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人在前面◎
徐如徽行至目前的人生里,听过很多次命中注定。
任素秋将她从舅妈那里接走的时候,舅舅叹了口气,跟舅妈说:“算了,命中注定的事情,我们也拦不住。”
后来她跟着任素秋一起生活,也从任素秋嘴里听过无数次:“咱们俩命就这样,你以为靠学习过上好日子是什么悲苦的日子吗?多得是人连学都上不了!”
当然除此之外,任素秋也会说一些自己的事情。
比如她会在喝了点酒后问徐如徽:“阿如,这是我的命吗?”
高中的时候,徐如徽跟张夏旬走得近,有一次学校开家长会,张夏旬的父亲因为要给同父异母的弟弟开家长会,便放弃了她的家长会。
班主任询问张夏旬时,张夏旬很懂事地说:“我爸太忙了,老师。”
她还会跟班主任撒娇,让班主任不要给爸爸打电话,会打扰到他。
等家长会正式开始时,张夏旬和徐如徽在教学楼的楼梯间坐着。
夏日微风里,眼前是生机勃勃的绿色。
张夏旬却捧着脸说:“可能我命该如此吧,任何选择里,我都应该被放弃。”
大学的时候,徐如徽认识游深。
有段时间游深很忙,有一次他生病,给徐如徽发信息让徐如徽从外面给他带几颗退烧药。
她到他教室门口时,听到他不知在给谁打电话,沙哑着声音说:“如果这是我的命,那我就认!”
当时夜色已浓,明月高挂,游深挂了电话后坐在凳子上,没有再管手里的报告文件,他身子往后靠,一摇一晃地,像悬崖边缘摇摇欲坠的冰凌。
而徐如徽就在门外,她没有进去,就默默仰头看着月亮。
明明月光只有一丁点亮,却照得目之所及之处都是冷的。
那天徐如徽没有进去,她加钱叫了一个跑腿,重新给游深送了一份。
在徐如徽的人生里,命中注定这个词语,似乎不是什么褒义词。
如果世间一切运转真的按照命中注定来,那么所有人的努力和挣扎都会被盖棺定论为徒劳无功。
那么世界将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这是游深曾在学校演讲时讲的。
她当时觉得游深说得对。
可如今赵酉识对她说,喜欢她,是他命中注定的事情。
命中注定这个词语里,还可以包含爱吗?
徐如徽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没敢再看赵酉识的眼睛,她微微偏头,看向遥远的烟花,和近在迟尺的喷泉。
她在巨大的喧闹热潮中,沉默地咀嚼只属于自己的孤独。
晚上回酒店,徐如徽刚躺下,收到了张夏旬的微信。
她问她明天有没有空,一起吃个晚饭。
徐如徽算了下时间,明天上午要跟赵平川去趟园博园,估计晚上才能回鹿上。
她跟张夏旬说:【后天吧。】
张夏旬回了个ok的手势。
翌日三人都没有出发很早,十点钟在酒店吃了个早餐,临近中午才到园博园。
园博园这种地方对赵平川这种小孩子来说总归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再加上这是老师布置的任务,他更加没什么心思逛。
下午三四点钟,赵平川就喊着要走。
“去吃饭?”赵酉识问。
赵平川:“想去吃汉堡。”
赵酉识脸色不太好,“不去。”
赵平川挽住赵酉识的胳膊,“干嘛不去!”
赵酉识:“不想去,别烦。”
赵平川嘴巴一撇,扭头就要去找徐如徽。
赵酉识及时拽住他,脸色很差,“别烦,赵平川,我这会儿没在跟你开玩笑。”
赵平川不解,“干嘛!不去就不去,那么凶!”
徐如徽本来去卫生间了,刚出来就听见赵平川跟赵酉识大呼小叫的。
她走过来,“怎么了?”
赵平川还没说话,赵酉识冷冷扫了赵平川一眼,到底是长辈,平时再没大没小的,关键时刻还是有些怵。
赵平川抿了抿唇,跟徐如徽说:“没事。”
闹了这么一出子,赵平川显然没有多大的兴头了,好像吃什么他都觉得无所谓。
徐如徽自己是个很无所谓的人,可她看见平时有任何需求都会大胆提出来的赵平川这样心里却不太好受。
去商场的路上,徐如徽找机会问了赵平川。
赵平川还是不解,“我就说了句想去吃汉堡,他就那么凶。”
徐如徽几乎顷刻间就明白赵酉识的意图了。
她笑了笑,摸了把赵平川的脑袋,“没关系,我带你去。”
“小叔又不让。”赵平川还是不高兴。
徐如徽说:“他听我的。”
赵平川:“真的?”
事实上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徐如徽一直都很清楚赵酉识是听她话的。
只是她很少明确地发出什么指令。
所以导致赵酉识很多行为都显得有些强势和莫名其妙。
大概他也在挣扎,在猜,因为无法确定哪一种答案才是正确答案,于是便把所有的答案都一股脑扔给她。
他不怕她多什么。
他只怕她没有,怕她不够。
想到这里,徐如徽偏头看了眼地铁里,在一旁护着他们俩的赵酉识。
她笑了笑,回答赵平川:“是啊。”
出了地铁就是商场入口,赵平川这会儿心情好点了,赵酉识脸色也好了很多。
他也觉得刚刚对赵平川的态度太差了,主动揪了揪赵平川的耳尖问他:“吃什么?”
赵平川还没说话,徐如徽说:“吃汉堡吧。”
赵酉识一顿,抬头看向徐如徽。
徐如徽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而后垂下眼眸,主动牵住赵平川的手,“走咯。”
赵平川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自己的愿望被实现了。
他也开心。
留赵酉识一个人神色不明地在他们后面跟着。
快餐店不管什么时候人都很多,赵平川兴致勃勃地点儿童套餐,徐如徽在一旁坐着。
赵平川问她吃什么,徐如徽摇了摇头。
坦白说,这里的味道令她作呕。
她一直在忍着。
其实细想那么多年,徐如徽很少忍耐什么,哪怕任素秋在某些程度上很难产,她也不觉得自己是在忍受任素秋,她觉得自己就像在上班,任素秋给她提供学费和生活费,而她接受任素秋的阴晴不定。
这都是有来有往的交易。
谈不上忍耐。
可此刻看着赵平川,她却觉得好像在忍耐什么。
她抬头看向在自动取餐机器旁边站着的赵酉识,心里想,她被赵酉识惯得有些恃宠而骄了。
“你不吃吗?”赵平川问她。
徐如徽摇了摇头。
这时赵酉识把赵平川点的圣代送过来,声音不冷不淡地说:“我出去一趟。”
赵平川和徐如徽同时看过去,赵平川吃得不亦乐乎,说得含糊不清:“去哪儿?”
赵酉识懒得搭理他,只说:“吃你的。”
他也没有告诉徐如徽自己要去哪儿,去做什么。
但是徐如徽却隐隐能察觉到。
她猜赵酉识是给她买点她爱吃的东西去了。
她很好奇,在赵酉识心里,她会爱吃些什么呢。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认识一个新的人。
一个新的,赵酉识世界里的徐如徽。
“你要尝尝我的圣代吗?”赵平川的话将徐如徽追随赵酉识离开的视线拽回来。
她摇摇头。
“很好吃的。”赵平川极力推荐。
徐如徽笑了,“我不爱吃这些。”
“那你爱吃什么?”赵平川问。
徐如徽停顿了下,唇边笑意更浓些。
“我也在等。”她说。
然而直到赵平川一整个圣代都吃完了以后徐如徽也没等到赵酉识,外面不知为何忽然骚动起来,徐如徽在一刹那心脏狂跳不止,她蓦地站起来,就在她准备往外走的时候,外面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声:“杀人了!”
徐如徽一下子定在原地。
周边霎时间变得混乱不堪,路人犹如沙丁鱼群似的往店里涌。
有人将徐如徽撞倒在桌子上,她胯骨轴正好磕在桌子角上,剧烈的疼痛一下子将她从空白中拽出来。
“怎、怎么了?”赵平川惊慌失措地拽徐如徽的手。
可徐如徽却一下子将赵平川甩开了,她大步往外走,赵平川被吓哭,一边哭一边跟着徐如徽一起往外走。
他大喊一声:“阿如!”
徐如徽蓦地回神,她转身,一把将赵平川塞进人群的角落里。
她摁住赵平川的肩,“不要乱跑,就在这等我们,我们会回来接你的。”
说完她没有交代更多,什么也没想地往外冲。
只可惜这会儿人已经太多了,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店里的人也开始企图将房门关上,徐如徽跑过去,冷着脸将一个男人推开。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
她满心只有赵酉识。
她忽然在这一瞬间意识到,人这一生的征程中,是有死亡这一个节点的。
过往岁月里,徐如徽从来没有把任何人的死亡和离别挂上等号。
可是赵酉识不行。
赵酉识不行。
巨大的恐惧和不安裹挟住徐如徽,徐如徽被往这边跑的人撞了一下,她猛地一咳,脸颊蓦地一热。
她抬起手抹一把,手上全是湿的。
眼睛也开始看不见。
可她仍然逆着人/流往一个方向走去。
直到被一个保安拦住,她挣扎着要将对方推开,又被另一个保安制止。
“我、”徐如徽声音哑着,她张了张嘴,声音很小地说了句话。
没有人听见她到底说的是什么。
“谁都不行!不能过去,警察已经到了。”
“吓死人了,听说有人被捅了。”
“好长一把刀,那人看着精神就不正常,冲进来就要砍人。”
“一地的血,有医学生过去都说不行了。”
耳边此起彼伏什么对话都有,徐如徽像忽然打开了嗓音一般。
她抓着保安,“我爱人在前面,我爱人在前面。”
话音刚落,保安腰间的传呼机传出声音:“已经控制住了,现在全心安抚疏散人群,禁止扎堆儿。”
保安瞬间松了手。
恐惧似乎瞬间从商场中消散。
原本吓得四散而逃的人这会儿又开始扎堆往事发点跑去凑热闹。
徐如徽几乎全靠本能在跑。
直到在扶梯口,她看见赵酉识在下一层的扶梯口旁边,而旁边有医生正忙着将他往担架上扶。
徐如徽早已没有任何感知,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赵酉识,每一步的靠近,眼睛里的赵酉识都变得更加清晰,又似乎模糊起来。
她来到赵酉识身边。
她腿软,跪在了赵酉识跟前。
“女朋友?没事,就是骨折,现在先去医院。”
“快起来,别耽误事。”
赵酉识脸色苍白,可他还有心开玩笑。
“年都走远了,还行那么大礼?”
他伸手去摸徐如徽的脸。
刚触及一分,可徐如徽却轻轻别开了。
赵酉识手停在半空中。
徐如徽看上去像是冷静下来了一样。
她僵硬地起身,低声说:“我去接平川。”
她问医生:“哪个医院?”
话音落下,她垂在一侧的手被赵酉识攥住。
他声音带着笑,“抖什么?都说了我没事。”
徐如徽没有看他。
她听到赵酉识又问了句:“哭了吗?”
徐如徽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在赵酉识脸上。
她看着他唇边和眼睛里故作若无其事的笑,那是很深的一层。
是赵酉识尝尝传达给她的深刻爱意。
“啪嗒。”
徐如徽的眼泪落在了赵酉识和她相牵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