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我和凯莉约好一起吃晚饭——从上个周日以后,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我回家的时候已经六点了。我很担心她今晚又会临时变卦,还好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接了,朝我发了一通火。我让她消了消火气,然后告诉了她今天发生的一切。她立即对我的遭遇表示了同情和气愤,毫不犹豫地答应一起外出共进晚餐,尽管之前她说宁愿在家里做饭也不想出去。
我七点接上她,然后我们去了码头的一家海鲜饭店。那里的海湾风光迷人,乌贼肉风味独特。整个晚上,她都没有提起伊万的“暴行”,我当然也不想主动挑起这个话题。我们一直在谈论霍恩巴克案以及我和头儿的谈话。
她穿着一条低领的绿裙子,非常衬她的身材和眼睛,看上去美极了。一见到她,我下午在法院产生的坏心情顿时消散了不少。
我们点了酒和乌贼沙拉,吃着法国酸面包。她提醒我弄掉洒在膝盖和地板上的面包屑。我认为这是好兆头。她总是唠叨着让我注意礼貌举止,但都是一些积极的建议——表示关心和亲切。这种熟悉的亲密感是我最需要的东西。
沙拉端来了,我们安静地吃着。我抬起头,无意中看到凯莉正托着脑袋。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的脸部线条十分完美,铜色的头发在柔和的灯光下如流水般闪耀着光芒。一股柔情涌上我的心头,我说道:“我说过你有多美吗?”
她微笑着说道:“不止一次,但是我对你的审美眼光一直有怀疑。”
“不是我的,也许是你的。”
“嗯,我有时候也会疑惑。”
“关于你怎么看我?”
“不是那个。只是关于你。”
“关于我什么?”
“你到底是谁;你那个乱蓬蓬的脑袋里到底有什么。”
“我的脑袋里全都是你。”
“是的,我知道。可是为什么?”
我坏笑着看她:“你知道为什么。”
“我是认真的。”她说。
“我也是。”
“就是为了性吗?在干草上打滚儿?”
“继续,”我说道,“你知道我爱你。”
“但是原因呢?就是因为我的父母都是通俗小说家?”
先前的好气氛开始变了,我感觉到有什么我不喜欢的事情要发生了。“当然不。这算是什么问题?”
“通俗小说对你意义重大,”她说,“可能你自己还没意识到。如果我的亲戚们是医生或者社工,你还会这么苦苦追我吗?”
“凯莉,你在说什么?我追的是你,不是你的父母。尤其不是你的父亲。”
“不要又开始在我面前谈我的父亲。”
“我没有准备又开始。我只是试着……”
“为什么结婚对你那么重要?我们这样相处得很好。”
“我是个很传统的人,这就是原因。”我说道,声音里不由得有了一点儿恼怒,“在我的家乡,相爱的人们都会结婚的。”
“我不确定现在是不是还必须得这样。”
“不这样吗?你结过一次婚,不是吗?”
“是的,那是个天大的错误。”
“所以你认为和我结婚也是个大错误。”
“我没有那么说过。”
“或者你并不爱我,是不是?”
“我爱你,按我的风格。”
“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爱你,非常爱你,但是我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你是谁。”
“你当然知道。我就是一本打开的书。”
“我以前是这么认为的,但是现在……”
“现在什么?”
“我发现了一些事情。”她说,“嫉妒,我从没想过你的嫉妒心这么重,如此紧张我们的关系,用挖苦来对付我的父亲……如此的坚持不懈,毫不留情。”
“我没有坚持不懈。”
“但是你有。你非常的大男子主义。”
“大男子主义?我吗?”
“是的,你有某种超强的男性支配欲。你要让所有的事情按照你的想法来,否则对你就不是好事情。”
我放下叉子——我故意重重地放下,因为邻桌的人已经在往我们这里看了。
“那不是真的。”我说道。
“你遇见一个女人,决定她是你想要的,没过几天就决定向她施压要求结婚。多么有男子气概啊!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想要什么。”
“我以为你需要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不知道我是谁,你对我的了解并不比我对你多。你对我的所有了解就是我是两个通俗小说家的女儿。你爱那些通俗杂志,小男孩,要是能把你想要的一切都打包在一起可不是很好吗?”
“真是一派胡言。”我说。
“是吗?第一次见面,我什么地方吸引了你?”
“你吸引了我。是你这个人。”
“不是我的背景吗?不是因为我们是在一个通俗小说大会上认识的吗?”
“听着,是你自己来找我的,记得吗?怎么来的?你母亲写私家侦探小说,你告诉我你从孩提时代就迷上了侦探。那么我哪里吸引了你,嗯?”
“我不否认是你的职业。”
“好,然后呢?”
“但我还没有想好和一个臭名昭著的私家侦探共度余生。我不愿意考虑长远,那对我不重要。”
“你是说我配不上你?”
“我不知道,”她说道,“我只是试图了解你是谁,你为什么这么需要我;我只是试着想清楚我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听起来像是你已经做了决定。”
“你的大男子主义又来了。为什么一到你不喜欢的事情,你就直接跳到结论上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脑海中一个词儿也蹦不出来。
周围的人们看着我们俩。当我们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我们俩的说话声音已经变得很大了。浓重的火药味在我们之间弥漫着,我们同时发现了这一点。凯莉移开目光,看着面前的沙拉碗。我又拿起叉子,钢齿向上,像一个落败的海神。
“我不想吵架,”她小声说,“不说这个话题了。”
“好的。不说了。”
在沉默中,我们吃完了晚餐。凯莉挑拣着食物,我强迫自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面包、沙拉和啤酒。喝咖啡的时候,我提了几个话题,不过不太奏效。我们各怀心事,很长一段时间都毫无交流。我想也许这样更好。我感到低沉、无助和困惑,觉得比下午在法院的时候还郁闷,也许此刻是这个糟糕的一周中最难过的时候。
在回钻石高地的路上,我们的的确确一共只说了十个字。“你要我把暖气打开吗?”我说。
她说:“好。”就这么多了。到了她家,我陪她走到门口。雾气笼罩着我们,黑暗中街灯和公寓的灯光朦朦胧胧。天气有些冷,不过也敌不过我们之间冰冷的关系。
我说:“我猜你不会让我进去。”
“我宁愿你今晚别进来。”
“改天呢?”
沉默。她在钱包里翻找着钥匙。
“明天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罗斯。”我说道,“就是那件婚礼的事情。但是我们周日可以来点儿什么活动——如果你希望的话,去慢跑也可以。”
“我不这么认为。周日我很忙。”
“做什么?”
“那是我的事,不是吗?”
“和吉姆·卡朋特的另一个约会?”
又爆发了,我没打算这么说的。但是她也没回应。她弯腰用钥匙开了门。
“凯莉,你看,我很抱歉……”
“我也是。”她说道。她挺直身体吻了我的脸颊,姐妹般的吻,嘴唇冰冷得要命。“明天小心,不要再出乱子了。”
“我不会的。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好吗?”
“晚安。”她说道,转身进门锁上了。
我站在那儿大概有半分钟,在寂寥的雾中瑟瑟发抖。我裹紧了身子,回到家,孤独地睡去。
周日早上,我七点起了床,像一头熊一样在房间里乱转。我必须吃点儿东西。我吃了两片熏牛肉三明治、一些吃剩的肯德基炸鸡、一个苹果,喝了一夸脱牛奶。一顿狂吃后,我觉得自己又油腻又臃肿,难受极了。如果这个时候正好有人闯进来,我肯定会跳起来,扑过去,向他咆哮和撕咬。
昨晚饭店的一幕仍历历在目。凯莉确实什么也没有对我说。在遇见她之后不久,我特地解剖了自己。我已经拒绝了这种影响。的确,通俗小说是我生活中一个很重要的部分,影响了我整整三十五年。我也承认退休后会尝试把自己经历过的侦探故事搬上杂志。但是我不会允许通俗小说来控制我的感情。我不会因为凯莉和那些泛黄的老杂志以及撰稿人有联系才爱上她。
大男子主义——那些也是垃圾。我不需要为了高兴而按照自己的方式做事;我关心凯莉和她的感觉、她的需求。我爱她,这就是全部。我需要她,需要承诺,需要和她生活在一起。虽然事实上我不了解她,她也不了解我,但是我们都在学习。这就是爱的全部,不是吗?互相了解,毫不隐瞒,美妙的性爱——如胶似漆。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另一个人,不管你和这个人在一起有多亲密,时间有多久。你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去学习,一直学下去。
我昨晚应该把这一切告诉她,而不是坐在那里陷入悲伤和自我防御。我转念一想:现在跟她说也不迟。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消除误会。
我走到电话机前,拨了她的号码——但是她不在家。响了十一下,没有应答。周六早上八点一刻,她已经出门了。可能是去慢跑了。当我想吃东西的时候她总是强迫我去慢跑。或者她出去和——
不,忘掉这个,忘掉吉姆·卡朋特。他不会出现在你和凯莉之间。妨碍你和凯莉关系的只有你自己,自作聪明的男人。
我又给法院打了电话,想看看卡罗琳·威克斯或者霍恩巴克的钱有没有找到。
克莱因和埃伯哈特都不在,但是克莱因的搭档杰克·洛根接了我的电话。他告诉我威克斯的车被发现遗弃在日落街区,试纸证明前座的血迹和霍恩巴克的血型吻合,这对于指控她非常有利。他们猜测她可能把钱存放在日落街区附近的一个银行里——城市银行的支票保管系统在诺列加的B分行发现了她的名字——然后已经开始了转移。
不管她是不是凶手,她的行动都相当老练。她可能藏在城市里的某一个地方,要么就是在巴士车站、南太平洋交通站,也有可能是机场,试图迷惑警方的监视。她甚至可能搭上了一辆金门观光巴士,从马林到索诺玛再到北部,一路会在几个城市间停车,直到金门大桥。
总之都说明了一件事:我的屁股还在油煎锅上。
我出去透了透气,考虑是否买一张报纸,然后认定自己不想知道媒体对昨天的事件是否进行了报道。我在雾中走了一会儿,然后回家去,开车在路上毫无目标地乱转,纯粹是打发时间。
十一点钟,我回到家,穿上我的马戏礼服,就像埃伯哈特说的那样,像个白痴。我把米罗·皮特里给我的点三八警枪——之前放在公寓里作防身之用——和几本通俗杂志一起装在一个文件袋里,然后我又步履沉重地下楼了。
理查克,那个退休的消防警,正好站在他家门口的走廊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阵,说道:“你看上去可真是个人物。去参加婚礼吗?”
“差不多。”我咆哮着。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穿。”他说道,“你不介意我这么说吧,你看上去呆头呆脑的。”
“我也觉得是这样。”
“脾气也变坏了。不是我说你,这些天你真成了名人。”
“是的。”
“但是这对你有用。人们喜欢英雄,那就是你,一个忠诚于上帝的英雄,即使你看上去不像,或者说穿得不像。”
“是的。”我打开了门。
“上周日是慢跑服,今天是礼服。”理查克跟在我后面说,“天哪,天哪!你现在可真是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