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年轻的姑娘叫了雷莱恩一声,然后继续说道,“就在我和父亲一起在尼斯过复活节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人,他的名字叫让·路易·德安博里瓦——”
雷莱恩打断她的话说:
“对不起,小姐,你刚才提起的这个年轻小伙子,他的名字好像叫让·路易·沃罗伊斯。”
“那也是他的名字。”她说。
“那么,他有两个名字吗?”
“我不知道——关于他的名字的事情,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她说话时流露出十分困窘的神情,“这也正是我来求你帮忙的原因,是霍赖丝建议我来的。”
这次谈话是在布莱瓦尔·上沃斯曼的雷莱恩寓所里进行的。霍赖丝把自己的朋友热纳维埃夫·埃马尔带到了这里。埃马尔是一个身材苗条、相貌美丽的小姑娘,但是,她失去血色的面容显示出她内心的极度哀痛。
“雷莱恩会成功的,相信我的话吧,热纳维埃夫。你会成功的,雷莱恩,对吗?”
“请把这件事的其它情况也告诉我吧,小姐。”他说。
热纳维埃夫继续说道:
“那时,我已经和一个男人订了婚,他是一个令我十分憎恶、也十分讨厌的人。
“我的父亲一直想强迫我和他结婚,直到现在,父亲还是这样。我和让·路易彼此之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这种共鸣很快就有了发展,多愁善感的爱情之神悄悄来到了我们身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的爱情是建立在双方平等诚实的基础上的。我回到巴黎的时候,和自己的母亲、婶子住在乡下的让·路易已经在城里租下了房间。当我被允许出去的时候,我们两人天天都要见一面。我就不必把我们忙着结婚的事告诉你了。当时我把这件事告诉厂我的父亲。他说了下面这样一段话:‘我特别不喜欢这个小伙子,但是,不管是他,还是另外一个人,我想你也该结婚了。那么,让他来求婚吧。如果不行的话,价钱必须按我说的去做。’6月中旬,让·路易和他的母亲、婶子一起回家去安排一些要紧事。我收到了几封多愁善感的信,那些信里写道:
“‘在我们通向幸福美满的道路上,障碍太多了。我放弃了,我绝望得要发疯了。’
“‘我比过去更加爱你。再见了,原谅我吧。’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再也没有收到他的任何的信息,没有收到回信,也没有收到电报。”
“也许,他已经爱上了别的什么人?”雷莱恩问,“或者,他也许有摆脱不掉的老关系。”
热纳维埃夫摇了摇头说:
“先生,相信我,假如说我们的婚约是由于一种平常的理由解除的,我就不愿意让霍赖丝麻烦你了。但是,我完全确信,这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在让·路易的生活中有一个秘密,或者更确切地说,这是一个永无止境的秘密,它妨碍着他,纠缠着他。我从别人的脸上从来没有看见过像他那样的无限悲伤。从我们相遇的最初一刻起,我就已经意识到,在他的心里,有一种持续已久的苦闷和忧郁,就是在他满怀信心把自己献给我们的爱时,他的心里也充满了苦闷和忧郁。”
“但是,你之所以产生这种印象,一定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这些事情正好又对你产生了很大的震动,对吗?”
“我真不知道怎么说好。”热纳维埃夫说。
“比方说,就从他有两个名字说起,好吗?”
“好吧。他有两个名字,这一点肯定是确凿无疑的。”
“他在向你作自我介绍的时候,用的是什么名字呢?”
“让·路易·德安博里瓦。”
“那么,让·路易·沃洛伊斯呢?”
“那是我父亲称呼他的名字。”
“为什么?”
“因为,别人就是这么把他介绍给我父亲的。那是在尼斯,由一个认识他的绅士介绍的。除此之外,他还带着名片,名片上用的也是这个名字。”
“你从来没有因为名字的事问过他吗?”雷莱恩说。
“不,我已经问过了,问了两次。第一次,他说他婶子的名字叫沃洛伊斯,他母亲的名字叫德安博里瓦。”
“第二次呢?”
“他告诉我的和第一次正相反。他说,他的母亲叫沃洛伊斯,他的婶子叫德安博里瓦。当我给他指出这一点的时候,他的脸立刻红了起来。我想,以后我最好是不再问他这个问题了。”
“他住的地方离巴黎远吗?”
“离布列塔尼很近,那个地方叫马诺尔·德埃尔塞威,距离喀尔海克斯5英里。”
雷莱恩站了起来,认真地询问这个姑娘:
“你敢肯定他是真心爱你吗,小姐?”
“我肯定他是真心爱我,我也知道,只有他能够救我。他就是我的全部生命,他就是我的全部幸福。要是他不能救我的话,那么,在一个星期之内,我就要和那个我憎恨的人结婚了。我已经答应了我的父亲,我们的结婚启事已经公开了。”
“今天晚上,我和丹尼尔夫人准备到喀尔海克斯去一趟。”
那天晚上,他和霍赖丝一起乘火车到布列塔尼去了。第二天上午10点钟,他们到达了喀尔海克斯。吃完午饭以后,在12点半钟,他们登上了一辆从当地一位官员那儿借来的小汽车。
“你看起来气色不太好,我亲爱的,”雷莱恩边说边笑,这时他们已经在德埃尔塞威花园的大门口下了车。
“我非常喜欢热纳维埃夫,”霍赖丝说,“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觉得很害怕。”
雷莱恩叫她注意一下眼前出现的情况:在中间一扇大门的两侧有两扇小门,小门上分别有德安博里瓦夫人的名字和沃洛伊斯夫人的名字。每一扇门打开后,各有一条狭窄的小路,这两条小路就位于林荫大道的左右两侧,掩映在灌木丛和桃叶珊瑚之中。这条林荫大道通往一座古老的庄园式住宅。这座建筑物虽然不高却很长,样式十分漂亮;但是,在它的两翼却建了两座粗陋、难看的偏有,房子的建筑风格也大不一样,两条小路走到头就是这两间边房。显然,德安博里瓦夫人住在左边;而沃洛伊斯夫人住在右边。
霍赖丝和雷莱恩静心听了听,房间里传出了气急败坏的吵架声。那声音高一声低一声,从一层楼的一个窗户里传了出来。这层楼的地面和花园的地面正好齐平,满园子长着红色的蔓草和白色的玫瑰。
“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霍赖丝说,“再往前走就太轻率了。”
“头脑再清醒一点就没有问题,”雷莱恩压低声音说,“看这儿:如果我们一直往前走,吵架的人就不会看见我们了。”
他们来到前门旁边那扇窗户附近时,这场冲突听起来决没有半点儿缓和的迹象。
透过玫瑰花和蔓草,他们俩能看见,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互相之间正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叫喊。
两个老太婆在偌大一个客厅里都占据了突出的位置。客厅里的桌子还没有擦,离这张桌子梢远一点儿,坐着一个年轻人,很可能就是让·路易了。他嘴里叼着烟斗,正在看报,看来他并没有为这两个互老太婆而感到烦恼。
其中一个老太婆又高又瘦,身穿一件紫色丝绸上衣,因为她们两人打架时摔到了地上,所以脸部受了伤,满头黄色的卷发乱成一团。另一个老太婆更瘦一些,而且个子很矮,身穿一件纯棉睡衣,正在客厅里吵吵嚷嚷,满脸气得通红。
“一件行李,你也就是有一件行李!”她叫喊着,“你是世界上最坏的女人,你是一个贼!”
“我,我是贼!”另一个老太婆尖叫起来。
“你以每只鸭子10个法郎做成了那笔生意,又怎么说呢?难道你就不是贼吗?”
“闭起你的嘴巴,你这个弱智的东西!是谁从我的梳妆台里偷走了50法郎的现钞呢?上帝呀,我怎么竟和这么一个卑鄙的家伙住在一起呀!”
另一个老太婆开始激怒了,她粗暴地冲着年轻人喊叫起来:
“让,你就打算坐在那儿,让我受你的德安博里瓦这个轻佻女人侮辱吗?”
高个子老妇暴跳如雷,反驳说:
“轻佻女人!你听见了吧,路易?看看她,你的沃洛伊斯!你瞧她那副德性样子,就像一个没人要的酒巴女招待!你还是让她稍停一会儿吧,行吗?”
突然,让·路易的拳头砰地一声捶在桌子上,震得盘子碟子都跳了起来,他大声喊着:
“安静,你们两个神经错乱的老疯子!”
她们俩马上把矛头指向了他,对他大加咒骂:
“懦夫!——伪君子!——说谎话的家伙!——你这个狡猾的虐子!——真不知道一个自甘堕落的女人生下的儿子能好得了多少!——”
一连串儿的辱骂就像雨点一样,劈头盖睑落在他的身上。他用手指堵住耳朵,痛苦地折腾着自己的身体,他坐在桌子旁,一点耐心都没有了。
他有必要克制一下自己,以免再落入他的敌对一方手里。
雷莱恩悄悄地说:
“现在到了该进去的时候了。”
“进去,和那几个已经被激怒的人们去凑热闹吗?”霍赖丝反对进去。
“正是这样。我们当面戳穿他们的假面具,那就更好。”
雷莱恩作出决定以后,就走到了门口。他打开门,进了那间大厅,他的身后跟着霍赖丝。
他的出现引起了屋子里几个人的一阵惊慌失措。两个老太婆停止了喊叫,但是,她们俩的脸还是深红色的,她们俩气得浑身上下都在颤抖。让·路易脸色苍白,站了起来。
雷莱恩正是利用了这次很平常的混乱,精神勃勃地说:
“请允许我作一下自我介绍。我是普林斯·雷莱恩,这是丹尼尔夫人,我们都是热纳维埃夫·埃马尔小姐的朋友。我们按照她给我们的名字,找到了这个地方。我有一封她写给你的亲笔信,先生。”
已经被新来者弄得困惑不解的让·路易,一听到热纳维埃夫的名字,他的脸一下子就失去了血色。面对雷莱恩彬彬有礼的举动,他不知道雷莱恩到底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作出答复。他想,现在轮到自己作介绍的时候了,就把这两个老太太介绍一下吧,可是,他无意中却说了这些令人惊奇的话:
“我的母亲,德安博里瓦;我的母亲,沃洛伊斯。”
好一阵子,没有一个人讲话。雷莱恩给她们鞠了一躬,霍赖丝却没有明白过来,她应该和她们——母亲德安博里瓦夫人,还有母亲沃洛伊斯夫人——握一握手。但是,这时却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情,德安博里瓦夫人和沃洛伊斯夫人,同时都想抓住雷莱恩掏出来交给让·路易的那封信,而且两个人同时低声说道:
“埃马尔小姐!她真是没皮没脸!厚颜无耻!”
让·路易拿回了自己的信以后,揪着他的母亲德安博里瓦,就把她从这个房间里推了出去,推进了左边的一个门里;接着,他又把母亲沃洛伊斯从这个房间里推了出去,推进了右边的一个门里。然后,他返回来接待两位来访者。他拆开信封,拿出信,小声地读了起来:
我在一个星期之内就要结婚了,让·路易。快来救救我吧,我求求你!我的朋友霍赖丝和雷莱恩会帮助你克服使你受到挫折的困难。相信他们吧。我爱你。
热纳维埃夫看上去他是一个有点儿沉闷的年轻人,又瘦又长,黑黝黝的脸,颧骨高高突起。
可以肯定,他正在忍受忧郁和痛苦的磨难,这些情况热纳维埃夫曾经提过。的确,从他那疲惫不堪的面容和悲伤焦虑的眼睛中反映出来的痛苦迹象,是显而易见的。
他一边意乱情迷地看着自己的周围,一边不知不觉地反复叫着热纳维埃夫的名字。
看起来,他本想就这件事作出解释,但是他没能找出一句可以说的话。这种突然的介入就像一次料想不到的进攻,让他真不知道如何应付是好,这使他处于极为不利的地位。
雷莱恩觉得,一开始就单刀直入,对方就不会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而且,他这个人在最近几个月里受到他们吵闹的滋扰,已经自暴自弃了。在这么幽静的地方,在难以抑制的沉默中,他忍受了巨大的痛苦,躲避在固执己见的沉默中,他不想再保护自己。然而,他怎么会这么做呢?现在他们又怎么强行进入了他心烦意乱的私生活呢?
“相信我的话吧,先生。”雷莱恩郑重其事地说,“把你最关心的事情告诉我们吧。我们是热纳维埃夫·埃马尔的朋友,不要犹豫了,快说吧。”
“刚才,你们听到她们吵架的时候,我简直憋不住了,不能再犹豫了,”他说,“这就是我每天的生活,先生。我要把全部秘密都告诉你,你也好把这些事情告诉热纳维埃夫。到那时,她就会明白,我不能再回到她身边的原因是什么了;她也就会明白,我没有权利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了。”
他将一把椅子往前推了推,让霍赖丝坐下。两个男人也不需要再互相谦让,都坐了下来。的确,他自己似乎已经有了一种宽慰的感觉,他定下心来说:
“如果我轻率地说出我的经历,你不应该感到奇怪,先生。因为,实际上,我的经历是真诚的,奇妙的,说了以后,你肯定会觉得可笑。命运本身往往会玩出这种低能的把戏和怪诞的闹剧,这些东西看起来就像是那些智能狂人和醉汉发明出来的。你自己来评判一下吧。27年前,马诺尔·德埃尔塞威庄园只是由主要建筑部分组成的。在这幢房子里住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医生。为了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他常常收留一两个交钱住宿的客人。就这样,有一年,德安博里瓦夫人在这里度过了整个夏天;第二年夏天,沃洛伊斯夫人又在这里住了下来。那个时候,两个女人之间彼此并不认识。其中一个女人和一个器皿批发商结了婚;另一个女人和旺代省来的一个商业旅行家结了婚。
“说来也巧,这两个女人在同一时期都失去了丈夫,可是,就在这一段时间里,她们每个人的孩子眼看都要出世了。当时,她们都住在乡下,要想进城,还有一段距离。她们都给老医生写了信,信上说,为了生孩子,她们打算到他的家里来。老医生答应了。就在那一年的秋天,她们几乎在同一天到了老医生的家。两间卧室已经为她们准备好了,这两个房间就在我们现在坐着的这间屋子后边。老医生雇了一个护士,护士就睡在这个房间里。每一件事情安排得都非常令人满意。两个女人为了给没出生的孩子赶做衣服,在一起慢慢地熟悉起来,两个人在一起相处得好极了。
“当她们得知自己的孩子有可能是男孩儿的时候,就分别为自己的孩子选择了让和路易这两个名字。一天晚上,老医生被叫出诊,他和仆役一起赶着马车走了,他留下话说,第二天才能回来。就在老医生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一个在这里干杂活的小姑娘跑出去和情人约会去了,那些恶魔般的怨恨就在这意外发生的不幸事件中酿成了。大约午夜时分,德安博里瓦夫人发生了第一次阵痛。护士布西诺尔小姐曾经受过一些助产士的训练,当时,她并没有惊慌失措。但是,一个小时以后,沃洛伊斯夫人也开始了第一次阵痛。两个孕妇尖厉地呼号着,护士从一个孕妇身边跑到另一个孕妇身边,她的心在困惑中被搅动着。
“一场悲剧,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儿,一场悲喜剧就这样上演了。布西诺尔哀叹着自己的命运,她一会儿打开窗户,大声喊叫着老医生,一会儿又跪在地上,恳求着神的眷顾和帮助。沃洛伊斯夫人最先把儿子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布西诺尔小姐匆匆忙忙把这个孩子抱到了这间房子里,给他洗干净,整理好,把他放在为他准备好的摇篮里。可是,德安博里瓦夫人痛得难以忍受,正在声嘶力竭地喊叫着;而这边,当新生儿像一只傲慢的小猪嗷嗷嚎叫的时候,受了惊吓的母亲却体力衰弱,动弹不得,护士又不得不赶去照顷她。在这漫漫长夜里,在这一片混乱中,不幸的事情又发生了:唯一的一盏油灯,由于仆人不小心忘记了加油,里边的油已经全部耗尽了;蜡烛也烧光了。北风在呼啸,猫头鹰发出凄厉的叫声。你们可以理解,布西诺尔小姐快要吓傻了。
“早晨5点钟,就在一连串悲剧性事情发生之后,她把德安博里瓦夫人的孩子也抱到了这间屋子里来。这也是个男孩儿,布西诺尔给他洗干净,整理好,把他放进了摇篮里,就赶紧出去帮助刚刚醒过来、正在大喊大叫的沃洛伊斯夫人。这时,德安博里瓦夫人又晕了过去。当市西诺尔小姐安顿好两位母亲的时候,她快要累疯了。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又返回去照料两个刚刚生出来的孩子。此时,她害怕极了,她已经意识到:她把两个孩子用一模一样的东西包了起来;他们的脚上都穿上了相同的毛线半统袜;她把这两个孩子肩并肩地放在一起,放在同一个摇篮里。所以,现在要想分辨出哪一个孩子是路易·德安博里瓦,哪一个孩子是让·沃洛伊斯是不可能的!当她把其中一个孩子从摇篮里抱出来的时候,她发现孩子的手已经冰凉了,这个孩子已经停止了呼吸,他死了。
“他叫什么名字呢?活着的孩子又叫什么名字呢?3小时以后,护士拖着疲惫不堪身体,从一张床走到另一张床,恳求两位母亲原谅她。这时候,医生发现,这两个女人由于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就像得了精神病一样。护士把我从摇篮里抱出来,先来到一个母亲跟前,然后再到另一个母亲跟前,接受她们的爱抚,因为我是幸存下来的儿子。她们先亲吻我,接着就把我推开了。因为,毕竟,我是谁呢?是寡居的德安博里瓦夫人和已故的器皿批发商的儿子呢?还是寡居的沃洛伊斯夫人和已故的商业旅行家的儿子呢?没有一条线索能说明问题。医生乞求两位母亲,让他们作出一点儿牺牲,至少从法律的角度来看是这样,人们可以叫我路易·德安博里瓦,也可以叫我让·沃洛伊斯,但是,她们完全拒绝了。‘如果他是德安博里瓦的儿子,为什么还叫他让·沃洛伊斯呢?’其中的一个抗议说。‘假如他是沃洛伊斯的儿子,为什么还要称他为路易·德安博里瓦呢?’另一个人也反唇相讥。后来,我就用让·路易这个名字作了登记。我成了一个不知道父母的儿子。”
普林斯·雷莱恩已经听得入了神。但是就在这个故事接近尾声的时候,突然,霍赖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不自禁地高兴起来,虽然她尽力控制自己,却还是爆发出一阵最疯狂的大笑。
“原谅我吧,”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充满了泪水,“请原谅我吧,我太神经质了。”
“不要道歉了,夫人。”年轻人说。他说话时,非常和气,那是一种从忿问中解脱出来的语气,“我已经提醒过你们了,我的经历十分可笑;比起其他任何人来,我更知道这是多么荒谬,多么没有意义。是啊,整个事情都是那么奇怪。可是,其实,我告诉你们这件事情,不是在开玩笑,请你们相信我。这件事看起来很滑稽,而且,在这种氛围里,这种滑稽的事情还会继续发生。但是,这件事也是非常可怕的。这件事发生在谁的身上,都会这样,对吧?这两个母亲都依恋着让·路易,谁也确定不了自己是当了母亲;谁也确定不了自己没有当母亲。一方面,这孩子可能是一个陌生人,另一方面,他也可能就是自己的血肉。她们都太爱他了,经常为了他凶神恶煞似地打起架来。后来,她们俩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她们的脾气性格完全不同,接受的教育完全不同,加上她们都认为自己可能当了母亲,不愿意先期离去,于是她们就住在一起。他们俩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在一起过着敌人一样对立的生活。只是身边从来没有带过武器。在这种怨恨中,我慢慢地长大了,她们俩把这种怨恨逐渐地灌输进我的心里。当我的一颗童心渴望着爱的时候,我就会倾心于其中一个母亲。这时,另一个母亲心里就会极不情愿,而且会侮辱她,以此来寻求使我受到鼓舞的方法。在老医生去世的那一年,她们买下了这座庄园,并且在主建筑物的两侧增加了两座边房。在这座庄园里,苦闷和忧郁自然而然地陪伴着我,我就成了他们每天的牺牲品。小时候,我受到痛苦的折磨;长大了,我还在忍受着这种折磨,我过着一种最可怕的生活。我怀疑究竟还有什么人比我受的苦更多呢。”
“你应该离开她们了!”霍赖丝已经不再笑了,说道。
“人不能离开自己的母亲。在这两个女人里边,有一个是我的母亲。女人也不能舍弃自己的儿子,她们每个人都替我取了名字,并相信我是她的儿子。我们三个人像囚犯一样被链在一起,我们有一连串的悲伤、怜悯和怀疑,也抱着真理总有。天会到来的希望。我们仍然在这个地方,我们三个人都住在这儿,我们之间互相侮辱,我们之间互相责骂,我们在浪费着自己的生命。咳,真见鬼!还是甩不掉这些东西。我经常想过得充实一些,但是,总是很无聊。今年夏天,我激情满怀,深深地受上了热纳维埃夫。我想方设法地解脱自己,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说服两个我称之为母亲的女人。然而,我所面临的是妻子、陌生人的诉苦和接踵而来的憎恨。我打算用她来向她们施加压力,可是,我失去了勇气。热纳维埃夫留在这儿,生活在德安博里瓦夫人和沃洛伊斯中间,她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我没有权利让她成为我的牺牲品。”
让·路易开始慢慢变得激动起来,他说最后这几句话时,语调铿锵有力,似乎希望自己的行为建立在诚心诚意的动机和一种责任感之上。事实上,雷莱恩和霍赖丝已经看得很清楚,让·路易生性异常懦弱,他对自己所处的这种可笑地位无能为力,不可能成为叛逆者;他从小忍受这种痛苦,到后来,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他就开始袖手旁观;他就像一个身上压着十字架的男人,他没有权利把它抛开。与此同时,他又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他从来没有当着热纳维埃夫的面提起过这些事,从来没有从这荒唐的恐怖中摆脱出来。后来,他回到了他的囚室,由于癖好和懦弱,他就留在了那儿。
他在一张写字台旁边坐下来,很快写完一封信,把它交给雷莱恩:
“你愿意不愿意把这个条子给埃马尔小姐,再一次乞求她原谅我呢?”
雷莱恩一动没动,当让·路易把信放在他手上的时候,他马上就把它撕掉了。
“这是什么意思?”年轻人问。
“我的意思是,我本人不愿意替你传递任何消息。”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和我们在一起。”
“我?”
“是呀。你明天就会见到埃马尔小姐,向她求婚。”
让·路易显出一副轻蔑的样子,他看了看雷莱恩,似乎在想:
“你这个人怎么不明白我给你的解释呢?”
但是,霍赖丝朝雷莱恩走了过去:
“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呢?”
“因为,那些话才是我愿意说的话。”
“可是,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理由呀?”
“理由只有一个,不过,就这一个理由已经足够了。但是,我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这个年轻人在我的这次调查中要给我帮忙。”
“调查?调查什么?”年轻人问道。
“调查你本人提供的个人经历,因为,它并不是那么准确。”
让·路易对此愤怒极了:
“我必须请你相信我,先生,我说的话没有一句不正确,没有一句不是事实。”
“我很想表达一下我自己的观点,”雷莱恩和气地对他说,“当然,你相信你自己的经历是事实,是真理,而且,你并没有说一句与此相悖的话。但是,事实并不是,也不可能是你相信的那些东西。”
年轻人两手抱在胸前说: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先生,看来,我所知道的事实总比你知道的事实更多。”
“为什么会更多呢?显然在那个凄惨的夜晚,你只能是间接地了解到发生的一切事情,你没有证据,德安博里瓦夫人和沃洛伊斯夫人也没有证据。”
“没有什么证据?”让·路易不耐烦地大声说。
“没有当时发生混乱的证据。”
“什么?咳,发生混乱是完全有可能的!两个孩子被放在同一个摇篮里,没有作任何的标记来区分两个孩子,护士也说不出来。”
“不管怎么说,这些话都是从护士那儿听来的,”雷莱恩打断他的话说。
“她说什么了?她的话?你是在指控这个女人。”
“我并没有指控她什么。”
“不,你是在指控她,你在指控她撒谎。那她为什么会撒谎呢?她对说谎话并不感兴趣。她常常掉眼泪,常常感到绝望,这些都是她忠诚的证据。因为,毕竟两个母亲都在那儿,她们看见过她流泪,她们问过她。那么,我再说一遍,她为什么要撒谎呢?”
让·路易非常激动。被关在旁边屋子里的德安博里瓦夫人和沃洛伊斯夫人毫无疑问都在门后边听着。听到这里,她们俩都已经悄悄地走到了房间的门口,站在那里惊奇地目瞪口呆:
“不,不,那是不可能的。我们一遍又一遍地问过她。为什么她要撒谎呢?”两位夫人同时在心里念道着。
“讲,先生,讲啊,”让·路易用命令的口气说,“你自己解释吧。说出引起你对完全真实的东西怀疑的理由!”
“因为那些事实不可能成立,”雷莱恩变得激动起来,砰地猛击了一下桌子,打断了对方的话,提高嗓门儿说,“不,实际发生的事情和她说的不一样。不,命运不会表现得那么残酷,让她们饱受折磨;机会也不会巧之又巧,把一连串倒霉的事情不顾后果地凑在一起!在那个不寻常的夜晚,发生的那件事情也太离奇了。医生、医生的男仆、还有他的女仆都离开了家,两个妇人又都即将分娩。她们在同一时间里,接连出现阵痛;她们也是在同一时间里,把自己的儿子带到了人间。咱们用不着再例举更多非同寻常的事情了!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所有的灯都熄灭了,连蜡烛都拒绝燃烧了!不可能。我再说一次,不可能,一个经过训练的助产士,干自己最基本的本职工作,会乱了阵势,这真让人接受不了。当然,在那种情况下,她也许是出于本能,出现过偶然的困惑;但是她只要还有一点本能存在,就仍然会处于戒备状态,给每一个孩子准备一个地方,两个孩子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第一个孩子放在这儿,第二个孩子放在那儿。就算他们并排躺在一起,也是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就算他们被包在同样的襁褓中,多多少少也有一点儿细微的不同。这些琐碎的事情留在记忆中,就是不去想,它们也会不可避免地出现在头脑中。混乱?我不相信这一点。道听途说的东西可能吗?它肯定是不真实的。在虚幻的世界中,有可能。因为人们可以捕风捉影去想象各种各样离奇的事情,并且把这些事情置于错综复杂的矛盾之中。但是,在现实社会中,事情要想反映出人们现实的心态,总要有一个固定的位置,有一个核心。事实总是以逻辑的顺序排列,围绕在这个核心的周围。因此,我完全可以声明布西诺尔小姐不可能把两个孩子混在一起。”
他说的这些话,是那么果断,就好像在出事的那个晚上他身临其境;他说的这些话,是那么有说服力,四分之一个世纪以来,从未产生过怀疑的人们第一次动摇了自己的信心。
两个女人和她们的儿子凑到他的跟前,焦急地透不过气来,他们问他:
“那么,你认为她也许知道——她也许能告诉我们?”
他修正着自己说的话:
“我没有说能,也没有说不能。我是说,她在那几个小时里的某些行为与她所叙述的情况以及实际发生的事情并不一致。所有的奥秘给你们三个人施加了无法忍受的压力。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就是因为你们没有足够的注意,而且有一些事情我们不知道,可是她却知道。这就是我的看法;这就是发生过的事情。”
让·路易声音低沉而嘶哑地说道:
“她现在还活着。她就住在喀尔海克斯。我们可以派人去把她叫来。”
霍赖丝马上提议说:
“你们愿意让我去把她找来吗?我可以乘车把她带到这儿来。她住在哪儿?”
“就在小镇的中心,一家门面不大的布料商店里。司机会给你指路的。布西诺尔小姐,谁都认识她。”让·路易接着说。
“好了,不管你怎么办,”雷莱恩接着说,“都不要以任何形式提醒她。如果她感到心神不安,事情就好办得多。但是,不要让她知道我们想要和她一起干什么。”
20分钟过去了,人们一声不吭,雷莱恩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在这间屋子里,古朴别致的家具、漂亮的挂毯、码放整齐的书和一些可爱的小玩艺儿,都象征着让·路易对艺术的酷爱和追求。这个房间确实是他的,在它的两侧,与它相邻的边房里,从那两扇打开的门看去,雷莱恩就能够看见那两个饱尝辛酸的母亲。
他朝让·路易走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问道:
“她们的境况还不错,是吗?”
“是的。”
“你怎么样?”
“她们和我在这座庄园定居了下来,拥有了庄园周围所有的土地,这使我感到非常孤立。”
“她们有什么亲戚吗?”
“姐妹,她们两个人都有。”
“她们可以去和自己的姐妹生活在一起吗?”
“可以,她们有的时候也想这么做。但是,这件事不能有任何闪失。我再一次向你保证。”
就在这个时候,汽车返回来了,两个女人匆匆忙忙跳了起来,打算去找她说一说。
“还是让我来说吧,”雷莱恩说,“我这么说,你们别大惊小怪。问她几个问题倒不算什么,主要是别吓唬她,别让她太狼狈了。这种突然的冲击,太突然。”他又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汽车开到了草坪旁边,停在窗外。霍赖丝从车上跳了出来,接着又把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从车里搀扶下来。这个女人头戴一顶凹形帽沿的亚麻帽子,上身穿一件黑色天鹅绒上衣,下身穿一条时髦的百褶裙。
这位上年纪的女人很快就进入了紧急戒备状态。她长着一张刀条脸,看着就像黄鼠狼的脸一样,高高撅起的嘴巴,长满了大撩牙。
“有什么事吗,德安博里瓦夫人?”她一边问,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进屋里。就在这个房间里,医生曾经逼迫过她。“你好,沃洛伊斯夫人。”
两个女人都没有回答。雷莱恩朝她走了过来,严厉地说:
“布西诺尔小姐,我是巴黎警方派来的,我的目的是澄清一起27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一场悲剧。我刚才已经得到了证据,你歪曲了事实真相,你把自己的错误申报作为结果,在那天晚上出生的一个孩子,他的出生证是不正确的。现在,就出生证这件事而论,这种错误的申报是应该受到法律制裁的不轨行为。所以,我打算带你去巴黎,接受审问——除非你准备立刻承认每一件事情,以此来挽回你的罪过造成的一切后果。”
老妇人四肢都颤抖起来,牙齿也在打战。显然,她没有丝毫的能力对雷莱恩作出任何的反抗。
“你准备承认所有的事实吗?”他问道。
“是的。”她喘着粗气说。
“不再推迟了?我得去赶火车了。这件事必须马上决定下来,如果你还有丝毫的犹豫,我就把你带走。你已经下决心把事实真相说出来吗?”
“是的。”
他指着让·路易说:
“这位先生是谁的儿子?是德安博里瓦大人的吗?”
“不是。”
在一阵茫然若失的沉默之后,是两个可喜的回答。
“你自己解释一下你说的话。”雷莱恩看了看手表,命令地说。
接着,布西诺尔夫人跪下了,她用低沉而又迟钝的声音说了起来,为了听清楚她说的那些含糊其词的话,他们不得不弯下腰,靠近了她。
“那天晚上来了一个人,是一位先生,他怀里抱着一个用毛毯包着的新生儿。他想让医生帮着他照顾一下这个孩子,当时医生不在那儿,他等了整整一夜,就是他干了那件事儿。”
“干了什么事?”雷莱恩问,“他到底干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唉,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情:那天晚上,死去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他们的两个孩子都死去了:德安博里瓦夫人的孩子和沃洛伊斯夫人的孩子,都在惊厥中死去了。后来,那位先生看到了发生的这一切以后,说道:‘这让我明白了自己的责任所在,我应该抓住这个机会,确信我自己的孩子会得到幸福,会受到良好的照顾。把他放在已经死去的一个孩子的位置上吧。’他给了我一大笔钱,他说这些钱就作为每个月扶养孩子的生活费,我就收下了。可是,我并不知道,他的孩子放在了谁的位置上,我也没有说这孩子是路易·德安博里瓦,还是让·沃洛伊斯。那位先生沉思了片刻,什么话都没有说。后来,他给我解释了一下,他走了以后,我应该做什么,我应该说什么。就在我给他的孩子穿上背心,把这个孩子包进与死去的一个孩子相同的襁褓中的时候,他也把另一个孩子包进了毛毯,接着,他就抱着一个死去的孩子,消失在夜幕中。”
布西诺尔小姐低着头,抽泣着。过了一会儿,雷莱恩说:
“你的证言和我调查的结果是一致的。”
“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走了。”
“我所关心的是,这件事是不是就算结束了呢?在整个管区,人们不会议论这件事吧?”布西诺尔小姐问。
“不会。噢,还有一个问题:你知道那位先生的名字吗?”
“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
“从那个时候起你曾经见过他吗?”
“从来没有见过。”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了。”
“你准备在你交代的文本材料上签字吗?”
“我准备签字。”
“很好,一两个星期以后我会派人去找你。从现在起到那个时候,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任何的信息。”
雷莱恩目送着她走到门口,关上了门。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让·路易就站在两个老妇人的中间,他们三个人都紧紧地攥着拳头。憎恨和恶运把他们三个人绑在一起,如今这种结合力突然间出奇不意地把过去的僵局打破了。这种破裂使他们之间充满了和睦平静的气氛,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但是,这件事也使他们认真地作出了思考。
“咱们已经到了这件事情冲刺的时刻了,”雷莱恩对霍赖丝说,“这是这场战斗的决定性时刻。我们必须带让·路易上车了。”
霍赖丝看起来有点儿愣神儿,她低声地说:
“为什么你让那个女人走了?你对她的交代很满意吗?”
“我并不需要满意。她把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我们,你还想再要什么呢?”
“什么都不想了。我不知道。”
“我们以后再谈这件事吧,我亲爱的。我再说一遍,过一会儿,我们必须带着让·路易上车了。马上,不然——”
他转过身对年轻人说:
“你同意我的意见,是吗?现在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了。离开一段时间,对你,对沃洛伊斯夫人和德安博里瓦夫人来说都是最好不过的。那会让你们大家更加看清事情的真相,完全自由地作出自己的选择,决定以后自己该怎么做。和我们一起走吧,先生,最紧迫的事情就是救一救热纳维埃夫·埃马尔,你的未婚妻。”
让·路易站在那里,窘迫极了,他拿不定主意。雷莱恩转过身对两个女人说:
“我敢肯定,你们也同意这样做了,夫人们,对吗?”
她们点了点头。
“你明白了吧,先生,”他对让·路易说道,“我们所有的人都同意了。在矛盾比较尖锐的情况下,没有什么比分开更好的了,休息几天。现在快点吧,先生。”
雷莱恩没有给他时间犹豫,就把他拉进了他的卧室,让他去整理行装。
半个小时以后,让·路易和他的新朋友一起离开了这座庄园。
汽车已经把他们送到了喀尔海克斯车站,在车站等车的时候,雷莱恩对霍赖丝说:“直到他结了婚,他才能回去。”这时,让·路易留意了一下自己和行李。
“一切都安然无恙,你满意吗?”
“是啊,热纳维埃夫肯定会高兴的,”霍赖丝心不在焉地回答说。
当他们在火车上占好座位以后,雷莱恩就准备和她一起到餐车上去。雷莱恩问了霍赖丝几个问题,对这些问题,她就像提抗议一样,不客气地作了回答。
“你怎么了,我的小宝贝?你看起来很焦虑!”
“我?没什么!”
“好了,好了,我算了解你了。现在,没有什么神秘的了,也没有什么秘密了!”
她微笑起来:
“得了,既然你坚持要知道我是不是满意,我有义务承认我当然满意,至于我的朋友热纳维埃夫——不过,另一方面,从冒险的角度来看,我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坦率地说,这一次,我没有让你感到吃惊吗?”
“我一点儿都不感到吃惊。”霍赖丝说。
“让我看,你只不过是扮演了一个代理人的角色。究竟我做了点儿什么呢?我们到了那儿;我们听了让·路易悲哀的故事;我叫来了助产士。就做了这么多。”
“确实是这样。我想知道是不是这件事要做的工作就这么多了,可是,现在我还不敢下定论。为了告诉你事实的真相,我们其他的冒险活动都会放在稍后一点儿进行。这件事留下的印象,我该怎么来表述呢?我想,它会更明了更清楚。”
“这种印象朦朦胧胧会使你受到打击吗?”雷莱恩问。
“朦朦胧胧,是的,也不完全。”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雷莱恩又问。
“我不知道。也许这和那个女人的交代有一些关系,对,非常有可能,就是这样一件事情。一切都可能是意想不到的,唐突的。”
“好了,当然,就在你可以想象的时候,我把这件事情保留的时间缩短了!”雷莱恩说着就大笑起来。“我们不想作太多的解释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如果她已经给她们作了详细的解释,我们早就以怀疑她给我们讲的东西不真实为由而结束了。”
“对这件事还有怀疑?”霍赖丝问。
“好了,真该死。这个故事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那个漆黑的夜晚,到这儿来的那位先生,他用袋子带来一个有生命的婴儿,带走了一个死去的婴儿,这种事情是根本站不住脚的。可是,你知道,我亲爱的,我没有更多的时间在这两个不幸的女人家里指指点点了。”
霍赖丝惊奇地凝视着他。
“究竟你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你知道,这些乡下女人是多么的愚蠢,我和她都没有闲暇的时间,所以,我们匆匆忙忙尽可能达成了共识——她的确不会干这么坏的事情。所有正确的答案就是:恐惧、颤抖、眼泪。”
“那可能吗?”霍赖丝喃喃低语道,“那可能吗?你事先见过她?”
“当然,我不得不见到她。”
“可是,那是在什么时候呢?”
“今天早晨。我们一到这儿,你自己在喀尔海克斯的旅馆里梳洗打扮的时候,我就跑出去四处探听能够打听到的消息。你可以想象,在这个街区里,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德安博里瓦和沃洛伊斯的事儿。很快我就被领到了以前的助产士布西诺尔小姐那里,和布西诺尔小姐在一起没有花多少时间,大概只有3分钟,就澄清了过去发生过的事情,澄清了那1万法郎的新的说法——多少有些可信——引导她又重新把庄园里人们的说法说了一遍。”
“一种相当不可信的说法。”霍赖丝说。
“所有一切并不是那么糟糕,我的夫人,要知道相信这个事实,也相信其他的事实,那才是最本质的事情。我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对已经存在了27年、以事实为基础稳固建立起来的所有说法,给予粉碎性的打击。这就是我为什么竭尽全力去做这件事,凭着口才的力量攻击它的原因。把两个婴儿视为同一个可能吗?我拒绝这种说法。混乱是无法逃避的吗?那是不真实的。他们3个人都是某些事情的牺牲品,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但是橙清这些事情是我的责任!那是很容易做的。让·路易的信念动摇了。咱们派人去找布西诺尔小姐吧。对,咱们派人去找她吧。于是,布西诺尔小姐就到了,她低声含糊地说了一小段我教她说的话。一下子就轰动了!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一为厂拯救我们的年轻人,我才去冒了这个风险!”
霍赖丝摇了摇头说:
“但是,他们都忘记了悲伤,重新振作了起来。他们3个人都会对此认真地思索!”
“不,不,他们也许会产生疑问的。但是,他们决不会觉得事情确凿无疑就作出承诺!他们也决不会同意要仔细地思索!发挥你的想象力吧!把你的想象力送给这3个从地狱中救出来的人吧!他们在地狱里已经整整挣扎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你认为他们还会回到地狱里去吗?他们3个人已经走出了软弱,走出了责任的误区,他们已经没有胆量逃避。认为他们不愿意像可怕的死神一样依恋着我给他们的自由吗?荒唐!他们为什么容忍了两次恶作剧。布西诺尔小姐把所有的事情和盘端出,真是难以让人理解!毕竟,我的说法与事实相比没有那么荒谬。相反,他们已经容忍了这件事!看看这个:我们离开之前,我听到德安博里瓦夫人和沃洛伊斯夫人说要马上搬家。当他们想到彼此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经变得充满了深情厚谊。”
“但是,让·路易又怎么样了呢?”
“让·路易?嗅,他是两个母亲把他抚育长大的!啊呀,一个人在一生中是很难和两个母亲相处的!不管地位如何!当一个人有幸能够有两个母亲,或者一个母亲都没有的时候,他要作出选择是不会犹豫的,为我祝福吧!此外,让·路易已经爱上了热纳维埃夫。”他爽朗地笑了起来,“他非常爱她,我希望这样,我也相信事实;不要让两个婆婆再干涉她了。行了,这些事想起来很容易。你的朋友的确很幸福,这就是你所要得到的全部。这件事情的全部工作我们已经完成了,我们所用的方法多少还有一些独到之处。如果一些冒险行为结束后,那些神秘的事情得到了验证,诸如寻找或找到烟头,引起火灾的玻璃水瓶,烧毁了的放帽子的盒子,在我们最后探险的旅行中,其它神秘的事情也需要心理学,需要纯粹的心理学来分解。我已经讲过了。我要你安静下来。”
“安静?”
“是的,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坐在我们后边,这两个人看起来是在说一些罕见而又有趣的事情。”
“可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呀。”
“就是这样。当人们低声交谈的时候,总是有一些难以启齿、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点燃了一支香烟,靠着椅背坐了下来。霍赖丝仔细听着,可是,一点儿内容都听不见;而他呢,正在慢慢地吐出一口口烟。
15分钟以后,火车停了下来,那个男人和女人一起下了车。
“真可怜,”雷莱恩说,“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到那儿去。但是我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们。我亲爱的,我们又面临着一次新的冒险行动了。”
霍赖丝抗议说:
“噢,不,请,先不要!给我一点儿休息时间吧!难道我们不应该想一想热纳维埃夫吗?”
他看起来非常地惊奇:
“哎唷,那件事已经结束了,该处理的也处理完了呀!你的意思是说,你想要再多浪费一点儿时间去管那件老事情?好了,我承认,我对那个有两个母亲的男人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滑稽,充满了快乐和真挚的感情。霍赖丝又一次咯咯地笑了起来,只有这笑声能够松弛她被激怒的神经,也只有这笑声能够转移她充满矛盾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