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国玫瑰

南栀回到山脚时,周边的红砖房里已经飘出了饭香,不过很快又被满山的栀子香覆盖。

山旁的树荫挡住了太阳,山风阵阵吹,那一盒玫瑰香膏紧紧握在南栀手里。

十五岁的南栀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物品,脚步失了节奏,不小心撞上了一旁的栀子花枝。

于是她慢下来脚步,立在这山风里,在这满山栀子香里,轻轻摊开手掌。

这是一方精致的铁盒,上面绘着摩登女郎,她嫣然而笑的模样令南栀悄悄弯唇角。

她打开来,嗅到花朵的清香。

南栀没有见过玫瑰花,更没有嗅过玫瑰香,不过此时她固执地相信,玫瑰花就是这个香气。淡雅的,浅浅的,就像……

像码头那里,那个男学生笑起来的神情。

四周安静下来。

她阖上盖子,将香膏妥帖地收进荷包里。她要把这份珍贵的礼物送给大嫂,那个视她为亲妹妹的女子。

这名女子有着极其温顺的眉眼,她常常带着笑,动作轻轻巧巧。

她叫白瓷。

当南栀将玫瑰香膏放到她掌心时,她略吃了一惊。

南栀解释道:“码头上遇到了一个男学生,他忘了带钱包,拿这个跟我换了一篮子栀子花,我想把这个送给嫂嫂。”

白瓷笑着说:“嫂嫂可不要,栀子花不是我一大早摘的,也不是我细细挑选的,更不是我小心翼翼拿到山脚下去的。”

她将小铁盒重新放回南栀掌心里,摸摸她的头:“快去洗把脸,咱们吃饭了。”

夏日午后,南栀喜欢呆在房间里,床上铺好了凉席,屋里摆着一桶井水,里面放着野葡萄。

自南栀记事以来,家里从来都干干净净,窗边总是会放着一瓶花,南音说,这叫雅致。

她在房间里睡一个午觉,醒来后帮着整理晒好的中药。

这些中药是她的启蒙老师,她念着、看着,就识得了一些字。

念着看着,傍晚也很快来临。

山中的夜晚很幽静,晚风也舒爽。到了傍晚,南栀一家都可以闲下来,他们一起坐在门前的院子里,随意聊着天,看看天象推测天气——种植中药,也得靠天吃饭。

等到露水降下来,就该回屋睡觉。

南栀借着月光推开房门,看到枕边放了什么东西,她点燃灯烛,发现这是一套新衣衫。

白衫黑裙,山下的女学生常有的装束。

她记起来了,前几日白瓷说要给她新做一身衣裳,原来就是这一身。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衣衫细看,眼眶有些湿润。

她带着欣喜换上了这身新衣。

夜色已黑,新衣无人看。

没有人,还有满枝的月色,更有满山的栀子花。她推门出去,将头发编成了辫子,在末梢簪了一朵栀子花。

山风也感受到了她的喜悦,乘着月色而来,摇动花枝,似乎世间万物都来看望她,月也来,云也来,风也来。

南栀微笑。

她又回屋去,将那一盒玫瑰香膏打开,蘸取一些涂在脸颊上。

月光映在她的脸上,有一层朦胧的柔辉。

片刻之后,她将这身衣裳换下来,仔细地放进箱子里。

南栀心有愧意,因她不是女学生。

地球另一端,一行中国人踏上异国大陆,这里实在与中国大不相同,街上汽车来来往往,高楼林立。

松月泊抬头四望,原来这就是父亲常提到的西方,提到的现代文明。

他们打量四周时,一辆汽车停在他们跟前,驾驶座上有一名老先生,他穿着西装,留着胡须,一双眼睛格外大,他对这群年轻的中国人露出善意的微笑。

他们知道,这是专程接待他们的比特先生。

“比特先生。”松月泊等人弯腰以示尊敬。

比特下车,双手大张拥抱他们,大笑道:“Welcome!”

他们也笑,用英文回答他。

简单寒暄过后,比特带着他们去了一栋屋子前。

这将是他们往后的住所,屋前玫瑰花开得浪漫。

松月泊住在一楼的屋子里,他先将书籍拿出来,整齐地摆放在窗边的书架上,之后便整理起房间。

都整理好后,地上还余一个行李箱没有打开,他蹲下身,小心翼翼打开,栀子花香顷刻争涌而出。

只是花瓣已经枯萎泛黄,没有了初见时的光彩,他显然没有料到,蹲在地上出神。

恍然间,他想起什么,急忙奔至书架前,翻找着一本书。

这本书叫《德语语法》,除却厚重之外,实在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可是这本书的书页之间,夹杂着一朵栀子花。

这本书留下了栀子花原本的形态。

松月泊露出孩子气的微笑。

有人敲门,松月泊一回头,发现比特先生站在门边,他深深地嗅了嗅,脸上有陶醉的神情,用英文问道:“这是什么?”

松月泊用中文回答:“栀子花。”

比特先生不解,走进屋来,他看到箱子中枯萎的栀子花,“噢”一声,颇为惋惜。

之后便看到了松月泊手中的花朵,惊呼一声接过来细看,看了半响,笑着对他道:“Chinese Rose.”

栀子花,中国式的浪漫。

比特先生将枯萎的栀子花都收起来,告诉松月泊他会给他一个惊喜,之后便离开了房间。

栀子花被带走,屋内的花香慢慢散去,到夜晚,只能闻到玫瑰花的香气。

夜不成眠,松月泊抱着那本书走到了花园里,不远处摆着一架秋千,他走过去坐下。

这个时候一抬头,果真会思乡。

他低头重新将书页翻开,看着那朵栀子花。

月色之下,他低头轻嗅。

栀子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