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
徐如徽再次收到张夏旬微信消息时才回过神,她侧过身伸手把门关上,很轻一声,风声戛然而止,屋内一瞬间变得阴凉。
她忘记开灯了。
她没有先开灯,径直走去了任素秋的主卧,推开门,入目几乎和样板间一样,床桌子柜子什么都在,但是都空荡荡的,床上没有床品,桌子上没有台灯。
她走向柜子,打开柜子,什么都没有。
连一件垃圾都没剩下。
这时手机震动起来,徐如徽垂眸,手机屏幕的冷光将她的面孔照得发凉,她眼睛里全是光,但却淡然一片。
她接通,开口声音比想象中要颤几分。
人的生理反应总是无法自欺欺人的。
张夏旬没注意到这点细节,本来人的声音在电话里就有些失真。
“怎么样?出来不?”
徐如徽说:“好,你选地方,一会儿发给我。”
“好咧,”张夏旬笑问,“少爷呢,我也想把少爷请了啊。”
徐如徽顿了下,说:“他有事,下次吧。”
张夏旬:“行。”
挂了电话,徐如徽去往自己的房间。
她自己的房间倒是什么都没变,任素秋懒得带走任何一件她的东西。
她已经完全放弃她了。
因为她不听话。
徐如徽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简单收拾一下,起身出门。
她先去了趟保安室,保安看到她很意外,“怎么回来了?有东西没拿全啊?”
徐如徽没有回答,直接问:“我妈什么时候走的?”
保安一愣,表情有点微妙。
徐如徽说:“我刚从外地回来。”
“哦哦,她就前两天啊,都是大半夜往外搬的,我问她怎么不白天弄,她说白天不在家。”
徐如徽说好。
“哦,对了,你们母女俩要搬哪里去啊?”保安多嘴问了句,“搬你上大学的地方吗?我看你妈联系中介把房子都卖啦。”
徐如徽闻声看向保安,“卖过了?不是有租客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没卖完吧,你们住的那一套没卖啊,卖了以后怎么养老啊,”保安笑眯眯地说,“大城市再好,自家也得留个狗窝才安心咯。”
徐如徽扯下了唇,笑着说是。
这一记笑容仿佛用尽了徐如徽所有的精力,转身离开之时,她再也提不起来任何力量做任何表情。
今天没有雪,只有风,地面一层薄冰,有些地方很滑,一不小心就会将人滑个踉跄。
头顶有落日,光如果酱一般甜腻,照在人脸上却无法让人感到温暖。
可能这就是下雪不冷化雪冷。
城市逐渐暗下去。
最后一丝落日的光消失了。
-
这种天气似乎能吃的只有火锅,不过今天张夏旬选了一家干锅店。
距离徐如徽家步行大约二十分钟,徐如徽走着过去的。
张夏旬今天也没开车,年关人多,尤其这种吃饭的地方,开了车都没地方停。
徐如徽到店门口的时候张夏旬正好把共享电动车停在门口,俩人看见对方,张夏旬招手示意了一下。
徐如徽走过去。
张夏旬:“脸色怎么那么差?”
徐如徽摇摇头。
没见到真人只听声音张夏旬察觉不到什么,但是一见到真人张夏旬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徐如徽身上的低沉。
那是一种很熟悉的情绪。
她自己也经历过无数次。
“要不……喝点儿?”张夏旬拉住徐如徽的手。
徐如徽看着张夏旬,什么也没说。
但是她咽了下喉咙。
就这一个轻飘飘的动作,看得张夏旬差点哭出来。
她不由自主眉间泛起隐忍的情绪,然后拽着徐如徽往旁边的酒吧走。
其实不算是酒吧。
鹿上一个县城,只有几家live house,今天这家也是年前刚开的,近来人很多,卡座都需要托人开。
好在张夏旬有表亲在这边工作,才方便她和徐如徽开后门。
坐下后,张夏旬表亲送上来一箱酒。
张夏旬客套地说声谢谢,对方让她别客气。
张夏旬知道徐如徽的酒量,啤酒这点东西对她来说就跟冰水差不多。
她问:“我去拿点洋的?”
徐如徽说好。
事实上徐如徽并不需要靠酒精发泄什么情绪,除了面对赵酉识以外,和任何人喝酒她都只会越喝越清醒。
如今她和任素秋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也没觉得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反而在内心深处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她是个六亲缘浅的人。
而六亲缘浅从来都是非祸非福的。
舞台上的歌手这时坐在钢琴前,不少人看过去,很快酒吧每个人的头顶都响起流畅的音乐。
声音很缓,如水又如风。
“一路过很多城市一路看很多人群
“匆匆忙忙的在行程里睡了又醒
“飘忽不定
“这也是一种麻痹”
这时张夏旬拿着酒过来,徐如徽目光还遥遥落在舞台上的女歌手身上。
耳边音乐声轻轻的,淡淡的,如棉花一般,渐渐填满了她的心。
她感到心口很闷。
“阿如。”张夏旬唤了一声。
徐如徽没有看张夏旬,只是在音乐换气的空档间轻声说句:“我妈走了。”
“我也没有家了。”说到这句时,她笑了笑。
张夏旬愣住。
她张了张嘴,却只问了一句很轻的,“为什么?”
歌手又开始唱起歌了。
徐如徽并没有听见张夏旬问的是什么,但是她大概能猜到。
她说:“不知道。”
张夏旬起身从她对面坐到她旁边来。
两个人肩膀相碰时,各自都僵硬了几分。
而后张夏旬伸手牵住了徐如徽的手。
张夏旬刚拿过酒,手很凉。
徐如徽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手也一直很凉。
可是两个那么凉的手牵在一起,却奇妙地自掌心接触面开始渐渐升温。
热温让徐如徽原本有些僵硬的手指渐渐变得柔软。
她轻轻动了动指关节,垂下眼眸。
酒吧里灯光昏暗,每一道光照在人脸上都显得人格外好看,徐如徽眼睫微垂,眼下落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无人能看穿她的眼睛,也无人能窥探她眸中的情绪。
张夏旬只能在朦胧又虚无的视野中,看着徐如徽,听到她说出轻飘飘的几个字。
“可能还是没有缘分吧。”
可是人世间,如果连至亲至血都不算有缘分,那什么才算有缘分呢?
张夏旬自己也搞不明白。
她只能陪着徐如徽喝酒,她很希望徐如徽能说点什么出来,但是徐如徽偏偏一句话没有,她一直沉默,直到她们从酒吧走出去,晚上冷风袭面,人似是被一棒槌敲醒,短短三五秒,又陷入更加浓烈的晕眩中。
张夏旬今天有意没有喝多,眼下很是清醒,她陪着徐如徽往家里走。
走到徐如徽小区门口的时候,徐如徽嗓音沙哑地跟她说:“你回去吧。”
张夏旬拿起她的手搓了搓说:“我送你到家。”
徐如徽:“没关系,我又没喝多。”
张夏旬当然知道徐如徽没喝多,但是她总归是不放心的。
倘若现在徐如徽抱着她大哭一场,她反而要更安心些。
“我送你吧,我回去也没什么事,你不邀请我去你家里坐坐吗?”张夏旬开始耍赖。
徐如徽赖不过这些招,她想起惯用这些伎俩的赵酉识,笑了下。
“你今天是该请少爷。”她说。
张夏旬:“嗯?怎么了?不是说有事吗?”
徐如徽裹紧外套,舒了口长气,微微仰面看向头顶的月亮。
年关总是圆月居多,因夜色浓厚而显得皎亮,小区地板一层银霜,看不清是月光还是余雪。
她想起过往很多年的很多次冬天,月下都是她和赵酉识两个人,偶尔也有祝提春和任素秋陪同。
这些画面历历在目,徐如徽几乎每一帧每一帧地回忆。
可是回忆太漫长了,冬天也太漫长了。
她从风中清醒,回神。
她没有回答张夏旬的问题,她只是跟张夏旬说一句:“我要走了。”
“走呗,我跟你一起。”
距离徐如徽家没有很远了。
徐如徽没说话。
张夏旬忽的意识到什么,猛地看向徐如徽。
她结巴了一下,“去、去哪儿?”
徐如徽说:“先回西京。”
“现、现在吗?”张夏旬问完又觉得自己荒唐,可看着徐如徽的面孔,她觉得徐如徽也需就是这么打算的。
“明天吧,”徐如徽说,“明天上午。”
张夏旬:“啊……今年还没请少爷吃饭呢,没有你,我一个人也不好意思请他了。下次吧,下次节假日再请。”
她说着,小心翼翼问徐如徽:“你还回来吗?”
徐如徽没有回答她。
张夏旬立在原地。
几秒后,徐如徽面对张夏旬而站,她身后是自家的方向,她跟张夏旬说:“回吧,我就不送你了。”
张夏旬瘪了瘪嘴,伸手抱住了徐如徽。
“阿如,”她说,“回不回都行,反正交通发达,我可以去找你。”
“阿如,我希望你好。
“希望你一切顺利。”
徐如徽笑了笑,反抱住张夏旬。
她回答她说:“好。”
张夏旬眼泪落下来。
她拍了拍徐如徽的后背,“希望你高高兴兴的。”
徐如徽眼睫一垂,月光在她脸上反射出一道光痕。
那痕迹很浅,很淡,冷风吹过,转瞬即逝。
很快,她松开张夏旬,转身离开。
她没有回头。
从此以后,春夏秋冬,西落东升,她要自己满溢,自己降露。
自己做焦枯荒野上,轻飘飘的一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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