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四章】无事生非(上)

  裴欢给手机充了电,一开机没多久它就开始震动。她匆匆忙忙接了电话,竟然说下午还要出去,下人们都不太放心,尤其她脸还肿着。

  裴欢下楼吃东西的时候林婶欲言又止,她只好解释,“还有工作要忙。这么多天压下来,他们背后早骂我耍大牌了,我哪有那个资本。”

  裴欢吃饱喝足,带着帽子和墨镜出门去片场。路上手机响个不停,她接了两次,都被敬姐破口大骂,可是挂断之后对方还在打,好像存心让她难堪。

  “真他妈当自己是一线了早半个月就通知你回来补两个镜头,你呢!给我玩失踪!”

  裴欢被她一连串话骂得没时间解释,她之前打定主意回兰坊,哪还有空去想这些,如今只能说家里有急事。敬姐一听骂得更过瘾了,“家你那也算家别人嫁豪门都三年抱俩了,你可倒好!你去问问,谁信你嫁了蒋维成你也真够不争气的……做个正房还不如通房丫头有脸!知道隔壁新签的alice么,这几天拽的拿鼻孔看人!不就因为爬上了你男人的床啊……”

  裴欢头靠着车窗,她找不到耳机,只能把手机听筒按在肩上,她今天心力交瘁,坐了蒋家的车赶过去,车里太安静,就算她捂着也还是能听见经纪人的骂声。

  司机时不时透过后视镜偷偷看她,裴欢只好闭上眼。

  前两个月裴欢刚拍完一个电视剧,配角而已,不算重要。她这两年似乎有意在躲什么,曝光率越来越不行,自己却没一点着急的意思。敬姐恨得牙痒痒,天天骂也不管用,好不容易求来的大制作她不肯接,就这么一天一天等着过气。

  裴欢到了片场,补拍的是几场过场戏,选在还没营业的商厦顶层。敬姐深秋还穿着迷你超短裙,高跟过膝靴踩得旁若无人。她迎面就把裴欢扯到一边,一肚子火正愁没地方发,她刚要开口却看见裴欢的脸不对劲,“祖宗,你这脸……”

  敬姐竟然愣住了。

  裴欢低着头摘掉墨镜说:“妆画重一点,应该能遮住吧。”

  敬姐呆呆地伸手摸她的脸,压低声音问:“谁打你蒋维成他打你”

  裴欢沉默不说话,就算是默认。敬姐的表情从惊讶到压抑最后彻底演变成愤怒,她极力把声音放低,口气非常严肃:“这他妈是家暴!还忍什么呢,他外边养了多少女人你知道吗回家还敢打你和他分手!”

  裴欢揉了揉脸再次提醒她,“我们真的结婚了。”

  这段婚姻只是个小报上的传闻,因为以蒋家的地位,蒋维成不可能悄无声息娶妻,甚至连一场婚宴都没有。只是当年裴欢一个小姑娘,没名没分,有人销了她的背景查不出来历,又莫名其妙连接了好几部戏。有八卦的记者看到蒋家的车曾经接送过她,而蒋维成确实与她私下来往,因此,这件事渐渐被人传出来。

  到如今,蒋维成依旧风流快活,新上位的嫩模演员个个都招惹,他们两人也不再公开一起出现,连八卦报纸上都淡忘了他们隐婚的传言。

  裴欢知道没人信,但她无所谓。她如今有了一点自己的积蓄,可以定期给孤儿院捐款,笙笙的医药费暂时也不用急,所以她每年只不痛不痒的接几部剧,电影完全不再拍,就连蒋家接送的车她都尽量不让过来。

  裴欢低头玩着墨镜不说话了,敬姐在一边恨铁不成钢,骂了半天可是对裴欢毫无效果,这女人好像已经百毒不侵,被欺负成这样也不哭不闹。敬姐实在不能理解,她当年选中裴欢的时候,这孩子才十八,那是个广告女主的选拔,砸了重金做各种噱头,来报名的有八千多人。导演很严苛,花费几个月的时间就想找一个毫无经验的女孩,要有天生的脾气,养尊处优而来的骄纵,像个漂亮的小恶魔。

  这定义对如今的女孩而言太难了,生活这么实际,人人都有功利心。

  其他人无非揣着一颗明星梦,不是演得太做作就是太过火,只有敬姐最后一眼定了裴欢。

  那个广告引起轰动,裴欢却突然消失了两年。她再回来找敬姐请求工作的时候,已经性情大变,没人知道那段时间,她发生过什么。

  到如今,裴欢依旧年轻,她毕竟是混这个圈子的女人,只要稍微肯豁出去一点,前途一片大好。蒋家这么对她,又对她的工作一点助力都没有,她还忍气吞声究竟为什么

  敬姐越想越觉得她蠢到家了,指着鼻子警告她:“听着,我一直给你很大空间,不管你的私事,现在我必须告诉你!回去就和他离婚!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一个蒋家,就算你心里另有所图,要钱还是要名我再给你找!跟着他受气还挨打敬姐这儿就没这个道理!”

  裴欢已经往化妆间里走,她深呼吸,慢慢找到一个无懈可击的表情,漂亮又专业,随时可以笑,随时都能哭。敬姐踩着高跟靴追着她跑,还在说些什么,裴欢笑了,伸手浅浅地抱了抱敬姐,小声地安慰她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蒋维成对我有恩,嫁给他是我唯一的报答。”

  敬姐沉默了,站在原地看着裴欢去化妆,两边人来人往,无数人盯着她被打的脸,冷嘲热讽,她却安之若素。

  敬姐站在一边叹气,点了一根烟。

  她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看到裴欢的时候,这孩子年轻得让阳光都嫉妒,站在一大片花枝招展的女孩里依旧引人注目。她傲气地仰着脸,一点都没化妆,还抱着汽水。

  那天选拔场地里人太多,有些热,裴欢额头出了薄薄一层汗,什么都没做,却让人不由自主想把全世界都给她。

  当年的敬姐居高临下坐在评委席上问她,将来红了,有没有什么发展目标可以谈谈看。

  裴欢眨眼,她说:“我只是路过。”

  多少过去的事,说过去就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了,敬姐在这行干了十多年,什么事都见过,今天第一次为别人心疼。

  都是女人,她见过裴欢最美的时候,所以为了现在的她难过。

  她总想问问裴欢,那孩子却不肯说,她不知道她自己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她到底欠了蒋维成什么而那个男人,纵横情场,风流得意,为什么娶她又不好好对她

  裴欢不想说,敬姐也就不追问了,她有种直觉,这里边的事,问多了反而麻烦。

  那天裴欢的状态显然比较勉强,导演最后非常生气,但看在敬姐的面子上,没有发作,草草收工,让裴欢第二天早起就来。

  她去卫生间里换衣服,因为是租的商场,还没营业,卫生间大而干净,她就在隔间里坐了一会儿,不太想出去。

  外边有动静,别的演员也进来卸妆,裴欢拿好衣服低头出去,却被人拦住了。

  女主角盛铃是最近超人气的一个新人,年纪和裴欢差不多,其实算起辈分比裴欢低了不少,但如今人红就有恃无恐,走路都开始拿架子。

  裴欢刚好走到她身后,盛铃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看自己的睫毛,裴欢打个招呼准备走,盛铃却像完全没看见她一样,顺口和旁边的两个人说,“都是卖,也得看卖给谁,没资本就别攀高枝,当年装一副少奶奶的样子,如今挨打也得认。”

  旁边两个女人笑了,随声应和,“就这还是她修来的福气呢!能被蒋少打她知足吧。”

  盛铃忽然口气急了,“胡说什么!就她半死不活那样子……蒋少喜欢那都是传闻,八卦报纸,今天写你明天写她,这你们也信!我看啊……人家早忘了她是谁吧,鬼知道她被谁打成这样,还有脸出门!”

  裴欢站在门边,深深吸气,一语不发推门出去。

  “哎!铃铃,你昨天不是说你和蒋少……”

  她重重地把门关上,外边剧组的人正在搬东西,一地凌乱。裴欢走得快,踩在电源线上差点绊倒,两个剧务不耐烦地挥手,“快走快走!没看见这儿忙呢啊!”

  敬姐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裴欢被人狠狠推到一边,赶紧抱着自己的东西往外跑。

  电梯上上下下也有人,她不想和那么多人在一起,风言风语她听得太多,心烦意乱,只想一个人赶快离开,所以走了楼梯。

  关上厚厚的防火门,她蹲在楼梯上。

  一切都安静下来,裴欢把脸埋在抱着的衣服里,非常想哭。

  她不知道往后的路怎么走,她想复仇,可是杀不了华绍亭,她想回来继续过以后的日子,可是无法面对蒋维成。

  唯一的亲生姐姐裴熙失踪六年了,她找不到她的下落,甚至不知道她是生是死。

  她蹲了好长时间,哭不出来,想了好一会儿,还是翻出手机打往惠生。

  院长接了电话,听出她声音不太对劲,以为她有急事,裴欢说刚拍完戏有点累了,只是想听听孩子们的声音。

  院长拿着手机去了孩子的休息室里,他们正在唱歌。裴欢静静听了一会儿,突然请求院长让笙笙接电话。

  孩子很小,身体不好,说话软声软气地,“裴阿姨,笙笙想你了。”

  裴欢眼泪哗地涌出来,她有好多好多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她就这么捧着手机哭,她想,这个不能相认的孩子,就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