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不亮的时候,钟菱就起来切菜了。
她兴致满满的准备好一切,然后推着小推车去村口找柱子爹娘会合。
钟菱走的时候,祁珩刚好醒来。
望着那深蓝天空下来来回回忙碌的身影,她分明只是去摆个摊子,却叫祁珩莫名其妙心生了几分澎湃的期待感来。
大概是钟菱的手艺确实好,又或者,她的生活态度实在是太积极向上,就好像又使不完的劲一样。
他想,上天会眷顾这样生机勃勃的姑娘的。
……
祝子琛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在摆满吃食摊子的踏燕街上。
自从几日前他的顶头上司失踪后,祝子琛一下子就闲了下来,再也不用每天飞奔着去点卯了。
从前他只是这充满烟火气的长街的一个过客,而如今,终于可以加入其中,感受这京城早市的魅力了。
在走过昨日吃过的馄饨摊后,祝子琛敏锐地察觉到,曹婆婆的肉饼摊旁,多了一个新的小摊。
可能是新摆的缘故,看起来有些冷清,上一个买完的人刚走,摊前便没了人。
小摊前摆着一块相当显眼的木牌,上头写着“钟记金沙卷饼 十文一个”,旁边还缀着一行小字“不要肉臊子的八文”。
那遒劲有力、颇具风骨的几个字,硬生生让祝子琛停下了脚步。
这怎么有点像他上司的字迹?
就在他低头细品时,细软温和的声音从木牌上传来:“今日是第一天开张,前五个不收钱,公子要尝一个吗?”
祝子琛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肤白貌美的小娘子,正眯着眼睛朝他笑。
他从未听说过金沙卷饼,只是冲这漂亮至极的字和笑得好看的小姑娘,试一试倒也无妨。
“来一个!”
钟菱朗声应下,利索的开始摊饼。她昨天调整过了配方,在添了茶叶蛋进去后,取消了糊在煎饼上的蛋,又先将酱汁刷在煎饼上,肉臊子等到码料的时候再放。
在看见钟菱捞出一个褐色的茶叶蛋,灵巧的用夹子剥了壳,放到煎饼上时,祝子琛已经坚信这几个眼熟的字和他的上司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种吃法,实在是太过于新奇了,绝不是他那个做事极其有条理和规章的上司能够容忍的!
“子琛兄!”“祝大人!”
几个骑着马,身着锦缎的青年人和祝子琛打招呼。他们翻身下马,有些好奇地看向钟菱的摊子。
“这是新开的铺子吧,从前没见过呢。”
“是啊。”祝子琛往边上挪了挪,让出了木板前的位置:“小娘子说前五个煎饼不要钱呢。”
“还有这种好事?给我也来一个!”
“我也要一个!”
“不好意思啊各位公子。”钟菱铲起煎饼,放到油纸上,利索的卷好后递给了祝子琛,笑眯眯地看向那几个青年:“这位公子刚好是今天的第五个客人。”
“哎呀,运气就是没有祝兄好啊。”
“就是,那我先不要了,我等着看祝兄说好吃我再买!”
“是啊是啊,子琛兄你快尝一口。”
几个青年人围着祝子琛,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祝子琛掀开油纸,为难道:“你们别这样,整的我都不好意思吃了。”
他是担心若是真的味道不好,当着这小娘子的面直接说出来,怕是不太合适。因为木板上那几个字,祝子琛对钟菱,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客气。
可他扭头一看,钟菱正擦着手,笑得比他那几个同伴还灿烂,“你快吃嘛,我也想听听评价。”
她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顾虑的。祝子琛一口咬下去,细细咀嚼了起来。他一直没有说话,一直到咬到那个藏在其中的茶叶蛋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他一直在想,“金沙”这个名字,是从何而来。当咬到茶叶蛋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蛋黄入味也不噎人,甚至有些沙沙糯糯的,和脆爽的胡瓜、酸脆的藕丝一起嚼开,是真称得起“金沙”这个名字。
而且肉臊子明明浸在酱里,可当吃到茶叶蛋的时候,味觉上却弱了茶叶蛋一头。直叫人觉得这茶叶蛋才是真正的主角。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祝子琛咽下了嘴里的食物,坚定地朝着钟菱说道:“小娘子再给我做一个,我点完卯再吃!”
此言一出,那几个青年也不干了,非抢在祝子琛前面买。
一时间,摊位前热闹非凡。不少人闻着声凑过来,见这几个锦衣玉袍的年轻人都抢着要买,让人不禁就对这个新摆的摊位好奇了起来,也跟着排起了队。
木牌是祁珩写的,在踏燕街摆摊,也是祁珩的主意。
这个地方人流大,而且地理位置极好,是那些喜欢在坊市间买吃食的年轻官员去点卯的必经之路。年轻人大多是愿意尝试新事物的,只要他们愿意来吃上一次,那钟菱就有自信让他们接着来吃。
这第一天摆摊,卖的速度比想象中的要快。在藕丝消耗完了之后,钟菱将茶叶蛋分给周围的摊贩们,推着板车拐进了一条小巷。
她用一个月一百文的价格,和隔壁包子铺的婆婆租了房子拐角的一个小杂间,用来安放一些没必要搬回去的东西。
推着板车回到赤北村的路上,钟菱嘴角的弧度再也止不住的扬了起来。
她这几天其实睡得不好,还没有完全习惯木板床,硌得腰有点疼。摔下山的时候,腿上的淤青也隐隐作痛,推着木板车走在温度逐渐攀升的太阳下,对她来说也不算轻松。
可钟菱就是高兴。
迎面吹来的风,和漫天重叠的云,她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是自由的!她靠着自己的手艺赚来了钱,听了来自不同人的夸赞,还答应了不认识的顾客,每天还在老位置摆摊。
这几百文,放在前世,钟菱怕是看都不会看上一眼。可是她就是抱着装着钱的竹筒,一路连蹦带跳回到了赤北村。
祁珩倚靠在树荫下的躺椅上看书,瞧着钟菱那昂首挺胸的模样,活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他心里最后的担忧也就放下了。
“生意不错?”
“卖完了!”钟菱仰着脸笑得开心,她安置好小推车,又匆忙的去清洗厨具。忙完这些之后又揉了面,用肉臊子拌着面做午饭。
到了家之后,周身的疲倦终于是翻涌了上来。
钟菱撑着一口气,打了水洗了澡,脚下踉跄的就要回柴房睡觉。祁珩见她的发尾还带着湿意,忙喊住她,硬是把躺椅让了出来,要钟菱等头发干了再去睡觉。
可钟菱那里等得住了,她只刚躺下,几乎是瞬间就昏睡了过去。
钟大柱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
原本应该在躺椅上养伤的祁珩坐在竹椅上,面前摆着一个小板凳,搭着他断掉的那条腿。一早就出门去摆摊的钟菱睡在躺椅上,微微蜷缩着腿,睡得很沉。
祁珩看见钟大柱走过来,放下了手上的书,小声的打了招呼。
钟大柱瞥了一眼他那伪装成诗集的公文,指了指钟菱,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可能是太累了,一早带去的东西全都卖完了。”祁珩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又指了指眼睛:“她估计还没有完全习惯,夜里没有睡好。”
柴房外的刚栽种下去的艾草郁郁葱葱,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泽。
钟大柱走到钟菱身边,看着她眼底的阴影,脖颈上的蚊子包,还有薄纱衣袖下,白嫩手臂上的淤青。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看不懂钟菱要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拼命的摆摊赚钱。
就像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看懂钟菱为什么能在什么都不记得的情况下,这样决然的放弃唐家的一切荣华富贵,跟着他回乡下。
她的身上有太多秘密了……
一旁的祁珩悄然合上书,将钟大柱复杂的目光尽收眼底。
……
钟菱完全不知道她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一觉醒来,她干的第一件事情是数钱。
第一天一共赚了四百八十文。
钟菱细算了一下,等到口碑和名声都打出去后,肯定能够再高一些。
她要收鸡蛋、胡瓜和藕的事情,在里正的介入下,由阿宝做牵线人,帮着钟菱安排了。她给的价格公道,村里人也乐意卖给她。
煎饼的大部分准备工作并不复杂,第二天早上做就行。就是这茶叶蛋,必须煮够了时间,才能入味。
摆过一次摊后,钟菱在备菜阶段也略微做了调整。比如白水煮好蛋后,要敲得碎一点,才方便剥。于是她抱着个大盆,一边磕鸡蛋,一边扯着祁珩讲赤北军的事情。
“我只知道,当今圣上是十年前那场动荡后即位的。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你……”祁珩吸了口冷气摇了摇头,这一点上钟菱倒是符合娇小姐不问世事的人设。
“十年前蛮夷入侵中原,勾结朝中大臣,而先帝被蒙蔽,导致西北大半领土被侵犯。”
钟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当时朝中局势昏暗,内斗也非常严重,几乎所有人都在为自己谋利,没有人管领土和百姓。而赤北军则凭借非凡的作战能力,脱离了朝廷的指挥,守住了蛮夷入侵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
难怪村子里的人对赤北军如此的维护,钟菱下意识的朝着钟大柱房间的窗口看了一眼。
“因为赤北军的驻守,导致蛮夷的企图久久未能达成。赤北军是兵农合一的军事体制,于是蛮夷勾结朝中大臣,以优待之名,将眷属们哄骗到京城附近叫做樊城的一个县城里。”
“人质?”
“对。双方最后没能达成妥协。蛮夷屠城,而赤北军也杀红了眼,以一种不要命的打法,生生攻下了樊城,也将蛮夷首脑斩杀在此。而与此同时,朝中蛰伏的一股力量发动政变,斩杀了被蛮夷笼络的大臣后,拥护宗室里的一个孩子登上皇位,就是当今陛下。”
钟菱皱着眉头,总觉得他说的这段过去莫名的很熟悉,在那粗略带过的两句话中,似是有什么细节,在她已经遗忘的空白记忆里,蠢蠢欲动的要钻出来。她放下勺子,悄悄捂住了跳的过快的心脏。
“那我爹……在这个故事里有名字吗?”
这个问题倒是问到祁珩了,他低头思索了一下,在他看过的一长溜的名单里,根本没有出现过“钟大柱”这个名字。
“赤北军精锐,但是人数也不少。最出名的是主将钟远山和副将纪川泽。”
“嗯?”钟菱眼前一亮,“我爹也姓钟,他有没有可能就是主将呢?”
祁珩摇了摇头:“不可能,如果钟叔就是主将,那你不可能是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