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福常氏进灶屋,自罐子里倒出小半盆杂豆,端着盆坐廊下慢慢挑捡。
福年年背着竹蒌推门进院:“娘。”旋即朝着堂屋去。
低头捡杂豆的福常氏抬头往院里看去,只大闺女一人,她愣了下:“她们呢?”
“在街上遇着李家婶婶与春姐儿,还有大妮儿和张家五兄弟,他们正要往城外边去,月月岁岁瞧着时辰尚早,便随着一道出了城。”福年年取下背上的竹蒌:“娘,今儿中午要烧肉丸汤吗?”
“烧,烧道肉丸道,支大娘子最喜肉丸汤。”福常氏指了下柴棚:“记得地窖还有个冬瓜,弄个冬瓜肉丸汤。”她把木盆往地上放,进了堂屋,看见搁竹蒌里的肉,笑着说:“这肉买的好,瘦多肥少,正好做肉丸。”
“我寻思着今儿午饭必是要作肉丸汤,便买了两条肉,”福年年拎出条漂亮的五花:“趁着爹爹在家,弄个红烧肉给爹吃,鱼切成块,煎的酥香放些辣椒豆豉焖会儿,还有只烧鸡呢,没见着香椿,买了把野菌,菌子炒肉也香,脆脆嫩嫩,月月说待她寻把野菜回来,今儿午饭也算丰盛,娘觉的呢?”
“好,比娘想的还要妥当呢。”福常氏笑盈盈的说着话,眼角泛起浅浅细纹:“不如你来张罗午饭?”屋里也没别人,想着大闺女看似温顺柔弱实则很有主见,索性把话说直白:“昨夜与你爹商量,若真寻不着合适的哥儿作上门婿,若有那好的夫家,莫错过,你嫁出去也使得。今儿支大娘子过来,我便把这意思透出去,再有一个多月,便是你十六岁生辰,咱也不挑多好的,能得个六七分,你自个也觉的中意,差不多就成。”
说起自己的婚事,福年年白净的脸如抹了胭脂透着薄红,倒真应了一句人比花娇。
闺女抿着嘴没说话,神态间的羞意愈发浓烈。
福常氏笑着将手里的肉放回竹蒌,轻声哄着:“去剁肉馅吧,这是个细致活,等我捡完豆子就下地窖拿冬瓜。”
福年年提着沉甸甸的竹蒌往灶屋去。
挑完小半盆杂豆,福常氏往院里柴棚走,要去地窖取个冬瓜来吃。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随之响起的还有支大娘子的说话声。
也不是旁人,熟悉着呢,福常氏不见外抱着冬瓜开了半扇宅门,笑盈盈的喊大娘子。
“这冬瓜结的霜真厚,听说冬瓜结的霜越厚白味道就越好,”李桂香伸出食指往冬瓜上刮了下:“据说这层白霜也可作药,用处大着呢,就是不晓得咋用。”
福常氏却是头回听说:“还有这事呢?平日里往来没听谁说起过,不说白霜,冬瓜是极好的吃食,年姐儿烧的冬瓜肉丸汤,更胜我三分手艺,支大娘子今儿可是有口福。”
“哟,年姐儿掌勺?”李桂香朝着灶屋瞄了眼,看向身旁的福常氏,眼里透着几许深思。
福常氏笑了笑:“是呢,年姐儿掌勺,大娘子忙忙碌碌一年有余,也该尝尝年姐儿的手艺,往后有那和善积福的好人家,莫忘了我家年姐儿。”
在灶屋剁肉馅的福年年,听见院里的说话声,仔仔细细的净了双手,泡上一杯热茶,等院里说话的两人进了堂屋,她端着热茶往外走,略略欠身作福:“大娘子喝茶。”
李桂香双手端过茶,左手拿着茶碗,右手拉着福年年的手:“年姐儿真的是样样好,多好的小姑娘啊,”松了手,对着福常氏道:“你养的三个闺女,个个都好,年姐儿是最最可心的……”
长辈们开始说自己的婚事,福年年安静的退回了灶屋,继续剁肉馅,张罗中午的饭菜。
福常氏与李桂香坐一块,两把椅子靠的近,说话声小小的,细细絮絮。
李桂香问:“……福当家的意思呢?”
福常氏点着头。
“你们夫妻俩是真通透,把孩子搁心尖尖放着,疼着呢。”李桂香了然的点着头:“且放心,有三个闺女,年姐儿不成,还有月姐儿,月姐儿不成,还有岁姐儿,得有五六年的光景,倘若这么些年都寻不着一个像样的上门婿,有那好的夫家,离的近,就在县城里头,嫁出去也使得,不一定非得留家里,你们想的通透啊,一颗心想的念的全是孩子,我会帮着寻摸着,有机会去外头,就多方留意打探。”
福常氏觉的亏欠了丈夫,倒是丈夫看的透,有儿没儿全是命,他这一支能不能留根延续,无所谓,孩子们能得个好姻缘才是正经事,他是逃荒过来的,当年家中长辈丢下他的时候,他就只是福石。
“长长久久的事,还是得劳累大娘子,托给你我才放心,别人啊,想都不敢想,”福常氏说:“年姐儿这边,没别的要求,离的近,家里头事不多,长辈和气,兄弟互帮,有间屋子遮雨挡寒,有个营生饱腹,吃穿不愁日子清净,就知足了,大娘子知道我家年姐儿,最是喜静,从不与人斗嘴红脸,不是那掐尖要强的性子。”
李桂香拍拍自己的胸口:“放心,只管把心放肚里,给年姐儿说人家,我定是选了又选,多好的孩子,可得稳稳当当的来,你们想的我都记着呢,且等着,有了信儿我就过来与你说,得跟你透一声,年姐儿出落的好,不说小西胡同,周边街坊都晓得呢,原先年姐儿要留家里,也就没什么事,眼下你松了口,我要给年姐儿在周边寻摸,总会让旁人得了口风,这一年里,估摸着你家要不得清净呢。”
“不打紧不打紧,大娘子只管寻摸,旁人寻来,就是杯热茶,我是一个字都不会应,我家三个姑娘啊,都是要劳累大娘子的。”
福常氏的话,李桂香听着舒服,笑的合不拢嘴:“哪有什么劳累,你家三个姑娘,我是个个都喜欢,能为她们寻着一户好人家,日子过的和美安逸,我啊,心里头也跟吃了蜜似的高兴。”
用过午饭,福常氏沏了碗热茶递上。
张李氏张柳氏妯娌两个一前一后进了院里。
几句热络招呼,四个妇人坐于一堂东家长西家的短的闲唠,福家三姐妹窝灶屋收拾,福石不耐烦听这些琐碎,挑着担空桶出了家门。
姐妹三个干活很是利索,不过片刻便将灶屋收拾的干净整洁。
福年年看着两个妹妹:“回屋吗?”
“我想去街上玩。”晓得大姐是要回屋里做绣活,福岁岁拿眼瞄二姐:“早上只顾得买菜都没来的及看花布。”
福月月对扯布做春衫兴趣不大,柜子里还有好几套衣裙,够穿了不太想做:“和朵姐儿约好去城外捡柴禾,你自个上街玩?”顿了下,又说:“约春姐儿作伴?”
“你们都不做春衫……”福岁岁语气蔫蔫,没了刚才的兴奋劲:“就我一个人扯花布?娘都说好让咱们一人扯一块花布。”
“我旧岁新添了套秋衫,今年春衫便不做了,倒是月月该添一套。”福年年对着二妹笑,盈盈细语:“近几日捡了颇多柴禾,今儿歇歇,与岁岁一道上街玩玩罢,碰着喜欢的布料扯一块回来,我给你们一人做一套春衫。”
福岁岁伸手扯二姐的衣袖,哼哼唧唧的撒娇。
“不去城外捡柴禾,也得跟朵姐儿说声。”
“正好,我去邀春姐儿上街玩。”
周家李家合租一个宅子,周家住西厢,李家住正屋。
宅门开了半扇,福月月福岁岁进了小宅子,瞧见坐西厢屋檐下纳鞋底的周孙氏,两人齐声儿的喊了句嫂嫂好。
周孙氏听着声抬起头,未说话脸上先有了笑:“月姐儿岁姐儿来找朵姐儿春姐儿玩?”
正屋里李月春和娘说着话呢,听见院里的说话声,眉开眼笑的来到窗户旁:“月姐儿岁姐儿,”目光落在福岁岁身上,脸上的笑愈发灿烂:“岁姐儿来玩啊?我当你今儿下午不出门玩呢。”
“一起去街上看衣料,听珍姐儿说芙蓉斋前儿刚来了新的春衫料子,我还没去看过。”
李月春自屋里出来,小跑着到了院里:“什么时候来的?上月底我去了趟芙蓉斋怎没听掌柜的说起?现在就去吗?”接着她又欢喜的说:“你要做春衫啦?我和我娘刚也在说春衫的事呢,你要做的话,我也要做,咱们一起。”
躲屋里打络子的周细朵听着外面的热闹,匆匆忙忙的出屋去:“月姐儿岁姐儿。”
“朵姐儿明儿再去城外捡柴,这会儿逛街看衣料可好?”福月月问。
福岁岁:“朵姐儿一道去啦,明儿咱们一道去城外。”
“还是旧岁一道儿上街玩耍呢。”李月春接了句。
周细朵心里存着事,眉眼郁郁,说起上街提不起兴致,又不太想呆在家里,浑身不自在:“嫂嫂我与月姐儿她们上街玩会儿?”
等了会,不见嫂嫂有回应,周细朵愈发觉的衰颓,红着脸看了眼小姐妹们:“咱们走吧。”
大妮儿刚出宅门就碰见福月月等几个小姑娘,目光落在周细朵身上,她笑了:“正巧要去找你呢,你们上哪去?不着急的话,进屋里来咱们说说话。年姐儿在家吗?月姐儿去唤了她过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