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是否想过我们的关系将会朝哪儿发展?”
她就这样脱口而出,突如其来地。她是到我这来喝茶的,顺便带了几块切片水果蛋糕。
“你想过吗?”
“这问题是我先问的。”
我暗自思量——也许这么想有失绅士风度——难道这就是你终于让我把手伸进你内裤的原因吗?
“必须得有某个目的地吗?”
“恋人关系不是都会这样发展吗?”
“我不知道。我没那么多经验。”
“听着,托尼。”她说,“我不会停滞不前的。”
我思考了片刻,或者说试图思考。但我眼前只能浮现出一潭死水的画面,上面漂着厚重的泡沫,蚊蝇丛生。我意识到自己实在不擅长讨论此类问题。
“这么说,你觉得我们已经停滞不前了?”
她又做出那副眉毛挑高到镜片之上的动作,但我已经不觉得这一举动有什么可爱之处了。我继续说道:
“在停滞不前与通向某个目的地之间难道就没有过渡地带了吗?”
“比如说?”
“比如说在一起度过美好的时光。尽情享受每一天和一切?”但这些话却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否还在尽情享受每一天。我还忍不住想:她究竟想让我说些什么?
“那你觉得我们在一起合适吗?”
“你总是问我一些问题,好像你知道答案或者好像你知道你想要什么答案。那你干吗不告诉我答案到底是什么,然后我会告诉你我是否也是这么想的?”
“你真是个胆小鬼,不是吗,托尼?”
“我觉得更合适的词是……温和派。”
“好吧,我并不想干预你的自我形象定位。”
我们吃完了茶点。我把剩下的两片蛋糕包了起来,放在饼干盒里。维罗妮卡没有吻我的嘴唇,只是吻了吻我的嘴角,然后离开。在我的印象里,这应该就是我们关系破裂的开始。或者说我故意这样想以便让事情看上去正是如此,好把分手的责任推给她?如果让我在法庭里就发生的事情和说过的话作证,我所能证实的只有“发展”、“停滞不前”和“温和派”这几个词。我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个温和派——抑或是温和派的反面——直到那一天开始。同样我也可以发誓证明饼干盒的真实性;那是个酒红色的锡盒,上面印有女王微笑的头像。
我并不想让人以为我在布里斯托尔唯有学业和约会,但我实在不记得还有别的什么事儿。我唯一所能忆起的——只有一件事,清晰无误——是某天晚上亲眼目睹塞文河的涌潮。当地报纸曾经刊登过一张时刻表,告诉大家最佳观潮点和观潮时间。但我第一次前去观看时,河水并没有遵照时间表的指示。然后某天晚上,在敏斯特沃斯,我们一干人在河岸上一直等到午夜之后,终于,等待获得了回报。在接下来的一两个小时中,我们目睹河水悠悠流向大海,一切美好的河流莫不如此。月亮时断时续的柔弱光线洒在河面上,偶尔伴随着手电筒强光的照明。接着是一阵窃窃私语,然后众人引颈瞭望;河水仿佛改变主意,一道两三英尺高的波浪向我们奔涌而来,两岸间的河水一路突破,此时大家潮湿、寒冷的心绪一扫而空。这奔涌的激流对我们毫无保留,在我们身边奔涌而过,然后翻滚着远去;我的几个朋友追赶着浪头,大声呼喊着,诅咒着,在波浪翻滚着卷过时不禁失去重心而跌倒;我一个人站在河岸上。我觉得自己实在无法确切描述当时那一幕带给我的震撼。这并非像龙卷风和地震那样(当然这两样我都没有亲眼目睹过)——大自然狂暴凶猛,极具毁灭性,让我们搞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眼前的情景更加令人不安,因为这一切看上去让人有一种隐隐的不妙之感,仿佛有人在按压宇宙中一根小小的杠杆,而自然和时间就在此时此刻被一起掀翻。在漆黑的午夜时分目睹这样的奇观,让这一切显得更加神秘,更加超凡脱俗。
我们分手以后,她和我上了床。
是的,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们会想:这个可怜的笨蛋,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但是我确实没想到。我以为我们结束了,我发现自己对另一个女孩(一个正常身高的女孩,聚会时会穿高跟鞋)颇感兴趣。我从来都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切:无论是我和维罗妮卡两人在酒吧相遇(她并不喜欢酒吧),还是她让我送她回家,或是她半路停下和我接吻,或是我们走进她的房间,我打开灯而她又立刻把灯关上,或是她褪下内裤递给我一盒杜蕾斯,甚至是当她从我笨拙的手中抽出一个套戴在我的小弟弟上时,或者在整个匆匆完事的过程中。
是的,你可以再说一次:你这可怜的笨蛋。在她为你戴上安全套的时候,你还会认为她是个处女吗?但你知道,奇怪的是,我确实还那么想。我觉得这也许是女性的本能技巧之一,而我显然缺乏这种技巧。唉,也许真是这样。
“你拔出来的时候要坚持一下。”她在我耳边低语(也许她认为我是个处男?)。然后我起身,走进浴室,涨得满满的安全套偶尔拍打着我的大腿内侧。我丢掉套子,做了个决定,并得出结论:不,这一切结束了,不再继续了。
“你这个自私的混蛋。”下一次见面时,她对我说。
“是的,呃,确实。”
“那简直就是强奸。”
“我认为没有任何事实可以说明这点。”
“嘿,那你就算是为了礼貌也该事先告诉我嘛。”
“之前我还不知道。”
“噢,有那么糟糕吗?”
“不,非常好。只是……”
“只是什么?”
“你总是让我考虑我们的关系,所以现在也许我考虑好了。我确实考虑过了。”
“非常好。这对你来说一定很艰难。”
我暗自思忖:两人相处都这么久了,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她的乳房。我已经摸过,但是还没有见过。此外,她对于德沃夏克和柴可夫斯基的看法也是完全错误的。不仅如此,现在我大可以放我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唱片了,爱放多久放多久。光明正大地。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来着?”
“天哪,托尼,你现在竟然都无法集中精神了。看来我哥哥对你的说法的确没错。”
我知道我应该问她杰克兄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我不想让她得逞。看我保持沉默,她继续说道:
“不要说那句话。”
生活看起来比平常更加像猜谜游戏。
“哪句话?”
“什么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
“我应该这样说吗?”
“你应该说的是你的想法,你的感受,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的意愿。”
“好吧。既然这样我就不说了——不说我本该说的话。因为我并不认为我们仍然可以做朋友。”
“干得好。”她语带讽刺地说,“干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