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能禅宗经神会等人的宣传发扬,在中唐以后影响不断扩大,此后便进入繁荣发展阶段。至唐末五代,从慧能弟子南岳怀让和青原行思门下分别衍化出沩仰宗、临济宗和曹洞宗、云门宗、法眼宗五家禅宗,史称“五家禅”或“五宗禅”。五家禅的相继建立,标志着禅宗进入了它的极盛时期,中国佛教的特色在这时表现得淋漓尽致。北宋时,临济宗下又分出黄龙派和杨岐派,合先前五家,统称“五家七宗”禅。直至今日,禅宗仍然是中国佛教的主要派别,其中尤以临济宗的杨岐派最为流行。
五家七宗禅是对慧能禅的发展,它主要表现在这样几个方面:一是建立起分头并弘、自由开放的禅法传授体系;二是极力反对知解言说,提倡直观体悟;三是吸取老庄思想,采取“顺乎自然”、“自由任运”的方式。
南岳怀让的弟子马祖道一是一位颇有个性的禅僧,据说早年怀让参见慧能时,慧能便曾预言:“汝足下出一马驹,踏杀天下人。”(《景德传灯录》卷五)这“马驹”便是后来的道一。其实,道一是怀让一手培养起来的。这里有一个“磨砖作镜”的故事。道一于幼年出家,唐开元(公元713—741年)中在南岳衡山结庵而住,整日坐禅修行,凡有来访者一概不予接待。据说他容貌奇异,牛行虎视,引舌过鼻。当时怀让住在距此不远的般若寺,见道一形相不凡,便有意进行诱导。他取了一块砖,每天放在庵前石上研磨。开头道一没有加以理睬,时间一长,他终于耐不住了,便问:“磨砖作什么用?”怀让答道:“磨作镜子。”道一接着问:“磨砖能成镜子吗?”这时怀让反问道:“磨砖既不能成镜子,坐禅又怎能成佛呢?”道一听后,如雷贯耳,急忙起身,请怀让指点。怀让告诉他:好比驾牛车,车如果不动,是打牛好呢还是打车好?你成天在这里打坐,究竟是学坐禅呢还是学坐佛?若说是学坐禅,禅并不是坐卧;若说是学坐佛,佛并不是定相。你如果坐佛,那等于杀佛;你如果执著坐相,说明你未曾懂得禅。道一听完怀让这番话,豁然开朗,便拜他为师,整整服侍10年。后来他离开南岳,独自前往江西洪州(治所在今南昌)一带传授禅法。
“磨砖作镜”故事说明,禅宗的“禅”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闭目枯坐。根据慧能思想,所谓成佛,只是思想意识、世界观的转变。这一比喻,只用几个动作、几句话,就把禅宗一个原则问题说透了。由此发端,后世禅宗僧侣纷纷仿效,以各种比喻、隐语、暗示、动作等来表示自己对禅的独特见解,从而留下许多荒诞不经的禅宗“机锋”、“话头”、“公案”,并进而发展为棒喝齐施、焚烧佛像、呵佛骂祖的放浪举止。与此同时,禅宗风格朝着激烈、自由、奔放、豁达的方向发展,显示出全盛时期的鲜明特色。
所谓“机锋”,又名“斗机锋”,是禅宗因人因时因地而采用的一种宗教神秘主义教学方法。禅师有时对同一问题作出不同的回答;有时对不同问题作出相同的回答;有时对提出的问题不作直截了当的回答,而是以种种反理性的形式发表自己的看法。这也就是所谓“对症下药”。
如有僧问:何为佛?禅师的回答是:麻三斤。这似乎是答非所问,牛头不对马嘴,但其用意十分清楚,那就是要把问者的正常思路挡回去,令他反身自照,发现自己成佛的本原。又如有僧问:何为佛法大意?禅师回答道:面南看北斗。根据常理,面南当然看不到北斗,但是,一旦回过头来,北斗又恰在面前。禅宗强调神秘的内心反省功夫,“面南看北斗”就是这意思。类似的机锋如:问,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答,我在青州作一领布衫,重七斤。问,如何是佛心?答,镇州萝卜重三斤。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答,板齿生毛;或答,坐久成劳。
按照禅宗所说,机锋的运用应是自然的,因人而异的,最终目的是要直觉禅的深意,人人都去成佛作祖。作为教育方式的一种,弟子提出的问题本身也是一种激烈的机锋,它可以是哲理性的、谜语式的,乃至相当乏味或无聊的。禅师的回答往往是深刻的,能起到令弟子反照、醒悟的作用;也有禅师因水平不及弟子,却又不愿丢失面子,便故意作态。所以,并非所有机锋都能加以分析、解释。
“话头”,是指禅宗祖师们在各种场合下发表的精辟看法。后世禅者经常拿来加以引用,时间一长,就变成了范例。这些历代祖师的言行范例也就是“公案”。禅宗认为,是否对禅真正领会,应取公案来对照。这里举“野鸭子话”一则公案,原文如下:“马大师与百丈行次,见野鸭子飞过。大师云:是什么?丈云:野鸭子。大师云:什么处去也?丈云:飞过去也。大师遂扭百丈鼻头,丈作忍痛声。大师云:何曾飞去?”(《古尊宿语录》卷一)这是马祖道一与弟子百丈怀海之间的一段精彩对话,在这一过程中,道一已将禅法要点传授给了怀海。野鸭子飞空是平常的事,怀海开始时回答“野鸭子”是对的,因为指的是眼前事实。但当道一再问飞向何处时,已不是指野鸭子,而是指对方的心,这时怀海回答说:“飞过去也”,便是心随野鸭一起飞走了。于是,道一掐他的鼻子,使他警觉,把错误思路引导过来。
相传“棒”(包括拳打脚踢)的使用,始于黄檗〔bo 簸〕希运和德山宣鉴;“喝”(大声喝斥)的使用,始于临济义玄。故有“德山棒,临济喝”之说。禅宗史籍有一则记载说,义玄在希运处问“佛法大意”,曾三度被打,后来他受大愚禅师启发,有所领悟,便回希运那里,以同样方式回敬了老师。禅宗认为,“佛法大意”不能用正面语言表达,只能以神秘的方式加以体验,而棒喝可以达到使对方猛醒的特殊效果。后人借用禅宗术语,在令人猛醒时常说“当头棒喝”。
焚烧木像、反对偶像崇拜,最著名的是丹霞天然。丹霞原本读书人,后来听说学佛比读书要有出息,所以在赶考途中投奔寺院,出了家。某年冬天外出,在慧林寺遇上大雪,为了驱寒取暖,他烧了寺中的木佛。寺主责问他:“你为什么烧我寺院木佛?”他以杖子拨着火灰,坦然地说:“我烧取舍利。”寺主问:“木佛哪来的舍利?”他答道:“既无舍利,那就再拿两尊来烧。”禅宗反对偶像崇拜,只承认自己本心的主宰,所以烧木佛取暖不妨碍成佛。丹霞后来在法堂上对他的弟子们说:“禅可是你解底物?岂有佛可成?佛之一字,永不喜闻。”(《景德传灯录》卷十四)当然,从信仰的角度说,这种极端行为是很难为后世普通佛教徒接受的。
呵佛骂祖的代表人物是德山宣鉴,他曾在上堂时公然向弟子们宣称:“我这里佛也无,祖也无。达摩是老臊胡,十地菩萨是担屎汉,等妙二觉是破戒凡夫,菩提涅槃是系驴橛,十二分教是鬼神簿、拭疮疣纸。初心十地是守古冢鬼,自救得也无。佛是老胡屎橛。”临济义玄也说:“大善知识,始敢毁佛毁祖,是非天下,排斥三藏教。”(见《景德传灯录》卷十二、十五)可见,自丹霞以具体行为明确表示对佛的不敬之后,反对佛祖崇拜、否定佛教传统和权威的思想及行动已成为这一时代禅宗的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