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亮亮还得回会所,他的私人物品也被封在了会所里边,想到会所现在在法警和银行保安的双重封锁下,要想进入比较困难,钱亮亮就仍然采取发动群众的办法,给熊包打电话,让他联络好所有没有从会所抢救出私人物品的员工,第二天上午直接到银行找行长解决问题。
第二天,熊包带着会所的员工集中到了银行,钱亮亮到了之后,带着大家就朝银行里边闯,银行保安大惊,想拦截,可是看到他们人多势众,又不敢正面冲突,忙不迭地关闭了大铁门,把他们隔在了外边。
过了不久,警车就来了,一帮警察站到了银行大铁门前面,跟他们对峙起来。一个警官站在警车上举着扩音喇叭警告大家不准闹事,银行属于国家金融重地,受国家法律的保护,谁敢冲击银行,谁就要承担法律责任,希望大家有什么问题,冷静处置,好话好说,不要聚集在这里影响银行的正常工作。
钱亮亮直接走到那位警官跟前,对他自我介绍:“警官先生,我是大东南集团的副总经理,中国式饭局休闲会所的总管钱亮亮,这些人都是我们会所的员工。”
警官从警车上跳下来,问他:“你们闹什么事?”
钱亮亮尽量和颜悦色:“银行和法院把会所查封了,他们和老板有什么经济纠纷他们之间解决,可是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的私人物品你不能也封在里边啊,我们没别的,就是请求银行让我们进去把个人的东西拿出来。”
警官一听是这么回事,紧绷的脸松弛下来,对钱亮亮说:“既然这样,你一个人进去给行长说行不行?其他人让他们散了。”
钱亮亮想了想,说:“得两个人,我一个人进去万一有个什么事,没人证明,说不清楚。”
警官说:“好,两个人就两个人,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别把矛盾复杂化了。”
钱亮亮就叫了熊包和李莎莎陪他进去找行长,虽然是三个人,警察倒也没拦着。银行那位靳行长跟钱亮亮认识,见钱亮亮带着人进来找他,连忙起身握手打招呼,脸上却充满了惊诧和疑惑:“这不是钱总管吗?有什么事情?”
钱亮亮也不跟他啰嗦,直截了当地说:“你们跟郝冬希有什么纠纷,跟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没关系,你们通过法院查封会所,也是依法办事,可是,我们私人的物品你不能查封吧?我们可没欠你们银行什么债吧?再说了,即便郝冬希欠你们的账,为什么会欠?你们为什么在大东南集团前账未清的情况下又给他们新贷款?咱们都心知肚明……”
钱亮亮并不知道行长、主任两个人跟水妹鬼混的时候,被阿金用摄像机偷拍的事情,他这话正应了那旬“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的俗话。靳行长硬着头皮通过法院查封大东南集团的财产,也是无可奈何避免上面追究自己的责任,此时听了钱亮亮这么一番话,做贼心虚,大惊失色,以为自己的把柄钱亮亮也掌握着,连忙说软话:“钱总管,你说得对,说得对,你说说该怎么办?”
钱亮亮说:“很简单啊,让我们会所的员工进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拿走,这总是合情合理的吧?”
银行靳行长出乎意料,没想到就是这么简单的要求,连连答应,马上派那个倒霉的信贷部殷主任亲自陪钱亮亮他们去解决进入会所取个人物品的事情。钱亮亮不知个中原因,本来还做足了和银行行长纠缠一番的准备,没想到银行行长这么好说话,倒有点高高举起却无处落脚被闪了一下的感觉。既然人家答应了,也就没有什么话说,三个人便跟了信贷部主任出门,招呼了候在外边的员工,转道会所去取东西。
到了会所跟前,法警早就已经没了踪影,只有银行的保安在那里值勤,信贷部主任给保安打了个招呼,保安就打开了会所侧门,让大家进去取东西。正门被法院贴了封条,不能开。
钱亮亮跟着熊包再度返回自己住的那间屋子收拾东西,自己的,咪咪的,乱七八糟装箱打包,然后一股脑地往本田轿车里塞。取了自己东西的员工已经开始散去,这家不能干了,大家首先想到的是赶紧换一家接着干,反正外出打工的经历就是一家一家换老板的经历,大多数人已经习以为常了。钱亮亮问熊包和李莎莎下一步有什么打算,熊包说如果有机会就自己开一家店,如果一时半会儿开不了,就继续打工赚钱攒自己开店的钱。
钻进轿车的时候,钱亮亮忍不住回头看了会所一眼,白天,没了霓虹灯的装点,没了牌匾的点缀,会所有点像没有化妆的中老年妇女,脸上的斑纹暴露出了时间的沧桑,完全没了青春期的神采和容颜。钱亮亮暗暗叹息,这一摊饭局就这样散了,下一摊饭局将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开张呢?
想到自己眼下就没了住处,钱亮亮有点犯难,蓦然想到,大东南集团的员工拿了工资和遣散费一哄而散,集团的办公室现在空着没人,还不如就在那里安营扎寨算了。想到这儿,钱亮亮奔向大东南集团,上楼掏出钥匙打开集团的门,里边到处都是散落的纸张、人们废弃的纸箱和值不了几个钱的桌椅板凳。空荡荡的房间让人想起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话,让人没来由地感到了曲终人散的凄清和悲凉。钱亮亮自己给自己开了个房间,把从会所搬过来的东西安置下来,心想,不管怎么说,这地方居住条件还算不错,眼下也不会有人赶他走,至少能省一大笔住房租金。想到这里,又给熊包挂电话,问他愿不愿意和李莎莎一块儿搬过来住:“现在集团没人了,我们住到这儿,既给我们自己省租金,也算是帮郝冬希一个忙,替他守烂摊子了。”
可以住不花钱的房子,谁都乐意,熊包连连答应着。钱亮亮听到他的情绪很好,自己的情绪也忽然好了起来,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干你老,不就是这家饭局散了那家饭局开吗?格老子就不相信中国这摊大饭局会散了。”
让钱亮亮吃惊的是,熊包和李莎莎不但自己搬过来了,还把那块“中国式饭局休闲会所”的大牌匾也扛了过来。钱亮亮问他们带那东西干吗?熊包说这东西字写得好,内容也好,要是自己开饭馆,把后面“休闲会所”几个字去掉,就用前面的“中国式饭局”做饭馆的名称,既省钱省力,也气派大方。
钱亮亮和熊包、李莎莎在人去楼空的大东南集团安营扎寨,暂时有了安身之所,可是钱亮亮的心里却有一股沉甸甸的屈辱感,被郝冬希愚弄、蒙骗的屈辱,时不时会突然袭上他的心里,就如缠绕在脚上的烂线团,绊脚却又摆脱不掉。这让钱亮亮又开始怀疑自己的独立生存能力,这种自我怀疑具有很强的破坏力,它破坏的是一个人的自信和自尊。
看到钱亮亮的情绪不佳,熊包劝他:“钱大哥,不算白干,我们不都挣上钱了吗?就像你说的,我们出来的目的不就是挣钱吗?既然挣上了,就不算白干,你说是不是?”
钱亮亮叹口气说:“我不是为挣钱的事,我是觉得自己挺没用的,过去在政府机关当干部,混了个没名堂,混不下去了,只好辞职开饭馆。后来到这边闯天下,好不容易混了个可以,结果一下子就又败了,你钱大哥真不知道今后还能干什么。”
李莎莎嘻嘻哈哈地逗钱亮亮:“钱大哥,不是你没能耐,只是世界变化快,不是你的运气差,只是时机还没来。”
钱亮亮勉强对李莎莎微微一笑,表达对李莎莎好意的感谢,却总是打不起精神来。按说,现在好赖自己兜里装了二十多万,三年能赚这么多钱,相对于绝大多数鹭门的打工一族,已经是大大的成功了,可是自己却一点也没有成功的喜悦。钱亮亮由此断定,最初赚钱作为成功标志的主观定位八成是个错误。他开始认真考虑撤回金州的问题,也许,回到金州,会遭受各种各样人前背后的冷嘲热讽,不过那又有什么?继续在鹭门混,自己就算成功了吗?成功的标准又是什么呢?
就在钱亮亮几乎已经向命运低头,准备灰头土脸地返回金州接受失败者普遍会遭受的蔑视时,台风正面袭击了鹭门。已经深秋初冬季节,这个时候刮台风是历史上百年难遇的气候。鹭门外海有台湾岛当屏障,所以极少有台风正面袭击。这一回的台风很狡猾,顺着台湾的边沿从台湾海峡直接冲上了鹭门市。整个天地风狂雨暴,老天爷好像被谁踩了脚鸡眼暴跳如雷,狂风吹得房子摇摇欲坠,窗外的榕树枝用力敲打着窗棂,好像想进来躲风避雨。暴雨犹如瀑布直接浇灌在大地上,让整个鹭门市变成了一口盛满水而且沸腾不已的大锅。钱亮亮却对极端恶劣的天气没有任何畏惧,或者说他对极端恶劣的天气没有了任何感觉、反应。全市人民都在房间里躲避风雨,他却懵懵懂懂地跑到了滨海大道上。狂风暴雨咆哮着、奔腾着,犹如天地倒倾,大海正在从天而降,狂风正在托起地表,路旁的绿化树弯腰弓背匍匐到地面上,仿佛封建社会的百姓见到了官员,有的干脆就拦腰折断散落在地上活像支离破碎的尸体。大自然怒吼的声音震耳欲聋,以至于耳朵里轰隆隆的一片混浊,根本就分不清楚哪是风声哪是雨声,哪是地表物体的摧裂声。
天地混沌一片,四周渺无人踪,早在台风到来之前,市里就已经通知停产停课,全市市民不得外出,避免人员伤亡。目力所及之处,只有钱亮亮一个人在滨海大道上踯躅。狂风暴雨泼洒在身上犹如鞭打棍击,钱亮亮索性脱去了外衣、裤子,甩掉了拖鞋,身上除了一条裤衩什么也没有,就那么在狂风暴雨中坦然行走在滨海大道的中央。他觉得风雨直接冲刷着他的五脏六腑,直接冲洗着他的灵魂,他就那样在狂风暴雨中走着、走着……
后面,一辆巡逻的警车追了上来,凄厉的警笛被狂风暴雨的合唱压抑成了微弱的叹息,闪烁的红色警灯被狂风暴雨的阴沉模糊成了昏暗的荧光,警车驶到钱亮亮跟前堵住了钱亮亮,钱亮亮才懵然停了下来。从警车上跳下两个穿着雨衣雨靴的警察,二话不说架着钱亮亮钻进了警车,警车里边还有随时向市民通报台风情况的电视台记者。
警察和记者惊诧不已,他们嘀嘀咕咕地判断,这是一个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病人,警察立马要给精神病院挂电话查询,有没有病人趁刮台风的时候偷跑出来。钱亮亮连忙声明,自己很正常,绝对不是精神病,既不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也不是从家里跑出来的。
警察惊诧不已地问钱亮亮台风天里一个人跑到滨海大道干吗来了,钱亮亮口随心声地说:“洗澡。”
警察不放心,开着警车把他送回了住处,一直看着他进了大门才离去。钱亮亮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真正洗个热水澡,经过这么一场台风洗礼,如果不及时冲个热水澡,很可能会感冒。一进门却见熊包和李莎莎坐在他的房间里,钱亮亮好笑:“这种天气适合躲在屋里做……谈恋爱,你们跑到我屋里干吗来了?”他差点说出“做爱”两个字,一闪念想到李莎莎从理论上来说还是姑娘,自己年龄也比他们大很多,跟他们说那种话甚是不妥,话到嘴边改成了“谈恋爱”。
熊包脸红了,钱亮亮以为他听懂了刚才没说全的话,嘿嘿一笑转了个话题:“你们今天一整天都窝在家里啊?”
熊包嗫嚅道:“钱大哥,你有没有钱?”
钱亮亮这才明白,熊包不是因为听懂了那句没说出来的话脸红,而是要张口向他借钱才脸红。
钱亮亮点点头:“有啊,你要干吗?”
李莎莎接过来说:“钱大哥,我们看好了一处地方,租金便宜得很,三百多平米,开餐馆太合适了。”
钱亮亮问:“需要多少钱?”
熊包:“现在闹经济危机,租房子开餐馆正是机会,半年前那个地方我去问过,一个月租金还要六千多,前天我过去问,只要三千块。”
钱亮亮继续问:“我是问租那个地方开餐馆,总数要多少?”
还是李莎莎回答:“我们算过了,档次大众化的,十万块足够了。”
熊包插嘴:“我们只有三万块,鹭门这地方开销太大了,我们两个人干了一年多,也就攒了这三万块钱。”
钱亮亮心说,你们俩要不是非自己出去租房住,住在会所里,怎么说也能攒五万块。心里这么想,但是却不能说出来,说出来熊包那人承受不了这种玩笑。他掏出阿蛟送给他的那张卡扔给了熊包:“这上面有十万块,算我入股,赔了赚了我们在一起,密码是200888。”
他相信,凭自己的管理能力和熊包、李莎莎的操作能力,办那么一个大众化的饭馆绝对没有问题。
熊包高兴得蹦了起来:“太好了,有钱大哥在,我和莎莎前边跑腿,你在后面动嘴,保证能赚大钱。”
李莎莎补充:“钱大哥就当董事长,我当总经理,熊包还当厨师长。”
钱亮亮哈哈大笑起来:“对,李莎莎说得对,就让熊包当厨师长,归我们俩领导。”笑过了,钱亮亮对熊包和李莎莎说,“你们和会所的员工联络一下,厨师,服务员,愿意过来干的一律安排,这些人都是经过磨练的,也都了解,用起来比现招现收的生人顺当。”
熊包和李莎莎兴高采烈:“好啊,我们现在就去。”
钱亮亮拦住了他们:“疯了,风雨那么大,等台风过去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