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是你这么长时间照顾奶奶的报酬。”
“报酬你已经支付过了,你以前不是给我打了很多钱吗?”
说到这里,两人之间陷入了沉寂。
璀璨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而耀眼的光芒,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却好像怎么也照不进两个人的心底。
“你真是搞笑。”仲阳夏抱着手臂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钱还嫌多?”
林雨生早已疲惫于和仲阳夏讨论任何与金钱有关的话题,但仲阳夏此刻咄咄逼人的姿态着实过分伤人,于是他说:“你现在不应该是把我踢得越远越好吗?你不怕我再对你下蛊了?”
“你敢。”仲阳夏立刻蹙起了眉头,厉声喝道,“你一定会后悔。”
林雨生耸耸肩膀,低声道:“好吧。”
挺没意思的,再去争吵解释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浪费口舌罢了。
仲阳夏不发话让他走,估计真是怕他自己回去出什么意外,林雨生也没再强求,免得仲阳夏又觉得他是在玩以退为进。
于是他住进了仲阳夏的卧室,而仲阳夏则是去了侧卧。
本来是想赶紧养好病就离开这里,无奈这次林雨生的身体却极不争气,三天两头就反复高烧。
有次夜里他烧糊涂了总觉得又热又渴,摸黑爬起来打开冰箱找冰块吃,仲阳夏把他按着连夜叫医生来家里给他打吊针。
那次之后,可能是担心林雨生一个不注意就命丧黄泉,仲阳夏自己大多数时间也是待在家里。不过林雨生躲在卧室,他在客厅,两人倒是不怎么碰面。
偶尔碰了面,简短说两句话,倒也很平常,算是度过了一段诡异而平静的时光。
和平的打断,是来自于刁榕。
因为仲阳夏最近不怎么去公司,很多新进展或是新的研发方向需要他做决策,柯图和刁榕便经常来家里商讨。
林雨生听见他们来了,很是自觉地闭门不出,都没让人发现他的存在。
那一天,仲阳夏还在午休,林雨生自己爬起来吃了点东西,正在喝水,入户门突然被打开。
林雨生还以为是阿姨过来了,歪着头瞅了一眼,顿时僵在原地,是刁榕。
刁榕竟然知道仲阳夏家的门锁密码。
这边林雨生像个石头一样杵着,倒是刁榕在短暂惊讶后很快调整过来,“你好,我是来找仲阳夏看几份文件。”
刁榕挥了挥手里的文件夹示意,没有再往里走,而是询问:“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没有!”林雨生反应过来,立刻邀请他,“你快坐,他在睡午觉,应该马上也要醒了。”
刁榕一边道谢,一边走到沙发上落座。林雨生拿干净杯子给他倒了杯温水,刚要递到他手里,侧卧的门突然打开。
林雨生和刁榕都侧头看过去,而仲阳夏的目光落到水杯上片刻,走了出来。
接过水对林雨生道完谢,刁榕向仲阳夏说明来意。
见两人要谈事情,林雨生自觉地回了房间。
但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地回想起刚才关门的那一刻,所看见的坐在沙发上的那两个人。
门框缝隙将客厅框成一幅画,落地窗外的美景成了点缀,一对绝配的人映照其中。
林雨生倒在床上,摸了摸身下柔软舒适的羽绒被,深深地叹了口气。
自己不配啊,不配。
这身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啊?或许应该去咨询一下律师什么的,林雨生在心头琢磨着,拿起手机在网上翻了起来。
他此时的设想还是很美好的,以为和仲阳夏能够就这样平淡地结束,倒也不算特别的伤感。
只可惜,老天惯是爱跟他开玩笑。
身体彻底好起来的那天,林雨生很高兴,想着跟仲阳夏告个别就走。
住了小半个月,他对这套房子已经很是熟悉,从冰箱里拿出个苹果啃起来,一边掏手机看了看时间。
仲阳夏头一天没有回来,林雨生听见柯图给他打电话,说是刁榕过生日,他出去后就没有再回家。
要说心里没有任何感觉,倒也不是。
只是林雨生强迫自己要学会习惯,和学会放手。
这两件事其实都很难,林雨生或许才刚刚处在适应了习惯的阶段。
一直等到晚上十点来钟,仲阳夏才回家。
林雨生听见声响打开卧室门,就见仲阳夏步伐有些虚浮,想来是醉得不轻。
一直以来的习惯使得林雨生快速去帮他倒了一杯温水,走过来时仲阳夏刚在沙发坐下,正在烦躁地扯领带。
“喝点吧。”林雨生说。
听见他的声音,仲阳夏迅速抬起头锁定住他的脸,目光很凶,带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为什么是这样的眼神,林雨生举着水杯,突然感觉有些多余。
仲阳夏盯了他一会儿,视线才落到林雨生手中,声音喑哑而沉重,“这杯又是什么药?”
眉心狠狠一跳,林雨生几乎要将杯子脱了手,但他赶紧抓紧了,不可置信地低头望着仲阳夏。
即使抬头仰视,仲阳夏的眼神也丝毫不落下风,“刁榕脸上长疹子了。”
简单的一句话,仿佛不需要再多说,或是仲阳夏已经懒得多说。
而林雨生听见这句话,浑身立刻颤抖起来,连瞳孔都在地震,“你……又觉得是我?”
“他喝了你给的水。”仲阳夏向后靠在沙发靠背,用双眼凌迟林雨生的每一寸皮肤。
“不是我。”林雨生手又开始不争气地抖,抖着抖着,他感觉自己再也握不住那个玻璃杯。
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和怒意,使得林雨生突然一把将杯子砸到地上。
玻璃杯在柔软的地毯上弹了几下,才骤然碎裂,玻璃碎片四处散落,水也溅了一地,在地毯的纤维中若隐若现。
这是林雨生第一次在仲阳夏面前砸东西,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害怕,反而有种怪异的爽感。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对仲阳夏重复,“不是我。”
整个空间都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仲阳夏从始至终没有在意那个玻璃杯,而是长久地看着林雨生。
“你最好没有对他下手。”仲阳夏的声音低沉而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原来……原来仲阳夏也会保护人啊?
也会心疼人啊?
也会有……在意的人啊!
林雨生低头去看地上的玻璃碎片,太碎了,在灯光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或许今夜碎掉的,不止玻璃杯。
向后一步、两步,林雨生慢慢倒退着,目光才终于肯落在仲阳夏身上。
时间好像突然变得很慢,而他的目光好长好长。
退后一段距离,林雨生转身要走,仲阳夏却突然起身将他拽得踉跄几步。
林雨生惊愕地回头。
仲阳夏身上的酒味随着走动带起的风扑面而来,他黑沉着脸,快速越过林雨生离开了客厅,将入户门砰地猛力砸上。
且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等林雨生再去开门时,打不开了。
该生气的明明是林雨生,却不知仲阳夏为何突然那样愤然地离家出走,还把他锁在家里。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林雨生很累,关于仲阳夏的心思,他已经提不起力气去猜去想去琢磨了。
这里什么都有,仲阳夏把他一关就是十来天,林雨生没有闹,该做什么做什么。
他已经不怕一个人了。
虽然不知道仲阳夏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事情总会有解决的那天,林雨生清楚。
不知那是仲阳夏离开后的第多少天,或许是十天,也或许是半个月。
总之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清晨,林雨生迷迷糊糊从大床上醒来,发现手机上有个陌生号码给他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内容是在一张床上,仲阳夏安静地闭着眼,在他怀里的是同样睡得安稳的刁榕。
窗外的阳光撒进来,明亮又温馨,宽大的被子盖住他们的身体,但依旧能看清仲阳夏搭在刁榕肩膀的手的轮廓。
手机屏幕暗下去,林雨生又把它点亮,反反复复很多次。
他就这么盯着照片看,眼睛眨也不眨。
奇怪,居然不觉得痛。
这是他的报应,是他应得的结局。
活该,活该的。
阿妈,你说爱一个人,就要不择手段地得到对方,可是阿妈,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会这么难过呢?
哦,林雨生想起来了。
那是一个夕阳无限好的傍晚,橙红色的光铺满整个世界,阿妈搂着他的肩膀坐在小船上,开心地讲述着她和林阿爸的爱情故事。
小船晃呀晃,晃呀晃,晃得林雨生昏昏欲睡哟,耳边温柔的声音悠远绵长。
“生生啊,爱一个人就要不顾一切地拥有他。如果他也有可能爱上你的话,刀山火海都可以下。”
最终刀山火海林雨生没有下,但他的心已经无法支撑,碎了一地了。
冰箱里的食物见底那天,仲阳夏总算是让阿姨来补充物资了,或许是为了避免林雨生逃跑,是让她半夜过来的。
但林雨生根本没睡,趁着阿姨放东西的间隙,瞅准时机跑了。
街边的树木早已落光了叶子,干枯的树枝在寒风中颤抖着。
昏黄的路灯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微弱,光晕被寒风吹得飘忽不定,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风好冷啊,吹在身上是刺骨的痛。就像是一根根带着冰的针扎进身体里,戳得林雨生没有一块好肉。
他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哭,可是此刻被寒风一吹,眼泪就哗啦啦往下掉。
偌大的Z市啊,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繁华的景象令人目眩神迷,怎么就没有一个可以容他避风的地方?
*
原本以为吹了那么长时间的冷风,刚刚才痊愈的身体又会垮掉。
但实际上,林雨生回到出租屋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起来后神清气爽,根本就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他从小小的窗户往外望,朝阳正好,看起来很温暖,或许春天已经不远了。
穿上那件很久之前仲阳夏曾夸过好看的白衬衫,在外边套了个黑色羽绒服,林雨生开车去律所拿拟好的离婚协议,然后敲响了仲阳夏的家门。
门开得很快,是阿姨来迎他。
林雨生往里走,看见站在落地窗前的那个英姿挺拔的,曾让他魂牵梦萦的男人。
林雨生停在几步开外,看了那道背影一会儿才轻声说:“仲阳夏,我们离婚吧。”
关于这天后面的记忆,其实林雨生有点模糊了,好像仲阳夏转过身看他的那一瞬间,瞳孔里似乎闪过惊讶,以及别的东西。
他盯着林雨生手中的离婚协议看了足足有两分钟的时间,紧接着大步跨了过来,一把将协议扯过去,随意看了两眼,就问:“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没有。”林雨生好声好气地解释:“我们结婚本来就是为了奶奶不是吗?现在已经不需要这段婚姻了,所以我来结束它。”
仲阳夏背着光站立,光线好亮,林雨生难以看清楚他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仲阳夏似乎没有说话的意思。
林雨生想了想,以为仲阳夏是有什么别的顾虑,便补充,“你的东西我什么都不分,之前你打给我的钱,我也可以全部还你。”
他真的不需要,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去贪图这些。
仲阳夏下压眼皮,试图从他的细微表情中寻找些什么,可是林雨生坦坦荡荡地站着,平和冷静。
反而仲阳夏自己才是那个不太正常的人,他用力捏紧协议,纸张被弄皱。
就在林雨生琢磨着要不要给仲阳夏签一个净身出户的协议时,仲阳夏突然从他身边擦过,径直去了书房,唰唰两下签了字。
“林雨生,当初答应给你的不会少,一套房子,一笔钱。”仲阳夏将签好字的协议扔到林雨生胸口,被他连忙抬手接住,“你不要后悔。”
不要后悔什么?
不要后悔要得太少?还是不要后悔,就这么跟如今家财万贯的仲阳夏离婚。
林雨生低头看了眼签名区,仲阳夏的字迹刚劲有力,每一笔都用力到仿佛要将纸张戳穿。
他抬起头冲仲阳夏笑了笑,解脱一般地呼出一口气,“那好,我们明天早上民政局见。”
“哦对了。”林雨生又从兜里掏出一粒小小的白色药丸和一个暗红色的荷包,他从荷包里拿出一根卷起来的细细的小辫子,小辫子上还用红线缠着一缕短发。
仲阳夏对这个东西并不陌生,当年林雨生是怎样高兴慎重地保存着他们两人的头发,画面还历历在目。
林雨生把头发放进透明的烟灰缸里,用打火机点燃。
烟灰缸内瞬间腾起微小的火焰,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仲阳夏蹙着眉头,一直紧紧盯着。
很快,烟灰缸里只剩下黑色的灰烬。
“这是钟情蛊的解药,你取一点头发灰烬,和着药丸服用,要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不再去看仲阳夏的表情,林雨生把药丸放在茶几上。
转身离开的时刻,他才在心里作出回答:不后悔要得太少,因为他从来就不把这些物质上的东西看得比感情重,仲阳夏给他的,他也根本不打算用。
不后悔跟如今功成名就的仲阳夏离婚,因为他们并不相爱,林雨生已经认清现实。
他们谁都没提林雨生被关起来的十几天,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失误。
*
那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湛蓝的天空宛如一块纯净的蓝宝石,阳光穿过清冷的空气,洒下柔和而温暖的光辉,寒冷的冬日因此有了些许暖意。
领离婚证的流程很快,林雨生很平静,仲阳夏则全程冷脸,一言不发。
走出民政局大楼,一阵微弱的风拂面而来,林雨生走在前头,仲阳夏落后他几步。
阶梯很长,林雨生走得不快不慢,但是很稳。
“林雨生。”
仲阳夏突然出声叫住他。
“嗯?”林雨生回过头,抬起下巴看向站在比自己高七八个阶梯上的仲阳夏,阳光正好洒在他脸上,像是为他镀了一层金色的光,依旧是那张令人惊艳的一张脸啊。
仲阳夏不说话,只是长久地看着他。
林雨生也默默望着仲阳夏。
往日种种,今天都已然到了尽头。
林雨生看仲阳夏脸色始终不好,终于鼓起勇气快速向上朝他跑去。
速度很快,像是一阵呼啸而来的疾风。
眼见着人就要到跟前,仲阳夏下意识抬了下手,没抬多高,令人分不清楚他是想接住还是推开。
林雨生一下跳到和他同一阶梯上,很快地歪着头吻了一下他的喉结。
很轻的一下,一触即分。
像一片羽毛拂过,不留痕迹。
“仲阳夏,我们认识近五年了啊,好快。”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林雨生自己突然笑了,他冲仲阳夏摆摆手,将嘴边的那句再见咽了下去。
随后林雨生转身离开,飞扬的衣角像是展翅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