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明明话说清楚了,灵涓还是觉得叔秧正一点一点推开自己。

    他很晚才回家,宁愿留在图书馆念书,也不愿意并肩和她坐在同张书桌前,他常有约会,并在星期假日的家庭聚会中缺席。

    转眼灵涓进大学两个月了,这段时间,有不少男孩子追求她,她提不起半分兴致,当所有同学都在谈论和男朋友的交往时,她竟插不进嘴,看来她有严重的落伍问题。

    爸爸的事业越做越大,去年爸爸荣登台湾首富,他创造财富的能力,和儿子们念书的能力成正比。

    爸爸常笑说,他会和王永庆一样,工作到一百岁,因没有半个儿子肯继承家业,老牛只好一年年继续拖车。

    大哥说,他会研发长生药丸,让老头子吃了,年轻五十岁,不病不老。

    妈妈说,有那种药,她要买一大箱分赠亲朋好友,否则一个人独自活著,有什么意思?

    萧家气氛仍然和乐融融,尽管叔秧脾气行为怪异,但阻止不了这家人的永续亲情。

    而灵涓,神经大条得可以,叔秧刻意和她保持距离,她还是一次次黏他,一次次追在他身后喊小哥,不管他的态度冷漠,行为故意,她坚持做他的小妹,因为……除了小妹,她没有其他选择。

    这次,灵涓兴匆匆地抢在下课前,站到叔秧教室门前等他。

    强吧?她不但记熟自己的课表、上课教室,连小哥的课表和上课教室也熟记,这该感激小哥对她做的记忆力训练。

    坐到水泥横杆上,她眉开眼笑,轻轻摇晃双腿。

    待会儿,她要请小哥吃饭,因为啊,今天是他的生日,她亲手织手套,还买两张他最喜欢的乐团演唱会门票当礼物。

    “啊……灵涓,你真是太了解我了!嗯,啧啧啧……”叔秧抱起来,转三圈外加亲吻十下。“演唱会,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好啊,小哥,人家就是喜欢你嘛!”她说得羞羞答答。

    “真的吗?走,我们去吃烛光晚餐。”

    “烛光晚餐……那不是情侣才会一起吃的吗?”扭绞双手,她三八得好快乐。

    “没有关系,兄妹和情侣也差不多……”他在她脸上亲亲亲,-路从眉头亲到柔嫩双唇。

    “嗯,吃完晚餐,我帮你唱生日快乐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口快乐、祝你生日……”

    “我最喜欢听你唱歌,走吧走吧,我已经迫不及待。”

    突然铃声响,打断她的白日梦,跳下栏杆,她等在教室门口。

    下课罗、下课罗,老师不要太认真,快点放学生下课。

    终于,她听见老师说“今天到此为止”,她马上街到教室门边,第一眼,她就看见叔秧。

    对著人群,灵涓用力挥动手臂。“小哥,我在这里,我在这理。”

    “叔秧,你妹妹来找你。”好心同学替灵涓传报。

    他抬眉,四目相对,好浪漫哦,跟偶像剧里的男女主角一样,含情默默,用眼神传递真心。

    可是,下一秒,他居然转头从后门,与同学一起离去。

    明明……他看见她了呀,她保证,两人眼睛对过焦,那为什么、为什么……肩垮下,圆圆的瞳孔失去精神。

    吸气,短短半秒钟,替自己充好电,灵涓又是精神翼翼,她从后门方向往外追,追五步十步,虽然腿短吃力得紧,但她还是用跑田径的不输毅力,追到叔秧身边,拉住他的衣角。

    “小哥,等等我!”她气喘吁吁,却打死不肯松开拉住他衣摆的十指,宁可继续在他身后小跑步。

    霍地,叔秧停下脚,还在往前冲的灵涓撞上他的后背。

    灵涓捣住鼻子,痛得掉泪,不偏不倚,持中庸之道的鼻子歪到地球西方去,从此,圣贤成了她的绝缘体。

    才想喊两声,让叔秧注意用背脊伤人太阴险,但他回过头来的面目表情……比用背部伤人更阴险十分。

    闷住声,吞下痛觉,她陪笑说:“小哥好。”

    “我怎么跟你说的?”眉皱起,他在学大哥的酷斯拉表情,不过,不像啦,要当黑道大哥,多少需要一些先天条件。

    “你说……”

    他说过什么话?望住他吓人表情,灵涓在脑海里面搜寻他说过的重点语录。“你说读书要口到眼到手到心到。”

    “楚灵涓。”他的声音很凶恶,他的表情很凶恶,奸啦奸啦,勉强说他是一只漂亮的酷斯拉。

    “不是这句吗?那小哥说、说……说学习最重……”

    “楚灵涓!”

    他加大音量,她吓得往后跳,然后随著他的逼近,一步步后退。

    伸出食指,指向她脸庞。“我说,在学校,不准跟在我后面叫小哥,不准到教室门口等我下课,不准替我接情书。”

    “我昨天看过医生,医生说我得老年痴呆症,遗忘一部分生活重点是理所当然。”干笑两声,她十足的谄媚嘴脸。

    “哪个医生替你诊断?”

    “那个……那个不是很有名的医生……”要是干哭两声能确保自己平安,她立刻哭。“你不认识啦!”又陪笑,她将来到酒厅上班,生意肯定好。

    狠瞪她,撂下话。

    “不准再跟我。”语毕,向前跨开大步。

    “可是……小哥……”

    语音还在空气间余波荡漾,他回头,她煞车,捣住嘴巴,该糟,她又“跟在他后面叫小哥”,那是天条,萧氏法律第一条,违者要斩首示众或流放边疆。

    “楚……”

    截下他的吼叫,她把礼物高高举起,举到自己的头上方,用负荆请罪的动作和可怜的嗓子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小哥生日快乐。”

    火气被她滑稽的歌声暂止,抢下她手中纸袋,忍住大笑冲动,叔秧把眼光调向他方。

    他不笑,别人可忍不了,同学走过来,拍拍叔秧的肩膀,说:“千万不要叫我追你妹妹,她的歌声会把我吓出肝胆破裂。”

    “不要这么说,好好研究小妹的歌声,说不定可以研究出音波杀蟑法,有机又环保,一举两得。”

    “那么小妹的名声将流芳万世,二十二世纪的人类,会因为这项伟大发明,替你竖立铜像。”一人一句,学长们嘲笑灵涓不遗余力。

    脸红红,骨禄大眼在学长身上转来转去,他们和小哥一样,骂人全不顾虑人家的自尊心,幸好,小哥的严格训练,早让她忘记自尊心是什么玩意。

    “你们很坏,我不觉小妹的歌声难听,反而觉得特殊有磁性。”钟嘉茵走过来,揽住灵涓的肩膀说。“你好,我是钟嘉茵,你可以喊我学姊或嘉茵姊。”

    是她,和小哥去看电影的才女同学,再看她两眼,的确,和叔秧站在一起是牛郎织女,天上人间绝配,小哥……肯定骄傲有这样一个女朋友吧!

    “嘉茵姊好,下次有空欢迎到我家里,爸爸妈妈很希望你能来呢!”

    刻意扬起笑,刻意假装好兴奋,她的刻意有几分夸张,叔秧望她一眼,不晓得这个小不点在想些什么。

    “真的吗?你们都知道我?”

    “你漂亮又聪明罗,谁不晓得你。”她的演技好高明,高明到连自己都佩服。

    “嗯,有机会我一定上门拜访伯父伯母。”她亲热地搂搂灵涓,转身对男同学说:“看到罗,小妹是我照管的人,谁敢欺负她,就别想借我的笔记混过关。”

    叔秧二话不说,把灵涓拉到旁边,怒斥:“你在做什么?”

    “替你说话啊,那么棒的女朋友不好好把握,小心被别人抢走。”她在他耳边小声说。

    “多事。”

    “做再多事我都心甘情愿,只要是为小哥做的。”

    她又笑,她的笑从眉梢到唇角,拉出张扬线条,但这样的笑却落不进眼底、心里,无法在她心问和快乐划上等号。

    “无聊。”

    “跟我说话当然无聊,跟嘉茵姊说话就不无聊罗!小哥拜拜,我要回去上课,嘉茵姊拜拜,学长拜拜……拜拜、拜拜,大家拜拜……”

    她猛挥手,一路向后退,冷不防撞上墙壁,后脑勺撞出几分昏沉,摇摇头,她继续笑、继续挥手说再见,最后转过身跑两步,再跑下楼梯问同时,肩膀沉重。笑容垮下,举步成了艰难。

    偷偷地,两颗泪水翻滚,翻出她无言心声。

    爱情呵,她的爱情不可以,小哥的爱情正在进行,他们本是站在赤道的两个人,现在一个往南、一个往北,各自奔向自己的冰原,从此,他永昼时,她永夜,他追逐幸福阳光时,她在黑夜里思念……

    叔秧从纸袋里拿出她编织的手套和门票,看一眼手套,闷住声,不让笑容旋出墙门,教人知晓。

    迅速地,他把手套收回袋子。为什么?因为他不需要用只有四根指头的手套,来向同学们证明灵涓有多白痴,要取笑她,他自己来就行。

    “这是什么?哇!演唱会门票,我要去、我要去,叔秧你带我去好不好?”嘉茵仰头问。

    “不好。”他对谁的态度都-样冷漠。

    “拜托嘛,你带我去,我替你把李教授的报告搞定。”

    “不需要。”缠他,足灵涓笨蛋的权利,其他人?想都别想。

    “那么酷?要不再多加一个条件,你带我去的话,我替你争取和江教授的干细胞的研究计画。”

    他看她一眼,他想参与这个计画很久了,可惜江教授只对女同学感兴趣,男学生想加入他的计画,比登天还难。

    考虑两分钟。“成交。”把票交到嘉茵手上,转身离去。

    十分钟后,他把另一张票送给一个不是太熟的男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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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入烘焙社,灵涓做的东西还没能吃过,这次是了不起的创举——她的饼乾居然烤得有模有样,那成就,岂是骄傲二字可形容。

    带著美美的便当盒,装著美美的爱心饼干,她算准时间,在学校餐桌旁“巧遇”叔秧。

    他忙著和同学说话,没理会在二芳久待的灵涓。

    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站十分、二十分,小意思啦,站三十分、四十分……终究,她站到他们话题结东,好不容易能把饼干送上去。

    打开便当盒,灵涓才要开口说话,叔秧起身,准备离开餐听。

    “小哥。”她唤住他。

    他只停顿两秒,便和同学一起离去。

    灵涓抹抹残破的自尊心,鼓起勇气,跑到他面前。“小哥,我等你很久了。”

    “我有叫你等我?”冷淡,他问。

    “没有。”摇头,她说。

    “那我必须为你的等待付出什么?”

    再摇头,她乖乖回答:“不用。”

    “那就是了!”

    往前,他走五步,灵涓才发现嘉茵也在。白痴,她的眼光只落在叔秧身上,居然连他旁边的重要人物都没看到。

    提起笑,二度鼓勇气,她冲到叔秧身边。“小哥,这是我亲手做的饼干,很了不起的好吃哦,你要不要试试看?”

    “不要。”

    “为什么不要?”

    “我没带肠胃药。”拒绝,他笃定心意要和她划清界线。

    “不用担心啦,我投保三千万责任险,吃一口没关系的。”

    “不要。”他拒绝她,一次又一次,同时拒绝自己多余心情。

    “我来试试好了,我的胃向来不错。”嘉茵凑上前,拿起饼干,咬一口,笑说:“味道真的很不错,叔秧,试一块嘛。”

    “看吧,我没说错,不吃是你的损失。”

    “走开。”

    叔秧表现出不耐烦,别开头,不和她视线接触。

    他知道不能放任自己的感觉进行,知道灵涓对于自己,崇拜多于爱恋,更知道从小到大,二哥一直是她诉说心事的对象,她和二哥之间……已经注定。

    “不走,你不吃我就不走。试试嘛,我从来没有这么棒过,吃一块不会怎样的。”

    饼干做好,她谁都不想,一心想拿到他面前献宝,想听他夸奖,说句“你真的好棒”,哪里晓得,他连看都不看一眼,更别说开口尝。

    她拗性子,硬要把饼干凑到他嘴边,他东闪西闪,挥手,把她的饼干打到泥地上。

    一下子,三人愣在当场,灵涓倔了,把地上饼干捡起来,在裙摆间擦两下,就往嘴巴里塞。

    “笨蛋,你在做什么!”他抓住她的手,不准她把饼干往嘴里面放。

    “你不爱吃,我自己吃啊。”说著,用端保鲜盒的左手接过右手饼干,放进嘴里。

    “吐出来!”他伸五指,掐住她脸颊,硬要把她嘴里的泥巴饼挖出来。

    “不要!”

    她闪闪躲躲,强要把饼干吞进肚子里,她不介意当三千万的第一个责任赔偿人。用力过度,一个不小心,灵涓捧在手中的饼干盒摔落地。

    看看叔秧,再看看泥饼,灵涓噘嘴,半句话不说,慢慢地,圆瞠的大眼泛起红丝,鼻头染上秋红,仰头,她努力不让泪水滑下。

    “叔秧,你在做什么,不过是几块饼干,干嘛把小妹弄哭!乖灵涓,别哭别哭,走,我请你去吃蛋糕-咖啡好不好?”嘉茵揽住她的肩头,笑著对她说。

    摇摇头,她蹲下身子,把地上的饼干一块块捡起来,咬住下唇,用力抹去眼底湿气,她倔强地逼自己不哭。

    “小妹,下次你教我烤饼干好不好?我觉得你今天做的这种,味道好极了。”嘉茵还在替两人打圆场。

    从上面往下看,他看见她委屈的背影,看见她委屈的动作,差一点点,他就要弯下身,捡起饼干放进自己的嘴巴中。

    不行!他克制自己的冲动,人的情绪往往一个失控,就引发解决不了的后果。

    捡完饼干,灵涓起身望他,淡淡说:“如果是二哥,他不会像你这样。”

    “我没叫你拿给我,你大可以去找二哥。”极力隐瞒激动,他让缺乏起伏的口气,表彰自己对她的眼泪没有动心。

    “是啊,我现在就去找二哥,告诉二哥,我的饼干多让人不放心。”酸楚在胸口扩散,那是和在水里的盐酸,虽稀释过了,仍然腐蚀人心。

    她要去找二哥告状了?不,与其说告状,不如说她想找人倾诉心事。很好,他们是应该快点建立感情,这样……对大家都好。

    别开脸,他冷冷说:“随便你。”

    然后,然后他走了,嘉茵歉然地望望灵涓,也跟著离开,留下一个笨蛋站在原地,手捧脏饼干,愣愣地盯住他们远离背影。

    不可以,你没有权利。

    强拉住脚步,克制自己跑上前抱住他的冲动,她想说对不起,抱歉自己好任性,她想……想问一声,要怎么做,他才愿意,愿意回头看看她,看她不是故意,看她在“克制”这件事情上有多努力。

    这天,错过吃饭时间,灵涓饿到胃绞痛,她硬是忍了过去,不叫、不说,埋在胸口的,不单是胃痛心痛,还有她不能冒芽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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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灵涓在校门口“巧遇”叔秧,笑弯眉眼,态度狗腿,她说:“小哥,你要回家了吗?”

    “没有。”

    “今天是情人节,也是爸爸妈妈的结婚纪念日,妈妈要我们提早回家。”她提醒。

    他没说话,看看腕表,把头转到另一方。

    “如果你想晚点到,要不要我帮你跟妈妈说?”她绕到他身前,对著他的眼睛说话。

    他大概是忍耐到极点了,转头,用力说:“楚灵涓,你可不可以不要一天到晚跟在我后面!”

    “我哪有?”她睁眼说瞎话。

    “楚灵涓。”他迫近,近到她的额头贴上他胸口。

    “是,小哥。”

    她还是笑,虽然他的态度好明显,明显地对她感到不耐和憎厌。可是,她仍然希望有机会,他们之间回到过往从前,即使当不成情人,至少,她做他一辈子的妹妹。

    “以后不准让我在校园里面看到你。”

    “很难耶,都足同学,大家走来走去,很自然……自然就碰到了啊!”

    她就是要碰他千百次,就是要他天天看见自己,也许习惯成自然,有朝-日,他发觉,有她在身旁缠,也不是太坏的事情。

    “只要你不要刻意走到医学系,要碰上我,很难。”他点出她的“巧妙安排”。

    “这里是校门口啊,又不是医学院,有缘的人总会不小心遇上。”她笑得不知死活。

    “你以为我不晓得你在这里等多久?”

    “我、我想和你一起回家。”勾起他的手,她满脸甜蜜。哦,甜蜜,总能打动人心。

    “我不想和你一起回家。”背过她,甩脱她的手,他直直往公车站走。

    “我想。”立定志向,她跟在他身旁。

    “离我远一点。”他连头都不回。

    “不要。”她硬拉住他的衣角,硬跟上他的脚步。

    他气疯了,却拿她没奈何,他的威严在家庭教师工作结束后,跟著殒落。

    “你敢跟我?”

    “我找不到不敢跟的理由。”不错吧,中文系的,语汇能力还可以吧!

    “你!”要发疯了,他拚命和她保持安全距离,拚命把她推到二哥身边去,她却偏偏爱贴上来,扰乱他的心。

    是他欠下她太多,还是纯粹她的心理有病?

    “小哥放心,大家都晓得你是我哥哥,不会把谣言传到嘉茵姊耳朵里。”

    “这和钟嘉茵有什么关系?”白她一眼,佩服她的过度想像。

    “当然有,她是你的女朋友嘛!”

    “你又知道她是我女朋友了?”无聊,满脑子鸳鸯蝴蝶,没事不会去服务社会大众!

    “当然啦,你不会对她吼叫大骂,表现得既斯文又有礼,只有在爱情面前,人们才会修饰自己的性格态度。”

    “自作聪明!”

    “小哥,我们好久没说话,你每天都那么晚回家,害我-个人好可怜。”

    她怎会一个人?有二哥在不是?冷眼瞄她,她笑得满脸无害。

    “小哥,下回有空,再带我去荡秋千好吗?”

    她喜欢小哥把她推得高高,当她的笑声响彻云霄,回头,发现,他不自觉微笑。微笑软化了他僵硬的五官线条,微笑把春天的温度送人她心房。

    “不好。”

    “你很忙吗?”

    “对。”

    “忙著和嘉茵姊约会?”非刻意,醋意流露。“我真怀念嘉茵姊没出现之前的日子。”

    看她一眼,那是吃醋?不!别想像太多,灵涓幼稚,对于男女之间感觉懵懂,他不能给予错误引导。

    在叔秧心目中,灵涓是永远的十六岁:水远的无法长大成人。

    “小哥……”话未说完,远远地,钟嘉茵对他招手,下分钟,她站到他们面前。

    “叔秧,你要去哪里?”

    “漂亮姊姊好。”灵涓笑开,但甜蜜丢掉。

    她知道身为妹妹,应该欢迎哥哥的女朋友,理智上她了解,女朋友才是哥哥共度情人节的对象,但是情感上,不舒服在、疼痛在,卡卡的心酸也在。

    当理智和情感发生冲突时,灵涓即便无所适从,仍不忘记督促自己,演好妹妹角色。

    “你叫我漂亮姊姊?”嘉茵喜出望外,没有女人不爱被夸奖。

    “是啊,你很漂亮,又聪明,大家都喜欢你。”

    “这个大家,包括你小哥吗?”

    嘉茵望叔秧一眼,他还是习惯性的冷漠,教人看不清真心。不过,她非常喜欢灵涓,因为几乎每回灵涓出现,叔秧就会答应自己的邀约。

    “当然。”灵涓抢著回答。

    “既然喜欢我,和我一起度过情人节吧!不用鲜花、不用烛光晚餐,我们去看场电影。”说著,她勾起叔秧另-边手臂。

    看住嘉茵,轻轻地,灵涓松开叔秧的手臂,悄悄地,退后两步,和小哥保持距离。

    叔秧不说话,嘉茵再提建议:“要不,我们去渔人码头逛逛。”

    “小哥不去。”忍不住,灵涓越俎代庖,替叔秧回话。

    叔秧痛恨被人猜透心意,为灵涓这一句,他板起脸,转身问:“谁说我不去?几时起,我的行程由你作规定?”

    “不是规定嘛,今天……”她想解释。

    “闭嘴,我高兴和谁在一起,不需要你管。”他藉机把她驱离。

    “我不是管你啊,只不过……”

    没等她的“只不过”说清楚,他拉起嘉茵往路的另一端走去,回头,他抛下一句:“你回去跟爸妈说,我晚一点到。”

    灵涓静静看著他们消失的背影,一瞬不瞬。

    很冷,抬头,是飘雪了吗?怎地从骨头里冷起,冷得她牙关颤栗?

    走一步,脚似绑上千斤重锤,沉得几乎站不稳。萎靡气顿,刚刚的精神被剥除,她剩下一副撑不直的躯体。

    抬头,仰望天际,看不见夜空,只有闪烁的耀眼霓虹。

    他们的渔人码头肯定欢笑连连,他们肯定在电影院里心手相连,他们肯定有一个愉快的情人夜,他们肯定……他们肯定、肯定很幸福地享受他们的爱情。

    叹气,谁教她没有可以享受的爱情,谁敦她选择锥心,全是自作自受,怨得了谁?

    浮起苦涩笑意,她的情人节是孤寂,是她自己和自己。

    这次之后,叔秧落实了对二哥的承诺,对于避开灵涓这件事。

    大六那年,开始实习,叔秧光明正大搬离家里,在实习医院附近租屋而居,不管灵涓和母亲的抗议,他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之后,灵涓还是时时替他制造“惊喜”,但,他受惊的程度永远多于喜,渐渐地,他对她的出现视而不见,彷佛他们之间没有兄妹关系,彷佛过往亲密的四年,不过是灵涓的幻想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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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下得真大,台风来了,灵涓居然粗心到忘记带伞。

    风狂雨大,街上行人渐稀,她站在校门口,几次伸手拦车,都让人先一步抢定。

    叹气,手机没电,不能请司机叔叔开车来载她,包包里没零钱,想拨打公共电话也难,缩在墙边,身子全湿透,冷得直打哆嗦。

    她怀念有小哥接送的日子。

    高中时代,在这样的天气里,小哥会开他的跑车到校门口等她,进入车内,当头罩过来的温暖毛巾,暖心。

    这样的岁月不会再出现,小哥走人自己的人生,和她正式分道扬镳,他的世界再容不下一个楚灵涓的骚扰。

    不想了,下雨天容易感觉凄凉,她不要在这样的天气里惹自己心伤。

    再试一次,她冲出围墙边,走入雨中,打算对迎面而来的计程车招手,但……运气真好,那是叔秧的宝蓝色跑车。

    下意识,她想往小哥的跑车方向跑,但更快地,一个窈窕身影从她身边掠过。

    灵涓转头,看清楚,那是钟嘉茵,她从校门口走出来,迅速钻人小哥车中。很快地,车子向前方驶去。

    脚步定住,他们没看到她吗?或者是刻意看不到她?

    轰轰雷声打过,霍地打醒她心中的朦胧。

    没错,是讨厌她,是要她离他远远,不要再有任何机会,他被迫负担她。小哥一次比一次更明显的举动,她怎看不清楚?

    他铁了心意,不是她说说闹闹就能标准降低:不是她撒娇两声,他就愿意妥协,他有了嘉茵姊,有了自己的人生,他们之间那段,在两年前她考上大学,便断线。

    他花了大心思来厘清这点,她却睁大眼睛,老是假装看不见,她很笨,笨得看不懂小哥的拒绝。

    发抖,她从头顶到脚底板都冷得动弹不得,模糊了,她不晓得模糊视线的是泪水,还是倾天而下的雨水?

    “小哥……”她轻轻唤,雨声淹过悲凄,他们看起来很快乐。

    “小哥……”她轻轻喊,喊的是记忆中,拿她当小鸡护卫的小哥哥。

    “小哥……”她想遂他的愿,送走过往那段,但牵牵绊绊的,是舍不下的爱情。

    她爱他,很久很久了,可惜,不准承认。

    挥手,放弃了。既然叔秧赌定心意,要和她划清界线,那她怎能一而再、再而三违反?她不是最听话的灵涓吗?

    很久,久到她确定再不会有计程车经过,她挺身走进大雨里。

    捷运淹大水停驶,公车也不来,没关系,她可以解决这种小事的。

    挺直背,她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

    才不哭呢!小哥本来就不需要负担她的呀,小哥有他的生活世界,为什么非要受她羁牵?

    雨水打得她很痛,她没哭,自始至终,她都带著笑容。

    回到家的时候,家人全在,连应酬多到不行的爸爸也在家。

    “太棒了,今晚风大雨狂,叔秧和嘉茵同居一室,明年这时候,我们家就有一个台风宝宝了。”妈妈说得兴奋,没注意刚进家门的灵涓,脸色苍白。

    他们同居了?没错,不然小哥怎会到学校接她。尽管说过放弃,她的心脏还是收缩剧烈。

    “办喜事吧,三个月之后。”大哥伯沧凑热闹说。

    “好啊、奸啊,我去找钟先生、钟太太提提两个小孩的亲事。”妈妈热烈。

    这时,爸爸发现站在门口的灵涓。“灵涓回来了,怎么-身湿,快去换衣服,不然会感冒的。”

    “你们在说什么啊?谁要办喜事?”她架起笑脸,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关心。

    “别听妈乱说,她的想象力过度膨胀。”细心的仲渊发觉灵涓不对。

    “我哪有,叔秧的感情发展得很顺利,抱孙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妈妈很关心。

    “妈,如果每个和你儿子上床的女人,都能让你抱孙子,那么你起码有十几二十个媳妇了。”

    “老么和你们不同,他最洁身自爱了。”妈妈替叔秧说话。

    “是啊,小哥喜欢嘉茵姊,而且这么久……只有嘉茵姊一个人。”灵涓强撑笑意,不教脸上的线条垮台。

    “你们听,灵涓的话总没错吧?老么有了对象,你们两个也要加加油,好让我们萧家开枝散叶。

    灵涓,你快去换下湿衣服,然后我们来讨论婚礼,你想不想当伴娘?哇!我们家灵涓穿起礼服,一定漂亮到不行……”

    这天夜里,灵涓发高烧,却固执地不肯呻吟。

    梦里,反反覆覆地,她看见钟嘉茵上小哥的车子,反覆见他们扬长而去,车子后头,她拚命追赶,嘶声喊叫,却叫不回快乐的他们。

    她住院了,在妈妈发现她没去上学时,才知道她发高烧。

    连连的高烧不退吓坏全家人,清醒时,她看见大哥二哥、爸爸妈妈,连管家妈妈都来了,独独不见小哥。

    她开心地和每个人打招呼,假装没发现叔秧缺席,她笑著说要快点回学校,假装那日的大雨只伤了她的肺叶,伤不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