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知道◎

徐如徽是被砸门声吵醒的。

她昨晚行李打包了一半,忽然头疼,便直接睡下了,眼下收拾了一半的行李在主卧过道,她刚醒,有点懵,走过时差点被绊倒。

砸门声还在继续。

在徐如徽刚出卧室一刹那,她听到一记近乎暴怒的声音:“徐如徽!”

是赵酉识。

在徐如徽印象中,赵酉识极少有这么情绪不稳定的时候。

她担心赵酉识出什么意外,瞬间清醒,连忙跑去开门。

门打开的一瞬,门外的人似乎没想到这扇门还会打开,整个人因为惯性往前扑,徐如徽怔了下,眼疾手快将人接住。

赵酉识似乎也懵了。

他好像没想到她会出来给他开门一样,完全傻掉三五秒,然后猛地把她抱在怀里。

“怎、怎么了?”徐如徽还在不明所以。

赵酉识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把徐如徽抱得很紧很紧。

他似乎要把徐如徽揉进他的骨头里,徐如徽感觉自己身体都被他抱疼了。

她感受到赵酉识在向她传达一种极其强烈的不安,她再次出声,“怎么了?”

好一会儿,赵酉识才闷着鼻音出声。

“张叔说你走了。”

张叔是小区另一个保安,平日里小区是两个保安两班倒。

没有人知道当赵酉识从张叔那里得知任素秋搬走时他有多崩溃。

徐如徽闻声了然。

她忽然也有些鼻酸,为此刻赵酉识的情绪波动。

她轻轻拍了拍赵酉识的后背,带着些许笑意,跟哄小孩一样说:“大少爷什么时候也那么胆小了。”

耳边传来赵酉识轻轻吸鼻子的声音。

他闷了很久,才出声说:“你根本不懂我。”

他总是默认徐如徽不要他。

即便选择任素秋,她也不会选择他。

他永远都不是她的第一选择。

她总有各种理由抛弃他。

徐如徽收敛了笑意,垂下眼眸,低声:“对不起。”

赵酉识说:“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徐如徽沉默了。

她一沉默,赵酉识反而松开了她。

他眼睛红红的,脸色看着也不是很好,坦白说,此刻的赵酉识是有些狼狈的。

可他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状态如何而羞于面对徐如徽。

他向来是最坦荡的那一个。

徐如徽抿了抿唇,看着赵酉识一条因为打着石膏而只是轻点地的脚,说:“要先进来吗?”

赵酉识这才看见徐如徽家里已经不是他上一次见到的那番模样了。

他微微一怔,目光重新落在徐如徽脸上。

他这会儿才发现徐如徽脸是有些肿的,眼睛也很肿,像是宿醉后又熬了个大夜。

他微微蹙眉:“昨晚喝酒了?”

徐如徽侧开身子,回答说:“喝了一点。”

赵酉识问:“跟谁?”

徐如徽如实回答:“张夏旬。”

这答案没有再点燃赵酉识什么情绪,只听他轻轻“哦”一声,徐如徽看向他,他伸出手,“扶我。”

徐如徽笑了下,伸手握住赵酉识的手。

赵酉识却顿了下。

徐如徽察觉,“怎么了?”

赵酉识目光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好一会儿才说:“没事。”

“去我屋里坐着?”

客厅空荡荡的,只有硬板凳。

赵酉识“嗯”一声:“你妈走了?”

徐如徽“嗯”一声,并无太大情绪波澜。

赵酉识却闭上了嘴。

轮到徐如徽问他:“叔叔阿姨呢?”

赵酉识说:“我爸值班去了,我妈在门口。”

“在门口干嘛?”徐如徽问。

“跟保安说话。”

哦,那就是打听事去了。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停在门口时,赵酉识看见床旁边过道上摆着的两个行李箱。

徐如徽知道赵酉识看见这些会不高兴,她说:“昨晚收拾的。”

“我妈走了,我怎么也要继续回去上学吧。还没毕业呢。”她说这话好像很轻松的样子。

赵酉识却根本不信她说的,他眼睛直勾勾看着徐如徽,“还回来吗?”

徐如徽眨了下眼睛,没有说话。

赵酉识胸口微微起伏,猛地甩开徐如徽的手,转身就走。

徐如徽没有阻拦。

她仍然站在原地。

可赵酉识只走出去两步,又停在原地。

三五秒后,他又反悔,折回。

徐如徽没想到他会回来。

她愣住。

下一秒整个人被赵酉识连拖带拽扔到床上,徐如徽吓了一跳,大喊一声:“腿!”

她担心赵酉识再折了什么。

赵酉识却咬牙切齿道:“腿什么腿?我恨不得把我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你看看!徐如徽,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亲了我,睡了我,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徐如徽,你敢说你不喜欢我吗?你说,你有本事现在说出口!你不喜欢我你凭什么亲我?我现在手机上还有我妈拍的照片,全世界都他妈知道你亲了我,你现在跟我说你要走?”

徐如徽仰面看着赵酉识,看着面孔近乎有些狰狞的赵酉识,她在想,他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种剑拔弩张的地步,她怎么就把一个整天把笑挂在脸上的大少爷逼成了这幅模样。

她感觉自己的心在被赵酉识拿着拳头砸,一拳一拳,可他满眼尽是委屈,所以拳意里都带着柔软,让她疼得不彻底。

她眼睛盯着赵酉识,胸口逐渐起伏。

第一次,在面对赵酉识的时候,徐如徽软下骨头。

她从前只会嘴上服软,骨头硬得像根针。

今天却完全躺在了床上。

她目光移向天花板,眼前一片花白。

她说:“那要怎么办呢?

“赵酉识,我该怎么办啊。”

她口吻很轻,说话的声音很小。

却像一记重锤将赵酉识钉在原地。

印象中,这似乎是第一次,徐如徽那么无助地问他怎么办。

如果是别人,他会有一大堆可以转述的大道理。

可是他知道徐如徽并不需要这些,他也无法对徐如徽说出这些虚无缥缈的鸡汤。

他只是觉得心痛,觉得难过,觉得想要掉眼泪。

他用力忍下心中翻涌的一切,转身坐到床上。

他拉住徐如徽随意放在床上的手,他问她:“你想找你妈吗?”

徐如徽没有立刻回答。

大约十几秒过去,徐如徽才说:“我爸车祸那天,我舅妈后来跟我说,我妈是死在旧时代的人,面对新时代的热潮和汹涌,她有所害怕和不安,是可以理解的。”

她说着,偏头看向赵酉识。

赵酉识目光始终都在她脸上。

她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那么觉得。

“她不是死在了过去。

“她是不想让我也进入新的时代。

“赵酉识,我有一句话从头到尾都没有骗过你。

“我确实不爱我妈,包括我爸,某种程度上,他们生死都与我无关,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并不好。”

她这番话说得并不轻松。

可赵酉识却笑了笑。

他也顺势躺下去。

他松开了徐如徽的手。

他姿势比徐如徽更加轻松自在。

他双手枕在脑后,颇有几分潇洒的意味。

“徐如徽,某种程度上,人会因为另一个人好而喜欢ta,但不会因为一个人好而持之以恒地爱ta,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好人,我也不是,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但我会因为喜欢你,而觉得你好,看到你的好,你又没什么杀无赦的罪行,更没有违法犯罪的……”

赵酉识忽然顿了下,蓦地扭头,对上徐如徽亮亮的眼睛。

“你没有吧?”

徐如徽笑了。

“我有怎么办?”

赵酉识沉默了下,几秒后又“啧”了一声。

徐如徽挑眉。

下一秒,赵酉识说:“那我只能为民除害,把你送进去了。”

说完他微微起身,在徐如徽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毫无色/情意味地亲了一下徐如徽的侧脸。

他说:“不过没关系,我愿意为你守活寡,咱们国家最高不过无期,我暂时等得起。”

“徐如徽,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说了,我等得起。”

话音落下,徐如徽猛地扑进了赵酉识的怀抱。

眼泪无法自控地奔涌而出,几乎一瞬间就浸湿了赵酉识的领口。

她声音闷而哑,“你刚刚没说完的是什么?”

“我没说完吗?”赵酉识抱住徐如徽,他声音里带笑,眼角却溢出和徐如徽同样的泪光。

“我以为我已经说了无数遍。

“徐如徽,不管我说什么,归根到底我想表达的本质都是,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

伴随着赵酉识的再一次告白,徐如徽耳边还听到了赵酉识阵阵心跳声。

那声音又近又真实,她仿佛真的看见了赵酉识剖出了自己的心脏,双手捧到她眼前,只为让她一鉴真假。

可是她怎么会不相信他呢。

她想起昨晚那个无意间重新回到她身边的钥匙扣。

在行李箱里待的太久了,又或者是浸染了岁月和时光,橡皮泥在无人关注的角落不知不觉裂出斑驳的细纹。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却在拿在手里的一瞬间,碎了一块。

她好心疼。

她刚要将那碎块捡起来,忽然发现这橡皮泥制成的玩意儿中间,夹着一张很薄很薄的纸条。

那一刻,她的心跳如雷。

她仿佛看到了从前的少年赵酉识,在隔空向她传话。

她抖着手将纸条拆出来。

纸条也因时光流逝而变得脆弱,稍微碰一碰就落了一地的纸屑。

她好怕这张纸条会完全碎掉。

毕竟她那么倒霉。

可不知是不是这纸条被赵酉识传送过什么,竟然真的没有损害严重。

她也因此看到那句少年赵酉识曾小心翼翼告诉她的话。

【徐如徽,快点找到自己吧。】

一瞬间,眼泪决堤。

徐如徽从未哭过如此汹涌。

她跪在地上一直哭,一直哭,像是要哭尽这些年的委屈。

她从未觉得这个家能兜住她什么,今天却阴差阳错地兜住了她第一场崩溃的情绪。

原来赵酉识什么都知道。

原来赵酉识自始至终都知道。

她在赵酉识的心跳中再次想起这件事,眼泪变得更加滚烫。

她终于回应了赵酉识。

“我也是想爱你的,”徐如徽说,“赵酉识,除了你,我不会爱任何人。”

如果我知道何为爱人的话。

她正要询问赵酉识对此有没有什么能告诉她的见解时,她听到赵酉识声音轻轻却隐约有点拽地说句:“我知道。”

徐如徽一愣。

下一秒,赵酉识又轻轻一声:“哼。”

徐如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