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期待父母的到来。
伏黑甚尔并不太理解这种期待,也不是很在意这种期待。
即便他自己也已经成为“父母”这个词语组成中的一部分,但一直到现在他也都不太明白这种期待到底从何而来,又如何产生。
毕竟惠每次看见他的时候也并不期待他的到来。
他已经过世的妻子让他明白了一些关于家庭的联系以及感情的延续,但是这些东西他还没有太多的感触,就因为对方的过世又重新陷落回了过往之中,所有岌岌可危的维系在顷刻之间断裂成灰,于是他又回到了作为“禅院甚尔”时候漂浮不定的茫然之中。
只有在这种时候,精通人性的小白脸才会产生些微无法和金主共情——甚至连伪装共情都无法做到的困扰,但好在她也并不需要他们的共情,仅仅只是知道这件事情就能让她开心许久,甚至于根本不在意自家的猫到底会给出什么反应。
这种落差一开始让伏黑甚尔有些不太适应,但是感受几天之后也差不多习惯了,倒还觉得挺清净的。只是偶尔看到她对着手机露出傻笑的样子实在是觉得辣眼睛,因此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勾勾尾巴跑到一边去——这会儿她倒是不执着于来抓猫了。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因为聊天的内容所以才导致自己的饲养员每天都能保持傻乐的状态,但仔细分辨之后发现每天打电话聊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伏黑甚尔就更加纳闷她的快乐怎么能持续这么长时间。
因为她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会和父母联系,每次联系也基本上都是用中文,再加上她平常一个人在家和他们说话的时候都是中日混合着用的,这么几个月适应下来,虽然说起来有些困难,但是大致听懂她的聊天内容却不成什么大问题。
另外两只猫也是。
毕竟如果不给她回应的话,她是真的很烦猫。
所以出于生活的压力,他们还是学会了对方的母语———虽然是一知半解的会,但至少不至于在她念叨的时候抓瞎。
环境和习惯真是非常可怕的东西呢。
今天就是她的父母过来的日子。
她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已经在收拾了,一整个白天都待的坐立不安的,眼见距离她之前提到的时间还有将近三个小时,她就已经火烧火燎迫不及待地抓上包,亲了他们每只猫一口急匆匆地离开了。
一开始伏黑甚尔还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会困惑饲养员的愉悦竟然能维持这么长时间,但是看了身边那两个姑且算是家庭健全正常的小鬼,发现他们在她的愉悦情绪持续了三天之后也开始迷茫了起来,持续了一礼拜之后,他们已经开始在打赌什么时候这种愉悦才会在她身上消失了。
他倒是有点想参与这个赌局,但是现在看看她的快乐阈值一直在刷新他的观念,为了保险起见,伏黑甚尔还是觉得自己不要这么莽撞下注比较好。
不过他稍微也有些好奇对方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
他对自己的父母印象非常模糊。或者说,与其说是模糊,倒不如说是他们的面孔在他印象里面只是一张被挖空的纸,上面印着“父”与“母”两个词,然后被放在神龛里面,罩上罩子,他这辈子都没有再见过。
那只是两个刻着字的人偶,代表的只是存在,并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伏黑甚尔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做一个父亲,非要说的话,他觉得这个身份除了血缘关系之外,和其他任何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一样,没有什么特殊的——可能稍微有点特殊,特殊在更加能折腾人这件事上吧。
所以他也并不清楚作为普通人的饲养员为什么能对父母的到来抱有这么强烈的期待感,因此也被对方带的忍不住稍稍有些期待了起来。
他在对方的视频中见到过饲养员父母的模样,非要描述的话,伏黑甚尔只能用“普通人”来形容,好像除了话多了一点——这点倒是和饲养员如出一辙——没有什么过于特殊的地方,所以他有点好奇饲养员这份期待和快乐到底从何而来,又为什么会延续这么长时间。
等待的时间往往是漫长的,他原本以为对方能像往常一样非常准时地卡着点到家,毕竟只是接个机而已,这么长的预留时间在路上,他都够再杀几个人完成几份单子了,没道理只是接个人都要花这么长时间。
但事实就是他们确实等了很长时间。
伏黑甚尔简直难以置信饲养员竟然会错过除了加班之外根本不会错过的喂饭时间。
而且因为和幸平老板熟悉的缘故,就算有加班她也会让幸平来给他们送饭,这种没有准时吃饭的待遇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过了。
伏黑甚尔稍微有些焦虑了起来,站起来踱步到门口望着猫眼,开始思考自己的饲养员是不是在路上发生了什么意外,或者说被他的仇家注意到了,又或者是因为那两个小鬼来得太勤快被咒术界意识到了,他这个时候去救场还来不来得及。
他稍稍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大摇大摆溜出去的情况,但也不觉得有什么人能在自己的提防下察觉到自己的动向,这种事情他一贯处理得非常完美,不然大部分人找他的时候也不至于只能通过孔时雨才找得到他,因此他就很自然的把错误全都归结到那两个初出茅庐的咒术师小鬼身上。
早就该让他们滚蛋的,除了一屁股麻烦和一身猫毛,那两个家伙根本什么用处都没有,还上门白吃白喝的,早就该给他俩开收费的。
想到这里,伏黑甚尔也懒得等下去了,正要直接变回人形,就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于是他动作一顿,跳到玄关边上的吧台上专注地竖着尾巴注视着禁闭的门扉,心想等下该用什么样的态度谴责这个没有按时回来的家伙才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我回来啦。”
依旧是熟悉的脚步声和熟悉的钥匙串声响,门锁咬合在一起打开的声音也无比熟悉,陌生的只有新增的那两个脚步声和交谈声。
“你在等我啊?饿了吧?”
还带着寒气的手套揉上了他的脑袋,就算整张脸都包裹在围巾里头都能隐约看到对方被冻的通红的鼻尖,但弯起来的眼睛证明了这个怕冷的人根本没有在意这种小事,完全看不到一点平常下班之后会抱着他们哀嚎的迹象,反倒因为兴奋连眼睛都亮晶晶的闪烁着,解开围巾的面颊上都带着温暖柔软的红润。
伏黑甚尔不太满意冰冷的手套在自己手上停留的触感,还没伸手拍开饲养员的手掌,另一双手就摘下了手套动作相当生疏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又忍不住拍皮球一样拍了两下,陌生但又有些熟悉的声线响起说:“这就是甚尔吧?怎么看起来比视频里的更大啊?”
“冬天不得贴膘吗,”唯一的男声在后面响起,“要是这时候还瘦骨伶仃的那多可怜,长得壮些多好。”
“别在门口说啦,先进来吧。衣服挂着就行,衣帽架在这儿呢。”
从没从饲养员口中听到过的甜腻腻的声音柔软地响了起来,这时候她倒是不嫌重了,一手拎着沉重的箱子一手拎着不知道装着什么的袋子,一个用力就把东西提进了家门,又忍不住抱怨:“早就说了不要拎着这么多东西逛街嘛……老妈你都不累的吗?沉都沉死了,这个点甚尔他们都要饿死了,平常他们早就吃完饭了。”
“早就和你说走快点了,”身为母亲的那位说的毫不客气,“上班之后身体素质都差成这样了,走两步就累成这样,你明天开始每天早上都出去和我晨练,这样下去哪行的啦。年纪轻轻的到时候腰间盘突出骨质疏松了,你再不运动人都要废掉了。”
“老爸——”
显然非常擅长玩转家庭战争的饲养员并没有选择继续争辩下去,声音立马甜了三个度申请外部支援,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一种在他们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的撒娇模样就抱住了她父亲的手臂,还像小孩子一样用力晃了晃。
身为父亲的那位立马毫不犹豫选择和她站在了同一阵营说:“穆穆平常上班这么辛苦,放假就让她在家里面好好休息嘛。早起锻炼干什么,晚上让她陪你出去溜达不也一样吗。”
说完之后他就立马转移了话题,在伏黑甚尔的注视下,那双覆盖着茧子粗糙又宽厚的手掌就盖在了他的脑袋上揉搓了两下,虽然非常用力,但是伏黑甚尔还是非常敏锐的感觉到了这已经是他在控制力道之下的轻柔了。
“小猫们也全都饿了,先吃饭吧。快递是不是明天就能到了啊?明天爸爸就给你做烤肠,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想吃吗?正好给小猫也都吃一点。”
父亲相当轻松地就把黑猫抱了起来,就好像怀中将近三十斤的猫并不存在一样,抱着猫在厨房里面转了一圈,显而易见地皱起了眉,颇为不赞同地说:“东西怎么都这么新?都没怎么用过的样子啊?你每天吃这么素净不行的,方便倒是方便了,要营养不良的。今天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红烧肉今天来不及做了,先给你炸点鸡块你当零食吃好了。”
伏黑甚尔从饲养员心虚的脸上读出了她想隐藏的事情。
她从来不在家烧饭,天天吃外卖——虽然外卖很好吃很健康。
她的母亲好像并不意外,这么看来,她唯一瞒着的就只有她的父亲了。
伏黑甚尔一时间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勾了勾尾巴尖,但是凝望着饲养员的脸,又意识到了她确实很开心。
还好刚才没随便下注。
伏黑甚尔突然想到。
因为接下来她大概一直会开心下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