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蛟过来视察了,事先没打招呼就自己驾驶着那辆奥迪A4径直来到了内装修基本完成、正在进行外装修的中国式饭局休闲会所。装修开工以来,郝冬希和阿蛟基本上不过来,钱亮亮估计可能是因为装修现场太脏、太乱,人家不愿意过来跟他钱亮亮一样弄得灰头土脸。也可能郝冬希和阿蛟作为大东南集团的公母掌权人事情多,顾不上过来关照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项目。其间,鸟蛋倒是经常过来,他的身份是大东南集团的副总,具体负责会所装修工程,经常过来看看属于正常。来过几次以后,鸟蛋对装修工程的情况就已经心里有数。钱亮亮雇用的全垒打监理公司的监理人员非常尽职尽责,对付装修工程队活像责任心极强的幼稚园老师对付幼稚儿童,想偷工减料、磨洋工简直比高考作弊还难。
跑了几趟之后,鸟蛋也就不再如刚开始那么认真,每次来了,就拉着钱亮亮喝酒,吃饱喝足了,一拍屁股就走。每次走之前都是那句话:“老钱够朋友,什么时候我做东一起坐坐。”这句话也不知道他重复了多少遍,以至于钱亮亮听了就忍不住苦笑,可是那句话鸟蛋照说不误,却总也不见他做东“一起坐坐”。
阿蛟今天驾到,事先没有通知,一直等到她的车停到了门外,钱亮亮听到了汽车声音,才知道老板娘来了。老板娘驾到,钱亮亮连忙出来迎接。阿蛟在钱亮亮的陪同下四处查看一番之后非常满意。按照钱亮亮的人生经验,阿蛟这一类女人一定是非常挑剔、非常难缠的。而阿蛟对会所的装修没有提任何意见,确实出乎钱亮亮的意料。更让钱亮亮惊愕的是,阿蛟主动提出中午要在会所吃饭:“没什么不方便吧?主要是快到吃饭时间了,我回去自己懒得做,在这儿吃了回家就休息,不用再麻烦了。如果不方便,我就回去的路上随便吃点。”
阿蛟的话带着商量、请求的口吻,但是钱亮亮明白,这绝对不是商量、请求,而是命令,或者说得再透彻一些,是一种不见外、好意的表达。钱亮亮连忙答应,马上跑过去给咪咪安排,阿蛟跟在钱亮亮的后面来到了厨房,随意问了一声:“这就是咪咪?”
钱亮亮当时没有多想,郝冬希回家把咪咪的事讲给阿蛟这是很正常的事情,阿蛟既然来了,顺口问一句也是人之常情。咪咪并不知道阿蛟是什么身份,但是从阿蛟的穿着打扮和气势上猜度这不是一般的人,紧张拘谨得活像犯人见了管教。钱亮亮吩咐咪咪中午备一些“好料”,鹭门人把好吃食称做好料,如果放在北方方言区,这就是一句骂人话。附近就有农贸市场,采购非常方便,钱亮亮掏出两百块钱,让咪咪看着办。他相信咪咪的烹调水平应付阿蛟应该没有大问题。钱亮亮给咪咪安排事的时候,阿蛟没有客气,也没有不客气,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两颗眼珠活像孩子弹出去的黑玻璃球,在钱亮亮和咪咪之间旋转。
咪咪埋头聆听钱亮亮的安排,准备出去采购,不敢抬头直视阿蛟,所以并没有注意到阿蛟的眼神。钱亮亮安排完事儿,蓦然回首,阿蛟的眼神让他的神经仿佛被一根无形的手指弹了一下,那眼神的含义让他无来由地脸上微微发烫。钱亮亮多少有些慌乱地把阿蛟往外面请:“老板娘,到外面坐,这里太热了。”
自从咪咪来了之后,钱亮亮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动辄内心某个角落有点惴惴不安,可是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后来他把这种感觉归结为可能是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了,所以才会有不安的感觉。自从咪咪来了以后,钱亮亮虽然没有富豪的财富,却过上了富豪般的舒适生活,虽然没有中央首长的职务,却过上了大首长下来视察的时候才能享受到的周到服务。
每天早上还没等他起来,不温不凉正合适的洗脸水已经清凌凌地等着他,连牙膏都挤在牙刷上。洗漱过后,丰盛的早餐就会端上桌来,西式早餐的面包、黄油、咖啡、牛奶、火腿肉……中式早餐的稀饭、馒头、咸鸭蛋、油条……往往会同时搬到餐桌上,让钱亮亮坐在餐桌前惶惶然不知道该如何下筷子。最为显著的变化是,钱亮亮那双破皮鞋自从咪咪来了之后,就整旧如新,活像每天都买一双新皮鞋,总是光亮照人。有时候钱亮亮去了施工现场,回来的时候脚上会沾上薄薄的一层灰,咪咪只要见到了,马上会条件反射一样扑下去给他擦拭干净。刚开始这种动作会让钱亮亮受到惊吓,后来竟然也就习惯了,老老实实站在那里让咪咪擦,就像刚学会穿鞋的孩子让大人系鞋带。如果钱亮亮的衣服换了下来,不管外衣内衣甚至裤衩,咪咪会马上收集起来洗得干干净净,绝对不让钱亮亮的脏衣服隔天过夜。钱亮亮有意拉长了换洗衣服的间隔,就是怕咪咪洗得太勤,可是咪咪反过来会督促钱亮亮换衣服:“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换换,鹭门天热潮湿,哪有一件衣服穿两天的。”那口气让钱亮亮想起自己的老婆桔子。
“这个女人还不错,长得挺端正的,我听郝冬希说她是擦皮鞋的?”阿蛟问道。
钱亮亮点点头:“嗯,原来是擦皮鞋的。”
钱亮亮的回答很简短,很保守,一者,他不知道阿蛟对咪咪这种兴趣的正面价值大还是负面价值高;二者,他断定关于咪咪的一切郝冬希肯定已经给阿蛟说过了,他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他知道的郝冬希也都知道。
阿蛟也没多说什么,转了话题,告诉钱亮亮,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会所的会计兼出纳:“你放心,管理上你说了算,你还是总管,我是你的财务助手,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安排。”
阿蛟的话说得很随和,态度也很得体,让钱亮亮无可挑剔。钱亮亮也明白,作为主政的老板娘,阿蛟能做到这一点,已经难能可贵了,不要说那些飞扬跋扈的富婆,就是他家桔子,当着国家干部,兼职充当老板娘,对钱亮亮开的亮亮餐厅的业务干预程度也远远比阿蛟要深入有力得多。
咪咪果然没有让钱亮亮失望,中午的饭做得非常可口,饭菜还没有端上桌,房子里已经弥漫起香味,让并不怎么饿的钱亮亮连连吞咽口水。吃饭的时候,阿蛟执意让咪咪一起进餐,咪咪连连推辞。钱亮亮内心里不愿意让咪咪上桌,怕她说出不利于他俩的话来。所以告诉咪咪,这是董事长的夫人,也就是大东南集团的老板娘,他想,如果这么说,咪咪应该更不敢上桌了。却万万没想到,他这么一说,咪咪居然老老实实地坐到了桌前。钱亮亮瞠目而视,咪咪倒看懂了钱亮亮的意思,在椅子上扭动着身子,满是一副难为情的傻样子解释:“我们是打工的,就应该听老板的么。”
她的样子把阿蛟逗笑了,连连夸她做得对,钱亮亮偷偷打量阿蛟的神态,断定她说的是真话,这才放下心来。餐桌上,阿蛟和咪咪的话题反而比钱亮亮多,阿蛟详细询问咪咪过去擦皮鞋每个月能赚多少钱,现在为什么不做了,为什么和林家老两口闹翻了,还问到了咪咪家里的情况,咪咪一一回答着。钱亮亮提心吊胆,因为他也认定咪咪这个女人大脑进过水,担心她说出曾经想去当站街女的事儿,咪咪却绕过了想做站街女甚至把客人领回家、被派出所抓的过程,这些事情她提都没提。钱亮亮惊讶,咪咪的智商超越了他的判断,关键时候倒还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能说。
当晚,阿蛟睡在床上咬着手指甲琢磨,郝冬希用肘子捅捅她:“想啥呢?”
阿蛟说:“我今天去会所了。”
郝冬希知道她到会所想干吗,感兴趣地追问:“怎么样?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阿蛟迷惑不解地摇摇头:“还真有些怪,看着那个咪咪的神态对钱亮亮绝对有事儿,可是看那个钱亮亮的神态,又好像啥事儿没有。”
郝冬希呵呵笑:“钱亮亮那个人的神态你能看出来什么?见过大世面,经过大风雨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吧?是不是这句话?就是说心里想什么不让别人看出来,是官场上混的基本功。再说了,男人么,单身在外,有一星半点的事情正常,别为这种事情绞脑汁。”
阿蛟拧了郝冬希一把:“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在外边是不是也这个样子?”
郝冬希躲闪着阿蛟的手爪:“怎么没有好东西?我就是好东西啊,不信你喊我。”
阿蛟沉思片刻下了定义:“我看啊,他们俩即便现在没有什么事儿,有事儿也是迟迟早早的。”
郝冬希却已经睡意蒙眬了:“管他呢,被窝里放屁自己嗅,只要别耽搁我们的事情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