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里一片狼藉,服务员们正在清扫现场,客人也跑得差不多了,不少人趁机逃单,省了一顿饭钱。老板回到酒楼,看到这个情景,脸抽搐成了城隍庙里的小鬼:“你们好好打扫,盘点一下,看损失了多少。”
领班说:“摔坏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些杯子碗碟,大概也就是三五百块,可是趁乱走了的客人没埋单的,大概有两千多块。”
老板的脸顿时像死人一样蜡黄:“干你们娘,你们都是干啥吃的?为啥不把他们挡住?”
领班不吭声,因为老板问的话反过来如果别人问老板,他也照样没办法回答,那种混乱不堪的情况下,连那几个痞子混混儿都应付不过来,谁还能顾得上围追堵截趁乱逃单的客人?老板把火撒在了熊包和李莎莎身上:“这件事情是你们招惹起来的,倒霉鬼作祸精,今天的损失你们俩赔。”
李莎莎不知道老板是说气话,还是真让她赔,嗫嚅着想辩解,却没敢把话说出来。
熊包听老板这么说,心里很不服气,也有点窝火,壮着胆跟老板计较:“这不公平。”这是熊包的语言特点,他说话都是短句,可是从来不妨碍他准确表达。
老板冷了脸说:“什么叫公平?我雇你是来当厨子的,不是叫你来当打手的,你打得过瘾,我这一晚上亏了这么多,不找你找谁?还有你,”老板指着李莎莎,“好好的你招惹他们干吗?不就是让你陪着喝喝酒么?喝了还能少你一块肉?即便少了一块肉,你那肉能值几个钱?看看吧,招惹了多大麻烦?你们俩一人一半,从工资里扣。”
老板的话很难听,轻蔑和侮辱让李莎莎难过得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转。熊包忍无可忍,对老板发火了:“格老子,你咋不叫你老婆女儿陪酒?”
老板说了绝话:“干你老,你才格老子呢,不赔就走人,不走人就月月从工资里扣,在中国两条腿的田鸡没有,两条腿架个空肚子满大街找饭吃的人比流浪猫都多。”
熊包哪里是吃这一套的人?扔下一句:“格老子拜拜了。”
熊包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想起了李莎莎,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李莎莎,用眼神询问李莎莎:“你走不走?”
李莎莎犹豫片刻,熊包眼神里那一缕渴望让李莎莎怦然心动,果决地说:“那我也不干了,我也走。”
李莎莎话一出口,熊包的眼睛里竟然蒙上了一层水,他连忙转身朝楼上走。
老板这个时候才反过劲来:“哪有那么容易,干你老赔了我损失再说走的话。”
熊包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不端这家饭碗,也就没有顾忌,朝老板晃了晃拳头:“干你老,用拳头赔你。”
老板刚刚目睹了熊包的威力,不敢再跟他纠缠,扭身躲进了柜台里边。熊包和李莎莎也就不再搭理他,转身上楼。他们平时吃住都在酒楼里,酒楼二层饭口的时候是餐厅,晚上就是他们的卧室。熊包和李莎莎各自收拾了自己的物件,肩背手提着行囊下楼,老板坐在收钱的柜台后面生气。其他员工纷纷出来送他们,看到老板目瞪瞪地盯着,谁也不敢说什么,默默目送着熊包和李莎莎走进了外面的夜色之中。
李莎莎跟着熊包来到外面,热烘烘的夜更让她觉得燥热难当,那是一种从心往外焙烧的灼热,满大街来来往往的人流让李莎莎心慌。今天从横行大酒楼辞工,意味着从明天开始,她就又要加入找工作的行列。
“你去哪儿?”熊包问李莎莎。
李莎莎迟疑地回答:“不知道,还是先找个住的地方。你呢?上哪儿去?”
熊包:“你跟我一路吧。”
李莎莎没有吭声,提起行囊,默默地跟在熊包身后。街上虽然灯火通明,行人熙熙攘攘,她却仍然觉得胆怯,只能跟着熊包走。她不知道,如果这会儿没有熊包,她一个人在这举目无亲的夜里该怎么办。
熊包又提出了一个建议:“到海边上去玩儿,人家都说晚上滨海大道的夜景最漂亮。”
李莎莎他们每天晚上要工作到下半夜,一直到吃夜宵的人都走光了,才能打烊休息,到了那个时候,夜景灯大部分都已经关闭,而且他们也累得浑身瘫软,根本不可能有闲暇和闲情去海边看夜景。今天晚上有了时间,却没有心情,李莎莎担心今晚到哪里去安顿自己,担心明天到哪里去找新的工作。可是,熊包这难得的长句子表达让李莎莎根本没有拒绝的力量,她点点头,跟在熊包的后面朝公交车站走去。
熊包抢过李莎莎手中的行囊,让李莎莎空着手轻松:“怕啥子?有我呢。”
他没有说什么事有他呢,但是李莎莎却很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一切都有他,包括今晚的住处、明天的工作和今后的日子。也不知道为什么,熊包六个字:怕啥子?有我呢。居然让李莎莎的心情瞬间就豁亮起来。她下意识地挽起了熊包的胳膊,觉得从这一刻起,熊包就成了她的依靠。
李莎莎的举动让熊包激动极了,他不想让李莎莎跟他挤着公交车去看海边的夜景,转身拦的士。为了李莎莎这样的女孩儿,花多少钱熊包都会毫不犹豫。一辆汽车晃着大灯驶了过来,灯光刺眼,熊包也看不清是什么车,一个劲朝人家挥手示意停车。车停到了熊包跟前,熊包愣了,这不是的士,是一辆奔驰350。奔驰车的前车窗摇下了去,一个留着平头的精壮汉子讥嘲满脸地问:“哥们儿,打车啊?上来吧。”
熊包尴尬地笑着道歉:“对不起,没看清。”
车后门打开,郝冬希从车里钻了出来,没有搭理熊包,问李莎莎:“小妹,你们这饭馆怎么了?好像没开张啊。”
李莎莎闷闷不乐:“打架了,今晚上不开了。”
郝冬希惊讶地问李莎莎:“你们这是干吗?”
李莎莎幽幽地说:“下岗了。”
郝冬希哈哈大笑起来:“搞笑吗?你们也下岗?”
郝冬希的意识里,下岗属于国有企业职工失业的专用名词,这家横行大酒楼明明是个体,员工被开应该叫炒鱿鱼,所以从李莎莎嘴里听到下岗了就觉得好笑。熊包对郝冬希嬉笑很不以为然,梗着脖子乜斜着他,满眼都是穷人对富人的那种忌恨神情。
李莎莎在前厅当服务员,郝冬希经常过来买煎蟹,虽然这个老板干你老干你老地挂在嘴边,粗粗咧咧的,可是从来不为难服务员,有两次给他找零头,他不要,让李莎莎自己装起来,李莎莎老实,从来不敢装,都老老实实地交到柜台上。李莎莎觉得这个人挺好,纯朴的她也比较少穷人对富人的本能仇视,耐心地给他指点:“从这往里边走,还有一家叫公园煎蟹的,老板是东北人,牌子没有横行响,煎蟹做得比横行大酒楼还好,真正吃煎蟹的都到那一家,你到那家买吧。”
熊包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那家没有横行煎蟹做得好。”
他不是对李莎莎略显殷勤的话语不满,也不是真的认为横行煎蟹比公园煎蟹好,因为,他就是横行酒楼煎蟹大厨,否定横行的煎蟹水平,就是否定他的厨艺水平。
郝冬希并没有认真听他们的对话,他也知道,这一带并不仅仅只有这一家煎蟹,也知道那家东北人开的公园煎蟹更好。他暗暗诧异的是,自己在今晚上怎么一下就变成了丧门星,遇到的人都让人炒鱿鱼了。李莎莎他认识,虽然仅仅是食客对招待的那种认识,但是却并不影响他对李莎莎的好感,这孩子长得漂亮,服务周到热情,而且落落大方,放在五星级酒店里培训一下,一定是块好料,不知道怎么会沦落到这家名为大酒楼、实际上不过就是煎螃蟹的大排档里。
司机兼保镖阿金插嘴:“这家明天后天还开不开张了?”
李莎莎这时候说了一句让熊包极为舒畅的话:“开啊,明后天肯定照样开,可是你们吃不到最好的煎蟹了。他……”李莎莎用手划拉了一把熊包,“就是这里最好的煎蟹师傅,下岗了。今后这家就再也做不出你们过去吃的那种煎蟹了。”
这句话郝冬希听到了,他的心不知不觉又忽悠了一下,好像有一只隐形小手拨动了他那根挣钱的神经,这种有一技之长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用得着,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成为创利的机器,这是他跑船走水货以至于后来改邪归正一路走来的最珍贵的人生经验。
“你们俩把联系电话给我,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不会忘了你们。年轻人,别灰心丧气,今天让人家炒了,说不定正是为了让你们明天挣得更多。”
郝冬希这话不是虚套子,这也是他的人生经验,回顾他那不干不净却也没有什么大污点的一生,他发现,每次遇上大坎,落入低谷的时候,往往就是新的机会、新的运气到来的时候。司机阿金对郝冬希动辄留电话许诺的行为已经见多不怪,甚至养成了本能的反应,听到郝冬希这么说,连忙掏出一个硬皮通讯录,拿出笔,盯着李莎莎和熊包问他们的姓名、联络电话。熊包刚开始还有些逆反,不想给郝冬希留姓名电话,后来看到李莎莎说了,而那个司机记录的时候态度非常认真,也就不好意思拗着,把自己的姓名和联络电话告诉了司机。
听到熊包的名字,司机的反应和警察一样:“告诉我真名字,不要外号。”
熊包只好无数次地再解释一遍:“这就是名字。”
郝冬希在一旁看着司机认真记好了二人的电话,吩咐司机:“你去到那家公园煎蟹买几只煎蟹算了,我在这儿等着。”
司机跑去给郝冬希买煎蟹了,郝冬希就跟李莎莎和熊包聊了起来。李莎莎说话流畅,不像熊包说话靠短句子往一起凑,很快就把痞子闹事、熊包救场、老板无情无义反而开除了他们的过程讲了一遍。郝冬希心软,听得眼眶子发热,一个劲跟着李莎莎和熊包长吁短叹,好像他也一起被炒鱿鱼了。
司机拎着煎蟹跑了回来,郝冬希问熊包:“你们要去哪儿?”
熊包说:“海边。”
郝冬希大惊:“半夜三更跑那干吗去?干你老,年纪轻轻的遇到这么点事情就想不开。赶紧滚回家种地去,别拖着人家女孩子跟你一起干傻事走绝路……”
李莎莎连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们是想到滨海大道看看夜景去。”
郝冬希骂了熊包一通,反而让熊包对郝冬希的印象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觉得这个老板人还真不错,便也解释:“到鹭门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看过海边的夜景。”
郝冬希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就对了。走,我送你们一段。”
熊包和李莎莎不好意思上车,司机拿他们开涮:“上车啊,这车不是你们拦的吗?不上车别投诉我拒载啊。”
熊包和李莎莎看到他们真心实意,也就不再推辞,钻进了那台奔驰。熊包忐忑不安地坐到了柔软舒适的真皮座位上那个瞬间,心里突然涌上了一个念头:自己可能真的要转运了。
车启动了之后,郝冬希吩咐司机:“告诉我和你认识的所有人,今后都不到这家来吃了,干你老的,什么东西,我手下要是有这个小伙子……”提到小伙子,郝冬希又问了一声,“小伙子,你叫什么来着?我刚才听着你的名字怪怪的。”
李莎莎替熊包解释:“熊包,真名实姓,狗熊的熊,包公的包。”
郝冬希想笑,却忍住了,他感觉到了,这个小伙子有个性、特自尊,便顺着自己话头夸赞他:“我手下要是有熊包这样的员工,既有本事,又忠心耿耿,关键时刻冲得上去摆得平,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舍得炒人家鱿鱼?”
司机兼保镖阿金有点委屈,嘟囔了一句:“我怎么了?不也忠心耿耿吗?”
郝冬希没听明白,追问阿金说啥。司机没敢再继续嘟囔,问李莎莎到哪里下车,岔开了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