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撬锁课几天以后,我开始了我的第一次行动。
“又要准备清查第三个人了,”休·温特博恩说,“军情六处正在审问他们的一个官员,那家伙叫菲尔比。他们要我们提供话筒。”
一九四九年我第一次到莱肯菲尔德大楼去的时候,在匆忙中见过金·菲尔比。当时我正在卡明的办公室里,同卡明商量布伦德里特安排的工作。菲尔比在门口探头张望,旋即他对打扰我们表示歉意。
“没关系,进来,金,”卡明以他常有的热情对菲尔比说,“这里有个人你应该认识一下。”
卡明向他介绍说,我是刚刚任命的特聘技术顾问。菲尔比热情地跟我握手。他脸上布满了皱纹,但看上去却仍然很年轻。
“啊,对了,”他说,“那是布伦德里特的委员会。我想美国人对它很感兴趣。”
我很快就喜欢菲尔比了。他潇洒而有风度,并且和我有着同样的不幸——说话结结巴巴。他刚被军情六处任命为华盛顿分站的站长,正到大楼来向他在军情五处的朋友们道别,并想在他动身前从他们那里得到各方面的情况。菲尔比在战争期间与军情五处有着密切的联系,是军情六处少数惹麻烦的官员之一。当时他来找卡明道别,似乎正是他那种勤奋作风的典型表现。后来才弄清楚,他来大楼的真正动机。菲尔比旁敲侧击地问我关于技术方面的设想。我向他解释说,情报部门应当开始像科学家研究某个课题一样研究俄国人,把俄国人作为用实验手段来进行研究的对象。
“实验做得愈多,你懂得的东西就愈多,即使是事与愿违,也没有关系。”我说。
“可经费问题你怎么解决?”菲尔比问我。
我辩解说,战争告诉了我们科学家,不一定需要大量的新型仪器,也能解决情报上的问题。当然,有些仪器是必需的,但更重要的是以新的方法来使用现有的材料。
“搞运筹学,”我说,我指的是大战期间在海军搞的第一次反潜研究项目,“那就使情况大不一样了。我们科学家所做的就是更有效地使用海军所有的设备。”
菲尔比似乎对此深抱怀疑,但他还是说等他到了华盛顿以后,在斟酌美国对这个问题的观点时不会忘记我的这些设想。
“我回来后一定来看望你,看你搞得怎么样了。”他谦和地笑着说,随即离去了。
两年以后,伯吉斯和麦克莱恩叛变了。过了一段时间,卡明才提及这件事。一九五四年,我从卡明和温特博恩那里知道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知道那个暗示过伯吉斯和麦克莱恩这两个叛徒的“第三个人”有可能就是菲尔比,他的嫌疑最大。一九五五年,军情六处很不情愿地把他解聘了,尽管他什么也没有承认。一九五五年九月二十三日,也就是我加入军情五处三个星期以后,人们等待已久的关于伯吉斯和麦克莱恩事件的白皮书终于发布了。报界对此作了许多失真的报道,一时间菲尔比的名字在“舰队大街”被弄得人人皆知。公开辩论此案只不过是时间早迟而已。
到了十月,军情五处和军情六处得到通知,说“第三个人”的事有可能在下院复会后被提出来,外交大臣不得不对菲尔比的情况发表声明。军情六处奉命起草一份案情报告,并再次传讯菲尔比。他们轮流到安全局的A处二科来,要求提供用于这次传讯的录音设备。
温特博恩和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前往斯隆广场附近军情六处的安全室,菲尔比将在这里受审。军情六处选的这个房间里只有几件家具:一张饰有图案的沙发,一张小桌子,桌子四周有几把椅子,靠墙放着一个古色古香的餐具柜,柜顶上有一部电话。
要尽可能地获得高质量的录音效果,这一点很重要。鉴于此,我们决定采用质量过硬的英国广播公司的话筒。如果不是高级话筒,从听筒里传出的讲话声就不清楚。菲尔比将坐在壁炉旁边,我们打开那里的一块楼板,把话筒装在楼板下面。我们还装了一个放大器,以便把话筒的信号反馈给一个电话听筒,再由邮局把电话信号反馈给莱肯菲尔德大楼。
译报中心隐蔽在军情五处职员食堂走廊另一端的一个没有标记的门后面。凡是进这个门的官员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门旁有一个电铃和一道铁栅。休·温特博恩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自动锁咔嚓一声打开了。进门正对着的是一道小门,它通向一间宽大的正方形房间。邮局的工作人员正在里面做记录。材料一旦记录下来,邮局就把它交给军情五处的整理人员。军情五处监听邮局的电话是违法的(尽管这种情况不常有,特别是让我和温特博恩来干这样的事。只有在不得已、事关重大的时刻才可以这样做)。电话监听到的东西记录在录音电话机上,话筒线路上来的信号记录在留声唱片上。这个房间是军情五处的“通天塔”。所有记录下来的东西都要送到中央走廊旁边的那些小房间里去整理。
译报中心由伊芙琳·格莱斯特负责。她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女人。她从军情五处建立之日起,就在这里工作。她对弗农·凯尔抱着一片效忠之心。直到现在,她仍然抱怨丘吉尔在一九四〇年解聘凯尔以后给安全局带来的损失。在她看来,安全局自从凯尔被解聘之后,便一直在走下坡路。
休·温特博恩接了一根中继线到附近的一间房子里,我们一切准备就绪,坐下来等待审问开始。事实上,称这次对菲尔比的传讯为“审问”确实有些言过其实,它只不过是军情六处的一次内部会谈而已。菲尔比进来了,三个和他很熟的过去的同事向他友好地打招呼。他们客气地同他谈到一些他所熟悉的话题。首先问他的共产党人历史,然后又谈到他在军情六处的一段经历以及他与盖伊·伯吉斯的关系。菲尔比结结巴巴地抗议,说他是清白的。可他那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声音表明他是在说谎。一旦菲尔比不知所云时,审问的人就会启发他作出一个满意的回答。
“嗯,我想这,这应该解释说明一下。”
菲尔比会感激地点头同意,谈话继续进行。后来这种滑头愈耍愈露骨了,于是温特博恩请来了卡明。卡明板着一张怒气冲冲的脸,走进了房间。他听了一会儿,拍着大腿骂道:“这帮畜生在为他开脱!”卡明马上送了一份备忘录给安全局反间谍处处长格雷厄姆·米切尔,对军情六处的这种包庇行为,作了一个直率而又不带偏见的评价,可是这根本就无济于事。几天以后,麦克米伦在下院为菲尔比洗刷罪名。此刻,我才第一次领悟到自己是置身于一个是非颠倒的世界里。在这里,一个使人不愉快但却极简单的事实可以被否定。在此后的二十年当中,这种现象反复发生。
对菲尔比的审问,第一次使我对军情五处的监视中心有所了解。实际上,八楼仅仅是设备网的一部分。最重要的分站设在圣保罗附近的邮局特别调查组的总部,军情五处在那里的二楼有一套房间,由登曼少校负责。登曼是个守旧的军界老朽,但却富有幽默感。他在邮政当局的批准下,专门负责截查邮件和安装电话窃听器。同时他还负责军情五处的实验室,主要为跟踪和传送秘密文件的方法作技术上的处理。实验室的房子是由他提供的。英国的各大邮局的分信处和国内电话局都设有特别调查组的办公室,主要任务是安装窃听器和截查邮件,直接由登曼控制。后来,我们迁往在萨福克郡马特尔山姆的邮局实验中心所属的实验室去了。如果一封信在圣保罗被打开,那就意味着这封信需要进一步检查,于是就由信使驾驶摩托车把这封信送到萨福克郡。
登曼的主要办公室里放着一排排的搁板桌,每张桌子上的邮件都根据不同的地址分别排放着。伦敦的信件放在一边,欧洲的信件放在另一边,铁幕后面的信件也有一个专门的地方。约有二十多个邮局技术人员在桌边忙碌着打开一件件的邮件。他们都戴着橡皮手套,以免在信件上留下指纹。每个人的桌上都有一盏光线强烈的台灯和一只蒸气壶。有时候也使用传统的竹切刀技术。这种方法虽然古老,但仍然是行之有效的办法之一。技术人员先拿起信封对着强烈的灯光照着,然后把竹切刀从信封的一角伸进去,随着竹刀的转动,信笺被卷在竹刀上,只要轻轻一拉,信笺便被竹刀带出了信封。
如果信封上的姓名和地址是用打字机打印的,有时就把信封撕开,待检查完毕,再换上一个打好同样姓名地址的信封。可是直到我快结束我的间谍生涯时,我们还不曾偷偷地打开过一封四边都用胶带封好的信。在这种情况下,军情五处往往要作出这样决定:要么干脆拆开检查后就销毁,要么就让它保留着被拆过的痕迹仍然寄出。信件拆开后,用脚踏式微型胶卷照相机把内容摄下来,冲印后再由负责截查信件的官员送往档案室存档。
登曼的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只镜框,里面装着一只信封,这是登曼最值得骄傲的纪念品。它是寄给一位杰出的共产党员的,这位党员的信件总是被我们截查。信被拆开后,邮局的技术人员们都觉得好笑,原来是写给军情五处的。里面有一页用打字机打的简短的话:“致军情五处,如果你们用蒸气壶把这封信拆开,你们就是一帮令人恶心的鸡奸犯。”登曼把这封信列为“下流邮件”处理,其意思是,他没有责任把它送达信封上的地址。
实际上,登曼从事的活动是严格地受到上级授权的束缚的。在没有上级授权的情况下,只有确切地知道将很快得到上级的授权时,他才能动手安装窃听器或截查邮件。军情五处可以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要求对信件作某种形式的检查。我们可以记下信封上写的一切:发信地点、收信地址、寄发日期等,只要我们不把它完全打开。登曼和邮局里那些知道内情的人生怕他们在电话和邮件上做手脚的事被人发现。他们对国际邮件并不担心,因为这种邮件即使被耽搁几天,也不会引起人们的怀疑。他们在处理国内信函时,简直是雷厉风行,以便让信件能如期送到收信人的手里。
请求授权是由军情五处的副局长负责。如果某个官员要窃听电话或截查邮件,他必须写一个简要报告给副局长,由副局长向内政部负责军情五处工作的副大臣提出。副大臣对呈报的申请报告提出意见,看看是否会引出麻烦。内务大臣每一个月对所有的申请报告进行一次审查。与邮电部门一样,内政部在截查信件上和窃听电话问题上十分敏感,因此在这方面控制很严。
除了圣保罗以外,伦敦北部一幢丑陋无比的被称为“多利斯山”的维多利亚式建筑,就是五十年代邮政部门的研究总部。约翰·泰勒为军情五处和军情六处所搞的一个小实验室就设在这里的地下室里,门上标有“邮局特别调查组研究室”。这里的房间光线黯淡,拥挤不堪,完全不适合开展这样的工作。
我刚进军情五处时,泰勒的实验室正为“柏林隧道行动计划”忙得不可开交。一九五五年二月,由英国秘密情报局和美国中央情报局派出的联合小分队在苏联的柏林防区地下挖地道,在地道里装上窃听器,窃听苏联军事指挥中心的通讯。这种窃听装置是邮局的技术人员搞出来的一种电子窃听器,从地道里收集到的大量的情报使英国秘密情报局和美国中央情报局大为震惊。这些从东方世界蜂拥而至的原始情报,使英国和美国在翻译和分析工作上感到措手不及。军情六处在厄尔斯大院设有一个专门的译报中心。七年以后,他们发现乔治·布莱克从一开始就把隧道计划捅给了俄国人,可他们仍然在抄写打印这些材料。这个行动计划也存在许多技术上的问题,其主要的问题是线路受潮,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泰勒几乎耗尽了心血。
泰勒的实验室还忙于为一种叫“出租汽车司机”的特殊设备作技术改造。它靠向电话机发射强无线电射线来工作,主要用来在室外操纵电话机。试验成功了,但只能在近距离范围内使用。
他们同时还在研制一种叫“拖把”的装置,这个装置的研制工作尚处在初级阶段。“拖把”使电缆同时做两种工作——传送所收到的音频信号和接收电源。这项工作虽然刚刚展开,但前景是十分乐观的,它将为军情六处的活动带来巨大的变化。它的产生可以取代许多多余的导线,这样就可以使保密度进一步提高,因为那些多余的导线会泄漏秘密的窃听行动。在我进军情五处后的头几年里,我花了大量的时间来确定“拖把”的正确技术指标。“拖把”后来终于由军情六处在鲍勒姆森林的工厂里制造出来。
军情六处找菲尔比会谈之后不久,我便开始寻找改进和装备第八楼的方法。窃听处理必须遵循一套模式:负责窃听的办案官员先向译报部门提交一份书面的简报,详述他从窃听中可能得到的材料的类型,然后由译报人员查找所窃听到的谈话内容。我刚进军情五处时,窃听到的谈话内容通常是记录在留声唱片上,而不是记录在磁带上。先把唱片放在唱机上,选择几处放一下,大概了解一下谈话内容,一旦发现有关的东西,译报人员便用粉笔在适当的地方做上记号,根据这些粉笔记号进行工作。这种处理方法效率很低,耗费的时间也很多,但是比当时的标准磁带记录方法的效率要高一些。
大多数的译报人员都是在凯尔当局长的时候从外国人流亡者团体里招来的。她们都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末期逃到英国来的。大部分人是旧时的俄罗斯贵族,她们把八楼变成了一片小小的沙皇俄国领地。白俄人坚信总有一天她们会重新回到那些在革命后被没收的土地上去。对她们来说,克格勃不是什么国家安全委员会,简直就是过去布尔什维克的“契卡”。她们大多数人都是狂热的宗教信徒,甚至在她们的房间里也挂着宗教偶像。她们脾气古怪,在整个安全局里都是出了名的。她们把自己视若艺术家或歌剧中的女主角。一个有经验的办案官员如果要到八楼核实某一段译文,他必须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要求会招惹不快。这种紧张的气氛是无法避免的。这些女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聆听着俄国外交人员那些晦涩难懂的含糊谈话和那迷宫般的阴谋策划,耗尽毕生精力,在那些毫无价值的谈话里寻找一鳞半爪的情报(行话称之为“白菜堆里找王子”)。对任何一个人来说,这都免不了是一件令人极其厌烦的事。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对这些妇女进行听力测试。结果表明,她们当中有许多人由于年龄的原因已不适合于这种工作。我鼓励这些听力较差的人去搞电话监听材料处理,而把话筒监听和材料翻译的工作交给年轻一些的人去做。这些人当中,干得最出色的无疑是安妮·奥尔尤因,她后来跟着我在反间谍部门当助手。话筒监听记录和翻译是很困难的,因为往往是一个话筒传送好几个人的谈话信号。我决定设计一种装置来缓和这种矛盾。我到奥林匹亚电子产品展览会上买回了一台双磁头录音机。第二个磁头能使声音达到几毫秒的延迟,这样一来,声音效果更充实。其效果是模拟立体声,即使是最糟糕的磁带,也容易听清楚。我把它安装在八楼,伊芙琳·格莱斯特十分感激,成了我终生的好朋友。
这是我在科学上的第一次小小成功。可是在八楼下面,军情五处这个偌大的古董陈列室却依然无人问津。
最急需引起重视的,但又最没有决心搞技术现代化的是A处四科。战争爆发以来,A处四科的监视人员骤然超过应有的数目,但仍然无法对付伦敦大街上日益增加的苏联外交人员和外交随行人员。我的第一个重点就是要全面考察一下监视人员的一套工作方法。
我安排一次任务,到军情五处的一个观察站去看了一下。它设在肯辛顿公园内俄国大使馆正对着的一幢房子里。观察地点选在楼上的卧室里。窗户的两边分别有一名观察员。三脚架上有一架照相机,机上装有摄远镜头,固定不变地对准下面的大街。两个观察员都只穿着衬衫,脖子上挂着双筒望远镜,看上去显得非常疲惫。此时快到他们交班的时候了,烟灰缸里的烟蒂满得快要溢了出来,桌子上散乱地摆着咖啡杯。
每一个从肯辛顿公园的大门出来的外交官,都被观察员用望远镜盯着仔细观察,一旦识别出来,观察站便用五位数字的密码通过无线电把这个人的名字向观察总部汇报。对任何一个从肯辛顿公园出来的人,无线电都用号码来代替他们的名字进行喊话。每个监视员和每辆汽车都专门负责跟踪一定的号码。一旦他负责跟踪的号码从无线电中传来,他就自动跟上这个人,不必回答无线电的呼叫。被跟踪的人并不知道他是不是目标。
外交官走出了观察站的视线范围,并向西区走去时,无线电便断断续续地响起来,命令停在附近大街上的监视车盯上他。
那些在固定的观察站进行监视观察的工作人员,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地干着他们的工作,这种工作很大程度上培养了他们对人的相貌的记忆力。一个哪怕离开英国多年的克格勃官员也会立即被他们认出来。为了帮助他们识别,观察站有三卷手册,记有每一个来过英国的俄国情报官员的特征,并附有照片。那些常驻大使馆的俄国情报官员的特征材料用塑料夹作为记号,这样查阅起来方便。如果你注意到有陌生的面孔出入使馆,必须立即将这个人的相貌特征拍下来,送交军情五处的研究科,进行一系列的识别工作。这是一项枯燥乏味的工作,需要耐心和献身精神。安全局里的工作,没有哪一项是无足轻重的。如果说,档案室是军情五处的中枢神经系统,那么观察员们则是军情五处的手指尖,任何时候都要保持伸开的状态,摸清敌人的形象轮廓。
载有俄国情报人员特征的手册,是多年来细致收集的情报结晶。这些情报来自各种可能的渠道——签证上的照片、叛逃者、双重间谍。那些照片上的人,表情严峻,目光尖锐。他们大多数是克格勃或前内务人民委员会中的铁腕人物,间或也有文化水平较高,长着欧洲人模样的常驻外交官或穿军服的武官。可是很快使我感到吃惊的是,观察站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俄国外交人员护照上的照片来进行工作。这些照片虽然都要送交五处,但早已是些破旧不堪的东西。俄国人有时故意贴上废弃不要的照片,使人很难把握辨认是否可靠。
我建议观察人员扩大他们的拍摄范围,可以选择系列动作进行拍摄。动作照要比一张头部照片更容易识别。克劳斯·富克斯案件就是一个生动的例证。富克斯在一九四九年坦白了他曾经泄漏过关于原子武器的详细情报,并开始与我们合作。军情五处想设法搞到富克斯的同谋者、原子间谍哈里·格林格拉斯的详细情况。他们拿出哈里的一张护照照片让富克斯辨认,可他完全认不出。后来又拿出一组动作照片让他看,他才认出来。
多年来,军情五处知道,监视员们进出莱肯菲尔德大楼,会被俄国反监视工作队的人跟踪并被认出,因此这些监视员的活动基地便设在摄政王公园内一幢没有标记的乔治亚式四层楼房里。中心控制室的一面墙上挂着巨幅伦敦街道地图,用来追踪监视活动的进展情况。室中央有无线电控制台,主要用来与所有观察站和流动监视队保持通讯联系。
监视科科长吉姆·斯卡登的办公室就在这幢楼里的某一层楼上。斯卡登过去是个警察,一向衣冠整洁,喜欢抽烟斗。战争期间,他是军情五处的审讯员。战后初期,他曾是几起重大案件的主要审讯员。尤其是在克劳斯·富克斯案件中,他担任了该案件的首席审讯员。斯卡登对自己的工作能力评价甚高,人们很喜欢在他手下干工作。他的气质很像工会里的工人代表。他认为观察监视工作人员的工作很艰辛,需要保护他们不受莱肯菲尔德大楼里那些贪婪的办案官员的剥削。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点不假。我进安全局时,大约有一百多个监视员,军情五处的活动,对他们的要求都是无止境的。很快我就感到,斯卡登并没有正视在伦敦街道上进行监视活动的现代实际情况。很明显,俄国人采取了大量的反监视手段,使他们的人不被跟踪。我观察了监视系统好几个星期,怀疑我们的监视员用目前的技术能否有机会跟踪任何人而不被很快发现。
当我第一次向斯卡登提出要全面地改进监视系统时,他一口拒绝了。军情五处的各部门就像封建领地一样,斯卡登认为我这样做冒犯了他的权势和威望。不过,他后来还是同意让温特博恩和我开始对现有的监视技术的效果进行测试。我们把一个监视队分为两个小组,把军情五处的一个陌生官员的照片交给第一组,让他们去跟踪照片上的人。我们把第一组执行任务的大概范围告诉给第二组,叫他们去找第一组,并辨认出他们跟踪的那个人。这样的试验,我们做了三次,每一次都是第二组的辨认结果正确。我们把第三次试验拍成电影,在监视总部放给全体人员观看,至少使大家不再怀疑,我们的监视工作在反监视活动面前是无能为力的。
我们建议斯卡登首先应雇用一批妇女。大量的监视工作需要长时间地坐在小酒店、咖啡馆或公园里等待或监视对方会晤。一男一女行动要比单独一个男人或两个男人更不致引人注意。斯卡登对这个计划竭力反对,他害怕男男女女搅在一起会发生奸情。这对他队伍的风纪是有害而无益的。
“妻子们会不愉快的。”他严厉地说。
休·温特博恩在一旁嘲笑说:
“即使他们在一起接吻拥抱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有利于掩护他们自己。”
斯卡登并没有被这话逗乐。我们要求他改进的另一个方面是希望随时随地对监视工作的执行情况进行检查。我发现监视员交班回来以后,其工作情况,任务执行情况均无人过问,有时一个通宵下来甚至一个星期下来都没有人管。我向斯卡登指出,战时经验已经多次证明,要使自己掌握的情况正确,必须随时检查工作情况。如果耽搁了,就回忆不起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得用推理去思索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我的孩子们每天在街上辛辛苦苦地干了八个小时以后,哪里愿意回来后花那么多时间来回答什么问题。到时候他们自己会写一份书面报告的。”斯卡登咆哮着。他终于还是同意了让每一班轮值人员提前十五分钟回到大院。后来我们经常为此而闹分歧。
流动监视车队的问题又不同。有一天我跟着他们在外面跑了一圈,以便了解工作情况。军情五处的小车都是很不起眼的,但都在安全局的巴达西车库里装上了优质发动机。每隔三个月,所有的小车都要重新油漆一遍,以免被人认出来。每辆车有好几块牌照,每星期都要更换。
在伦敦的大街小巷里跟踪俄国外交官员的车辆令人感到是一种幼童般的乐趣。监视车可以在单行道上来回奔驰,每个人都带有警察证件,闯了红灯,可以免罚。我乘坐的这辆车的驾驶员眉飞色舞地跟我讲起这样一个情景:有一年冬天,他在摩尔大街上跟踪去白金汉宫的俄国车子,那俄国人在兜圈子时突然来了个急煞车,双方的车子都滑到一堆去了。双方的人都从车子里出来,板着面孔一本正经地指责对方。流动监视车跟踪的一个诀窍是要尽可能地不走单行道。其最终成功与否,还是取决于总部的无线电控制。他们必须能够预告俄国车辆可能活动的路线,以便后备车队继续追踪。
流动监视车所面临的第一个问题相当简单。每一辆车里有三个人,由于车子在室外或大街的角落里停留的时间太长,这些流动监视车就像发了炎的大拇指一样,非常引人注目。温特博恩和我又作了一次实地调查。我们去了一个正在进行监视活动的地区,只用了半个小时,我们就把每辆车都找到了。有一辆车特别容易找,虽然最近装上新牌照,但驾驶员竟忘了更换下那块旧的。我建议斯卡登减少车内的载人数目,但他却以道地的英国佬作风教训我,说车里必须要有三个人。
“一个人开车,一个人看地图,还有一个人要操作无线电。”他的话似乎很有说服力,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所有这一切的不合理。
有—个环节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也是我最感到忧虑的环节——通讯系统,它从来就是情报组织中最薄弱的环节。监视员每天要同观察站、流动监视车和总部通话数百次,可这些讯号很容易被发现,首先是因为它们从来没有登记波长。俄国人只要探测到没有登记的波长的呼号,就可以识别出监视通讯。在国外,军情六处在这方面的情况也是很糟的。长期以来,识别英国大使馆里军情六处的人员的最好方法就是检查哪些外交官使用不通过总机的外线。后来,军情五处引进了一个复杂的译码系统,专门把监视通讯电文译成密码。我当即指出,这样做也是徒劳。因为监视通讯信号混在警察、消防车和救护车的信号里,更容易被识别出来。警察、消防车和救护车的信号都不是密码信号。可是他们似乎还不明白,俄国人的大多数情报都是从通讯本身而不是从通讯内容中搜索到的。他们对通讯进行分析后,可以知道下一次行动将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点进行,再反复与他们自己掌握的记录进行核实,最后得到他们想要得到的一切情报。
我苦口婆心地到处游说,呼吁集中精力,设法追查俄国人是否在系统地监视我们的监视通讯。从理论上来说,这是可行的。因为任何接收装置都会发生辐射,这种辐射在短距离内是能够被测出来的。我通过英国政府通讯总部这一正常途径,提出了我的计划。可是等了数月之后,政府通讯总部才给了我一个所谓经过“慎重考虑”的答复:进行这种试验,在技术上是不可行的。两年以后,政府通讯总部和军情五处才意识到他们的这种判断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失误!
与此同时,我一直忧心忡忡。如果监视通讯系统环节如此薄弱,监视手段又像我所说的那样落后,那么军情五处不得不设想一下,它多年来惨淡经营的反间谍工作实际上已前功尽弃,或者至少有一部分监视工作被俄国人发现了,那么究竟是些什么活动被发现,有多少活动被发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