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时,林清就提前提醒了池老师一家。不过提醒池老师时,她只是小小地暗示了一下。
池墨自己就是医科老师,林清骗林秀英和亲戚们的很多话,没办法在他面前说。池墨也不是林清的公司员工,即使毫无道理,她这个老板也可以做出强制要求。
林清不知道自己的提醒有没有让池墨重视起来,于是准备各种物资时顺便帮池墨家也准备了一份。
到了三月份,恐慌比疫情更先抵达杭州,超市里的醋、口罩、酒精这些东西都抢光时,林清将提前准备好的物资拿给池墨。
池墨连忙说道:“不,我们用不了这么多,一小半就可以。”
林清让池墨放心:“我给自己家留的足够了。”
池墨脸上的表情更惊讶了,没想到林清准备得如此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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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下旬,北京中小学停课,林清家乡的中小学紧随其后也停课了。
林秀英单位同事和她打电话,羡慕林秀英运气好:“现在药厂里可紧张了。”
接到同事的电话林秀英才知道,药厂将车间职工分成了甲、乙两班。
甲班周一周三周五上班,乙班周二周四周六上班。
“两班人不许碰面!”
“排班的时候,把夫妻两人是双职工的情况都考虑到了,家里不止一人在药厂上班的,一家人要么都排进甲班、要么都排进乙班。”
“甲乙两班人在上班的时候不能碰面,在家当然也不能碰面。”
邻居之间串门当然更是明令禁止的,这时候也没有人会去串门,讨人嫌。
走在路上碰见熟人都是远远地打招呼。有些意识薄弱的人在外面碰见邻居后凑近聊天,邻居急匆匆地避开,闹了个大红脸。
林秀英听到同事说的话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已经做好了甲班或者乙班全员倒下的准备。
“上班是一定要戴口罩的,前几天小孙想抽根烟,口罩刚一摘就被逮住了,扣两百块!”
“每天进门先测体温,只要体温高,管你是不是非典,立刻送到医院去。”
同事还给林秀英带来一个好消息:“对了,后勤领导给你发基础工资,不全扣。”
林秀英惊讶道:“为什么啊?”
同事说道:“你们办公室早就没人上班了,大门锁了一个多礼拜了。”
厂里的食堂也停了,职工们各自从家里带饭。
同事说道:“你们办公室里其他人也是一样,不用上班,发基础工资。所以你在家还是在杭州都一个样。”
“在杭州多好啊,不用提心吊胆,家里这边商场都关门了,公交车上都是空的。”
“现在就是车间分成甲乙两班倒,其他部门能不来的都不让来了,在家呆着。”
“厂里领导怕得很,多一个人就多一份风险,但是流水线又不能停。”
华美要是生产别的也就罢了,但华美是制药厂!
现在板蓝根、连花清瘟全都被买空了。甚至普通的感冒药、金银花颗粒、藿香正气水……也纷纷脱销。
谣言像风一样刮来刮去,今天这样,明天那样。有谣言说在鼻孔里滴两滴藿香正气水就能预防非典,于是药店里的藿香正气水被抢购一空。
专家一边辟谣,药厂一边加班加点地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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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和家乡的中小学都停课后,杭州依旧没有非典病例,中小学自然也正常上课。
夏立每天早出晚归地上学,而程菲菲寒假后又在家休息一个月了,连着寒假已经休息了两个月!
程菲菲越来越懒散,每天的文化课学习全靠林秀英督促,训练也开始敷衍了事。
程菲菲原本应该在今年五月去北京,参加北京各所初中的入学考查。
但是非典一来,程菲菲已经认定五月份的考查泡汤了。训练从之前的勤奋努力,变得能偷懒就偷懒。
林清知道到了夏天非典就会被控制住,天气炎热后很快疫情就会结束。
“就算五月的考查取消了,各个初中也会在六月或者七月安排考查。你现在一直偷懒,到时候怎么办?”
程菲菲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不能上学,北京其他的小学生也都不能上学,我们是一样的。”
林清说道:“那你怎么知道其他学生没有自己在家好好训练呢?”
程菲菲一脸“姐你什么都不懂”的表情看向林清:“没有小学生能自己在家好好训练。”
“训练要有场地、要有队友、要有教练在旁边瞪着眼睛骂人……这样才能训练好。”
程菲菲以己度人,她自己不够自律,就觉得全北京打乒乓球的小学生都和她一样。
林清没这么乐观,但是程菲菲说得有道理,练习乒乓球要有氛围,指望程菲菲一个小学生自律确实太难了。
林清和林秀英都对乒乓球一窍不通,而林清每天还要早出晚归地工作。
年后原本就是美妆护肤品的销售淡季。虽然杭州还没有非典病例,但是非典的影响还是很大的,进入清影门店的顾客不足以前的一半。
进入三月份以来,清影门店的销售额同比下降百分之六十。去除房租、店员工资等支出后,清影的利润所剩无几。
好在林清春节后就降低了进货量,公司没有积压大量库存,保证了资金链的健康。
当时公司员工对林清的这个决定十分不解,现在看来这简直是最正确的决定。
如果说清影门店还能勉强维持盈利的话,小红楼和青林人力资源公司就没这么幸运了。
小红楼的补课全面停止。
大学在特殊时期采取了特殊的管理方式,大学生无事不允许出大学校门,有事可以拿假条出门。
去小红楼做兼职家教,接触到的人多,危险从而也高,显然不属于可以拿到假条的正当理由。有大学生咨询过辅导员,被辅导员明确地拒绝了,辅导员说如果有经济上的困难可以向学校说明。
家教老师没有了,即使还有一些学生和家长想要补习,小红楼也无法再开课。
林清将小红楼的院子锁起来,只把钥匙给了冯春喜的保安队里一个家住附近的年轻人,让他定时去给院子里的草木浇水。
青林人力资源公司这边,大学生兼职全面停止,今年也没有几个公司进行春招。外包的保安和保洁,之前已有的业务还在继续,新业务也不用想了。
因此小红楼和青林人力资源公司都在赔钱,清影赚的钱差不多能相抵。
非典之下,大部分生意都受到严重影响。林秀英担忧地问了林清好几次,林清说自己现在不赚不赔。
林秀英起初还怕林清瞒着自己,后来看到林清平静淡然的样子,相信林清真的没有赔钱。
然而林清沉得住气,青林培训和青林人力资源的管理层都沉不住气。
钟艳丽替林清着急:“当初就不该成立青林人力资源公司!”
“刚成立就赔钱!”
“要是再晚一两年成立,也不会碰上非典了!”
林清对钟艳丽说道:“没事,熬过这几个月,赚钱的机会在后面呢。”
钟艳丽依旧无法像林清这样淡然:“以后赚钱是以后的事!以后开公司直接赚钱不好吗?干嘛非得先赔这一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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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想起非典的那一刻起,林清就做好了公司将要度过几个月的艰难时光的准备,危机真正来临的这一刻,她的确非常平静。
林清的公司量力而行地参与了社会捐款。
钟艳丽看到捐款金额时吓了一跳:“这么多?”
更让钟艳丽惊讶的是,林清没有在公司内组织员工们捐款,直接走公账把这笔钱捐出去了。
钟艳丽问道:“让大家一起捐款吧?怎么也能凑出一半钱来。”
林清摇头,非典期间公司不盈利,员工们的奖金也直线下降。这个时候大家都困难,她就不给员工增加负担了。
公司捐款是怎么一回事,林清心中最清楚。说是按照心意来,多少不限,但是捐款金额其实与职务挂钩,基层员工都捐一个数,上面一层的经理都捐一个数,再上面一层的总监都捐一个数……
虽然钟艳丽刚买房还欠着债,但是她是总监,捐款金额也不好意思比同级别的人少。
既然是以公司的名义捐款,这笔钱就直接由公司出了。
林秀英单位组织也了捐款。林秀英问清楚同一个办公室的员工们都捐了多少后,自己也捐了同样的数目。
林秀英人不在,让关系最好的同事先帮她垫上:“等我回去就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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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四月,每天的新闻联播都会播报非典人数,确诊几人、疑似几人、死亡几人、出院几人。
报纸上也铺天盖地的都是非典的新闻。
然而信息的透明并没有扼制谣言的生长。之前的谣言只是白醋和板蓝根可以防治非典,现在则越演越烈。
“官方公布的人数都是假的,我邻居有个亲戚在医院上班,说医院里每天有很多尸体盖着白布,都在半夜偷着抬出去。”
“为了让死亡人数少点,医院治疗全都用激素,非典治好了人也废了,后半辈子就是个残废,生不如死。”
外面的人她管不着,但是林清在公司里严肃地说了这件事,要求大家不信谣不传谣。
有些谣言林秀英听到后也半信半疑:“医院是不是真的用激素治病,给人治坏了啊?”
林清说道:“激素是治病的药物,不是洪水猛兽,很多病都要用激素治疗。”
“就算让那些病人自己选,是会选择让医院先救活自己,日后忍受后遗症的折磨,还是会选不救命?”
林秀英脱口而出:“肯定要先活命啊。”
话音落下,林秀英自己也想明白了:“是啊,命都要没了,肯定得先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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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的艰难处境林清能够平常心对待,但是她反复计算,在程菲菲上初中之前,她大概真的买不起北京的学区房了。
“你能不能在北京读初中,能读什么样的初中,只能靠你自己了。”
林清严肃地对程菲菲说道。
然而五年级的程菲菲一点也不着急,在她看来就算不能到北京读初中,继续留在家里读药厂附中也很好。
而且程菲菲坚信“北京其他小学生放假在家肯定也没学习没训练”“不可能有人在家不偷懒”,继续自己要林秀英催促三五遍才会坐到书桌前的日子。
晚饭餐桌上,林清盯着程菲菲的脸:“你是不是胖了?”
林秀英说道:“可不是胖了么!运动量小了那么多,饭量一点没变小,怎么能不胖?”
这样下去不行。
程菲菲的自制力几乎为零,林秀英一个人显然管不牢她。
眼看北京和家乡的小学生都放假半个月了,杭州的中小学教学依旧如常,林清可以确定,非典期间杭州中小学应该不会放假了。
“我给你找一所小学,你去借读。”林清说道。
程菲菲哀嚎一声。
林清后悔自己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个主意!
她早就打定主意让程菲菲和林秀英留在杭州,那她应该在寒假之后就找一所临时的借读学校。
在北方的中小学生还没放非典假之前,就先一步把程菲菲塞到杭州的小学里!
现在白白耽误了两个月,程菲菲这两个月里一天比一天懒散。
只是借读,不需要任何学籍上的变动,找一个学校收留程菲菲还挺容易的。
唯一的难度在于林清要找一所有乒乓球校队的小学,不过林清还是很快就把借读学校找好了。
程菲菲得知自己下周一就要去借读学校上课这个噩耗后,气得晚饭只埋头吃白米饭,一口菜也没有吃。
“全班同学都没有上课!全校同学都没有上课!”
“他们连空中课堂都没有在家看!他们全都出去玩了!”
在家无聊的程菲菲,一直保持着和同学们的联系,时不时就要打个电话。
“李春晓在学骑自行车、赵慧怡爸妈带她去草原了!人人都在放假都在玩,为什么我要去上学……回头和我一起竞争的北京小学生们明明也在放假……”
林清无视程菲菲的抗议,任由她只吃白米饭不吃菜地吃了两顿,第三顿饭,程菲菲自己主动夹菜了。
星期一,程菲菲蔫头耷脑地被林秀英送去新学校上学了。
到了下午,程菲菲放学回家时变得活蹦乱跳。她十分自豪地说道:“这个学校的乒乓球队,我最厉害!”
林秀英惊讶道:“真的?”
程菲菲在林秀英的目光下,伸手摸了摸鼻子:“嗯,现在还不是我最厉害,这两个月我退步了嘛。”
“但是我仔细观察了每一个人,她们都没有巅峰水平的我厉害!”
“等我训练几天,恢复到巅峰状态,到时候我打遍全校无敌手!嘿!哈!”
然而晚上,林秀英接到程菲菲临时借读的学校的乒乓球教练的电话,教练和程菲菲说得完全不一样。
“菲菲妈妈,程菲菲现在的体能和其他同学的差距有点大。在学校里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做体能训练,希望你们家长能监督一下,每天回家后让她再跑步、跳绳……”
林秀英挂掉电话后:“程菲菲!你给我过来!”
程菲菲在自己的房间里关着门,假装没听见。
林秀英刚想把程菲菲抓过来,电话铃又一次响了。
林秀英接起电话,一个女人大哭大喊的声音在林秀英耳边炸响,她一开始甚至没听出来是谁。
“都怪你!都怪你们给小雪弄的那个北京户口……”
“小雪她要去一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