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尔斯重新锁上北侧门廊的门,他知道自己必须尝试用某种不同的眼光看待教堂内部。以前他只是草草扫了一眼座位,思绪都随着焚香浓郁的气味和彩色玻璃窗令人压抑的厚重感飘到了某些更高级的东西那里。现在不能这样了。他翻了翻整齐地放在门左边架子上的六七本祷告册;又翻了翻一捆传单,这是给那些希望在选民登记册上登记的人填写的;他掀开圣水池后面的门帘,看见那里放着一只水桶、一把小刷子和两把扫帚。
这样好多了——他能从骨子里感觉到!他看了一眼明信片(每张六便士),上面印着从几个角度拍摄的教堂外景,著名的圣水池的特写(好像所有人都赞不绝口,除了莫尔斯),还有塔楼上龇牙咧嘴的怪兽滴水嘴的正面照(这到底是怎么拍到的?);然后他的注意力转向了一沓圣弗里德斯维德教堂观光手册(每本十便士),还有一沓教区日志(每份两便士),上面详细列明了这个月的活动;接着他又注意到在西墙下面堆着一沓暗红色封面的祷告手册,还有一沓圣歌手册,这些——他忽然停了下来,某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坚信自己已经忽视了一直寻找的某个关键线索。他刚刚看到的某样东西?刚刚听到的某个声音?刚刚闻到的某种气味?他走回门边,顺着原路在门廊里走动,然后尽量完全复制刚才走进教堂之后的所有动作。但是毫无用处。不管那是什么——如果真的有什么——仍然在逃避他的控制。令人心烦。他慢慢地走到中间的通道,静静地站在那里。昨天晚祷的圣歌手册还在那里,他身旁两侧的唱诗布告板上贴着印着红色数字的白色卡片。
奇怪!这些为什么还没有摘下来?那是鲁思·罗林森的工作之一吗?水桶和刷子好像刚刚才被用过,几乎肯定是当天早晨鲁思用过的。她是不是忘了唱诗布告板?或者那是牧师的工作?唱诗班成员的工作?某个兼职助手的工作?肯定有人负责这件事。想想看,肯定有人要整理圣歌、赞美诗、祈祷书、使徒书、福音书这些东西。莫尔斯对这些一无所知,但是他推测这一切都应该明确列在某本圣书里面供神职人员参考。肯定是的。
就像那些圣日和其他宗教节日一样。没有人能记得这么多东西。还有,有人要记录每星期的所有礼拜——肯定是的!——特别是当你有这么多礼拜,就像——就是这样!他快步走回北侧的门廊,拿起一份教区日志,饶有兴趣地盯着首页:
牛津圣弗里德斯维德教堂礼拜星期日弥撒和圣餐
上午八点十点三十分(高级)
下午五点三十分晚祷
下午六点工作日
弥撒星期二和星期五
上午七点三十分宗教节日
早晚七点三十分(庄重)忏悔星期二、星期五和星期六,均在中午。
或者与神职人员预约。
神职人员K·D·米克尔约翰牧师(教区牧师),圣弗里德斯维德牧师寓所。
尼尔·阿米蒂奇牧师(助理牧师),河港草滩十九号。
四月一日复活节假期
三日复活节后的星期日。
讲道上午十点三十分。
布莱顿主教。年度教区会议晚上六点十五分。
三日奇切斯特的圣理查德。
四日神圣小时上午十一点。
五日母亲社团下午两点四十五分。
六日执事会议晚上七点四十五分。
八日神圣小时下午五点至六点。
九日复活节二……
还有更多的内容贯穿了整个四月,莫尔斯注意到,接下来的三星期里有两星期都有重要的祝祷日。但是这又怎样?这里有什么有点意思或者有点价值的东西吗?“阿米蒂奇”对莫尔斯来说是个新名字,他怀疑这位助理牧师最近才调来,差不多肯定也是那三个穿着紫色法衣的智者中的一位。还有,日志里面记录了这么多礼拜,肯定会教堂将其逝世的四月三日定为他的祝祭日。
需要帮忙的人。这对于一个可怜的家伙来说是一项繁重的任务,他大概还要承担起牧师的责任,照看那些老弱病残。我的天哪,是的!在这样一片广袤的葡萄园里,米克尔约翰肯定需要一位同事。然后,一个小问题映入莫尔斯脑海,随后的一两秒里,他感到面颊上的血液好像凝固了。劳森有助理牧师吗?很容易就可以查清楚,莫尔斯有种奇异的感觉,这一答案是至关重要的,虽然他现在其实并不清楚到底有多么重要。
他把教区日志放到口袋里,转身走进教堂。
圣母堂的祭坛前面拦着一条流苏长绳,但是莫尔斯颇为不敬地跨了过去,站在绣满各种图案的祭坛布前面。他的左侧是通向主祭坛的拱门,他慢慢地穿了过去。拱门左边的壁龛里放着一个早期的英式圣洗盘,莫尔斯停下脚步,仔细地打量着它,同时慢慢点了点头。然后他再向左转,沿着隔开圣母堂和教堂正厅、刻着精美花纹的屏风向前走,轻快地步出圣母堂的入口,然后站在祭衣室的外面。出于某种原因,他看上去对自己非常满意,然后带着几分满足的微笑,再次点了点头。
他又站在几分钟之前自己左顾右盼的地方;确实,他现在才明白,自己离线索只有几码远,这条线索会打碎他之前做出的假设;但是现在,命运女神没有向他微笑。北侧的门打开了,米克尔约翰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装电灯泡的纸箱,身旁是一个年轻人,肩上担着一架折叠式梯子。
“您好,探长。”米克尔约翰说,“又发现什么了吗?”
莫尔斯敷衍地咕哝了两句,认定自己可以暂时推迟对祭衣室的调查,不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
“我们只是要换灯泡。”米尔克约翰继续说,“必须得做,您知道,每三四个月就要换。恐怕有些已经不亮了。”
莫尔斯的眼光慢慢地移到墙顶,离地面大约四十英尺高的地方,他看到很多成对的灯泡,每对之间相隔二十英尺左右。同时,梯子已经架到了最近的灯泡下面,两个人把摇摇晃晃的梯子一点点朝上推,直到第三层狭窄的顶端,停在第一对灯泡下方两三英尺的地方。
“恐怕——”莫尔斯说,“我不敢停下来观看这项小操作。”
“哦,没有那么可怕,探长,只要你小心。不过我承认,每次结束之后我都很高兴。”
“他比我厉害得多。”莫尔斯说,然后指了指站在梯子第二层上的年轻人(有点紧张?),他正在小心地把梯子扶得更牢靠一些。
米克尔约翰咧嘴一笑,平静地转向莫尔斯。
“他差不多和您一样糟糕——可能还不如您。恐怕得我自己来完成这项工作。”
愿上帝与你们同在,莫尔斯心想,然后很快离开了,完全忘记了他还欠教堂两便士,而且忘了自己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没有问圣弗里德斯维德教堂的这位不怕死的牧师。
需要更换的灯泡一共有二十个,这项工作向来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完成。对任何看到这种景象的人来说,尽心尽职地稳稳站在最下面一层阶梯上的那个年轻人好像不敢抬起眼睛注视前方,而米克尔约翰不断向上爬到头顶令人眩晕的高度,站在倒数第三层阶梯上,左手扶着光秃秃的墙壁作为支撑,右手尽量伸出去,扭下一个旧灯泡,小心地把它放在外套口袋里,然后抬起手臂插进新灯泡,这个时候他的身体几乎毫无倚靠。只要稍有一刻疏忽、一点眼花,这位好牧师就会失去自己摇摇欲坠的平衡,摔死在下面的地板上;但是幸好现在这项工作差不多要完成了,梯子放在需要更换的最后一对灯泡下面的时候,没有上锁的门被吱吱嘎嘎地推开了,走进来一个相貌奇怪的人,他胡子拉碴,穿着一件很长的破大衣,戴着一副两块镜片不一样的墨镜。他朝着四下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另外两个人在场。当天下午天色转阴,而在换灯泡的时候,电闸又被拉掉了。
“我能帮您吗?”米克尔约翰问。
“什么?”男人紧张地开口说道,“哦,你吓了我一跳,老兄。”
“请四处看看。非常欢迎您的光临。”
“不好意思。我就是——我就是想——呃……”
“我可以带您转转,如果您能等一下——”
“不用。没事的,老兄。”他拖着脚步走出去,米克尔约翰朝着年轻人扬了扬眉毛。梯子又摆好了,他把右手搭在头顶的阶梯上——然后停住了。
“你还记得我在这里的前任吗——可怜的劳森先生?他们告诉我,他对付这些流浪汉有一套。经常让他们其中的一两个和他住上几天。反正你可能也知道。可能我应该做得更多一些。不过,我们还是不同的,托马斯。就像仁慈的上帝分别创造了我们。”他笑了笑,有点沮丧,开始爬上梯子。“可能可怜的劳森先生不是很擅长换灯泡,嗯?”
托马斯尽力挤出一丝惨淡的微笑作为回应,然后站在底下的阶梯上担当保护者的角色,他的目光再次从迅速消失的牧师黑色皮鞋的鞋底上移开。奇怪,真的!他一年多以前加入了圣弗里德斯维德教堂(当时他是哈特福德学院的本科生),而且对前任牧师记得很清楚。他觉得自己也记得其他事情。比如,他觉得自己记得刚刚走进来的流浪汉。难道他以前没有在教堂里见到过他几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