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爷爷跟我说,每次下大暴雨的时候,我爹的手臂,会疼得很厉害。”
钟菱抬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她看见祁珩面上闪过的解和惊讶,苦笑了一下。
“你也没有看出来,对吧。”
祁珩没有说话。
“村里的郎中说,是当初受伤的时候落下的病根,能治的,可是他不肯去京城。刚来村里的时候,他还是会在雨夜醉酒后哭嚎的,可是慢慢的就没有动静了。”
他在用这样的疼痛,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那个夜晚。
哪怕已经过去过去十年了,他依旧没能释怀,不肯放过自己。
可能只有在痛苦之中,他才能清晰而真切的和那些已经死去的战友和亲人见上一面。
有些人从樊城那场战役里活了下来,可他的心已经死在了那个雨夜。
钟菱狠狠地啧了一声,语气有些不善:“真想马上就去京城开食肆,请大夫!”
“钟叔那性子,怕是不会依你的。”祁珩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钟大柱钟大柱还在睡觉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阿宝说,钟叔一身的伤来到赤北村。原本大家是想要一起帮扶的。可钟叔伤好后拒绝了所有的帮助,甚至这些年也没有开口找谁求过什么,也不怎么和大家往来。”
难怪里正看见她时,笑得这样开心。
“这些日子,钟叔虽然依旧喝酒,可你顿顿都做了肉,村里人都说他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我想,等你的小食肆开张后,钟叔应该会听你的。”
钟菱轻叹了一口气:“希望如此吧……”
这几日小赚一笔的喜悦,逐渐在现实面前被冲淡了。比起赚钱,钟菱更担心的是钟大柱的情况。
“我还是那句话,有需要的时候就来找我。”祁珩抬手,拍了拍钟菱的肩膀:“至于这人情……我和陈王不相识,不会要你给他做饭的。只希望你的小食肆开起来之后,能给我的祖父煲碗汤。”
提到煲汤,钟菱的脸色总算是舒缓了几分。
祁珩平日里都坐着,这突然站起来,生生高了她一截。钟菱只得举起手,用拳头碰了碰祁珩的肩膀。
“喝汤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
晚上吃饭的时候,是钟菱主动开了一坛酒,给钟大柱倒上。
她端着酒坛子的时候,总有莫名的感觉。好像他们之间的拘束和尴尬,顺着清澈酒液的下肚,都消散不见了。
她不用再提自己想法的时候都小心翼翼,而钟大柱也不用怕被她看见,而跑出去喝酒了。
勉强,也有了一点家人的样子了。
……
这雨下了一夜,钟菱便在家休息了一日。和祁珩一起推敲了一些小食肆的细节。
在经商这方面,钟菱不太擅长,是祁珩一直牵着她在往前走。
他根据钟菱的利润情况,给她推荐了三条适合开食肆的街巷,甚至,根据不同地段的面积,他还算出所需的花费和装修大致需要的钱。
听得钟菱连声感叹效率之高。
毕竟祁珩平日里辅佐的都是当今圣上,若是效率拉不起来,明日早朝就会乱成一锅粥。
而且祁珩还查阅了一番钟菱写出来的菜谱,和她一起,规划了一条发展路线。
本朝女性的地位并不低。因为那场动荡造成了大量人口的死亡,各行各业都缺乏人手。女性不再被拘束在后宅,而是顶替上了那些空缺的位置。她们给自己挣到了不受歧视的社会地位。
就像唐家,虽然有一个嫡子,但作为嫡长女的唐之玉,也还是插手了家里产业。
钟菱若是要开食肆,作为女性的她,显然更懂得姑娘们心里所想的。
小食肆虽然还没有着落,但是基本轮廓依旧出来了。钟菱原本还悬着的一颗心,在祁珩的分析解读下,踏踏实实的落地了。
……
钟菱第二天去摆摊的时候,肉眼可见的斗志十足。可到了踏燕街,把新招牌摆出来后,她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只是一天没有来,就有这么大的惊喜在这里等她。
她的小摊子的斜对面、叶婶子的竹叶粽的旁边,支着一个新摊子。摊子上摆着的,是和她面前一模一样的鏊子。
一旁还有一口砂锅,钟菱猜,那里头装的应该是茶叶蛋。
而摊位前的招牌上写着“黄金卷饼”。
有意思……她不过摆了一个月左右,就这么快被模仿了吗?
钟菱摸着下巴,打量着在陌生摊子前忙碌的身影。
那是一对中年夫妻,男的有几分消瘦,看着是憨厚的面相。他身边的女人微胖,也因此看着面慈,很好说话的样子。
这还和钟菱走的温柔摊主的人设撞上了。也不知道背后有没有人指使……
钟菱留了个心眼,也没有多说什么,开始收拾摊位。
经过一个月的经营,她已经有不少熟客了。也因此,钟菱刚舀起面糊,就有人问道:“钟姑娘,那边那家摊子,也是你的吗?”
钟菱只是笑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说了不是。
“昨日你没来,我还以为这摊子是你爹娘出来支了呢。”
钟菱利落的卷好饼,递给那位食客:“我爹身体不好,哪能让他来给我摆摊子啊。”
几位熟客都问了她类似的问题。钟菱已经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
那对夫妻明显来者不善,甚至还暗示了食客,和她沾亲带故。明显就是想从她这里把食客引走。
而且对方一直没有动静,应该是等着她先有所反应。
可她也不像看起来表面看起来那样的温良无害。陈王的后院可不好混,那可是每个月都要抬出来尸体的地方,她作为陈王妃,能一直安稳活着,除去穿越所自带的那些记忆,她也是从陈王的那些莺莺燕燕身上,学到了很多的。
对方想要的,无非是要她做那个“欺人”的角色,然后卖一波惨。
但凡钟菱有一点沉不住气,上前去质问,那就是落入圈套了。
钟菱很清楚,她虽有点心眼和手段在身上,可是斗不过那对中年夫妇的。毕竟那中年妇女时不时瞥过来的眼神里,是藏不住的精明——那是真正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人。
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钟菱权当没有看见那个充满恶意的摊子,带着笑做自己的生意。
本朝完全没有保护“知识产权”的概念,人家见你卖的好,支一个一样的摊子。也只能在道德上谴责,却得不到律法保护。
金沙卷饼确实小有名气,那对中年夫妇的摊子前,也是一直有食客的。
钟菱沉得住气,是因为对自己的手艺有足够的信心。酱汁的配比,尤其是茶叶蛋的配方,全是她一手调制的。
她看似天马行空的搭配,实际上调味和口感都是环环相扣的。就像是用了钟大柱给的茶砖后,为了平衡浓厚不少的茶香,她把酱汁的味道调弱了些。
创新菜表面好学,可实际上最难模仿。起码她那超乎常人的味觉和直觉,可不是一般人能模仿的了的。
果不其然,钟菱仔细观察了一会,有几个食客,在吃上那对夫妻的卷饼后,微微皱了皱眉。
显然,这味道,是配不上“金沙卷饼”在这早食的名声。
钟菱便放下心来,只管自己的生意了。
一直到她收摊,那对夫妻也还是没有动静。钟菱便权当没有感受到这份恶意,回家去了。
……
祁珩还是在树下洗鸡蛋,钟大柱在一旁劈柴,阳光斑驳,一派祥和。
钟菱安置下小板车后,坐在祁珩身边开始数钱记账。一边数着,一边将自己碰上恶意竞争的事情说给他听。
“虽然今天的确实有受到一点影响,但是他们是不会有回头客的。倒也不用担心。”
钟菱合上账本,盯着那一筐带着水滴的胡萝卜。
“但是我很奇怪,我不过摆摊一个月,真的值得人这样针对我吗?”
祁珩将手中搓得干净鸡蛋放进碗里,抬眼看向她:“你其实有答案了。”
被道破了想法得钟菱抿了抿嘴唇,良久才吐出一个名字:“唐之玉。”
劈柴的声音突然一顿,沉默了两秒后,只听见钟大柱沉声问道:“唐家待你不好?”
钟菱完全没有想到,钟大柱会开口问她。要知道,她从前和祁珩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钟大柱从不参与,他甚至会避开他们,独自一人坐到屋里去。
她忙摇头解释:“只是唐家小姐一人常针对我。”
钟大柱皱了皱眉,重新提起斧头。听见劈柴的声音重新响起后,祁珩才支着下巴,指尖轻轻扣了扣躺椅的扶手。
“不急,他们放出来的棋子,若是没有动静。下棋的那个人自然会现身的。若真是唐家那位小姐,她尚且年轻,城府不急她的父辈,很快就会坐不住了。”
他顿了顿:“当然,你要沉得住气。”
钟菱扬起嘴角,挑了挑眉:“当然!”
俩人目光相对,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相同的光亮。很显然,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钟大柱在放下斧子的一瞬间,瞥见了钟菱眼中的光亮。
那是带着少年气息的张扬和骄傲,有着几分并不讨人厌的精明。
眼前那张年轻姣好的面容和五官突然变得模糊了起来。钟大柱的呼吸一滞,手上的动作也顿了一下,几块柴从他的手中滚落了下去。
这般动静惹得正在交谈两个年轻人回过头来。
钟菱忙站起身来:“我来帮您!”
她利索的归拢柴堆,和钟大柱一起将柴放好。
昨日的那场暴雨,一下就驱散了夏日难耐的暑期。此时吹过的风中,夹带着植物成熟前的淡淡香甜。
祁珩的目光不错眼的落在二人身上,一直到钟大柱走进屋去,钟菱重新坐在他对面。
“怎么了?这么盯着我?”
祁珩摇了摇头,强行压下了眼中的疑惑。
“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