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孙氏一直呆在娘家,丈夫过来找她,说李有根走了,再也不会来家住,她仍不愿意回去。
周孙氏的两个嫂嫂两个弟媳,背地里怎么想的看不出来,面上却是十分欢喜出嫁的姑子回家住,见姑子不愿与丈夫回去,她们就在旁边帮着说话,周岩接了两次,没能把媳妇接回家,便也死了心,隔三差五的往孙家去看望媳妇,还晓得两手拎着东西上门。
支大娘子去了趟孙家,送了契书和银子。
周细朵签的是死契,卖身钱八两银。
“这钱该给她自个拿着,手里有钱,总归要方便许多。”周孙氏不肯拿银子,深觉烫手。
支大娘子说:“你且收着,回头她要用,再与她也不迟。”顿了顿,她又说:“深宅院里的日子,尤其是刚进去的小丫鬟,过的不平静,这钱,放你这比放她身上妥当。”
周孙氏沉默了会,到底还是伸手接过了契书和银子,问道:“不知大娘子一般什么时候会进将宅?再进去时,能不能与我说说?”
“可说不准,有了信儿,回头递话给你。”
支大娘子走了。
周孙氏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头的契书和银子,只觉分外讽刺。好好的小姑娘,有家住不得,无病无灾的,竟被硬生生的逼的卖身为奴。
她盼着肚里是个男娃,多看一眼周家母子她都嫌恶心。
六月中旬,天愈发的热,也就清早那会有点子凉快,出了辰时一整天都热热的。
两月有余福石未归家,福常氏心思没落在丈夫身上,她在想娘家,往年这个时候娘家总会来人。
丈夫不在,福常氏与大女儿商量:“今年多买条肉与你舅舅如何?你舅家小子多,一年大过一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逢着农忙,可别熬坏了身子骨。”
“天热,新鲜肉不耐放,买一两斤即可,家里的腊肉,倒是可以与两条。”旧岁冬日熏腊肉福年年就想到这事,特意多熏了点腊肉:“街上铺子里的风干兔也使得,买两只回来,便差不多了吧?”
“李婶婶上回给咱们的咸鱼,还挺好吃,我知道上哪买,买些回来?”福岁岁还挺喜欢舅家,兴致勃勃的提意见。
福常氏听着高兴,眼角笑出了层层褶皱:“都行,都行,我去拿钱,到时候你们看着买。”
次日常家果真来了人,来的是大表哥二表哥,挑着担子来的,箩筐里堆的满满当当,多是粮食蔬菜瓜果。
福年年张罗了顿丰盛的午饭,用过午饭,表哥们就要回去,家里离县城远着,来一趟不容易,顶着烈日走,还得走的快,天黑前才能到家。
一条上好的五花,得有两斤有余,一条肥肥的肉,用来熬油,油渣且香着呢,两只风干兔,一包咸鱼,两条腊肉,另有福年年自个做的蒸糕,绿豆糕,又往街上买了油酥饼,福常氏给爹娘做的布鞋,各一身细麻夏衣,另有一整匹细麻,由哥嫂们自个看着分。
正午时,日头毒辣,福常氏送着两侄子,一步一步的送,送到了胡同口,眼巴巴的看着:“给你们雇个牛车,还是雇个牛车吧。”
“用不着姑姑,几步路的事,你且家去,莫热着了。”
两个汉子步子迈的大,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回到家,福常氏与三个女儿慢慢的理侄子带过来的东西。
两侄子各挑一担,四个箩筐堆的满当,碾了壳的米,有些碎,却是不妨碍,略显灰的面粉,自家磨的,粗了些,麦香浓郁,许多的萝卜,白白胖胖洗的很干净,夏菜不多,不耐放,蔫了不好吃,带叶的玉米,还有一罐子的油,约摸五六斤,碎米里还埋了鸡蛋鸭蛋,土豆地瓜都还带着泥呢,一个小竹筐里装了梨子和桃,个头不大,脆脆的清甜。
福年年有事可忙,好多萝卜,她打算腌些脆辣萝卜。
福常氏福月月福岁岁帮着打下手。
虚合的宅门里,能听见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周老太推门而入。
福年年抬眼望去:“周阿婆。”放下手里的活,起身迎她。
“年姐儿忙着呢,你娘呢?”周老太问。
在灶屋的福常氏出屋来:“大嫂子好些日子没过来,屋里坐,外头热着呢。”
福月月沏上碗热茶。
周老太坐在圆凳上,怎么看都透着股坐立不安的意味。
福常氏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带着笑,随意的拉着家常。
周老太回答的心不在蔫。
两人不咸不淡的说了会,周老太忍不住开口问:“大娘子与支大娘子相熟,我这有个事想问问大娘子,支大娘子住哪?”
“住大东胡同,胡同里的第三个宅子,挂了两盏红灯笼。”
周老太是知道支大娘子的住处,她过来问,不过是想找人说说话,一肚子的苦水不晓得往哪倒:“大娘子我可怜啊,朵姐儿心狠,一跑没了影,留了老婆子我在这,可怜我大把年纪还得外出干活,挣得几个钱替她还债,这债,不晓得要还到什么时候去,我都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生得一儿一女,也没个体贴我,出了事就晓得往我身上推,我命苦啊!”她拿帕子捂着脸,哭的凄凄惨惨。
福年年听的好生腻味,她命苦?朵姐儿的命才叫苦呢!
福岁岁挑着眉头就要说话,福月月一把拉住她往屋里去。
福常氏没说话,周老太边哭边说,她丈夫去的早,叔伯全是狼,为着两个孩子她守了大半辈子的活寡,临到老,日子还越过越苦,连最亲的娘家人都怨他恨他,生的一双儿女眼里没有她,她竟成了一个孤寡人。
她骂老天爷不睁眼,看不到她的苦楚,还一个劲儿的让她吃苦。
儿子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结果儿媳不把她放眼里,说是儿媳端的却是婆婆架子,她正儿百经的婆婆倒成了伺候人的粗仆,她越说越伤心,哭得愈发哀嚎。
周老太在福家呆了足有一个时辰,她自顾自的说,帕子湿的都能拧出水,哭声带着嘶哑,福常氏就在旁边听,是真听还是假听就不晓得了。
送走周老太,福常氏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满脸的疲惫:“我得进屋躺会,脑子里嗡嗡的。”
“娘先呆屋里躺会,我来张罗午饭。”
福月月福岁岁一前一后自屋里出来,福岁岁皱着眉头说:“可算是走了,下回她来,咱们能不能关门不让她进来,可烦她了!”
“肯定是不行的。”福年年笑着说,出了个主意:“她再来,便让月姐儿陪着一道去张家,你们陪大妮儿说说话。”
大妮儿近来不太出门,她得呆屋里做绣活。嫁衣不用她绣,却得绣些抹额帕子荷包之类的,到了将家用来送人,还得做鞋做袜这个是给长辈与夫君的,零零碎碎事情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