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柱最终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同意收留祁珩。
当然,祁珩也明确表示了,他不会在这里白吃白喝。但是他需要有人能替他将信物送去京城,报个平安。而且老郎中说了,他的腿,需要京城里的大夫来看。
人是钟菱在山上捡到的,这事自然得是钟大柱去干。村长帮着去借了一辆牛车,又吩咐他的儿子帮忙赶车去京城。
钟菱也跟了过去。她得去给自己添置一身适合在山里摸爬滚打的衣裳。
根据祁珩给出的地址,牛车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墨坊前。祁珩说这是他私人的产业,并不会惊动家中的祖父。
而钟菱趁着钟大柱和管事交谈的工夫,借口买衣裳,自己跑了出来。临走前,钟大柱给她塞了一把钱,只是嘱咐她早些回来,不要乱跑。
但钟菱的心思完全不在衣服上,她穿街走巷,找到了一家铁匠铺,定了一套摆摊要用到的工具。并且多花了一些钱,麻烦师傅直接送到赤北村。
做完这些后,钟菱随意买了两件成衣,便赶回墨坊。
牛车停在后院里,两个仆从来来回回的,在往上面装东西。钟菱探头看了一眼。米、油、菜、蛋,将牛车装得满满的。
管事连声道谢着,将赶来的大夫和钟大柱、钟菱一块送上了新安排的马车。
马车上,钟大柱瞥了一眼钟菱怀里的东西,没有说什么。可下一秒,钟菱便利落地掏出了一把铜板,递还给钟大柱。
钟大柱:?
钟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她先斩后奏的把摆摊的事宜一一规划了下去,可所有的计划若是得不到钟大柱的支持,要继续执行下去还是有些困难的。
可钟菱根本摸不透钟大柱在想什么,只能拿出待人处世最真诚的态度——道歉。
“抱歉给您惹麻烦了,我之后不会再乱跑了的,也一定不会给您再添麻烦了……”
钟大柱困惑地眯着眼睛,眉间沟壑深邃,尽全力地在理解钟菱在说什么。
俩人在体型上本就有悬殊,而且钟大柱又皱着眉,板着一张脸,看上去非常难说话的样子。
即使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钟菱,此时也被钟大柱盯得有些心慌了起来,她攥紧了衣袖,朗声道:“我想要摆个摊卖吃食!”
她突然提高了语调,惹得马车里头发花白的大夫掀起眼皮,朝她投去目光。
“你……”钟大柱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让问出来的话不那么像质问。
“你哪来的钱?”
“从,从唐家带出来的。”
“够吗?”
钟菱点了点头:“够。”
钟大柱也跟着点了点头,眉间的沟壑稍淡了些。他伸出手,将那一把铜板塞回到钟菱手中。
“不够再来找我。”
钟菱捧着铜板,呆呆愣愣地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您同意了?!”
“嗯。”钟大柱靠着车窗,低低沉沉地应了一声。他的目光马车外,阳光落在他眉眼间的皱纹上,深邃却依旧荒芜、生冷,没有生机。
……
钟菱中午去送饭的时候,还愁了好一会,吃完米缸里的米之后要怎么办。
只是过去短短的一个下午,空空荡荡的钟家厨房,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摆摊的事情也出乎意料的得到了钟大柱的许可,一切像是做梦一样的变好了起来。
大夫在院子里给祁珩接腿,心情大好的钟菱则在厨房里给祁珩熬粥。
从墨坊跟来的小厮们,手脚利落地收拾起了棚屋。还利索的在周围围出了一圈屋檐,防止祁珩被晒到。
在厨房里忙活的钟菱只是低头生了个火,再抬头时,连周围的杂草都已经被清干净了。
效率高得让人瞠目结舌。
甚至,他们离开时都很利索,利索到钟菱还没反应过来,马车便已经消失在视线里了。
钟菱倚在门口,探头朝着马车远去的方向望去,随口道:“你的手下,有点东西啊。”
躺在棚屋里的人并没有理她。
钟菱也没有在意,她端着一碗稀薄的粥,放在了祁珩身边的小桌子上。
“大夫说你这两天得吃清淡的,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先告诉我。”
“你……”祁珩坐在临时搭的床榻上,他看了眼稀粥,又抬头看向钟菱,目光深沉,开口便带着几分质问的意思。
“你不是村里人吧。”
钟菱眨了眨眼,随手扯了一把椅子,在床榻边坐下了。她托着下巴,眼睛亮亮的。
“我确实不是在村里长大的,之前一直住在京城的养父家。我也有个问题想问问小少爷,您是姓哪个qi呢?”
祁珩被问得一愣,看着眼前笑眯眯的小姑娘,总觉得她有些不怀好意,莫名的察觉到了一丝危机感。
她莫非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祁珩眉头一皱,干巴巴地开口敷衍道:“治国齐家的齐。”
“哦……”钟菱拖着语调,若有所思地歪着头“我听闻本朝有位祁姓的国老,我瞧着小少爷您气宇轩昂,还以为是祁国老的后人呢。”
祁珩的脸色僵硬了一瞬,又迅速扯出了得体的微笑。
“齐某只是一介书生,可不敢与祁国老攀扯关系。”
俩人目光交汇的瞬间,无形的电光石火噼里啪啦地乱窜。谁也没有捅破对方的“秘密”,僵持的维护着客客气气的体面。
“那车食材,是不是就都由我处置了?”
先退让的是钟菱,比起祁珩那呼之欲出的权贵身份,她所拥有的前世的记忆,即使说出来,也只是会被怀疑是在唐家时的见闻。
她可比祁珩有底气多了。
“嗯。”
“那少爷要吃什么,记得提前和我说啊,我好先备菜。”
祁珩倚着靠枕懒懒地应了一声,可突然又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忙喊住转身要走的钟菱:“你一个京城来的大小姐,会做饭?”
钟菱闻言停下脚步,攥着拳头认认真真地朝着祁珩挥了挥。
“不要小看京城来的大小姐啊!”
这京城来的唐家小姐……可还真有点意思。
祁珩端起一旁的粥,一边往嘴里送去,一边盯着厨房窗口来来回回忙碌的钟菱的身影。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当温热醇厚的薄粥滑进胃里的时候,干枯竭力的身体终于摄入了食物,哪怕只是浅薄的粥,可粒粒开花的大米和微稠的米汤,依旧让祁珩对食物产生了新的认识。
等到碗空了,祁珩再次抬头的时候,他目光中的警惕和不安消散了大半。他慵慵懒懒地顺着光滑柔软的锦缎被单,陷进了被子里。
——
皇宫,文德殿。
身着金袍龙纹的青年扬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盏,在茶盏触碰到大理石地面的瞬间,炸开脆响,滚烫的茶水混着瓷片飞溅开来。
屋内的大臣们跪倒在地,不敢发出声响,唯恐又惹怒了这位正在气头上的天子。
“朕是要光复赤北军!是打算寻找赤北旧部!”
年轻的帝王怒目圆睁,朝着跪在地上的几人呵斥道:“现在赤北军没有影踪,还把朕的祁卿搭进去了?祁卿若是出了事情,叫朕怎么和祁国老交代!”
“陛下息怒……”
打头的大臣颤颤巍巍地开口请罪,他满头大汗,却一点不敢对这个年轻的帝王起任何敷衍的心思。
“臣已调动禁军前往祁大人失踪的后山搜查了。”
皇帝轻哼一声,目光森冷。
“祁卿昨夜便没了消息。今日午后才调动的禁军。瞒而不报!故意拖延!我看郑大人的手下怕是起了二心啊……”
被点了名的大臣一身的冷汗,忙叩首认罪:“陛下恕罪!”
皇帝背着手,在桌前踱步,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匆忙地闯入殿中,顶着帝王不悦的目光,将一封信双手呈递到了皇帝的面前。
“陛下,祁大人的消息。”
———
在祁珩的顶头上司因为他的失踪,而在宫里大发脾气的时候。当事人正窝在薄被里,端着小炖盅不舍得下嘴。
在喝完那一小碗粥后,饥饿感就被彻底唤醒了,没一会功夫,祁珩就饿得头晕眼花的。
而且钟菱还在厨房里炖了排骨,那醇厚鲜美的香味夺命似地勾着人,让祁珩恨不得拖着断腿,立刻就冲进厨房里,夺走那砂锅。
小棚屋传来的呼喊一声高过一声。也真不知道这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的天子近臣,为何在一锅排骨面前就彻底缴械投降了。
无奈,钟菱只得给祁珩炖了一小盅的鸡蛋羹。让他垫垫胃,一会可以喝药。
炖鸡蛋羹很简单,但是要炖得柔嫩又光滑,还是需要一点经验和技术的。尤其是蛋羹上,还浇了一勺炖排骨的汤汁。
钟菱的炖排骨用的江南的做法,浓油赤酱,颜色鲜亮,口味醇厚。浓稠的一小勺汤汁更是浓缩了精华,赋予了蛋羹不一样的鲜美。
“你这么不经饿吗?”
厨房的活暂且结束,钟菱擦着手,有些不解地站在小棚屋的门口,看着祁珩如获珍宝似得捧着小盅。
不应该啊,这位少爷应当也是祖上富足,不缺大鱼大肉的人啊。
“见笑了,小时候家里遇事,没人顾得上我,结果三天没吃上饭,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饿得只剩一口气了。”
祁珩放下小盅,眉目舒缓,大大方方的解释:“这之后,虽然我吃的不多,也不挑。但是就是饿不得肚子。”
钟菱用力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十分理解。她在陈王府也是经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而且上辈子最后一段时间是在牢里过的,基本就没吃上几口饭。陈王更是狠心到连断头饭都没给她吃,就急匆匆地把她送上刑场了。
同是天涯饿过肚子人,钟菱看向祁珩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真诚。
只是一碗蛋羹,俩人之间的防备便卸下了大半。
钟菱端走空盏,目光晃过祁珩被木板固定住的小腿,“我明日给你炖个汤吧,滋补一下。”
“有劳姑娘了。”
“你喝鸡汤我吃鸡,是我占了你的便宜了。”钟菱举了举手上的空盏:“你就安心吃着吧,厨房现在被塞得满满当当,连碗筷都是你家新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