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放学,许湄回到家。
许青林最近几天没加班,看见许湄回来,放下手机,接过她的书包拎了一下:“这么重,作业多吗?”
许湄换上拖鞋:“还行,比以前多点。”
许青林给许湄倒了杯水:“爸爸前几天在忙,忘了问你,新环境怎么样,能适应吗,老师和同学人都好吗?”
许湄洗好手坐在餐桌前喝水:“挺好的,您不用担心。”
许青林给许湄削苹果,他的技术实在是差,果肉都被切掉厚厚一层,许湄看不过去,接过来自己削,削好切成两半,一半稍微大一点,一半小一点。
许湄把大的那一半递给许青林。
许青林没接,拿了桌上那块小的,一边偷偷在心里叹了口气。
别人都说他有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大多数时候他都很开心,这种开心却又经常伴随着惆怅。
许青林吃了口苹果,抬头看了一眼柜子上的一张全家福。
上面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是在许湄的妈妈去世之前拍的,照片中的许湄很小一只,只有六七岁,穿着一件粉色的长袖连衣裙,米色毛线开衫,扎着一对漂亮的马尾,对着镜头笑得很甜。
照片的背景是一个小公园,公园旁边是一家医院。
许青林记得许湄那次生病,那时天很冷,她哭着闹着要吃冰淇淋,不给买就生气、跺脚、哭鼻子,一着急还会躺在地上打滚。
那时候的她任性、倔强、不听话,跟乖巧、懂事半点边都沾不上。
他和妻子拗不过,宠着惯着,给她买了个小的冰淇淋,没想到吃完还是受了凉,去医院挂了两瓶水才好。
自从妻子去世,她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瞬间长大,再也没哭闹过,问她什么她都说好。
许青林看着手上大的那块苹果,没吃,等许湄那块小的吃完了,他把大的那块递过去:“爸爸吃过夜宵了,吃不下,你吃吧。”
许湄接过来,小口吃完:“爸,天气凉了,你别要风度不要温度,光穿衬衫不穿外套。”
许青林笑了笑:“好,明天就穿。”
许湄拿起挂在椅背上的书包:“我回房间写作业去了。”
许湄回到卧室,拿出一张卷子写写,写的时候一直走神。
刚才她打开家门进来,许青林明明在讲电话,一看见她,匆匆跟电话对面的人说了句就挂了。
平时许青林打电话从来不会避着她,这是第一次。
许湄写了会卷子,注意力越来越难以集中。
卧室外面响起敲门声,许青林推开一条门缝:“一个同事病了,爸爸去趟医院,你早点睡。”
许湄放下笔:“什么病,严重吗?”
许青林:“发烧,不算太严重。”
许湄:“好,你注意安全。”
许青林走后,许湄起身来到许青林的房间,这里是主卧,连着一个大阳台。
许湄站在阳台边,探着头看向楼下,很快许青林就出现了。
他握着手机,正在跟人讲电话,脚步匆忙,看上去很担心电话另一边的人。
许湄抓着栏杆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不锈钢栏杆又凉又硬,手心被冰得发疼。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怀疑许青林要交女朋友了。
常言说,有后妈就有后爸。她已经没有妈妈了,不能再没有爸爸。
她乖巧、懂事,从来不发脾气、不闯祸,就是想讨许青林的喜欢。
时间长了,这些标签就成了焊在她脸上的面具,成了她骨子里的本能。
许湄重新回到房间写作业,等把所有的作业都写完了也不睡,固执地坐在书桌前,关着灯,不看书也不玩手机,竖起耳朵听大门的动静。
时钟又转了一圈,凌晨一点,许湄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知道许青林回来了,这才躺到床上去。
——
最近的天气不太按常理出牌,接连了好几天的大晴,上午还是阳光灿烂,下午乌云就从天边涌上来了,
大片的乌云把整个天空分成了明暗两面,一边黑沉沉的,一边还在出太阳。
许湄坐在位子上,手边放着一个错题本,低头摘错。
昨天的卷子批出来了,她错了很多题。要是别的科目也就算了,这是她最擅长的语文,不应该错这么多。
她摘完错题,想到昨天夜里做的梦,她梦见了妈妈去世那天。
那天天气很好,七岁的她和爸爸妈妈一块去灵宜山玩。
灵宜山就在她生活的县城,山上有个灵宜寺,很灵,游客很多,本市和外地旅游的人都喜欢去玩。
她玩得又累又热,看见山上小卖部的大冰柜,哭着闹着要吃冰淇淋。
因为天气冷,加上她前阵子刚因为吃冰淇淋去医院挂了水,妈妈自然是不愿意给她买的。
她不听,又哭又闹,非要吃。
在看见一旁别的小孩吃冰淇淋的时候,她的情绪达到了顶点,往地上一躺,打滚,蹬腿,不给买就不起来。
妈妈接了个工作电话走了,在去单位的路上出了车祸,再也没回来。
“许湄,出去玩吧,”秦嘉妮兴奋地说道,“外面的云好好看。”
许湄昨天晚上没睡好,没什么精神:“我不去了。”
秦嘉妮看了看许湄:“你的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许湄弯了弯唇角:“没有,你看错了,我只是懒得出去玩。”
秦嘉妮见她笑了,这才放心地从教室出去了。
枯燥的学习生活中,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容易让人兴奋,同学们走出教室,往走廊栏杆前挤。
六层楼的教学楼,每一层都挤满了“没见过世面”的人,“卧槽”声、“牛逼”声不绝于耳。
语文老师吴清扬上完课从旁边走过去,忍无可忍地骂道:“一群文盲。这么好的景色,竟然没有人想个优美的形容吗,整天张口卧槽,闭口牛逼。”
一个学生嘻嘻哈哈地举了下手:“吴老师我知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吴清扬差点被气笑了,指了指满天的乌云:“周松,你跟我说说,落霞在哪,孤鹜又在哪。”
周松是一班的体育委员,个子很高,跟林雾差不多高,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中间,人很皮,成绩不太好。
天空下起了雨,趁这个机会,吴清扬打算来个现场教学:“哪位同学知道关于乌云的诗吗?”
吴清扬点了几个学生的名字,几个学生背了几首诗,越往后面越难,一些耳熟能详的诗都被前面的同学说完了,再想出来新的就需要强大的知识储备了。
吴清扬:“林雾,你来一首。”
林雾靠在教室后门的走廊栏杆前,看着独自坐在后排座位上的女孩:“这个问题,有请许湄同学来回答。”
许湄怔了一下,她招他惹他了?
众人的视线成功地被带到了许湄身上,许湄一边从教室出来,一边默默盘算着在小本本上记林雾的名字。
好在她的知识储备不错,想到了一首别人没背过的诗:“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出自苏轼的《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
众人:“卧槽,牛逼!”
吴清扬再次为这群文盲感到心累,并对许湄投去赞许的目光,让“文盲们”好好跟她学习学习,重点点名了林雾。
“挺会耍小聪明,自己想不出来还知道搬救兵。许湄刚才背的那首诗,抄十遍。”
林雾没骨头似地靠在栏杆墙边:“我这算是引火烧身?”
许湄心想,这哪能叫叫引火烧身,这叫自作自受。
吴清扬走后,许湄没有立刻返回教室,站在栏杆前,抬头看着天。
这场雨下得太突然了,有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就被淋了。
比如此时正走在教学楼前的教导主任老王,被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整个人变成了一个落汤鸡。
教学楼里顿时发出一阵普天同庆的鬼叫声。
老王转过头,把脸上的雨水抹掉,伸手指着教学楼:“那几个拿手机录像的,放学把手机交我办公室去。”说完缩着脖子淋着雨跑了。
在试验中学,老王是最让人又爱又恨的人,他工作非常负责任,就因为太负责了,不少人都在他手上栽过。
迟到的早退的,黑网吧上网的,早恋的,玩手机的。
看见老王倒霉,大家顿时有一种苍天有眼,大仇得报的感觉,趴在栏杆上笑得无法无天,差点把楼顶都掀翻了。
许湄虽然没有像那些男生表现得那么明显,心里其实也在乐。
雨从天际落下来,珠帘一般,晶莹透亮,在地上激起一圈圈涟漪,滴滴答答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治愈。
本来因为许青林的异常和昨天晚上的梦,许湄的心情有点烦闷,现在好多了。
她突然有点庆幸,幸亏刚才被林雾从教室喊出来了,不然她还得继续烦闷下去。
许湄转头看了看林雾,他站在银白色栏杆前,手肘撑着栏杆,身体微微前倾。雨滴砸在办公楼的墙壁上,溅起一片片细碎的水珠,冰雾一般在他眼前蔓延开。
林雾:“好看?”
这人突然出声,许湄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把视线从他脸上转移到天上的云和雨:“好看。”
林雾没说话,用手拨了一下额前被雨水打湿的头发。
许湄琢磨了一下,刚才他问她问题的时候她刚好往他身上看了一眼。
所以,他刚才问的不是云好不好看,也不是雨好不好看,而是在问她,他好不好看。
许湄觉得自己得解释一下,万一他误会她喜欢他怎么办,那她多冤。
她有点不自然地顿了一下:“我刚才说的是云好看。”
林雾懒散地撩了下眼皮:“我不好看?”
许湄:“......”她果然猜对了,刚才他就是在问她,他好不好看。
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脸皮这么厚,居然问别人自己好不好看。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谦虚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林雾没再说什么,抬头看雨。
许湄悄悄看了他一眼,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一缕头发,显得他皮肤的更白了,像泛着寒光的玉,矜贵、精致。
他长得的确好看,至少在她十七年的人生经历中,没见过比他更耀眼、更张扬、更坦荡的人。
他跟她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世界名画之站在栏杆前赏雨的帅气男高中生》。
落霞与孤鹜齐飞 ,秋水共长天一色。——王勃《滕王阁序》。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苏轼《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