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局一看笑出声来,“好东西,他们总是规定我不许吃这个,不许吃那个,我做梦都想着这个.快,趁你姐夫没在我吃几口.小于,还是你最贴心,想得到大姐要些什么.”
于扬笑着递给她:“我也不敢给你带猪肉什么的,鸡肉毕竟脂肪少一点,大姐现在需要体力对付病魔,适当补充点蛋白质还是要的.嘻嘻,大姐,我本来还准备给你一样好东西的,但是现在看着不行,不给你了.”说着从随身大包里摸出那瓶红酒,晃了晃又塞进去.
刘局看了眼睛发亮,犹豫了一下才不舍地道:“否则烤鸡腿配红酒,多好的搭配啊.可惜了,可惜了,还是老命要紧啊.小于,你还真是周到.来,你也坐下吃一点.”
于扬笑道:“大姐,你只管吃你的,我这儿坐着看你吃得香甜,比自己吃还开心呢.”
刘局很快就一只鸡腿下去,眼看着第二只,但是被于扬笑笑拿走了.一只烤鸡腿撑开了胃口,小米粥吃得分外香甜,吃得也是又急又快.于扬看着她,感慨万分,自己也是落魄过的人,知道这个时候心里有多苦,刘局这还没看到头呢,又给病倒了,可以说是苦上加苦.她也算是坚强的了,姿态还不难看.
这时刚才那个差点撞翻她小米粥的男人捧着三只饭碗进来,于扬忽然明白,这就是刘局的丈夫了.忙起身笑迎:“大姐,这位就是姐夫了吧?我们刚刚在楼梯口见过呢.”
刘局瞥了她丈夫一眼,用略带威严的口吻简短地道:“小于,我提起过.”
刘局丈夫当下热情地过来握手,嘴里直说:“你好你好.”态度非常恭敬,搞得于扬很不好意思.“撞一起就是有缘,否则我怎么不撞别人就撞你呢?小于一起吃饭,菜虽然不好,大姐的心意在里面.”
于扬听得目瞪口呆,怎么像是在说板书呢?还真不大见这么说话的人.看来不吃饭是不行了,忙递过手头的鸡腿,笑道:“姐夫来个鸡腿,这几天你真是辛苦了吧?不知道今天还要不要陪夜,我来替一晚吧.”
刘局忙说:“小于,你路上辛苦,我晚上有别人陪的,你别操心了.你今天带这些好吃的来,大姐已经很开心了.还是你想着大姐,大姐我真是没看错人.”
刘局丈夫道:“患难最见人心,吃苦考验亲情,小于啊,我们就认你这朋友了.”
于扬偷眼看去,见刘局紧抿着嘴冷冷看着她丈夫,一言不发,大概是深觉丢脸了.于扬心想,要换了自己的话,早一脚踢过去了,怎么还会叫他继续丢脸?要不是刘局涵养太好,或者见多不怪了,要不就是刘局怕丈夫.但这不会啊,刘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怕丈夫?即使是吵架,也是一句话就可以撞过去压死她丈夫的.于扬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是一点不露地管自己吃饭.食堂的菜还真是难吃,难怪刘局看见饭店的粥菜像性命一样的.忽然想起徐汇中以前说过的话,说是刘局因为与一个北京神秘男子走得近,家里已经开过几次架了.再想起上回公园见面的时候刘局手上的乌青痕,她这样的人,只要她躲着不出来,现在没几个人会对她动手,难道她这个神兮兮的丈夫会动手吗?难说得很.莫非她丈夫就是于士杰说的她外强中干的另一个原因?这还真没想到.不过也不排除这个可能,男人毕竟劲大,这个丈夫又是个脑袋拎不清的,打老婆很有可能.
大家忙着吃饭,刘局的丈夫却是吃饭说话两不误.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中央地方,各级部委,都是他的话题.旁边床的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询问,于是他就讲得更加来劲,就像上台做报告一般.刘局的脸色是越来越阴,但依然一声不吭,还真挺得住.
于扬至此大致明白了,刘局对这个丈夫没办法.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了.这种男人一根筋,但是钱还是看得见的,对刘局诱之以利,她可能还有其他考虑,比如面子,比如地位,而这男人可能就是有钱就好的主儿了.他才不会有什么地位之思呢.不如冒个险,赌一把吧.
吃完饭,于扬主动收拾洗碗,刘局还没说什么,刘局的丈夫已经说出一大串客气话了,一句口一句,句句都押韵,真是精彩,不知道有才女之名的刘局以前是不是因为这个看上他的.粗看的话,还真是唬得住人.于扬只是笑眯眯冲刘局说了一句:“有事弟子服其老.”刘局听了也是一笑,这话以前见面时候就说过.
于扬洗了碗进来,见刘局的丈夫与隔壁床的谈得热火朝天,而刘局在闭目养神,一定是受不了,只有眼不见心不烦了.于扬在刚才洗碗的时候又考虑了一下,总觉得这时候不说,可能一个是不知道刘局什么时候出院,另一个是刘局这人太好面子,会不会同意那些会叫她失去公司这个空架子的利益交换.对刘局来说,设备转手就意味着公司转手,没有了公司,她的脸面将会何存?那时候她的身份就只剩这个神兮兮男子的婆娘了.她未必会接受吧,即使拖也要拖点时间的.而时间对她于扬来说,则是分秒必争的,一刻也拖不得,所以只有赌一把了.相信情况不会比不说更坏.
于是于扬凑到刘局身边,用轻轻的,但是可以被坐在床另一侧的刘局丈夫听见的声音道:“大姐,周总看了报价了,他一直说这些设备的价格哪有那么高的,说拿他的六百万货款买你这些设备已经差不多了.”
刘局一听,眼睛一瞪,怒道:“这小子欠揍,别说设备不止六百万,我还给他发过十几万的货呢,我哪是欠他六百万了.”
于扬见刘局丈夫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心想他不可能不关心,两人的钱还不是一个口袋的,跑不了刘局,也跑不了他.便当作没注意道,接着道:“不知道大姐的心理价位是怎样的,不过兵荒马乱的时候,东西一般都是贱卖的,周总的价格自然是不对的,但是大家都各退一步如何?我倒是有个主意,大姐不如把设备全套卖给周总,不够的部分我们商量一个价钱,叫周总现金支付.我私心里想,手里攥着一些搬不走的设备,还不如稍微退一步把它们折成现钱,拿着钱,爱走哪里走哪里,爱怎么潇洒怎么潇洒,别人又找不到你的.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庙说的可不就是那些设备吗?我心里觉得,折成现钱,不声不响捏在手里,比什么都强.不过这是我小孩子气的话,大姐自然会另有考虑.”
说话间,于扬眼角余光瞥见,刘局丈夫越听到后面,手越闲不住,东抓抓,西抓抓的频率越来越块,看来他听得激动了,都不用看他眼色去.反而是刘局,微闭着眼睛并不说话.于扬见刘局丈夫重重地拿手背推了刘局一下,像是叫她表态的样子.刘局皱了下眉头,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剜了她丈夫一眼,但是终究没说什么,看向于扬,把眼光定定罩住于扬好久才道:“告诉周建成,他想捡便宜,没门.我最多把所有家产都赔给他们,但绝对会是公平合理,按欠债比例来分的.谁也别想多得.尤其不能便宜周建成这个小子.”
于扬忙点头很诚恳地说个“是”,道:“我也知道我这点小私心是不应该的,大姐批评得是.大姐你看,我回头和周总就说你否认了他的还价了,如何?”
刘局听了这话,叹口气道:“小于啊,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在考虑,但是我做了那么多年人……算啦,这也别提了.你就这么与周建成说吧,我给的估价单只是给他作参考用,并不想与他讨价还价,我还是按那天公园里说的既定方针办,别妄想我会改变.”
于扬见目的达到,也不与刘局多说,她对周建成的恨根深蒂固,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转过弯来做出稍微有利于周建成的事.后面要看刘局丈夫的意思了.刘局生病住院,是要花银子的事,刘局贪着面子住双人房,怕在探视的朋友面前露了怯,这也是对银子有要求的.刘局的丈夫不会不知道医院食堂的饭菜难吃,还不是因为银子拮据才一直只买食堂的饭菜.有话说,床头金尽,壮士无颜,何况刘局的丈夫?让他来说服刘局好了,刘局看见他没措施,或许正说明他对刘局有措施得很呢.于扬微笑着拿出自己的名片在后面写了自己住的宾馆号码,分别递给刘局和她丈夫,道:“姐夫,你白天有事,反正这几天我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白天我来照顾大姐吧.这是我名片,有什么事只管叫我一声,不碍事的.今天天也不早了,大姐可能要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明天早上过来.”
显然刘局也是不愿意于扬多呆了,因为她丈夫的手势越来越急迫,所以于扬走得恰是时候.
第三十四章
医院回宾馆路上,于扬一直想着要不要问问徐汇中有关刘局家究竟是西风压倒东风,还是东风压倒西风的事.但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不问.做这等算计人的事,还是天知地知自己知为好,知道的人多了,首先会漏嘴说出去,同时知道的人也会因此对她于扬起戒心:咦,这女子不好惹,以后得防着点.
回到宾馆先向周建成汇报,这是周建成自己交代的,只要有刘局那儿的最新消息,再晚也要第一时间汇报.看来做老板也不易,日日夜夜都搭在公司上.这点于扬自己也早有体会,所以很能理解配合.于扬详细而真实地说了所有与刘局和刘局丈夫有关的事,但是不作评价,自己的那些猜测推理更是不会加入,由此而观察到的刘局丈夫的细微动作当然也不说.不过周建成还是一抓一个准:刘局丈夫看来是个草包,你在他身上下把劲,我们不好说的话叫他罗嗦给刘局听去.于扬听了心里得意地想,周建成水平真是不赖,就这么听个大概都能说出这话来,可不能轻视了.但是你周建成不知道的是,我还想着叫刘局丈夫硬逼刘局接受呢.
不过第二天当于扬拎着水果走进刘局病房的时候再也得意不出来,刘局的病床上人去床空,余下的垃圾都还没收拾掉过,可见是今早急着离开的.难道说刘局看出她的用心,又准备人间蒸发避而不见了?只要找得到人,什么事都可以商量,有招拆招.但是找不到人的话,那事情就糟糕了,拖时间是最要命的,要不得的.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心想怎么也得弄清楚,便笑吟吟把水果放到刘局隔壁床病友床头柜上,道:“呀,怎么回事,我大姐搬走了也不说一声,对了,谁叫我早上没开手机呢.那我这水果也不拿走了,大妈您帮我消化掉它们吧.”
那个陪床的大妈眼看着花花绿绿的高级水果,心里当然是舒服的,也就笑着道:“唉哟,这怎么好意思呢.你也是稍微晚了一步,再早个半小时的就可以遇见了.”
床上那个病人唧唧哼哼地道:“还是不遇见的好,见面了看他们打架,你拉还是不拉,你才多大呢.”
于扬心里大致明白,效果有了.便做了然地道:“是啊,我姐夫性子有点躁,说不过来就拔出拳头的.”
那个病人不以为然地道:“哪止有点躁啊,媳妇都病在床上了他都舍得下手,咱们心脏不好的,他还一个劲和媳妇吵有钱没钱的,不让人休息,没钱他不会自己挣去啊,我听着都挠心.唉哟,我昨天都不敢看他们,还是护士来拖开的,她媳妇都差点咽气.”
那个陪护的大妈也咕哝:“看着挺见多识广的一个男人,对媳妇就下得了这狠手,啧啧.他媳妇也没脸呆下去了,一早上就闹着要出院,都还没好呢,还要人背着出去的.”
于扬大致明白了,刘局的丈夫对她的话上了心,等她走后一定是缠着刘局讨论建议的可行性,不外是说现在手头紧你医药费是大数目没钱没法活等话,见刘局说不通才火大动了手.还真没想到刘局丈夫可以鲁莽成这样,连在医院里都会出手,可是在医院楼梯里撞见时候还觉得他是个特谦恭的老实人啊.不会是个在外面强不起来,回家找媳妇出气捞回心理平衡的男人吧.于扬也不多呆,与那床病人道了再见,慢吞吞走出来,一路思绪万千.
出院一定是刘局自己强烈要求的,一个原因是挨了打面上无光,怕再呆下去被来探望的人看出端倪或听到传言,不过主要原因应该是她这个聪敏人也知道于扬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了吧?虽然未必知道于扬是故意的,但是对这个麻烦精还是避着走为好,怎么还可以叫她白天过来看护?即使是身上挨打的痕迹给她看见也是不行的.所以刘局别无选择,只有撑着出院,能躲多远就多远.
但是她能躲得久吗?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白花花的银子,她可以躺床上做其鸵鸟当作没看见,但是她丈夫怎么可能忽略这些银子问题不计?走投无路之下,她丈夫还能不想到她于扬的建议?那可是一大笔钱.既然有名片在刘局丈夫手里,他迟早会找上来.此刻再顾不得刘局了,她既然死要面子,当然只有活受罪,何况她这么做不知多碍事.
这个消息当然得即时通知周建成,独急急不如众急急.果然周建成在电话那头暴跳如雷:她搞什么脑子?耍我们玩儿吗.
既然是守株待兔,那就只有老老实实地呆在宾馆里看电视.只是没想到刘局的丈夫比预估的还要早来一大步,中午饭后就过来敲门.于扬哪敢放这等鲁男人进门,延请他到下面大堂.“姐夫,早上去医院找不到你们了,正急着呢,正好你过来,大姐好不好?”也不请他去大堂吧小坐,直接就站着说话.不能与他多说,万一他回去一五一十与刘局说出来,她于扬就得从钢丝上掉下来.
刘局的丈夫马马虎虎地道:“你大姐好,能吃能拉,能睡能醒,嘛事没有.今天出院没通知你,真是忙糊涂了,害你白跑一趟.小于,你昨晚说的事有准头么?”
于扬反问:“昨晚说的什么事?”刘局丈夫忙道:“你昨晚说的你们老板把设备全部买下,多出部分付现金给我们……”
于扬心里想着果然是为这事来的,但是他急了于扬反而不急,听到一半就斩钉截铁地打断道:“姐夫,这事大姐心中有数,我们不可以背着她自说自话.我这儿不急,等大姐身体养好一点,有的是时间商量.”
刘局的丈夫忙陪笑道:“就是那话,就是那话,只是你大姐现在身体不好,没法自己过来,派我做代表来与你商量,咱们定出个方案,回头我叫你大姐在上面签字画押.”
谁急谁被动,刘局的丈夫越急,于扬越轻松,但只是微笑道:“不急,姐夫,大姐身体不好时候还是别让她劳神,我反正是替老板干活,在这儿多呆几天也无妨,这件事上姐夫你不可能代表大姐.对了,姐夫如果一个人照顾大姐不过来,可以打个电话给我,我有的是时间伺候大姐去.姐夫没别的事了吧?”于扬刻意拿话挤兑刘局的丈夫,叫他明白他不是那块料,他不算什么,他上不得台面,如果没看错的话,刘局的丈夫一定是不会在她于扬面前发作的,而是回家把气撒到刘局那儿,只有那样,才可以快速逼出身心俱疲的刘局,成功促使刘局再无法推脱而妥协.于扬虽然觉得自己的计策毒了一点,但是又有什么别的方法呢?总不可能在他乡如无头苍蝇一般刘局躲哪儿,她追哪儿的,刘局是地头蛇,熟门熟路,她哪里捉得过来.人逼到绝路上的时候是不得不使出杀手锏的.
刘局的丈夫果然被懵在那里,好一会儿才道:“好的好的,我回去把你的话向你大姐传达.”说完又俨然一本正经地与于扬握手道别,灰溜溜离去.于扬看着他的背影微笑,这时候如果陈星在的话,一定会又陶醉在这种小狐狸一样的笑容里.
打开电视,居然有最喜欢的《猫和老鼠》,看着猫和老鼠时时打成一团,不分你我,于扬就想到刘局家里现在不知怎么样,阿弥陀佛但愿她的身子挺得住.并不是故意想作践她,实在是没其他办法,只有出此下策,于扬自己也知道这样做是很不道德的.
晚饭本来是约了徐汇中的,但是前此刘局的丈夫来电话,说给于扬一个地址,叫她立刻过去,说是与刘局商谈.于扬只得推掉与徐汇中的饭局,不过心里很是忐忑,交代徐汇中说如果两个小时候没再给他一个电话的话,请徐汇中务必派人去某某地址找人.现在已经与徐汇中说得投机得很,似乎已经成了那种随时可以叫出来喝几杯的朋友.所以把自己的担忧与徐汇中说了也无妨.
虽然由出租车送到指定地点,但要找到指定的房子还是费了一番功夫,再说天已经暗了下来.敲门的时候,于扬都有敲老虎洞的感觉,会不会刘局因为生气她于扬害她挨丈夫揍而纠集人手在里面埋伏着,单等着她摔杯为号,一拥而出?不知道今天的结果是她于扬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还是刘局虎落平阳遭犬欺.不过于扬还是爱惜羽毛,不是很愿意承认自己是犬的.
才敲开门,里面刘局中气不足但压力有余的声音就冷冷袭了过来,“于扬,你好本事,还没人能这么逼着我做事过,你算第一个.有种.”
于扬心里一懔,看来刘局无论有没猜出整件事是她于扬搞的鬼,但是她丈夫把气撒到她身上,她把气撒到于扬身上,那是必然的了.也不知她真的猜到没有,此刻对答错误反而误事,不如不说.便垂手站到床边,低眉顺眼叫一声大姐,就不再吭声.匆匆一瞥间,早已看出这间屋子简陋不堪,屋顶没有做吊顶,可以看见红红的瓦片.里面也没有北方民居必不可少的取暖设施,幸亏现在已是春天,否则必是阴冷不堪.不过难说,刘局从春节前就失踪在外躲债,可能就躲在这个简陋阴寒的小平房里,可也真够吃足苦头的.何况她身体似乎前一阵就已经不行了.落魄至此,刘局心中的不好受,只怕是比当时公司结业后依然有吃有住身体健康的于扬更甚吧.再加遇人不淑,身心所受压力只怕已到崩溃地步.此刻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要真惹怒了她,她身边那个神兮兮的男人毕竟还是她结发多年的丈夫,胳膊肘未必会太往外拐.
刘局冷冷地自眼皮底下看着于扬,见她这么恭敬,反而再骂不出来,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半天才叹了口气道:“于扬,你何必为周建成担那份罪,好好一个女孩子,那么刻薄做什么.”
于扬听了,心里一块大石落下,还好,没有怀疑到她头上来.“大姐,请听我说说我的想法.说实话,这回是我自己要求来的,我私心里真的觉得这个办法对你来说最是有利,无论如何,有笔现金傍身要好过啥都没有.现在这世道人们都是认钱不认人的,无论你过去做过什么好事,别人或许偶尔会惦记着你一点,但是长贫难顾,最后还得是自己为自己预做打算.大姐你为人一向大公无私,这我知道,但现在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于扬这话是经翻来覆去考虑过,今天才逮到机会说出来的,自信可以一箭射中刘局的内心,相信她这两三个月下来,应该对她于扬话中所说有相当体会.这也是于扬自己落魄一段时候后的总结体会,所以说出来才会情真意切.果然刘局听了后耷拉下眼皮,静静地如睡着一般,她必是有所触动了.而刘局的丈夫则是在那么小的房间里转来转去,不知怎么想到了才给于扬搬把凳子过来.于扬见凳子乌漆抹黑的,不知积累了多少陈年老垢,但也只能客气地道声谢坐下.
刘局思考了很久才闷闷地问道:“周建成同意这个主意吗?”
于扬心里舒出一口气,搞定了,刘局谈判的口子一开,就不怕她最后不答应.忙道:“周总同意我的建议,他说这是双赢,大家都有利.所以请大姐相信周总这回的诚意.”
刘局又是思考很久,这才道:“你跟周建成说,这套设备实际价格不止九百万,但是我也不要他多,九百万给他.他要再说六百万的话,谈也不要谈.”
于扬想了想,道:“大姐,周总拿着你的估价单子去征询过行家意见,我这儿给你露个底,周总的心理价位是七百万.要不我把你们两位的心理价位平均一下打个对折,八百万,怎么样?我这就与周总通电话看他态度.”
刘局听了不吭声,刘局的丈夫则是欲言又止,但好歹最后还是没说.拖了很久,于扬见她一直不说,便当她是默认了,打电话给周建成.周建成好像是在一个很喧闹的地方,大概是吃饭吧.接到电话他就连说“等我一下”,便找了僻静处接听.于扬用本地话向他大概介绍了一下见面的缘由,然后用大家都听得清的普通话告诉周建成怎么谈的价格,请他最后拍板.周建成听了,想了一会儿就道:“这样吧,你叫她听电话.”
于扬把电话交给刘局,心里一点也不担心其中会有太大变数,大致框架她已经替他们搭好,他们想跳到哪儿去也不大可能了.“大姐,周总想和你谈谈.”
刘局接过手机,只是很低沉地说了声:“说.”真是好办法,就这么一个字,对方是怎么也想不到刘局现在的景况是怎样的,她给自己挣足了面子.
于扬听不见周建成在电话里面说什么,刘局的丈夫自然也听不到,大家只有一起注视着刘局石佛一样什么表情都没有的脸.由于刘局一直垂着眼皮,所以连她的眼神都看不清.几乎一直都是周建成一个人在说话,偶尔刘局哼上一声,于是后面又是一串周建成的话,也不知他们谈些什么,十几分钟后刘局才咬牙切齿地说句“就这么定”,把电话交给于扬.
周建成在电话那端大声道:“小于,就这么定下来,设备折价七百五十万,我这儿自协议签订时间起十五天内付清.刘局春节前发给我们的十几万货抵掉,我得给她一百六十四万现金.你再跟她确认一下,她刚才只会鼻子里出声,也不知道她认了没有.”
于扬一听这个数目心中窃喜,但不便露出来,把手机稍微移开一点,把周建成的话复述一遍,等刘局点头后才对周建成道:“行,周总,大姐答应了.你看这样好不好,大家既然已经商量出结果,干脆叫莫律师拟好协议请周总过目了,由他送过来这儿与大姐签订,顺便到法院撤诉.”
刘局不知怎么听进了,说了声“对,叫他过来撤诉”.周建成见说得有理,当然答应,顺口表扬了于扬几句.
放下电话,大家都一时无语,于扬心里也如虚脱了一般的累.好久才听刘局说了声:“小于,留下吃点晚饭.”
于扬知道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忙起身笑道:“大姐,饭就不吃了,不过请大姐原谅我这一次的自作主张.”
刘局睁开眼睛,无力地看一眼于扬,轻道:“什么话,你还不是为大姐好,叫你受委屈了.”
于扬见她这么说,又看着她骨架支离的脸,心里不知怎么一酸,眼泪就要流下来,忙深吸一口气,眨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道:“大姐,只要你不怨我.”
刘局这时也说不出话来,无力地提手摆着,简单地道:“去吧,去吧,不留你.”
于扬默默走出小平房,外面的冷风一吹,人只觉得晕晕的,忽然胃里一阵难受,一股酸水急冲而出,忙找个转角处扶住墙呕吐.什么都没有,只有酸水,吐完酸水只是干呕,涕泗交流,狼狈不堪.但心里反而轻松了点,活该,虽说是在商言商,但是今次做事也太卑鄙一点,连不欺负老弱病残的原则都丢弃了,合该吃这苦头.
好不容易止住干呕,于扬拿出湿巾抹拭一下脸面,却又不容分说拨通周建成手机,“周总,我还有一个想法.我们现在的协议执行起来少个中间人,以前大家顾着商业信誉还不会怎样,但是现在不得不防.你看在协议里添一条把钱打到刘局公司的银行里,以银行到帐为刘局收款依据如何?否则你说你付了,她说你没付,怎么也说不清了.”
周建成一听道:“嗯,小于难为你为公司着想,这事我也考虑到了,这一条非注明不可,否则没有证明,以后什么都难说了.你在那里再辛苦一下,住上几天,我安排莫律师立刻过来.”
于扬放下手机,心里冰凉地想:刘局,你看来得在这个小平房住一辈子了.顾不得你了.
第三十五章
以后所有的一切都照着于扬从刘局的小平房里出来后,与徐汇中、金行长、县公安局长况得明在饭桌上商议的计划来做.周建成的钱电汇出来后,况得明便根据于扬提供的债主名单有选择地找了两家最苦情的,让他们在闹市区哭诉.由于有况得明指派的警察保护着,刘局的拥趸也没法拿这两家人怎么样,而且人家说得合情合理,理亏的是刘局,再说刘局不在群龙无首,自然少了出头的勇士,一时闹得全县上下几乎人人议论,刘局的威信悄悄给蒙上一层轻灰.这个主意是况得明想出来的,徐汇中赞好,因为他们都知道,刘局的威望不打掉,况得明没法出胸中这口恶气,而徐汇中手头的国资转让就无法顺利.
而钱到金行长银行后,金行长若无其事地通知刘局取款.但据当时在场的莫律师讲,先是由刘局填现金支票取出十四万还了并未到场的徐汇中的借款,随后金行长面无表情地宣布其他一百五十万银行收回,抵消刘局公司去年开始一直未还的贷款.莫律师说他就看着刘局的眼睛艰难的转了一圈后,闷哼一声后轰然倒地.但是于扬知道,那时候的刘局一定是明白了一件事:中圈套了.
于扬、徐汇中、金行长、和况得明都各得其所.于扬如愿以偿得到公司的土地和房产;徐汇中连本带利收回所有借款,又终于甩掉国资改革最后一个包袱,政绩煌然;况得明终于出了积郁在心头几年的恶气;金行长则是终于完成他对分行领导立下的军令状,虽然只收回本,没收回利,但已经是很不错了,提升在望.便是连被况得明请来的两个苦主道具也从拍卖刘局房产中分得好处.只有刘局一人中风瘫痪,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离植物人只差一步之遥.她丈夫想着气不过的时候就是一顿拳脚,她儿子看不过眼,最后把她接去北京.
刘局的这个结局虽然不是于扬所愿意看到的,但是这对于于扬来说,不得不冷酷地承认,实在是最好的结局.再不用提心吊胆担心刘局心思反复,从中作梗.刘局,已成为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