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莫尔斯还在熟睡的时候,他床边的电话响了。来电的是泰晤士河谷警察局总部的斯特兰奇警督。
“我刚刚接到牛津市警察局的电话,莫尔斯。你还在床上吗?”
“没有,没有。”莫尔斯说,“我正在装修洗手间,长官。”
“我以为你在休假。”
“一个人应该充分利用自己的假期——”
“比如大半夜爬到教堂屋顶。”
“您听说了?”
“而且听说了其他事情,莫尔斯。贝尔得了流感。因为你好像已经接手了这个案子,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呃——接管这个案子。正式接管,我是说。”
莫尔斯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真是太好了,警督。什么时候——”
“现在开始。你最好去圣阿尔代路工作。东西都在那里,而且你可以用贝尔的办公室。”
“我能带上刘易斯吗?”
“我以为你已经带着他了。”
莫尔斯的脸上闪动着感激之情。“谢谢您,长官。我这就去穿衣服,然后——”
“穿着睡衣装修,莫尔斯?”
“不。您了解我,长官。起得和百灵鸟一样早——”
“睡得和鹪鹩一样晚。是的,我知道。如果你调查清楚,对这里的士气不是什么坏事,对吗?所以赶紧起床怎么样?”
五分钟之后,莫尔斯到了刘易斯家,把好消息告诉了他。“今天你要做什么,老朋友?”
“我今天休息,探长。我打算带妻子去——”
“你原先打算?”刘易斯注意到了措辞的细微差别,他兴奋地听着莫尔斯的指示。他本来很害怕又要去探望自己老态龙钟的岳母。
蓝旗亚车只花了一个半小时,就开到了八十多英里之外林肯郡的斯坦福,劳森家族在那里住了好几代。时速表显示,他们好几次超过了每小时八十五英里。他们驶过布拉克里、希尔沃斯通和托斯特,然后绕过北安普敦,拐过凯特灵,最后从伊斯顿山顶俯瞰斯坦福镇,灰白石头的房屋和很多古老教堂的尖顶和塔楼相互映衬。在路上,莫尔斯开心地描述着圣弗里德斯维德教堂谋杀案的背景。然而天色逐渐阴沉下来,北安普敦郡道路上沿途几千棵枯萎的老榆树好像在提醒他们现实的残酷。
“他们说那些树是自杀的。”刘易斯一度大胆说道,“它们会分泌某种液体,设法——”
“有时候不太容易分辨自杀和谋杀。”莫尔斯轻声说道。
傍晚时分,两个人都得到了已故的(好像)无人同情的莱昂内尔·劳森的不少可靠资料。劳森家有两个兄弟。莱昂内尔·彼得和菲利普·爱德华,后者年轻十八个月左右。他们都得到了奖学金,去了十英里之外的一所私立学校,两个人都是每周寄宿,学期中间只有星期六晚上和星期日同父母在一起,他们的父母操持一家本地小企业,专门从事古建筑翻新。两个男孩成绩似乎都相当优秀,菲利普可能更加出色——但是他更加懒惰,没有什么志向。毕业之后,两个人都服了十八个月的兵役;莱昂内尔是两兄弟中更加认真的那个,他在部队里遇见了一位特别能说服人的随军牧师,在对方的引导之下,坚信自己也要成为牧师。服役期满之后,他刻苦地自学了一年,最后被剑桥大学录取,攻读神学。这段时间里,菲利普为父亲工作了几年,但是好像没有多大兴趣;最后他离开了家,四处游荡,时而回来探望父母,但是没有明确的生活目标,没有工作,而且看起来也不能找到目标或者工作。五年前,劳森夫妇从南斯拉夫南部度假结束返程时,在萨格勒布的空难中身亡,他们的家业被变卖,两个儿子分别继承了五万英镑的遗产。
当天的大部分时间,莫尔斯和刘易斯都在分头工作,各自调查不同的对象;直到要去见最后一个人,就是劳森兄弟就读的私立学校的前任校长,二个人才再次碰头。
迈耶博士说话的语气就像个典型的老校长,从容不迫,用词考究,生怕表达不够精确。“小菲利普,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一点乐于奉献和坚持不懈——谁知道呢?”
“您不知道他在哪里吗?”
老先生摇了摇头。“不过莱昂内尔,呃——他像特洛伊人那样埋头干活——尽管我一直不清楚人们为什么会把辛勤工作的名声赋予特洛伊人。他的志向是获得牛津的奖学金,但是——”他突然停了下来,好像他在回忆的大道上再也无法前进。但是莫尔斯显然希望再往前推过几棵树。
“莱昂内尔在预科学校读了多久?”
“我记得是三年。是的,没错。第二年结束的时候,他就获得了高中毕业文凭,而且成绩不错。后面一个秋季学期,他就参加了牛津的入学考试,但是我对他没有抱太大希望。他的头脑没有那么——那么出类拔萃。当然,他们写信给我,说了他的情况。他们说不能录取他,但是他的学业并非一无是处。他们建议他再读一年预科,然后再试试。”
“他非常失望吗?”
老先生机敏地盯着莫尔斯,重新点燃了烟斗,然后才开口说道:“您觉得呢,警官?”
莫尔斯耸了耸肩,好像这件事并不是很重要。
“您说他志向远大,那就够了。”
“是的。”老先生慢慢回答道。
“所以他又留了一年?”
“是的。”
刘易斯坐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身子。按照这种进度谈话,他们到半夜才能到家。这就好像是莫尔斯和迈耶在斯诺克球台旁边,两个人都在做安全球。轮到你了,莫尔斯。
“他又参加了高中毕业考试?”
迈耶点了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成绩没有一年以前好。但是那也不奇怪。”
“您的意思是准备牛津入学考试的事情让他更加烦心?”
“可能是那个原因。”
“但是他仍然没有被牛津录取?”
“呃——没有。”
莫尔斯好像对什么事情感到迷惑不解,刘易斯能够看出来。他要说些什么吗?又好像不是。
莫尔斯站起身,穿上外套。“关于他的事情,您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
迈耶摇了摇头,准备送客。他身材矮小,已经年过八旬,但是举动中还是透出不容置疑的权威气息,刘易斯非常清楚(当天早些时候他已经听说了)迈耶用铁腕手段来管理学校,每当他现身的时候,学生和教师都会吓得发抖。
“完全没有?”他们站在门口的时候,莫尔斯又问了一遍。
“没有,我没有什么可以告诉您的了。”
他有没有刻意稍微强调了这个“可以”?刘易斯并不确定。不管怎样,他和往常一样困惑。
返回的路上,莫尔斯一直在沉思;最后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刘易斯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莱昂内尔·劳森离开学校的具体日期是哪天?”
刘易斯仔细查看了笔记本,“十一月八日。”
“嗯。”莫尔斯慢慢点了点头,“你看到电话亭的时候告诉我。”
十分钟后莫尔斯回到汽车里的时候,刘易斯可以看出他对自己非常满意。
“您打算和我分享一下吗,长官?”
“当然!”莫尔斯侧过身子,有点吃惊地看着自己的警探。“我们是搭档,不是吗?我们一起办案,我和你。或者说‘我和您’,毫无疑问,迈耶这个老头会这样说。莱昂内尔·劳森是个胸怀大志的小书呆子,对吗?上帝没有赋予他成为精英的足够天资,但是他通过极为刻苦的学习来弥补。他想去牛津读书的愿望胜过了一切。为什么不呢?这是个远大的理想。我们只要回想一下莱昂内尔少爷。他尝试了一次——没有被录取。但是他坚忍不拔,又读了一年——又把自己的课本好好钻研了一年,在老师的指导之下准备入学考试。我觉得,他没有因为那个夏天的其他考试没有考好而过于在意——他制定了更高的目标。要记住,他已经在预科学校读了三年,秋季学期的时候又回来了,因为入学考试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准备好最后冲刺——同意吗?”
“但是他没有考上。”
“是的,你说的没错。但是他并没有落榜,刘易斯——这就是有趣之处。莱昂内尔·劳森十一月八日离开学校,你刚才告诉我。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当年的入学考试在十二月的第一个星期——我刚刚打电话问过牛津大学档案室——莱昂内尔·劳森没有参加考试。”
“可能他改变了主意。”
“可能有人帮他改变了主意。”
刘易斯的头脑里好像闪过一丝亮光。“您是说他被开除了?”
“我想是这样。这就是为什么迈耶这个老头这样吞吞吐吐。他知道的很多,但是不准备告诉我们这么多。”
“但是我们没有证据——”
“证据?是的,我们没有。不过在这种事情上你应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刘易斯。所以我们可以想想看。告诉我,私立学校的男生一般会因什么原因被开除?”
“吸毒?”
“那个年代还没有毒品。”
“我不知道,长官。我从来没上过私立学校,从来没学过希腊语、拉丁语之类。三个R就已经让我受够了。”
“我们关心的不是三个R,而是三个B:恐吓、斗殴和鸡奸!就我们了解,莱昂内尔·劳森是个行为端庄的小家伙,我怀疑他被开除应该不是因为恐吓或斗殴。你觉得呢?”
刘易斯沮丧地摇了摇头,他以前听说过这种事情。“您不能——您不能为了办案去臆想这些事情,长官。这不公平!”
“随你怎么想。”莫尔斯耸了耸肩,蓝旗亚从东边的环道绕开到北安普敦的时候,时速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每小时九十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