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拖拉和犹豫,莫尔斯探长本来应当正在巡游希腊的岛屿。三个月之前,当时还是一月份,他同“城镇和学袍”旅行社讨论过复活节的订票情况,拿回家一本彩页手册,打电话询问银行经理德拉克马的现行汇率,买了一本小巧的现代希腊语会话手册,甚至又想去找自己的护照。
他从来没去过希腊,而且现在他还是个单身汉,已经四十七岁,不过他的灵魂里还有足够的浪漫,想象自己和几个过气的女明星在波浪幽蓝的爱琴海畔悱恻缠绵。但是现在不可能了。相反,这个寒冷的四月初,星期一上午九点多钟,他站在牛津北部的一个公共汽车站前,即将开始两星期的休假,同时想象着其他人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如何做出决定,甚至如何提笔写信。
公共汽车还没有来。
一位大腹便便的孕妇推着一辆摇摇晃晃、快要散架的折叠式婴儿车走进了站台,从车里抱出婴儿,又把头凑过去哄着另一个年龄稍大的孩子——莫尔斯觉得那孩子,已经展现出成熟罪犯的强烈潜质。
“不要朝他们扔砖头,杰森!”
杰森!杰森和阿尔戈号的船员扬帆前往达达尼尔海峡……莫尔斯觉得自己完全不需要提醒——其实是那天早晨的第二次提醒;牛津电台刚刚播放了对圣弗里德斯维德教堂新任牧师的采访,他在帕特摩斯岛的一座修道院里住了两个星期,最近才回来。
莫尔斯站在旁边,让杰森令人敬畏的母亲先上车。她询问到圣弗里德斯维德的价钱,然后伸出一只手在钱包里摸索,其他乘客无言以对地望着她,就像《阿戈西》里的主人公在最近的座椅套上蹭了自己的脏鞋那样。
莫尔斯当然知道圣弗里德斯维德在哪里——谷物市场旁边那排教会建筑中的一座……去年秋天那里曾经发生过一些比较奇怪的事情……那个时候他正好借调到西非工作八个星期……“去哪里,伙计?”
“呃……(莫尔斯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坐过公共汽车)圣弗里德斯维德,谢谢。”
完全可以在那里下车参观阿什莫里安博物馆,他计划在展厅里待上一个小时左右,最好再看提埃坡罗的作品,还有乔尔乔涅的作品。但是,那天早晨他什么都没有看。
正当杰森夫人费力地从行李架上取下婴儿车的时候,那个得意扬扬的小捣蛋鬼已经开始在街上闹腾,很快就从教堂的栏杆上扯下一张告示。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杰森!”她大声责备,使劲揪住小家伙的耳朵,终于把这个哇哇大叫的淘气包拖走了。
告示上写着“圣弗里德斯维德复活节义卖”。就是这些。日期、时间和地点的细节都和杰森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莫尔斯既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也不相信命运的安排。他从来不清楚自己应该如何理解这类事情,而且就像托马斯·哈代那样,他的人生哲学只不过是一些混乱印象的堆积,就像对魔术表演迷惑不解的男孩一样。然而,他事后回想起来,仿佛命中注定一般,那个上午他好像只能去完成一项使命。此刻,他似乎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动着,走过人行道,打开圣弗里德斯维德教堂北侧门廊的门,去完成那项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