫把星?
莫不然为什么她刚来没多久,林奶奶就一病不起。
林煦日日夜夜的安排精彩纷呈,哪里分得出心思管她?
他不甚在意地收回眼,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进别墅,准备直奔房间,拿了东西就走人。
他和几个朋友约好了,要去网吧打游戏。
然而林煦还没有走到自己房间,脚尖鬼使神差地调了方向,扣动了隔壁的房门。
他在这个家里的一言一行向来粗野暴躁,砰砰的敲门声如雷贯耳,裹挟显而易见的不耐。
一墙之隔的乔忆尔受惊不轻,着急忙慌来开了门。
她警惕地只拉了一条门缝,瘦小身躯有三分之二都藏在门后,探出的一双大眼睛翻腾明晃晃的胆怯与忧惧。
好像她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歹徒,随时计划着要先跑路再报警。
瞅见她这幅避之不及的模样,林煦本就低沉的情绪更加难耐,黑着脸,直冲冲地问:“去不去游乐园?”
乔忆尔禁不住一愣,怀疑自己封闭已久,变得粗糙沙哑的声带连累了耳朵。
林煦使用了问句,却没给她思索回应的机会,眼尾潦草扫过她在充盈暖气的室内,所穿的一件单薄毛衣,欠缺耐性地说:“给你两分钟换衣服。”
话音未落,他转身去了楼下客厅。
乔忆尔被他命令式的口吻吓得够呛,好似还被下了蛊一样,来不及琢磨,条件反射跑去衣帽间,慌乱披上一件羽绒服就去追他。
林煦果真带她去了游乐园,周末的娱乐场所人满为患,随处可见领着小孩出游的大人。
过去几个月,乔忆尔除了在学校和林爷爷的寿宴上,没有涉足过这么多人的场合,她无意识地回避目光,往唯一认识的林煦身后躲。
林煦看不惯她畏畏缩缩的反应,没好脾气地斜她两眼,拽住她的衣领拎出来,板着脸问:“想玩什么?”
乔忆尔猝然被他拧了出来,仿若赤/身/裸/露一般的局促难安。
她裹着蓬松的羽绒服,鹌鹑似地畏缩着,羞怯的余光去瞧前面众多的项目,很多都没玩过,都想体验。
可当她眼眸一闪,瞥见周围乌泱泱的陌生人群,小脑袋又像蜗牛一样缩回了壳里,使劲儿摇了两下。
林煦平常身边混的全是爽快闹嚷的男生,没见过她这么矛盾别扭的小女生,懒得和她多费口舌,拎着她往前走:“必须玩。”
比起融入人山人海,乔忆尔更不敢反抗他。
她被推着走了一段,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零星勇气只堆出了一句磕磕巴巴:“你,你可以陪我玩吗?”
她实在不想一个人坐上那些冰凉座椅,被一群素不相识的人团团包裹。
“老子不碰这种小学生才玩的幼稚玩意儿。”
林煦话虽如此,在给她排队购买各个项目的票时,全部要了两张。
哪怕明知道她年龄小个头矮,玩不了大型刺激的有趣项目,只能玩旋转木马、旋转茶杯一类慢如乌龟的,无聊至极的,林煦也全程陪同。
虽然全程不苟言笑,极为寡淡。
乔忆尔自身本就不乐意说话,对他的缄默不言也不在意,被他陪着玩了一圈,只知道自己是许久不曾感受过的愉悦。
晚些时候,林煦把她送回别墅,掉头就要出门。
他白天鸽掉的那群哥们在小群里咒骂过他千百回了,他得去网吧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乔忆尔万分清楚他这一走,过分宽敞的别墅又会回归沉寂的空空荡荡。
她没有挽留,只弱弱问出一句:“哥哥,你能不能,能不能再回来?”
林煦急促前行的脚步稍作停歇,偏头觑她一下,淡漠地回:“当老子是陪玩的?”
乔忆尔总是会被他不低的音量和生硬语气吓到哆嗦,忙不迭跑上了楼。
随后,林煦回到这个欠缺大人的家的次数越发频繁,可他又受不了窝在受限的空间,每每都会带乔忆尔出去。
拳击馆,赛车场,潮玩室等等,总之哪里人多就带她往哪里凑。
乔忆尔照旧低眉顺眼,默默无闻追上他的脚步。
林煦口头上特别嫌弃:“老子吃饱了撑的,带着你这个闷葫芦干什么?”
乔忆尔惊骇地昂起耷拉的脑袋,唯恐他不再回来了,绞尽脑汁地找话题,和他搭腔。
日积月累,她重新变得叽叽喳喳,偶尔惹急了还会反驳会回怼,会牙尖嘴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具体因为什么,林煦每天都会回家。
彼此相互了解不少后,他对她的嫌弃也是与日俱增。
林煦发现小姑娘表面温顺乖软,实则被家人惯坏了,挑剔得很,尤其是吃食上面。
她喝的牛奶要额外加三勺糖,多一勺少一勺都不可以,鸡蛋只吃煎的,不碰海鲜,拒绝一切带皮带壳,需要自己上手剥的食物。
如果有人愿意给她剥好,她又会吃得津津有味。
林煦嫌弃至极地啧一声“麻烦”,一边说她不吃拉倒,一边把橘子火龙果之类的水果全部挪到自己面前。
但最终剥好的橘瓣和切成块的火龙果都会推给她。
乔忆尔还不吃蔬菜,只吃肉,而且是不能有一点肥腻的精瘦肉,做法还有讲究,最好是裹满糖衣的甜口。
林煦冷漠教训几句,收效甚微之后,便叫阿姨变着花样儿地做蔬菜肉饼、蔬菜肉丸、有菜有肉的汉堡包等等,天天顿顿盯着乔忆尔吃。
时间久了,蔬菜和肉的比例从伊始的一比四逐渐过渡到一比一。
林煦不爱上学,经常迟到早退,却在乔忆尔嘟囔过一回“别的小朋友都有家长来接”后,隔三差五压着放学时间回学校,无甚喜怒地走去小学部。
他瞧见别的小女生梳着精致好看的公主头,乔忆尔却扎个随意的马尾,又不情愿让保姆阿姨碰自己的头。
他当晚把自己锁进房间,学了好几个小时的发型视频,第二天就要用她一头柔软的长发做实验。
乔忆尔进入了高年级,成绩有下滑的趋势,林煦无意间瞧见她有些刺眼的数学卷子,眉头微皱。
他拉来一张椅子,曲指敲响桌面,凉声说:“今天的作业做了没?拿出来,给你检查检查,免得明天交给老师改,得一连串的红叉,丢老子的脸。”
乔忆尔的作业做是做了,但有好几道空白,她可不想找他一顿骂,拒绝得干脆利索:“不要。”
林煦一看她这个态度就知道有鬼,直接命令:“拿出来。”
乔忆尔死死抱紧书包,急得说话不过脑子:“你给我检查哪门子的作业?你成绩还不如我呢,我每次都及了格的。”
次次都不及格的林煦:“……”
他气得够呛,只听椅子哗啦一响,他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随后,林煦不再逃课出去鬼混,每天老老实实地坐在教室听讲,还自己用零花钱找了几个金牌家教,夜以继日地关在房间刷题。
他脑子灵活,学东西极快,该学期期末考就拿了不错的分数。
他将成绩单拍到乔忆尔面前:“老子现在有资格检查你作业了吧?”
林煦的零花钱分明比她少上一半不止,却总会用来给她买高昂的进口零嘴和国外纯手工定制的公主裙。
每次塞给乔忆尔新衣服时,林煦都冷着一张俊脸说:“穿,不然别人还以为老子的妹妹是捡破烂的。”
乔忆尔不想用他的钱,拒绝过几次依旧无济于事后,脱口便是尖刺:“你的零花钱又不是自己的,还不是爷爷奶奶,叔叔阿姨给的。”
林煦再度被她的口无遮拦刺到额头青筋突突地跳,于是恨着一口气,不再要家里一分钱,去外面打游戏、打台球,想方设法地赚钱。
没过多久,林煦拎回来好几个印有名牌商标的购物袋,丢到她面前:“这是老子自己挣的。”
哪怕后来林奶奶痊愈出院,家里闹热不少,有大人时时刻刻陪伴疼爱乔忆尔,他也习惯性地一如既往,方方面面地管教、约束、照顾她。
桩桩件件,数不胜数,乔忆尔如今逐一回顾,身子愈发僵直,纹丝不动,小巧精细的眉眼千变万化,蒙来一层难以言喻的动容。
林煦对她的发讷不明缘由,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琢磨什么呢?”
乔忆尔没再夸张地捂住额头喊痛,目不转睛盯向陪伴自己长大的他,一五一十地说:“就是突然想到,应该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知道就好。”林煦轻轻呵了一声,唇角情不自禁地略微上扬。
他被她一句话搅合的烦躁情绪又因为她一句话,得以松缓。
乔忆尔话赶话,下一句张口便来:“那我可以找你吗?”
“什么?”林煦没跟上她的节奏。
乔忆尔:“找你做我的男朋友。”
一时间,宾利内部好似突遇漫天掩地的残风暴雪,陷落诡异死寂。
作者有话要说:乔乔好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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