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奥斯曼大马路雷尼纳亲王收
亲爱的朋友:
您可能觉得我忘恩负义。我来这里有三星期了,未曾给您写过一封信!没有向您表示谢意!
我终于明白,您把我从多么可怕的死神手里解救出来了。我已知道这个令人惊骇的事件的秘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虽然幸免一死,身体却受到摧残,极为虚弱,极需休息和安静!留在巴黎,继续和您一起进行冒险?不行,一千个不行!我已经冒险够了。以后的冒险是极为有趣的。不过,那是让我受害差点把命丢掉的冒险……啊,亲爱的朋友,多么可怕!我怎么忘得掉……
在拉龙西埃,生活极为平静。我的老表姐埃尔默兰很疼我,把我当作病人照料。我的气色好多了。总之一切都好,好得我不想再关心别人的事。您想想……(我对您讲这些,是因为您的本性难改,像看门的老妇人一样喜欢打听别人的事,时刻准备管闲事。)昨天,我参加了一次奇怪的聚会。昂图瓦纳特把我领到巴西库尔旅馆。我们坐在大厅里饮茶。周围都是来赶集的农民。突然进来三个人,两男一女,打断了大家的谈话。其中一个是农庄主,身穿长工作服,脸色红润,表情快活,蓄着一圈白色的络腮胡;另一个年轻一点,穿一身灯芯绒衣服,脸色黄黄的,冷酷而凶蛮。这两个人都斜背着猎枪。他们两人中间,还有一个矮小苗条的女人,披着棕色斗篷,戴着无边毛皮软帽,脸色苍白,略嫌瘦削,但气质高雅出众。
“这是一家人,父亲和儿子儿媳。”表姐埃尔默兰低声说。
“怎么,这个漂亮女子竟是这粗汉的妻子?”
“是德·戈尔纳男爵的儿媳。”
“爵爷,就是那个老头子。”
“他是一个世家的后代,先人都是住城堡的。他一直以务农为生……喜欢打猎,好酒贪杯,争雄斗胜,老是与人争讼,几乎倾家荡产。儿子马蒂亚更是野心勃勃,不恋土地,学完法律就上船去了美洲,由于缺钱而回到村里,爱上了邻城一位姑娘。可怜的少女不知为什么竟同意了这门亲事……她嫁到这家,在不远处一座小城堡过着幽居,或确切地说监禁的生活。”
“和父子俩住一起吗?”
“不,父亲住在村头一个单独的农庄。”
“马蒂亚嫉妒吗?”
“那是一只老虎。”
“毫无理智?”
“是的。几个月来,一位英俊骑士在城堡周围转来转去。但这怪不得娜塔莉·德·戈尔纳。她是正派女人。德·戈尔纳父子俩却不高兴。”
“怎么,父亲也是这样?”
“英俊骑士的先人是从前买下城堡的人。与老戈尔纳的仇怨就是由此而来的。我认识热罗默·维尼亚尔,很喜欢他。他是个十分富有的英俊青年。德·戈尔纳那老头子喝了酒以后,说这青年曾发誓要劫持娜塔莉·德·戈尔纳。”
有一伙人一个劲劝老头子喝酒,竞相问这问那,以此逗乐。老头子有些醉了,带着嘲笑,生气地说道:“我告诉你们,那显自己俊的臭小子会吃不了兜着走的!他在我们这边打主意,盯着小媳妇不放……可是白费气力!这是禁猎地!如果他靠得太近,就是一枪,是吗,马蒂亚?”
他抓住儿媳的手嘲讽道:“再说,小媳妇也会自卫的。嗯!娜塔莉,那些情郎,你喜欢吗?”
他这样称呼,大家都有些尴尬。年轻女人一脸通红。她丈夫低声道:“父亲,您最好绑住舌头。有些事是不能大声张扬的。”
老头子回答道:“事关荣誉就得在大庭广众挑明。对我来说,戈尔纳一家的荣誉高于一切,那装出巴黎人气派,向女子献媚的家伙算老几……”
他突然闭口了。在他对面,刚刚进来一个人,似乎在等着他把话说完。这是个高大壮实的小伙子,身穿骑服,手握马鞭,面容刚毅、冷酷,俊秀的眼睛里闪现出嘲弄的笑意。
“热罗默·维尼亚尔。”表姐低声说道。年轻人似乎毫不尴尬。他看到了娜塔莉,向她深施一礼。这时马蒂亚·德·戈尔纳向他走近一步。年轻人盯着他,似乎在问:“怎么样?想干什么?”
他的态度是那样骄横,德·戈尔纳父子便取下枪,端在手中,摆出准备开火的架式。儿子眼睛里露出凶光。
面对这种威胁,热罗默毫无惧色。过了一会,他向老板道:“喂,我是来看瓦瑟尔老爹的。可是他的铺子关了。请您把我的枪套给他,它开线了,对吗?”
他把枪套交给老板,笑着补充道:“我把枪留下。需要时用得着。谁知会出什么事儿呢?”
接着,他从一只银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不慌不忙地走了出去。大家从窗口看见,他跃上马背,小跑着远去了。
“妈的!”老德·戈尔纳骂道,将一杯白兰地一饮而尽。
他儿子用手堵住他的嘴,强迫他坐下。娜塔莉·德·戈尔纳在他身边哭起来……
亲爱的朋友,我的故事讲完了。正如您读到的那样,这故事并不惊心动魄,也不值得您注意。没有丝毫秘密,也没有需要您扮演的角色。我甚至坚决要求您不要寻找任何借口插进来。
因为这是完全不受欢迎的。那个不幸的女人看来是真正的受害者,如果她能得到保护,我会很高兴。不过,我再说一次,还是让别人去弄清真相吧,我们就不要再冒险了吧……
十一月十四日,写于巴西库尔村
拉龙西埃
雷尼纳读了一遍又一遍,说道:“瞧,眼看进展顺利,人家却打退堂鼓了。因为我们在做第七次冒险。根据契约,第八次冒险具有特别的意义。人家就怕这一点。不想干啦……其实想干……装出不想干的样子。”
他搓了搓手。这封信给他带来宝贵的证据,表明他对年轻女人渐渐地、潜移默化地产生了影响。这是一种相当复杂的感情,包括赞赏,无限的信任,有时担心和几乎恐惧的心理。不过,也有爱情。
他坚信这点。她以友情和他一同冒险,彼此间并不觉得有什么拘束,而现在她突然畏怯起来。一种娇羞相杂的感情使她躲避开他。
当天晚上,即星期天晚上,雷尼纳登上火车。一大早,他在篷皮尼亚小城下了车,在一条白雪覆盖的路上,急急忙忙地走了二十里,到达巴西库尔村。一进村,他就获悉可能不虚此行:因为昨夜深井小城堡方向响了三枪。
“爱神和机运之神对我格外关照。”他寻思,“丈夫与情人间发生冲突,我总是及时赶到。”
雷尼纳走进旅馆大厅时,警察正在问一个农民。农民说:“队长,我听到三声枪响。”
“我也听到了,”旅馆伙计道,“三声枪响……可能是午夜。九点钟开始下雪,到那时停了……原野上砰、砰、砰连着响了三枪。”还有五位农民也出来证明。队长和他的下属夜里不曾听见什么,因为警队背朝着原野。这时来了一个长工和一位女佣,说是给马蒂亚·德·戈尔纳做工的,前天出去休周日,现在回小城堡,却进不去了。
“庄园门关得铁紧,警察先生。”两人中一个说道,“这是头一次。每天清晨,无论冬夏,马蒂亚先生六点整准时开门。现在都八点多了,我去敲门,还无人答应。我们觉得情况不对,便来报告。”
“你们本该去德·戈尔纳者先生那里打听一下,”队长对他们道,“他住在路旁。”
“是呀,我们怎么没想到!”
“去看看。”队长决定道。两个下属跟着队长,所有在场的农民,还有请来的一个锁匠一同前往。雷尼纳也跟着去了。
他们很快来到村头,走进德·戈尔纳老头的院子,雷尼纳根据奥尔唐瑟的描述,一眼便认出了这个老人。老人正在套车。得知大家的来意后,他大笑起来,说道:“砰、砰、砰三枪?亲爱的队长,马蒂亚的枪只能连发两响。”
“那么,门怎么关了?”
“他睡觉了,年轻人贪睡,就是这么回事。昨天晚上,他来和我喝了一瓶酒,也许两瓶……甚至三瓶……眼下,正和娜塔莉睡觉哩。”
他爬上那辆车篷补丁贴补丁的旧大车,当空抽了一鞭。“再见。今天是星期一,我不能因为你们的三声枪响误了篷皮尼亚的大集。我车上有两只小牛要宰杀。伙计们,祝你们走运,再会!”
他上路了。
雷尼纳走近队长,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是拉龙西埃埃尔默兰小姐的朋友,因为去她家早了一点,我请求你们允许我随你们去小城堡转一圈。埃尔默兰小姐与德·戈尔纳夫人经常往来,如果能让她放心,我很高兴,因为我希望小城堡不会出什么事,是吗?”
“如果出了什么事,”队长答道,“肯定与雪有关。”这是一位和蔼的年轻人,显得精明强干。一下就敏锐地看出了马蒂亚先天晚上回家时留下的足迹,那足迹很快就和刚才那长工和女佣一来一去的足迹混在一起了。他们来到一座庄园门口,锁匠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门。
门里,洁白的雪地上只有一行脚印,马蒂亚的脚印。很容易看出儿子大概与父亲喝了不少酒,因为脚印歪歪扭扭,还转了急弯,进了路旁的树林。
二百米远外耸立着深井小城堡那坼裂破败的建筑物。大门敞开着。
“请进!”队长道。
一跨过门槛,他便低声道:“唉!德·戈尔纳老头子不来是不对的,这里打过架。”大厅里混乱不堪。两把椅子打断了,桌子被推翻了,瓷器和玻璃碎片满地都是,证明打斗十分激烈。时钟躺在地上,指着十一点半。
在女佣引导下,他们迅速登上二楼。可是马蒂亚和他的妻子都不在,卧室的门被锤子砸破。锤子扔在床下。雷尼纳和队长走下楼来。一条走廊把大厅和后面的厨房连在一起。厨房有一道小门,直通果园围墙。围墙尽头有一口井。从厨房门槛到水井,薄薄的积雪被人胡乱扫过,仿佛有人拖什么东西在上面走过。井周围,有一片混乱的脚印,表明这里又有过一番搏斗。队长再次发现马蒂亚的脚印,还有别的小一些的脚印。
新脚印直通果园。脚印三十米外,他们捡到一支勃朗宁手枪。一个农民认出它很像热罗默·维尼亚尔前天晚上在旅馆里掏出来的那把。
队长检查弹膛,发现七发子弹射出了三发。这样,他脑海里渐渐勾勒出这一事件的大小轮廓。队长命令大家站在一旁,保护现场,一切维持原状。
接着,他走到井边,俯身往里看了看,又问了女佣几个问题,然后走近雷尼纳,小声说:“我觉得这个案子相当清楚了。”
雷尼纳抓住他的胳臂。
“队长,我们尽可直言,正如我告诉您的,我与埃尔默兰有交情。她是热罗默·维尼亚尔的朋友,也认识德·戈尔纳夫人。因此我很了解事情经过。您假设这是个什么案子?……”
“我不做任何假设。我只确认,昨晚有人来过……”
“从哪里来?来小城堡的足迹是德·戈尔纳的。”
“那是因为另一个人,就是留下那漂亮的皮靴印的人是下雪前到达的,即九点以前。”
“那人可能藏在大厅一个角落里,守候德·戈尔纳先生回来。德·戈尔纳是雪后返回的,对吗?”
“正是。马蒂亚一进来,那人就扑上去。两人打起来。马蒂亚从厨房逃走。那个人一直追到井边,放了三枪。”
“尸体呢?”
“抛到井里了。”
雷尼纳反驳道:“嗬!似乎您去看过。”
“嗨!先生,那里的雪便是证明。雪印清楚地告诉我们:搏斗完,开了三枪以后,只有一个人走了,离开了农庄,但那不是马蒂亚·德·戈尔纳的脚印。那么,马蒂亚·德·戈尔纳在哪呢?”
“不过,这口井……可以打捞吗?”
“不行,这口井探不到底,这在本地是人所共知的。小城堡也因此得名。”
“您真以为?……”
“我再说一遍。雪后只来了一个人,就是马蒂亚。以后只有一个人离开:那个陌生人。”
“德·戈尔纳夫人呢?也被杀害了,也像她丈夫一样被投入井内了?”
“不,她被绑架了。”
“绑架?”
“您记得她卧室的门被铁锤砸破……”
“哦,队长,您才说只有一个人离开,就是那个陌生人。”
“您低头看看吧。看看这个人的脚印。足迹陷入雪地,直到地面。这是负荷重物的人的脚印。陌生人肩上扛着德·戈尔纳夫人。”
“这边有出口吗?”
“有一个小门,马蒂亚·德·戈尔纳随身带着钥匙,那陌生人一定从他身上搜出了那把钥匙。”
“门是通向田野的吗?”
“不知道。”
“就在城堡拐角上。”
“热罗默·维尼亚尔的城堡!”
雷尼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天哪!这就变严重了。如果足迹延续到城堡,我们就停下。”足迹一直延续到城堡。他们沿着足迹,穿过有些地方堆着厚雪的地势起伏的田野,便看出来了。大栅栏附近的雪已被清扫,不过他们认出两条轮印,向与村子相反的方向伸展开去。队长按铃。清扫主道的守门人手拿扫帚来了,回答说热罗默·维尼亚尔一大早就套车走了,别人都没有起床。“这样,”他们走远以后,雷尼纳说,“只能跟踪轮印了。”
“没用,”队长说道,“他们坐火车走了。”
“去篷皮尼亚站吗?我就是从那儿来的。不过,去那儿要经过村子……”
“他们选择了另一个方向,去专区,快车在那里停。检察院也在那里。我去打电话。十一点以前没有火车经过,只要监视车站就行了。”
“我认为您的路子走对了,队长,”雷尼纳道,“我祝贺您,您的调查很有说服力。”
他们分手了。
雷尼纳正准备到拉龙西埃去见奥尔唐瑟·达尼埃尔。但是,细细一想他不想在查明案情之前去看她,便返回村中旅店,给她写了如下几句话:亲爱的朋友:读了您的信,我想我明白了您的心意。您一直为情所动,想保护热罗默和娜塔莉的爱情。
只是,这使人揣测,这位先生和女士并未征求保护人的意见,就把马蒂亚抛进井里逃走了。
请原谅我没去看望您。案情一片混沌。需要无拘无束地思考。可是在您身边,我做不到……
这时是十一点半钟。雷尼纳到野外散步,背着双手,无心欣赏雪原美景。
回到旅馆吃午餐时,仍一直在思考。一些顾客在他周围议论着案情,他置若罔闻。
接着他上楼到卧室,美美地睡了一大觉,直到有人敲门把他吵醒,才起来去开门。
“您!……您!……”他低声道。
奥尔唐瑟和他手拉手默默地对视了一阵,似乎不容任何东西,任何无关的想法和话语掺杂进相逢的喜悦。最后,他说:“我来对了吧?”
“对了,”她温柔地说,“对了……我在等您……”
“也许您该让我早点来,而不是等到……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热罗默·维尼亚尔和娜塔莉·德·戈尔纳会出什么事,我也说不准。”
“怎么,您不清楚?”她立即问。
“清楚什么?”
“他们乘快车逃走,被抓获了。”
雷尼纳不以为然道:“被抓……不行。不能这样抓人。先得审问他们。”
“正在审问哩。司法当局做了搜查。”
“在哪里。”
“在城堡里。他们是无辜的……确实无辜,对吗?您和我一样,认为他们没有罪,对吗?”
他回答道:“我什么都不认为,也不想认为,亲爱的朋友。不过,我应该告诉您,一切都对他们不利……除了一个事实,这么多的证据堆在一起,对他们‘太’不利了。这么多证据堆在一起,不正常。凶手不会这么老实地告诉人家他杀了人。除了这一点,整个案情一片黑暗,充满矛盾。”
“那么?”
“那么,我觉得困惑。”
“您还没拟出方案?”
“至今没有。唉!如果我见到他,热罗默·维尼亚尔……见到她,娜塔莉·德·戈尔纳,听他们说话,得知他们是怎样为自己辩护的就好了!可您知道,他们不许我审讯他们,也不许我旁听对他们的审讯。再说,审讯大概也结束了。”
“在城堡是结束了,”她道,“但在小城堡还会继续。”
“要把他们带到小城堡?”他马上问。
“是的……至少这是检察院一个司机说的。”
“噢,如果这样,”雷尼纳嚷道,“事情就好办了。小城堡!我们将坐到第一排。我们将听到和看到一切。只需要一句话,一个音调,一个眼神,我就可以发现所需要的蛛丝马迹。来吧,亲爱的朋友。”
他领着她,沿着早上走的那条直道来到锁匠打开的门前。留下来站岗的警察在足迹旁边和房屋周围的雪地里踏出了一条路。奥尔唐瑟和雷尼纳走近小城堡,凑巧没被发现,便从一扇侧窗进入走廊。那里有一座便梯。登上几级楼梯,那儿有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个小圆窗户,能从底楼大厅采光。早晨来的时候,雷尼纳发现小圆窗用一团破布堵着。他取下布团,卸下一块玻璃。几分钟以后,从小城堡另一侧——大概是井边传来一阵声音。声音变得愈来愈清晰。许多人涌入小城堡。有几个人上了楼。队长带着一个年轻人也来了。他们只看到那年轻人高大的身影。“那就是热罗默·维尼亚尔!”奥尔唐瑟道。“是的,”雷尼纳道,“他们首先讯问德·戈尔纳夫人,在楼上她的卧室。”
过了一刻钟,二楼的人走下来,进了大厅。他们是代理检察官,书记官,警察分局局长和两名警察。
德·戈尔纳夫人被带进去,代理检察官请热罗默·维尼亚尔走上前来。
热罗默的脸就像奥尔唐瑟信中描绘的那样,十分刚毅。他并不显得不安,反而果敢坚定。娜塔莉秀秀气气,两眼充满热情,也是一副沉着镇定的神态。
代理检察官检查了混乱的家具和搏斗的痕迹,让娜塔莉坐下,对热罗默道:“先生,到现在为止,我没向您提过任何问题,目的就是想通过我们当面的初步调查,以及预审法官将做的调查,让您看到事情的严重性。为此我请您和德·戈尔纳夫人中断旅行。您现在可以为您的罪名而反驳。因此,请您说出实情。”
“代理检察官先生,”热罗默回答道,“指控我的罪行丝毫吓不倒我。您要求说明的真相比强加在我身上的罪名更为有力。”
“在这里我们就是要弄清事实,先生。”
“我说吧。”
他思索片刻,就清晰而坦诚地说道:“我深深地爱着德·戈尔纳夫人,对她一见钟情。但是,不管这种感情多么强烈,多么深厚,我为她的名声着想,都深深地埋在心里。我爱她,但更尊重她。她大概对你们讲了,现在我再说一次:德·戈尔纳夫人和我,昨夜是第一次交谈。”
他把声音压低一点继续道:“我尊重她,尤其是因为她十分不幸。大家都知道,她的生活每分每秒对她都是一种酷刑,她丈夫心怀仇恨和嫉妒,极端虐待她,您可以问她家的仆人。她们会告诉您娜塔莉·德·戈尔纳吃的苦头,受的毒打和凌辱。随便什么人,遇见苦难与不平,都有权救助。我正是想用这个权利,来结束这种折磨。我三次警告老德·戈尔纳,请他进行干预,但是我发现他对儿媳几乎怀有同样的仇恨,那种对美丽和高贵的人的仇恨。于是,我决心直接采取行动。昨晚,我做了一次尝试……有点异乎寻常,但是能够也应该成功,因为事在人为。我向您发誓,代理检察官先生,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与马蒂亚·德·戈尔纳谈一次。我了解他的一些生活细节,可以对他施加压力,我想利用这点达到目的。虽然后来事情变了样,但那不能怪我。我在差几分九点的时候来到他家。我知道仆人不在。他本人给我开的门。只有他一人在家。”
“先生,”代理检察官打断道,“德·戈尔纳夫人刚才讲的,以及您现在肯定地讲的事情经过,显然与真相出入很大。马蒂亚·德·戈尔纳昨晚十一点才回家。有两个证据:一个是他父亲的证词;一个是雪地上留下的脚印,雪是从九点十五分下起,十一点停止的。”
“代理检察官先生,”热罗默·维尼亚尔没有发现他的固执的不良效果,说,“我只能如实地讲而不能照人家怎么解释的来说。我继续讲下去。我走进大厅时,时钟正好指向八点五十分。由于担心受到攻击,德·戈尔纳先生把猎枪端在手里。我把手枪放在桌子上伸手抓得到的地方,坐下来。
“‘我有话对您说,先生,’我对他道,‘请听我说。’他一声不吭。
“于是我说话了,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把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先生,几个月来,我对您的经济状况做了细致的调查。您把所有的土地都做了抵押。您签署即将到期的汇票,到时肯定不能兑现。您父亲的情况也糟透了。您要破产了。我赶来救您。’
“他打量着我,一直沉默寡言,然后坐下来,这说明,我的这番举动并不过于令他讨厌。这时,我从口袋里掏出一迭钞票,放在他面前,继续说:‘这是六万法郎,先生。我买下深井小城堡和附属的地产。它们的实际价值只是这个数目的一半。’
“我发现他眼睛一亮。
“他低声问:‘条件呢?’
“‘只有一个:您去美洲。’
“代理检察官先生,我们讨论了两个小时。我的提议并没使他恼怒。我若是不了解自己的对手,是不会去冒险的。他想要更多,拼命讨价还价,而不提德·戈尔纳夫人的名字,我也没有提及她。我们就像是两个对簿公堂的人,想寻找双方可以接受的条件,达成妥协。而实际上,我们所争论的事,关系到一个女人的命运和幸福。最后,争论烦了,我同意妥协,我们达成了协议。我立即拟好协议,双方签字,交换了文本。其中一条规定,我以六万法郎买下深井小城堡;另一条规定,在他宣布离婚之日,我把同样数目的钱寄往美洲。
“事情到此结束。我相信,他当时是诚心做这笔交易的。他把我看作帮忙的人,而不是情敌和对手。为了使我直接回家,他甚至将小门钥匙交给了我。不巧,我去取帽子和大衣时,不小心将他签署的卖契留在了桌上。马蒂亚·德·戈尔纳立即看出他从我的疏忽中可以得到的好处。他要保护他的产业,他的妻子……保住他到手的钱财。他迅速地收起卖契,用枪托狠命击我头部,又扔下枪,用双手掐我的脖子。可是他打错了算盘……我比他强壮,经过短暂的交手,我把他制服了,并用绳子将他捆起来,拖到一个角落里。
“代理检察官先生,我的对手突然想反悔,我的决定也不慢。既然他已同意做这笔交易,我就必须迫使他履行诺言,至少在与我有关的范围内。于是我几步登上了二楼。
“我相信德·戈尔纳夫人在那里听到了我们讨价还价的声音。我亮着手电,察看了三个房间。第四个房间从里面锁上了。我敲门,没有回答。那时我正在气头上,任何事也拦不住我。在一个房间里发现了一只铁锤,我就捡起来砸门。
“其实,娜塔莉·德·戈尔纳就在房里,她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我把她抱起下了楼,经过厨房,来到外面。我看着满地的雪,心想我的足迹肯定很容易跟随,可是那有什么关系?我有什么必要摆脱马蒂亚·德·戈尔纳?没有必要,他一宣布离婚我便又给他同样的款额。我给了他六万法郎,又让他签了契约。他一旦宣布离婚,我就再给他六万法郎。现在我已是这个庄园的主人。他就将离去,把娜塔莉留给我。我们之间的事没有任何变化,除了一件事例外:我没有等他送来,便立即把我垂涎已久的抵押品抓在手上。我并不怕马蒂亚·德·戈尔纳反悔,我怕的是娜塔莉·德·戈尔纳的指责和愤慨。
“我现在把她抓在手里,她还有什么话可说?
“代理检察官先生,我是无可指责的。理由嘛,德·戈尔纳夫人会爽快地告诉您。爱情呼唤爱情。在我家里,这一夜她激动不已,向我倾诉了衷情。原来她爱我如同我爱她一样。我们的命运结合在一起。我们两人今晨五点就动身了,根本没有想到司法当局会讯问我们。”
热罗默·维尼亚尔叙述完了。这番话,他是一气讲下来的,好像是熟记在心,什么也不会抹去。
大厅里沉静了。
奥尔唐瑟和雷尼纳躲在小房间里,把大厅里的对话全听到了。奥尔唐瑟低声道:“这一切极有可能,不管怎样,很合逻辑。”
“仍有异议,”雷尼纳说,“那些话听起来很可怕,特别有一点……”
这一点,代理检察官一开始就提出来了。
“那么,德·戈尔纳先生呢?”
“马蒂亚·德·戈尔纳吗?”热罗默问。
“是的,您显得很诚实地告诉了我一连串的事实,我准备接受。可惜,您忘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马蒂亚·德·戈尔纳怎么样了呢?您把他捆在这个房间里。可今天早晨,他不在这里。”
“当然,代理检察官先生,马蒂亚·德·戈尔纳终究还是同意了这笔交易,因此离开了。”
“从什么地方走的?”
“大概是从去他父亲家的那条路走的。”
“他的足迹呢?这层雪是最公正的证人。你和他决斗以后,在雪地上看到您离去的足迹,却不见他的足迹,这是怎么回事呢?他进来了,却没有出去:他在哪儿呢?没有任何足迹,或确切地说……”
代理检察官压低声音道:“确切地说,通往水井的路上有足迹,井边也有足迹……表明那里发生过最后的搏斗,……以后,便什么都没有了……”热罗默耸耸肩膀道:“您已对我说过了,代理检察官先生,就凭这些,指控我犯了谋杀罪的。我无可回答。”
“在井边二十米处拾到了您的手枪,这个事实,您也无话可答吗?”
“也没有。”
“夜间听到三声枪响,而您手枪里又少了三颗子弹,这种奇怪的巧合,您也无话可说?”
“不,代理检察官先生,井边并没有如您所认为的,发生了最后的搏斗,因为我将德·戈尔纳先生捆在了房间里。我的手枪也留下了。再说,即使人们听到枪响,那也不是我开的。”
“那么,这是偶然的巧合?”
“这该由司法当局来解释。我唯一的义务是说明真相。您没有权利要求更多的东西。”
“如果您说的真相与所调查的事实不符呢?”
“那您的事实就是错误的,代理检察官先生。”
“好吧。您得明白,我不得不把您带去检察院,看守起来,直到司法机关能够证明您的说法与事实符合。”
“那德·戈尔纳夫人呢?”
热罗默焦急地问。代理检察官没有回答。他与警察分局局长说了几句话,然后吩咐一名警察去叫一辆汽车来。接着他转向娜塔莉道:“夫人,您已听到维尼亚尔先生的供词,他的话与您的说法完全一致,特别是维尼亚尔先生肯定,他把您抱走时,您已昏迷了。但是,您半路上是否醒过来了呢?”
热罗默的冷静似乎使年轻女人的态度更加坚决。她反驳道:“我只是到了城堡后才醒来的,先生。”
“这就怪了。您没有听到枪响?几乎全村人都听到了。”
“我没有听到。”
“井边发生的一切,您也没看见?”
“什么也没有发生,既然热罗默肯定了这一点。”
“您丈夫怎么样了?”
“我不清楚。”
“夫人,您应该协助司法机关。至少,您认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应该告诉我们。您不认为出了事故,不认为德·戈尔纳去看父亲,比往常多饮了酒,失足跌入井里?”
“我丈夫从他父亲那儿回来时,丝毫没醉。”
“但他父亲说他醉了。他们父子俩一起喝了两三瓶酒。”
“他父亲弄错了。”
“但是雪地上的脚印不会错,夫人。”代理检察官气恼地说,“脚印歪歪扭扭的。”
“我丈夫是八点半回的家,那时没有下雪。”代理检察官用拳头擂着桌子。
“夫人,您的话违反显而易见的事实……这层雪是公正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那些没法查证的事,即使您说的与事实不符,也就算了!可是这雪地上的脚印……雪地……”
他打住了,没有说下去。
汽车开到了窗前。他突然做出决定,对娜塔莉道:“您要时刻准备司法机关的讯问,夫人,留在小城堡等候传讯……”
他示意队长将热罗默·维尼亚尔带进汽车。
对两个情人来说,这一局输了。他们刚刚聚合马上又要分离,并且要天各一方奋力抗争那叫人困惑的指控。热罗默向娜塔莉走近一步,他们长久地交换着痛苦的目光。接着,他向她鞠了一躬,便跟着队长向出口走去。“慢走一步!”一个声音突然喊道,“请回来,队长!热罗默·维尼亚尔,别再往前走!”
代理检察官一愣,抬起头来。其他人也抬起了头。声音来自大厅上部。
小圆窗打开了,雷尼纳探出身子,打着手势,喊道:“希望你们听我说几句!……我有几点需要说说……尤其是关于歪歪扭扭的脚印……事情明摆着……马蒂亚没有喝……”他转过身,一边对奥尔唐瑟说着什么,一边把两条大腿从窗洞伸出去。奥尔唐瑟吓呆了,试图拖住他。
“别动,亲爱的朋友……没有理由让他们纠缠您。”他松开手落在大厅里。
代理检察官似乎大惑不解:“先生,您究竟是谁?从哪里来?”
雷尼纳拍着沾了灰尘的衣服说:“请原谅,代理检察官先生,我本该从楼梯上下来,可是我太性急了。另外,如果我从楼梯上下来,而不是从天花板上掉下来,那么我的话也不会有这样大的作用。”
代理检察官走近他,愤怒地问:“你是谁?”
“雷尼纳亲王!今早,我与队长一起做了调查。是吗,队长?那以后,我一直在了解情况。我想听听讯问,便混了进来,躲在一个单独的小房间……”
“躲在那里!好大的胆子!……”
“涉及事实真相时,应该大胆。如果我不躲在那里,就听不到我需要的细节,就不知道马蒂亚·德·戈尔纳没有醉。不过,这正是谜底之所在。一旦了解了这点,真相就会水落石出。”代理检察官处于十分可笑的境地。由于根本没有想到有人会偷听他的调查讯问,毫无准备,他便拿这个私自闯入的人没有办法,只是咕哝道:“我们结束了,您要干什么?”
“耽误大家几分钟!”
“为什么?”
“为了证明维尼亚尔先生和德·戈尔纳夫人无罪。”雷尼纳显得泰然自若,漫不经心。这种神态,尤其在他行动时,在惨剧结局只取决于他的时候特别突出。奥尔唐瑟浑身颤抖着,立即对他充满信任。“他们得救了,”她激动地想着,“我请他来保护这个弱女子,现在他把她从牢狱和失望中救出来了。”
热罗默和娜塔莉觉得突然有了一线希望,因为他们彼此朝对方走了一步,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陌生人给了他们携起手来的权利。
代理检察官耸耸肩膀。
“他们是否无辜,预审有办法证实。到时候,可以传唤您出庭作证。”
“最好是立即证实。延误可能会造成不幸的后果。”
“这就是说我得赶紧……”
“两三分钟够了。”
“用两三分钟来解释这样复杂的案情!……”
“不必再多了。”
“您都了解了?”
“现在,是的。从早晨开始,我想了不少。”代理检察官明白,这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只好依从他。他有些嘲弄地说道:“您的思考能否告诉我们,眼下马蒂亚·德·戈尔纳在什么地方?”
雷尼纳看了一下表,说:“在巴黎,代理检察官先生。”
“在巴黎?那他还活着?”
“当然活着,而且非常健康。”
“他活着我当然很高兴。不过,井边的脚印怎么解释呢?那支枪和三声枪响怎么解释呢?”
“很简单,演出来的。”
“啊,啊,演出来的,谁想的这主意?”
“马蒂亚·德·戈尔纳本人。”
“这就怪了,出于什么目的?”
“让人认为自己被杀了,从而使维尼亚尔先生受指控犯了这桩谋杀罪。”
“这个假设倒是不错。”代理检察官始终带着嘲弄的口气说,“您说呢,维尼亚尔先生?”
热罗默回答:“我自己也做了这个假设,代理检察官先生。我们搏斗以后,我离开了,马蒂亚·德·戈尔纳极可能搞阴谋泄仇恨。他爱妻子,但又嫌弃她。他恨我,要报仇。”
“报仇未免代价太大了,因为,根据您的说法,马蒂亚·德·戈尔纳还可以从您手里得到六万法郎。”
“这笔款子,代理检察官先生,他从另一方面得到了补偿。我对德·戈尔纳家的金融状况作了调查:父亲和儿子都订了人身保险合同。儿子死了,或者被认为死了,父亲便领取保险金以弥补儿子的损失。”
“因此,”代理检察官笑着说道,“在这场表演中,父亲德·戈尔纳先生可能是儿子的同谋。”
雷尼纳道:“正是,代理检察官先生,父子二人串通一气。”
“那么,可以在父亲家里找到儿子?”
“昨夜可以找到。”
“后来呢?”
“他去篷皮尼亚乘火车了。”
“这也是您的假设!”
“这是确凿的事实。”
“只是想象,毫无证据。您得承认……”
代理检察官并不期望他回答这个问题。他认为自己表现了极大的诚意,但耐心毕竟是有限的,便结束这场听证会,说:“毫无证据,”他拿起帽子重复道,“尤其是……尤其是,您所说的丝毫不能驳斥这无情的证据。雪。马蒂亚·德·戈尔纳去父亲家,总得离开这里。可是他从哪里走的呢?”
“上帝,维尼亚尔先生已告诉您,从通向他父亲家的路去的。”
“但雪地上没有足迹。”
“有。”
“但那脚印是来的,而不是去的。”
“这是一回事。”
“怎么?”
“走路的方式并不是只有一种。并不是只有往前走才叫走路。”
“难道可以用别的方式往前走吗?”
“退着走,代理检察官先生。”
大家恍然大悟。这几句话,说得平平淡淡,却是字字清晰,大厅里一片沉静。仿佛一道闪电,照亮了事情的真相。这难以识破的谜底,仿佛一下变成了世上最自然的东西。雷尼纳倒退着走向窗子,继续说:“如果我想走近窗台,我可以笔直走,但是也可以转过背,退着走。两种方法都可达到目的。”
他提高了声音,说:“我来概括一下。八点半,天还没断黑,德·戈尔纳从他父亲家回来。那时还没有下雪,所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八点五十分,维尼亚尔先生来了,也没有留下任何足迹。两人谈好事情,达成协议。后来两人打斗起来。马蒂亚·德·戈尔纳被打败了。这一段经过用了三小时。然后,维尼亚尔先生抱起德·戈尔纳夫人走了。马蒂亚·德·戈尔纳受了伤害,十分恼怒,突然想出了可怕的复仇方式。他要利用这场下了三个小时覆盖了大地的雪来陷害对手。他制造出自己被杀,抛尸入井的假相,又一步一步地后退着离开小城堡,留下回来而不是离开的脚印。我讲得很清楚,代理检察官先生,是吗?雪地上留下的是他回来而不是离开的脚印。”代理检察官停止了冷笑,突然感到这个不速之客,这个怪人不可小视,不可嘲弄。
他问道:“那么,他是怎么离开他父亲家的呢?”
“乘马车,很简单。”
“谁驾驶?”
“他父亲。”
“您怎么知道?”
“今早,我和队长看到了车,跟他父亲说了话。他那时正要照往常一样去赶集。儿子躺在篷车里,在篷皮尼亚上了火车。现在到了巴黎。”
正如雷尼纳所允诺的,这一场解释只用了五分钟。他依据的只是逻辑和事实,却驱散了所有不安的迷雾。黑暗过去了,真相大白。德·戈尔纳夫人快乐得哭了起来。热罗默·维尼亚尔深深地感谢这位善良的守护神,是他把魔棒一挥,就改变了事件的进程。
“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些脚印,代理检察官先生,好吗?”雷尼纳又接着道,“今早,我和队长的错误,就是只注意所谓凶手留下的痕迹,而忽视了马蒂亚·德·戈尔纳的痕迹。为什么它们引起我们注意?这就是全案的症结。”
他们走进果园,靠近那行脚印。一眼便可看出,许多脚印都是笨拙的,迟疑的,因为脚步的跨度不同,不是脚跟就是脚尖陷得很深。
“笨拙难以避免,”雷尼纳道,“马蒂亚·德·戈尔纳也许真应该学一学,怎样使向后退与往前走的脚印看上去一样。他父亲和他本人大概看出了这一点,至少看出了脚印歪歪扭扭,因为德·戈尔纳老爹告诉队长,他儿子昨夜喝多了。”
雷尼纳补充道:“这种谎话立即使我恍然大悟。当德·戈尔纳夫人肯定她丈夫没有喝醉酒时,我便想到了足迹并猜出了其中的奥秘。”代理检察官坦率地表示赞同,笑道:“只需要派人去追捕假装死去的人了。”
“凭什么,代理检察官先生?”雷尼纳问道,“马蒂亚·德·戈尔纳没有犯任何罪行。在井边踏出脚印,把不属于他的手枪放远一点,开三枪,然后倒退着去他父亲那里,这无可指责。有什么要从他那儿收回吗?六万法郎?我想维尼亚尔先生并不愿这样做,他也不愿意提出任何起诉。”
“确实不愿意。”热罗默说。
“那么,活人得益的保险?如果父亲要求保险公司赔偿,那将是犯罪。不过他要是那样做,我会觉得吃惊。瞧,那老头子来了。我们赶快问他吧。”
德·戈尔纳老爹确实来了,苦着一张老脸,显出伤心和愤怒的样子:“我儿子?是他把我儿子杀了?……我可怜的马蒂亚·德·戈尔纳死了……啊,维尼亚尔这强盗!”
他举拳威胁热罗默。
代理检察官突然问他:“我有一句话要问,德·戈尔纳先生。您是否想获得某项保险的赔偿?”
“当然啰。”老头子脱口而出。
“您儿子没有死。甚至可以说,您是他那些小诡计的同谋。您把他藏在篷布下面送到了火车站。”
老头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正要指天发誓,又停住了,突然改变主意,转过身,装出轻松随便的样子,大笑着说:“马蒂亚这坏蛋!想叫别人以为他死了,真是无赖。他也许想让我领了保险金给他寄去?好像我会干这种卑鄙勾当似的!……你看错了人,小子。”
他一阵哈哈大笑,笑得全身发颤,也不把话说完,就走了出去,很小心地把他那双大靴子压在儿子留下的每个脚印上面。后来,雷尼纳返回小城堡找奥尔唐瑟,可她不见了。他去了埃尔默兰表姐家。奥尔唐瑟让人转告他,她很抱歉,有些疲倦,需要休息。
“很好。一切顺利。”雷尼纳心想,“她躲避我,说明她爱我。结局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