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郁槐要的是什么,徐以年的思维空白了一刹,因为坐姿带来的尴尬与不自然全都被抛到了脑后。
他浑身血液凉了个彻底,原本微微发烫的耳根与脸颊红晕尽退。
“如果您需要的是这个,抱歉,但我的确爱莫能助。”罗长慨叹道,“宣夫人的死一直令我深感遗憾。很少有她那样能力与品性都十分出众的大妖,她如果还在世,妖界可能就不是如今的模样了。当初听闻她遇害的消息连我都震惊不已,您的心情可想而知。”
罗长老说了什么,徐以年一句都没听进去。他不禁抬眼,想看看郁槐此刻的表情,可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紧绷的下颚线条,徐以年的心脏被狠狠扎了一下,不由自主攥住了郁槐的衣角。
郁槐一言不发,神色冰冷。
“您既然开口问我要名单,想必多多少少查到了一些东西。但您应该知道幻妖一族分支众多、情况复杂,长老们之间是全然独立的体系,哪怕有谁做了错事其他人也难以知晓。”
包厢里的氛围降至冰点。有那么一瞬间,罗长老误以为自己看见了郁槐身后成千上万的鬼影,那些供鬼族差遣的亡魂们似乎挤满了包厢,数不清的鬼眼深渊般凝视着他——
下一秒罗长老又明白过来,包厢里没有一个鬼魂,他只是太紧张了。
他的心脏在狂跳!冷汗浸透了罗长老的后背,哪怕内心后悔不已,他也只能竭力维持诚恳的神色:他们怎么会妄想他忘记了那些事?从傀女一族被一夜屠尽开始,郁槐的立场已经很明显了。他回来不是要过好日子的,他不会跟谁虚以委蛇,大家放下仇恨一起高高兴兴地赚钱享乐……他回来就是为了复仇!
但长老院认为傀女无法与幻妖相提并论,他们是高贵的大家族,在商界与政界都有朋友,甚至在除妖局也说得上话,郁槐就算再憎恨,面对庞然大物般的家族也只能忍气吞声。
他们都错了。郁槐索要的第一件东西就是一张死亡名单,罗长老毫不怀疑拿到名单后他会杀光上面所有的幻妖——在那桩轰动两界的惨案中,他们直接或间接地害死了除他以外的全部鬼族,血债当然只能用血来偿还。
凝固般的气氛中,郁槐率先打破沉默:“你没有参与过那件事,我暂时不打算连你一起追究。”
罗长老立即明白了他的潜台词:因为自己手上未曾沾染鬼族的血,郁槐才会来这里见他。
“你不如替自己想一想,是要继续跟着其他长老一起垂死挣扎,还是务实一点,首先保住自己的命。”
“……这样看来,您并不愿意接受长老院的条件,也不会就此罢手。”罗长老说完,擦了把额角的冷汗,“那我们就来谈谈私事吧。”
他主动迎上郁槐的目光:“我个人很乐意与您做交易。我向您提供名单,如果最后成功的是花衡景,希望您能在必要时帮我一次;如果长老院平定了内乱,您就当这是我送上的见面礼,只要您对这份名单的来历保密。”
即使长老院取得了胜利短期内必然动荡不安,他们都知道名单上的幻妖会有何下场,罗长老既是在卖人情,也是在借外力解决争权的对手。
郁槐爽快地答应:“可以。”
罗长老在心中长舒一口气,郁槐下一句话便令他的表情凝住了:“花衡景非常讨厌你们,或者说,他恨你们。照他目前的势头,如果不把你们一个个挫骨扬灰了才比较奇怪……你们怎么他了?”
“家事而已,就不说出来让您看笑话了。”罗长老一言带过。
郁槐也不强求,闻言起了身。
徐以年原本安安静静,像个装饰品一样挂在他身上,此时下意识想站起来。不等他有所动作,郁槐的手臂下滑到徐以年的腿弯处,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
徐以年:“!”
嗯……?
郁槐在干嘛?!
他吓得浑身僵硬,一个激灵险些漏电,满脸不可思议地盯着拥抱他的鬼族。
“今晚谢谢招待,”郁槐对罗长老道,“礼物我就带走了。”
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徐以年的羞耻感达到了巅峰,刺啦一声,一道细小的电流从他指尖溢出。
郁槐被他猫挠似地扎了一下,眼里染上了一丝笑。
他知道徐以年一直有这个小毛病,情绪起伏过大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异能,想不到五年过去还没纠正过来。
出包厢时,在门口站岗的两名妖族向郁槐低头行礼。从走廊边绕来一名男侍,比起这里的侍者,他更像是来消费的,男侍带着半遮面的猫咪面具,笑容满面的猫咪遮挡了他大半张脸,恰到好处掩饰了男侍不高兴也不恭敬的表情。
但在看见郁槐后,男侍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原本臭着的一张脸也变得呆愣。
宸燃:“……”
徐以年:“……”靠。
徐以年没料到一出来就跟宸燃打了个照面,还是以这种不合时宜的状态。刹时间气血上涌,仿佛有人拿着锣在他耳边狂敲,咚咚咚的巨响让从徐以年刚才的状态中彻底清醒。
他挣扎了好几下,偏偏郁槐像是没感觉一样维持着横抱他的姿势。徐以年不相信对方没看出他的意图,察觉到郁槐恶趣味的捉弄,他压低声音:“差不多得了,你还想干什么?”
郁槐扬了下眉,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十分没诚意地说:“是你啊,都没认出来呢。”
拐角处四下无人,他将徐以年放了下来。
四目相接,徐以年看着他从容不迫的模样,也没法判断他之前究竟有没有认出自己。
宸燃绕过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两相对峙的景象,他俩都不说话。他只能理解成自己离开包厢后里面又发生了什么,再加上亲眼目睹徐以年被抱出来,一时心中大震,种种有的没的念头划过脑海。
他鼓起勇气向郁槐解释:“我们是来这里出任务的,为了方便换了侍者的服饰,要是有什么冒犯到的地方,您……别误会。”
宸燃说完,在心里哀嚎一声。
徐以年,你他妈欠我一条命。
“什么任务?”
“毕业考核,”徐以年接过话茬,“祁海市最近有上百人无故昏迷,我们被学院派来调查这件事,在查看受害者时,有幻妖袭击了我们,他们说安排袭击的是家族中的长老……就是你今晚见的那个。”
郁槐思索片刻,忽然问:“那些人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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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能看见标记。”昏暗的病房内,南栀轻柔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她在仔细查看过昏迷的受害者后朝郁槐点了点头,“跟曾经出现过的标记一模一样,的确是许愿机。”
徐以年看着南栀的眼睛,白色灯光下,她琥珀色的眼眸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质感,仿佛蒙上了一层云雾。徐以年对这样的眼睛很熟悉,当拥有阴阳眼的人或妖使用阴阳眼时,他们的眼睛就会变成这种云雾般的模样。他不止一次在算命师那见过这样的眼睛。
南栀出众的样貌令人过目不忘,徐以年还记得拍卖会上她作为郁槐的女伴一直跟随左右。得知祁海最近发生的事件,郁槐便把她叫了过来。
看出宸燃和徐以年听得云里雾里,南栀解释:“许愿机又名笼妖,他在标记了人类或妖怪后,被标记者的身体会出现鸟笼造型的符号,只有拥有阴阳眼的人或妖、以及许愿机本身可以看见。一旦打上标记,被标记者的生命就完全掌握在许愿机手里,大多数人会因此失去意识陷入昏迷,成为血祭的祭品。”
“血祭……”徐以年喃喃。
他想起来了。
在地下拍卖会的后台,他和宸燃被抓进了鸟笼里,当时四面八方的妖怪都哈哈嘲笑他们完蛋了,今晚会有一场血祭,他们这些笼子里的家伙就是祭品。
“等价交换,实现愿望。”南栀道,“愿望越是违逆现实、越是难以实现,需要的祭品就越多,血祭的时间也越长。从理论上说,许愿机几乎可以实现任何愿望,即使知道一场血祭中有无数人死去,也会有妖族愿意和他做交易。”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徐以年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大多数妖族眼中,人类的性命是不值一提的。
你会在碾死一只蚂蚁的时候产生罪恶感吗?
不会的。
对于妖族来说,人类并不是同族,死掉多少人都无关紧要。但许愿机能实现的愿望可不一样——财富、荣耀、力量、美人、青春……它什么都能带给你,什么都能替你实现。
徐以年一言不发,显然被这么邪门儿的妖怪震住了。学院的课本上从来见不到这样猎奇的东西。
宸燃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问南栀:“只有人类可以作为祭品吗?”
“通常来说,比他弱小的东西都可以作为祭品。”这次出声说明的是郁槐,“普通人自然比许愿机弱小,他一般也倾向于选择人类作为祭品,但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妖族也可以成为他的祭品。举例来说,如果我受了重伤快死掉了,这时候的我没有反抗能力,只要我比他弱小,他就可以标记我。”
徐以年情不自禁皱了皱眉,郁槐继续道:“你之前说,有幻妖袭击你们。我猜被你们抓住的幻妖没有说实话,罗长老给他下达的命令不是杀死你们,而是重伤,这样一来……”
不等他说完话,徐以年和宸燃都脸色发白。他们异口同声:
“医院!”
“夏子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