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瓷和蒋屿渡一同进了屋,刚好晚饭做好了。
蒋家今年的中秋家宴提前了,因为蒋叙庚明日一早便要去南城出差,秦影兰这些年和丈夫一同拼事业,在蒋氏集团担任要职,这次同合作商谈事会一起过去。
这样一来,家里就留两个孩子,虽然有陈婶,但她管不住蒋柏杨,秦影兰权衡一二,想让蒋屿渡在这边住几天。
刚知道爸妈明儿就走,蒋柏杨还没来得及高兴,转而就听见老妈找了个代管人员。
“妈,”他不满抗诉,“我都多大了,用得着把我当小孩儿看着吗?”
他虽然希望小叔留下来,但不希望小叔留下来是为了监管他。
“我本来也不想管的,但你想想自己高考完干了什么的好事儿,”秦影兰睨了儿子一眼,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高考完蒋柏杨和几个好哥们儿为了好好放纵一番,瞒着家里人偷溜进了酒吧。要说只是寻个刺激,适可而止还说得过去,可这群小崽子偏人小胆大,喝酒不知轻重,醉得一塌糊涂,直到凌晨蒋柏杨都还没回家,秦影兰到处打电话问,最后和另一个小崽子的爸妈一道在酒吧找到了人。
当晚蒋柏杨幸好只是喝醉了,但陈家那位小公子惹了事——和一个同样初次进酒吧的小姑娘发生了关系,事后难以收拾,据说那姑娘的家长把人告上了法庭,陈家花了大力气才把这事儿妥当解决。
方才蒋柏杨打游戏,秦影兰听见他和队友语音,又在约着去哪儿哪儿放风。
虽说儿子是成年了,但终究涉世未深,心性未定,他那几个交好的兄弟也都家境优渥,其中不乏有宠环了的,这要什么不管被带坏了怎么行?何况云瓷也在,秦影兰更得注意两人的安全。
“让你小叔看着你,白天可以去外面玩儿,但晚上必须回家,绝对不许夜不归宿,”秦影兰下了死命令,“别控诉什么你已经是成年人。什么时候你真有个成年人的样子,再来跟我谈自由。”
“你妈妈说得对,”蒋叙庚说,语气虽平静,却已有压迫感呼之欲出,“我上次和你说清楚了,再闯祸会是什么后果。”
蒋柏杨原本委屈巴巴,嘴角抿着愤愤不平的弧度,可见着爸妈态度一致得如此坚决,他无可奈何叹口气,整个人肩一塌,焉儿了。
不过没多久他又活了过来。晚饭后一家人在客厅看电视,蒋柏杨挨着蒋屿渡,叽叽喳喳说着话。那笑脸盈盈的,还主动削水果,拉拢意图掩饰不了一点儿。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云瓷吃了两个小月饼便不再进食。一会儿家里到来电话,她到阳台接,和爸妈说了会儿话,再回客厅时叔叔阿姨纷纷准备回房休息了,蒋柏杨问她,“明儿出去逛不?我当导游啊。”
宅家刷手机挺无聊的,云瓷想着就应下来了。可天有不测风云,当晚她生理期到访了。
这次周期不规律,而且痛经比以前都严重。云瓷蜷缩在被子里,背后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肯定是军训期间吃太多雪糕和冰淇凌了。她揪着抱枕,可怜巴巴反省。
而此时反省为时已晚,因为肚子疼,云瓷一晚上没怎么睡好。
出去玩儿肯定是不可能了,第二天早上蒋柏杨来敲门时,云瓷和他说自己不出去了,想在家里待着。
蒋柏杨已经穿戴整齐,一切准备就绪,为她的临时变卦吃惊,“为什么?”
云瓷垂着眼,觉得有点儿尴尬,说得含蓄,“身体不太舒服。”
蒋柏杨思维直来直去,一点儿没往那方面想,还有点儿不大高兴,“好啊,你放我鸽子。”
云瓷被他幽怨的语气哽住,心中微恼,开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蒋柏杨自个儿又说,“算了算了,你想宅就宅着吧,我约别人就是。”
这话不假,蒋柏杨人缘广,除了相熟的朋友,这刚上大学一个月就又结交了不少同学,班上的社团的篮球队的都有,他本来就是个爱出去放风的性子,假期根本不愁无聊。
他乐得在外潇洒,而蒋屿渡受了兄嫂的嘱托,这几日住在了老宅,白日会去集团,晚上回来。
蒋柏杨每日卡在零点前几分钟进家门,陈婶节食晚上只吃水果,如果蒋屿渡晚上没有应酬,陈婶就准备两个人的晚饭。
蒋总和夫人膝下只有个跳脱的儿子,这好不容易来了个乖巧水灵的姑娘,陈婶很重视,变着花样儿做好吃的。这天她用制冰器做了些冰块儿,顺便给云瓷准备了一碗沙冰甜点。
“夏天的时候啊,夫人老喜欢吃这个了,”陈婶笑吟吟将碗端上来,“想着今儿又热起来,我就做了碗,云小姐尝尝看喜不喜欢。”
晶莹剔透的玉碗里盛着云瓷平日里最爱的东西,沙冰上切成小块的水果还有芋圆,摆成漂亮的图案,卖相一点儿不比店里的差。
可云瓷生理期还没过,刚吃了教训再不敢作死。可想想陈婶特意准备的一番心意,她又有点愧疚,于是把沙冰上的水果给吃了。
云瓷和蒋屿渡结束晚餐,陈婶从后院儿浇花回来收拾碗筷,见那玉碗里还剩大半,“云小姐不吃啦?沙冰是最解暑的呀。”
云瓷笑着回,“我不太习惯吃冰的——不过水果和芋圆味道很好,我很喜欢,谢谢陈婶。”
这话刚说完,她的目光不经意和蒋屿渡在空气中对接一瞬。
云瓷很快反应过来上次在校门口吃饭,他看着她点过冰淇凌。
糟糕,他不会以为她在撒谎吧?
唉,她应该直接说自己生理期的,怎么就偏偏拐个弯儿找借口。
若是蒋柏杨指定要拆穿她刨根问底了,但蒋屿渡没有,没一会儿他就上了楼,去书房继续处理工作。
云瓷回房间,开了灯,趴在床上看书。
书是从蒋柏杨那儿借的,书柜上大部分都是漫画,云瓷挑半天最后挑了本,《西游记》,虽然内容早已烂熟于心,翻翻原著也能打发时间。
书柜上只有上册这一本,翻完最后一页,云瓷合上书,出了房门。
刚巧她一出去就遇见了蒋屿渡,他从楼梯口过来,正要回房。
云瓷轻轻合上房门,“小叔。”
蒋屿渡看见她,点了点头。
虽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他们的交流并不多,很多时候蒋屿渡会在书房工作,云瓷不敢打扰,老老实实待在自己房间。
眼下她打完招呼,抿抿唇,准备安安静静从他身边路过。
可蒋屿渡突然开了口。
“在看书?”
云瓷愣了愣,反应过来他在说她手里的书,“啊,是的。”
“蒋柏杨借我的,刚看完,正准备还回去。”
世德堂本为底本的《西游记》,删改较小,保留原本的文言特色,读起来略微艰涩。当初蒋柏杨拿去翻了两页就丢在了一边,说电视上情节早看过了,读这让人头疼的东西干嘛。
蒋屿渡略微抬眉,“这是你平时的娱乐方式?”
云瓷有点儿不好意思,“这几天老看手机,玩腻了,就换个事儿做。”
可惜只有这一本,待会儿再上去好好找找,若实在没有,她就拿两本漫画回来打发时间。
“下册在我那儿。”
蒋屿渡说,他看见云瓷抬头,眼睛亮了下。
“在您那儿吗?那我...”她顿了顿,笑容清甜,往前试探一小步,“可以借我看看吗?”
这点请求他不至于拒绝。
蒋屿渡的书房很宽敞,和老宅一致的古典风格,房里有一整面的书架,书籍琳琅满目,一本许久未读的书不是立马能找到,蒋屿渡回头见云瓷还站在门口,开口让她进来。
云瓷这才迈着步子过去。
“原来这书是小叔的,”她微微低头,指尖捻着书角,“我事先不知道,蒋柏杨让随便拿我就拿了,应该和您说一声的。”
她查过,自己手里这个版本市面上已经绝版了,这样一来就显得尤其珍贵,若书主另有他人,借读前至少该征得允许。
何况蒋柏杨以前就说过,他小叔的东西不能随便动。
她想起来就有点担心蒋屿渡会不会介意。
“无妨,书就是给人看的,闲置着也没什么价值,”蒋屿渡扫视着书架,嗓音低淡,“我只是稍微有点惊讶——这个版本比较难读。”
“文风的确古奥,但更原汁原味,”云瓷点点头,想到什么不知不觉弯唇,“现在书店里卖的大多都是删减后的儿童版,精髓有所流失,有时都叫人忘了名著为何称之为名著。”
蒋屿渡侧头,起了一丝兴致,“此话怎讲?”
“提起西游记很多人都觉得,哦,就是师徒四人取经嘛,神魔小说靠的就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故事情节,看看就是图个乐,其实不是的,”云瓷歪头,说起这些,她语气不觉认真,“吴承恩先生是借抽象的神魔世界,映射民生潦倒的晚明社会。”
“数个人间国度妖魔横行,大都因为朝□□败;而大多数厉害的妖怪竟和天上的神仙沾亲带故并受其庇佑;看似圣洁的雷音寺内里也盛行行贿之事——只是因为唐僧四人没给‘人事’,高足阿难和迦叶便给了他们无字经,而佛祖非但没责罚还偏袒辩护。这些抽象揭露了明代恶势力贪赃并相互掩护,剥削百姓致其穷困潦倒的现实,而孙悟空这样一个敢于大闹天宫、具有强烈反抗意识的形象就凝聚了作者某些反抗压迫要求平等的思想。”
云瓷一口气说完,后知后觉一顿,微窘,“我有点儿没忍住,瞎说了这么多...但其实,儿童版也有儿童版的好,首先让小孩子能看懂,兴趣才能慢慢培养。”
蒋屿渡看着她,半晌,轻轻一笑,“很有见解。这样小的年纪能看懂这些,很不错。”
云瓷脸微热,“想到什么就说了,想法未免片面浅薄...小叔别见笑才是。”
“谦虚了,”蒋屿渡从书架上抽出下册,递给她,“这书难得遇到一个投缘的读者。”
“拿去慢慢看。”
云瓷接过,“谢谢小叔。”
她原准备就此告辞,忽听陈婶在唤她,到门口一瞧,陈婶正拿着清洁工具站在她房前,“云小姐,正找你呢,我来做卫生,你房间现在方便进去吗?”
老宅每周一次清扫,陈婶很尊重主家的隐私。
云瓷点点头,“方便的,您直接进就好了。”
她见过陈婶大扫除的阵仗,地板满是泡泡,空气里弥漫清洁剂的味道,这时候回房间怕是落脚不便,行动受制。
蒋屿渡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在这待会儿吧。”
云瓷谢过他的善解人意,安静坐到一边的沙发上,摊开书。
蒋屿渡在书桌前坐下,虽然是放假期间,公司里还有许多事等他处理。
和纽约那边开完一个简短的视频会议,他取下蓝牙耳机,抬眸往斜对面一瞧,小姑娘捧着手里的书,到了物我两忘的地步。
书房里布置寥寥,那是唯一一个沙发,休闲沙袋式的,云瓷刚坐下时还因拘束挺直着身板,这会儿早就忘了,腰一软,整个人以舒舒服服的姿态窝在里面。屋内开着空调,她穿一件新中式长裙,中袖设计,乌发柔顺披在肩头,恬静灵气,与身后那方浮雕木窗共构一幅梦华风雅画。
蒋屿渡起身,到饮水机前续水。
云瓷察觉动静抬头,她听见蒋屿渡问想不想喝水。
“嗯,喝的。”她说着,将书放下走过去。
云瓷接过蒋屿渡用一次性纸杯给她倒的水,捧在手里,水温顷刻从杯壁扩散至掌心。
是暖的。
她下意识抬头,他正接自己的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触常温按钮,直到水杯蓄满。
他并没有喝热水的习惯...云瓷忽然想起来陈婶收拾沙冰时,她和他的那一瞬对视。
他猜到她生理期了?还、还是单纯照顾女生喝热水的习惯?
不管是哪一样,都足够体贴。
陈婶在外面喊她,云瓷握着杯沿的指尖微动,出去应了声。
“云小姐,房间打扫好了,我把门给带上了啊。”
“好的,谢谢陈婶。”
既然房间已经打扫好,云瓷也没理由赖在这儿了,她小跑到沙发前,将书捧起,再到书桌跟前,“小叔,那我就先过去了。”
蒋屿渡翻开待批阅的文件,嗯了声。
云瓷原本准备走的,可看见他握着钢笔的手就晃了下神,钢笔是黑色的,衬得那只手愈发冷白禁欲。她收回思绪,发现他已翻到文件最后,提笔签名。
蒋,屿,渡。
总听叔叔阿姨喊他“yudu”,原来是这两个字。
一座孤山,一叶小舟,一人渡江。
不落世俗又略染孤寂的感觉。
行云流水的三个字写完,蒋屿渡发现身边站着的人还没走,一抬头,那双清澈眉眼正盯着他手里的文件看,比方才在窗边看书还要认真几分。
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云瓷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偷看行为被抓包了。她脸颊一热。
可不能让他以为她在看文件内容,说不好是蒋氏机密,失礼又冒犯。
“您别误会,我什么也没看见,”她紧张起来,思维跟着有点儿打结,“我,我只是想看看您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
西游记相关内容参考《中国古代文学史》第三册 郭预衡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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