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寡妇

二层甲板的一间船舱里,钟情拘谨地站在舱门口,手指捻着衣角,微微低头,回避着燕捕头的目光,一副没见过啥世面的小家碧玉模样。

燕捕头负着双手,慢悠悠地扫视了一眼船舱,很小的房间,除了一张床铺,几乎再摆不下别的东西。燕捕头把钟情的“过所”交还给她,慢慢走到床头,看着那个蓝布碎花的包袱,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

钟情眼圈儿一红,泫然欲滴:“这是亡夫的骨灰坛。奴家……是送亡夫回故乡的。”

“红颜薄命啊!”

看了眼这招人疼的小寡妇儿,燕捕头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他这才注意到这可人的小妇人束发的绫是白的,系在窄窄腰间的带子也是白的,大概是怕在船上遭人厌弃,所以才用了这样比较隐晦的方式来带孝。

燕捕头记得方才看她“过所”上所载籍贯是松江。从元朝时候起,松江地区就因佛教徒众多,所以选择火化的人家也就多了起来,到了后来蔚为风气,不只佛教信徒选择火化,一些没有能力负担棺木等费用的人家也会选择“火化”,所以她带骨灰坛子,也属正常。

对于死者,生者总是有些忌讳的,燕捕头皱了皱眉,没有再上前去,而是向一个捕快呶了呶嘴儿,指使道:“你,打开看看!”

那捕快不敢抗命,解开包袱,看见一只高大的青花瓷罐,忙双手合什拜了拜,这才打开罐口,探头往里一看,满满一坛灰白色的骨灰,那捕快忙又摒着呼吸把盖子盖上,回首向燕捕头点点头。

燕捕头带着人向下一间舱室走去,钟情站在舱门口,一脸愁苦,可是眼神儿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狡黠的得意。但是马上,身着月白衫子,轻摇折扇的秦三少爷就跃入了她的眼帘,钟情心头一凛,立即换上了无辜而柔弱的表情。

秦道简微微一笑,收了折扇,步下楼阶,向她走来。

秦道简当然认得她,她很美,可尤其叫人难忘的,是她点漆似的那双眸子,很清、很纯,仿佛两泓清泉,秦道简很少在别人眼里看到这样的神韵,那种神韵很吸引他。但,更吸引他的却是钟情这个人。

财神客栈的针娘,为什么上了这艘南下的客船?

举轻若重的一针、翩若游鱼的身法……

秦道简微笑着,此时的她正轻捻衣角、一脸愁苦,与昨夜的那只小野猫似乎全无相似之处。但是在秦道简眼中,眼前的女人已经和昨夜与他在底舱中动手的那个女飞贼悄然重合起来。

钟情眼角余光瞟到一双靴尖在她面前停住,最不想见到的人终究还是走到了她面前。钟情叹了口气,缓缓抬头,就见秦道简正笑吟吟地看着她:“姑娘,我们好像有点面熟啊!”

钟情先发制人,眉头一蹙:“是你!”

秦道简把折扇往掌心一敲,欣然道:“哎呀!果然是你,财客客栈的那位俏针娘!姑娘,你……怎么也上了这艘客船?”

钟情侧过身去,凄然道:“我家相公暴病身亡,奴家辞了工,带相公……回家乡!”

钟情说着眼圈儿一红,轻轻扭头,向舱中的骨灰坛子瞟了一眼。秦道简也向舱中看了一眼,舱中有一口青灰色的骨灰坛子,秦道简很是怀疑,如果这个看起来娇怯怯的小寡妇就是昨晚所遇的泼辣女飞贼,那么坛中是否就藏了她的短刀和劲装。

“人死不能复生!娘子节哀顺变!”

秦三少从善如流,马上改称“娘子”:“小娘子的家乡在南边?听你口音也像呢,不知家乡何处啊?”

钟情眸波微微一闪,低声道:“松江府上海县人。”这个地址,就是她伪造的“过所”上所记的地址,倒不是随口编造!

“哎呀!那真是太巧啦!”秦道简惊喜地向前迈了一步,钟情急急一退,后背便抵到了舱壁上。

“小生姓秦,秦道简!”秦三少“唰”地一下打开折扇:“青浦秦家的人,小娘子知道青浦县吧,距你们上海县很近的。”

“青浦秦家是么?老娘记住你了!等我有空的时候,一定会去光顾!”钟情心底里暗暗发狠,脸上的模样却是普通百姓见到贵介公子时怯懦的慌张:“是!是!知道,秦公子好!”

“哎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秦三少又近一步,几乎呼吸相闻,钟情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昨夜与他动手的女飞贼,身上似乎也有相同的气息。当时倒是没有太注意,但隐约觉得……

“啪!”

一只大手重重地搭在了秦道简的肩上,秦道简一回头,就看到了胡霸天那张充满阳刚魅力的面孔,秦道简皱了皱眉,有些不悦:“什么事?”

胡霸天扮的是他姐夫,但是在这船上,就不用那么多顾忌了。胡霸天原本才是真水岛的大当家,秦家出事之前和真水岛是猫和老鼠的关系。秦家走私,胡霸天打劫,两家一直是对头。谁想到小鸟游依子横空出世,昔日的死对头也就摇身一变成了二当家和三当家。

胡霸天冷冷地道:“别胡来!”

秦道简浅浅一笑:“我只是和这位小娘子聊聊天、叙叙旧罢了,大家都是同乡……”

胡霸天按在他肩上的手渐渐扣紧了:“人家和你很熟吗?”

秦道简的目光渐渐变得凌厉:“你是不是一定要找我的麻烦?”

胡霸天道:“我只是不喜欢你欺负女人!”

秦道简讥诮地道:“看不出,你还是个怜香惜玉的护花人!”

胡霸天扭头看了钟情一眼,目光不由一凝。他方才只是见秦道简调戏妇人,本来就看不惯他,自然出面阻止,倒是没有仔细打量过钟情,这时一瞧,倒真被她柔弱可人的模样儿给吸引了。

真水岛上都是横行霸道惯了的母螃蟹,从没有一个这样的女孩儿,柔弱的像一朵菟丝花。打动了个性刚强的胡霸天。

“没错!我就是要做护花人!”

胡霸天转过头,胸膛挺了起来:“这朵花,老子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