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耀和赶到郭玉顺的办公室时,已经是下午5点多钟了,郭玉顺确实有些等得不耐烦了。一见面,郭玉顺看看表,匆匆地站起来说:“老裘,你真是能磨蹭,走,我和省纪委领导约好时间了。”
说着,郭玉顺和裘耀和出了办公室,裘耀和并没有问郭书记是什么事,到了楼下裘耀和才说:“不是我磨蹭,实在没办法啊!”
裘耀和上了郭玉顺的奥迪轿车,两人坐在后排,轿车箭一样地冲破傍晚的暮霭,在高速公路上飞速前进。
郭玉顺的手机响了,他取出手机:“喂……哦,仝处长,你现在在哪儿?好,你已经快到了!我们刚出发,请你向龚钱梁书记汇报一下,我们稍迟一点到,好,再见!”
裘耀和看一眼郭玉顺,心里多少想到他们此行的任务,龚钱梁是省委副书记兼省纪委书记,没有重大事情不会约郭玉顺的。带着裘耀和去见龚钱粱,这一定是郭书记的意图。作为一个县委书记,裘耀和太清楚了,除非省委领导到下面检查工作,否则到省里来,他是很难见到省委副书记、省纪委书记的。裘耀和不需要猜测,这样重大的事情,省纪委还是非常重视的。
郭玉顺和裘耀和到省城时,已经是晚上近8点钟,他们连晚饭也没吃,就来到省纪委,龚钱梁和省纪委两个副书记、省纪委二室秦主任,已在会议室等候他们。
听完了仝处长的汇报,郭玉顺说了几点意见,最后龚钱梁说:“这次行动,省纪委就不再去领导同志了,由仝亮同志负责,有什么事情随时打我的手机。”龚钱梁站起来,握着郭玉顺和裘耀和的手,“二位辛苦了!我就不留你们了,等过了这一阵子,我来做东!”
郭玉顺和裘耀和在路边吃点面条,奥迪轿车离开了夜幕沉睡的省城南江市。当他们上了大桥时,郭玉顺看了下手表,此刻,正是深夜12点整。
皇朴人和梅处长分手后,似乎有一种想家的情绪,在他心里,43岁当上县委书记,在另外一个县里干了3年,调到石杨时,他也不过45岁,那是他人生最辉煌的岁月,可是到石杨不久,他不知不觉地变了,一次偶尔的机会,他看到招待所的年轻女服务员,心里为之一动,男人强烈的性冲动让他几乎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没多久,这个女服务员就成了皇书记的猎物。从此之后,皇朴人便把妻子当成了客人,两个人很少有床上的温存。皇朴人尝到了甜头,一发不可收拾了。但是此刻,不知为什么,他想到20多年朝夕相处的妻子,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思念感,其实自从到市里当副市长后,市政府多次催他把家搬过来,但他总是以等市级领导宿舍建成后再搬,一步到位,好在回家度双休日也很方便,小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他住在市政府招待所一个套间里,在招待所小餐厅就餐,活得很自在,可是这种怀念家的感觉已经多年没有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哪个地方出了什么毛病。正当他思绪辗转时,电话响了,一接电话,是女儿皇小婧,皇朴人心中一股思念之情油然而生,心疼地说:“喂,喔,是小婧啊!”
“爸,你在哪儿?”女儿说,“我想你。”
“好,那我回去,现在就回家。”皇朴人放下电话,觉得此时此刻完完全全沉浸在一个父亲、丈夫的幸福之中,于是什么东西也没带,就给驾驶员小韦打了电话。
市区离石杨县只有50多公里地,平时说是一个多小时,那是人们习惯了,如今组建了地级市之后,新的市委、市政府班子首先把通往各县的路修好了,一般情况下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只是小韦开车稳重,不像那些年轻驾驶员开快车,皇朴人自从到了市里,新配的是红旗车,他感到远不如在石杨时的那辆日本进口皇冠车。车子虽然是旧的,但那可是日本进口原装高级轿车。
转眼间红旗轿车开出去半小时了,凭着他的感觉,最多不要半个小时也就到石杨县城了。
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他没有看号吗:“喂……是我……你……什么……”打电话的是石杨县妇联副主任肖莉。接到这个电话皇朴人的心里有些甜蜜感。肖莉还不到30岁,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高中毕业后在家务农,凭着她的灵气和几分容貌,被乡妇联主任看中了,常常把她借到乡妇联帮帮忙,有一次皇朴人到乡里检查工作,一眼看中了肖莉,乡妇联主任看出皇朴人的心思,说让肖莉有空到县里去一趟,肖莉当然喜之不尽,第二天就去找皇朴人,皇朴人说要把她安排到县妇联工作,当晚就把肖莉留下了,自然姑娘也就把那圣洁的身体奉献给了皇书记,不久,让肖莉没有想到的是,她不仅到县妇联工作,还当上了县妇联副主任。
肖莉在电话里说:“皇书记,你现在在哪里?”
“有事吗?”
“我有重要消息要告诉你。”肖莉低声说,“这几天石杨已经乱套了,抓了几十个人,现在到处人心惶惶……”
“这我都知道,还有什么?”肖莉吞吞吐吐地说:“我听到风声了……恐怕对你很不利……”
“你现在在哪里?”皇朴人更加慌了。
“我在办公室,你呢?”
“这样,你马上回宿舍,我很快到你宿舍来。”皇朴人说。
红旗轿车继续往前开,远远望去,石杨县的灯火已经渐渐出现在眼前。皇朴人取出手机,给女儿打了电话:“小婧吗,爸爸的情况有些变化,马上不能回去,告诉你妈妈,要当心,特别要注意保护自己。”说完,没等女儿说话,就挂断了电话。
到了石杨县城,皇朴人下了车,让驾驶员去招待所住下来。
肖莉住的是临时租来的一套房子,两人一见面,肖莉就扑到皇朴人的怀里,吓得全身颤抖起来,嘴里不停地说,这几天她特别的恐惧。
皇朴人也有些惶惶不可终日,虽然多日不见肖莉,可他此刻哪里有心思去和肖莉亲热呢,皇朴人安慰了肖莉一会儿,只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这时他的手机响了,皇朴人神情慌张地看了看号码,任凭手机一个劲地响着,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号码。肖莉慌慌张张地问:“谁?”
皇朴人摇摇头,犹豫了半天,手机仍然在一个劲地响着,这时他才按了一下键盘:“喂……哟,是高秘书长呀,我是老皇……”
“皇副市长,你在那儿?”高秘书长说,“哦,市委要召开一个紧急会议,请辛苦一下!”
皇朴人警惕地对着手机:“什么紧急事,现在都几点了?”
高秘书长说:“11点开会,这事是郭书记定的,现在是9点多钟,请准时到市委第一会议室,好吗?”
皇朴人关掉手机,脸上变了色,不知所措地坐在床上。
肖莉问:“什么事?”
“不知道。”皇朴人更加紧张地搂着肖莉,“我感到这事有些不大对头,万一……”
“那怎么办?”吓得肖莉哭了起来。
“肖莉,我必须赶回去。”皇朴人说,“如果他们找不到我,一定会采取特别手段的,那我会连累到你的。”
现在皇朴人又想到梅处长,凭他的感觉,梅处长毫不犹豫地从他手里拿走20万元钱,应该说能帮助他逢凶化吉的,破财消灾,这是一句古训。于是他立即给梅处长拨了电话,这一次电话倒是很痛快地接通了。
“喂,是梅处长吗?我是老皇,皇朴人。”
“哦,皇市长,有事吗?”
“梅处长,你现在在哪儿?”皇朴人又像有了大救星似的,“我想见你。”
“哎呀,皇市长,我……”梅处长犹豫了一下,“我在省城,在一个宾馆开会。”
“那……那……梅处长,我托你的事,怎么样了?”
“什么事?”梅处长若无其事地说“你怎么了?皇市长,你现在可是一个地市厅级领导干部,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哎,不是……”皇朴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我现在总感到有些不对劲,怎么突然市委通知我11点钟开会!”
“哎呀!我当什么事呢!”梅处长笑起来了,“我看你是做贼心虚吧。哈哈哈。没事,你就放心搂着你的小蜜甜甜蜜蜜地快活吧!”
皇朴人关掉手机,骂道:“王八蛋,什么玩意儿!”
尽管梅处长这样说,但皇朴人仍是惊恐不定,甚至越来越有些揪心夺魄的感觉,有些话,他不敢对肖莉说,她还是个孩子,到了这个时候,他想想,唯一能商量大事的还是他的糟糠之妻。于是他站起来,看看表,说:“莉莉,我得走了。”
“你到那里去?我害怕!”
“怕什么,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关你的事。”皇朴人终于下定决心,在肖莉脸上吻了两下。“不要怕,乖,保重,我走了。”说着,他开了门,一个趔趄就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了。
皇朴人像一个游魂,沿着穿城而过的小河飘荡,岸边垂柳依依,冬季的柳叶已经落去,柳枝在寒风的吹拂下艰难地摇摆着,河水时而在夜灯中映成繁星样的灯光。他沿着岸边小路,慢慢往前走,觉得心情沮丧极了,他在石杨县委书记的位置上执政5年,从没有到这条河边走过,河两岸的堤坝据说是前两任书记修的。他到任后为了河水的治理问题,环保局长和分管副县长找他多次,说河水臭不可闻,一到夏天,更加影响到县城的环境,最后,他表态要治理,但经费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到底后来怎么解决的,他也没有过问。
皇朴人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了,在昏暗的路灯光下,他竭力辨别着方向,心中大有即将永远告别这块土地的感觉,也不知徘徊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来到第二招待所旁边那个深宅大院门前。啊!这不是自己的家吗!走到门口,威严的大门紧关着,从门缝里还能看到院内昏黄的灯光,犹豫了半天,他取出钥匙,开了两道锁,那条大狼狗没有发出惊恐的狂吠声,跑上前来围着主人又舔又亲。他摸着狼狗的头,狼狗哇哇地叫了两声,不知怎么的,他感觉狼狗的叫声像哭一样的凄凉。狼狗紧紧地跟着他,穿过院子,来到主屋。这是一幢二层小楼,是他到任后特地建的,之所以建在二招旁边,主要是为了招待所的热水管能通进家里,解决了家里的取暖和用热水的问题,这种待遇自然是特殊的。
皇朴人在门口停下来,正要推门,门开了,是女儿小婧,小婧一看爸爸回来了,不顾一切地搂着他:“爸爸,你真的回来啦!”
进了卧室,只见妻子和衣半躺在床上,皇朴人坐到妻子身边,心里突然升起几分内疚感。妻子此时也忘了往日那些纷争和不快,关切地问:“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皇朴人没说话,目光从妻子身上移开。妻子瘦了,连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悲凉。在他印象中妻子从没有过这种悲痛失落的表现,她是一个刚强自信的女人。在这一瞬间,皇朴人的人性似乎在他身上重现了。他把右手放在妻子头上,怜悯地抚摩着,妻子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好像生命垂危之际。
“现在石杨风声很紧,‘双规’了那么多人,我很担心……”妻子说。
“没事,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县委书记了,副市长可是地厅级干部,是省委常委管的干部。”皇朴人的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只有妻子才能听得清。
“什么没事,那些人不可能不把你咬出来的。”妻子说。
“不过,”皇朴人说,“我们要有点思想准备,那些钱主要是留给两个孩子的,儿子正在上大学,一定要保证他的一切费用,还有一部分留给小婧……”他的声音有些凄凉,又有些悲哀。好像真的要离开他们,离开这个世界。像遗嘱,又像永别的留言。
妻子流着眼泪,点点头说:“你知道消息了!”
皇朴人摇摇头,妻子又说:“你今天很反常!到底怎么了?”
小婧搂着皇朴人说:“爸,到底怎么了?”
“记住,我的仇人是裘耀和。”皇朴人突然愤愤地说,“不是他,那么多干部都不会有事,我更不会有事。”皇朴人突然把女儿搂在怀里,女儿终于忍不住地放声哭了起来。
“这就是‘人治’的结果!”妻子说,“共产党的干部权力太大了,简直是无法无天!”
“‘法治’?早着呢!”皇朴人看看表,“我要走了,11点钟郭玉顺要开会!”
皇朴人终于恋恋不舍地和妻子女儿告别了,皇朴人突然抓住妻子的手,用劲握了握,好像要把他心中的千言万语在这顷刻间通过握手的感应传递给妻子。小婧紧紧地搂着父亲,呜呜地哭着,皇朴人一阵阵心酸,强忍泪水,过了一会儿,才竭力振作一下自己,说:“没事,爸爸会回来看你的!”说完了这句话,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表现有点异常,怎么会说出如此不吉利的话呢?他终于忍着即将冲出眼帘的泪水,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
这时小韦已经把车子停在大门外了。他走出大门的一刹那,感觉到妻子和女儿都在抹泪,大有生离死别的感觉。
皇朴人的红旗轿车驶进市政府招待所时,正好是11点钟,他刚从车里下来,大厅里出来两个人,一个是市纪委书记徐二南,一个是市委秘书长高占平。两人站在大厅里,没有握手的意思,徐二南微微露出笑容说:“皇市长,晚上也很忙啊!”
此时,皇朴人已经很清楚,他已经在密切监控之下了。
皇朴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没有迟到吧!什么重要的会议非得夜里11点钟开?”
徐二南说:“走吧!到会议室去。”
3个人上了徐书记的车子,3分钟就到了市委办公大楼,徐二南始终跟在皇朴人的身边,到市委第一会议室,却不见一个人,皇朴人看看表,此时已经是11点过了15分,他不明白,为什么郭玉顺还不到,只好强打精神应付着,心事重重地不停地喝茶。此刻他又想到梅处长,难道这个家伙拿了他20万元钱不给他办事,难道他是……假的?想到这里,他有些不寒而栗,心里像从一个制高点突然间坠落到万丈深渊。这个梅处长确实有些神出鬼没的,上次见面之后,他突然消失了,任凭怎么打他的电话,都联系不上,现在他突然怀疑起来了,悄悄地取出手机,拨通梅处长的电话,得到的回答是:“您拨打的用户无法接通!”他反复拨了几次,得到的回答都是同样的。
高占平站起来说:“徐书记,再找个人来玩玩扑克吧!”
徐二南看表说:“好啊!把章炳前找来!”
皇朴人一听说找章炳前,心里又受到强烈的刺激,章炳前曾和他有过一段交往,那时他在另外一个县当县委书记时,章炳前当副书记,两人工作配合得并不好,所以章炳前始终没有当上县长,后来他调市政府当副市长时,章炳前调到市纪委当常务副书记,自然是名正言顺的正处级了,仅凭这一点,他一点也不怕,因为他现在毕竟是副市长了,而章炳前一个市纪委副书记岂能奈何得了他一个副市长啊!他心里犯嘀咕的是,此时徐二南怎么会想到把他叫来打牌呢,何况这些人都不着调子,打什么牌呢?皇朴人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分明他们是等待时间,或者等待什么人,郭玉顺,说不定还有省纪委书记龚钱梁。
高占平和章炳前来了,高占平手里拿着扑克牌,他说:“徐书记你和炳前对门,我和皇市长,怎么样?”
4个人坐下来,皇朴人哪里有心思打牌,一不小心牌就掉到地上。
皇朴人几次提出不玩了,但徐二南他们3个人一个腔不让,这样一直打到夜里3点钟,突然徐二南的手机响了,一接电话,果然是郭玉顺,这时徐二南放下牌说:“结束吧,郭书记来了!”
说话问,会议室的门开了,第一个走进来的是市委书记郭玉顺,后面跟着省纪委的仝处长,最后是裘耀和。
大家坐定之后,郭玉顺说:“对不起各位,夜很深了,让你们在这里等着,这是省委、省纪委的意见。”郭玉顺看看皇朴人,只见皇朴人脸色苍白,他把目光落到仝处长身上,“具体情况请仝处长说吧!”
仝处长掐掉手里的半截香烟说:“经省纪委常委研究,报经省委批准,决定对皇朴人实行‘双规’。”他的话一落音,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皇朴人身上,此时的皇朴人反倒很平静,他低声说:“我早就料到了!”
仝处长又说:“皇朴人的主要问题是卖官受贿,生活作风糜烂。”仝处长的话一落音,外面进来两个人,站在皇朴人的身边。
仝处长接着说:“皇朴人,你认识一位所谓省纪委的什么梅处长,是吧?”
皇朴人的身上如同被马蜂蜇了似的,这事怎么会让仝处长知道的呢!他想说什么,可又忐忑不安地低下了头。
仝处长说:“我们省纪委根本就没这个什么梅处长,你出手好阔气哟,20万,想用20万把你的事摆平了。我可以告诉你,即使省纪委有什么梅处长,别说20万,就是200万,他个人也无法保护像你这样的腐败分子。”
郭玉顺说:“你看看,石杨县被你搞成什么样子,你害了多少干部,你还配是一个共产党的县委书记,配是一名共产党吗?”
“我要见龚钱梁同志。”皇朴人说,“你们是在打击报复,在陷害。”说着又指着裘耀和,“你裘耀和到石杨后搞些什么?搞白色恐怖!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搞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想把我打倒了,树立你个人威信,你……你真卑鄙!”
郭玉顺大声说:“皇朴人,你还在为自己狡辩,好了,你到省纪委那里去说吧!”
仝处长大声说:“带走!”
裘耀和经过几个月的调查,决定对石杨县事业单位进行大改革,第一步是把国有企业卖掉,这个举动当时引起不小的波澜。实践证明,他的做法受到了有关部门的肯定。首先,他把除县医院和县中学暂时保留外,其余乡镇医院和中小学都卖掉。在县四套班子会议上,虽然没有多少人站出来反对,实际上不少领导都在内心反对,但是他们知道,裘耀和认准了的事,反对也没用。就像扣干部职工工资修路、小城镇建设那样,连电视台都曝光了,但是非但没有阻止裘耀和的行动,反倒让他更加坚定了决心。
裘耀和在四套班子会议之后,召开了一个大规模的动员大会,大会之后,县教育局和卫生局以及各乡镇中小学、乡镇医院如同投下了无数颗原子弹,连那些老师、医生护士也纷纷开始四处走访。
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顾平跑步上了县委办公室的二楼,裘耀和的办公室门是敞开着的,听到声音,裘耀和抬起头,只见顾平满面春风,手里拿着文件夹。
“裘书记……”顾平笑着说,“好消息……”
裘耀和放下手里的笔:“什么事,把你高兴成这个样子。”
顾平走到裘耀和面前,打开文件夹,放到裘耀和面前:“你看看,省政府办公室的传真电报,国务院调查组肯定了我们县集资修路的做法,他们得出的结论和媒体的态度截然相反。交通部和省政府还要来石杨召开交通治理经验总结表彰大会。”
裘耀和默默地看着省政府的传真电报,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压在我心头的一块石头总算搬开了!”
顾平走后,裘耀和找来了县委组织部长周新宇。
裘耀和说:“老周,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理,全县应该到了全面治理的阶段了,而这个治理,最主要的又是于部问题。过去由于对干部任用上缺少科学化、制度化、规范化,以至买官卖官盛行,应该说害了不少干部,我看到那么多县处级领导干部,那么多正科级、副科干部不好好工作,不能正确对待职务问题,而是违反党的纪律,以至断送了自己的前程,所以我想,我们这一届县委要探索一条公开、公平、公正的选拔干部的路子,因此,请你们组织部组织一个强有力的班子,研究拿出一个可行的规章制度,然后提交县委常委会讨论。大体方案,可以参照我上次提议的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让广大群众参与、监督,把那些有真才实学、品质优秀、深受广大群众欢迎的干部选拔到各级领导岗位上来。坚决杜绝跑官、要官、买官现象。”
周新宇说:“裘书记,自从你上次讲过之后,我反复思考,找了不少资料,已经有了初稿,我非常赞成你的观点,在干部问题上绝不能搞个人说了算,搞神秘化,一定要增加透明度,每一个过程都要交给群众监督,比如任前公开,就是一个极好的办法,让那些投机钻营的人无缝可钻。”
裘耀和点着头说:“新宇同志,中国结束了几千年的封建帝制,解放了几十年,毛主席他老人家从理论上提出了民主和法治的问题,但在实践当中犯了错误,比如文化大革命,连国家的宪法都不存在了,今后选拔干部,首先要让群众推荐,在群众推荐的众多候选人当中,进行文化考试、考核,从中选择最优秀的,确定应选的候选人,再向社会公布,可以通过报纸、电视公示,让群众都来监督,得到大多数群众认可选出来的人,一定是优秀的,而领导只是在选择干部当中做一些牵头、服务的具体工作。这就是我的指导思想。那些想买官的人找谁去买?谁又敢一个人包揽卖官的大权?我们县委通过公开选拔领导干部的文件后,不仅当事人可以对照条件,广大群众也会对照条件,某人是否符合,有章可循了,谁违反了,大家一清二楚。”
周新宇问:“那原有的干部怎么办?”
裘耀和说:“暂时还只能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第一步先把缺额的岗位按照新的办法办理选拔,一方面总结经验,另一方面可以听听社会、群众的反映。”裘耀和想了想,“有的单位领导干部虽然没有缺额,但由于其他原因,需要调整的,或者选择一些单位作为试点,下一步也可以把一些岗位拿出来公开竞争上岗,原来的领导干部也可以参加竞争,能竞争上就竞争上,竞争不上也不能怨谁!这就是制度选人的好处。”
裘耀和同周新宇的谈话结束了,但周新宇还没有走,这时电话响了,裘耀和接通了电话,是吴颖颖:“裘书记吗,林老板已经到石杨了……”
裘耀和立即表态说:“吴副县长,你对林老板说,我马上就过来,浦县长知道了吗?”
“浦县长马上就到,是他让我给你打电话的。”吴颖颖说。
裘耀和放下电话,又向周新宇交代几句,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和林老板见面之后,他说办事不喜欢把事情放在嘴上,立即就要实地去考察。和林老板同来的还有一位惠老板,惠老板一听说石杨是一个产粮大县,想在这里投资办一个副食品现代化加工厂实行加工生产一条龙。
裘耀和一听非常高兴,决定陪同林、惠二位老板实地考察,裘耀和突然对吴颖颖说:“怎么不请丁老板一起来?”
吴颖颖说:“没有联系上,等一会儿再打他的手机,考察他不一定去,中午让他过来陪二位老板吃中饭吧!”
裘耀和亲自陪同投资商人,这是不多见的,尽管他到任不久就主张机关干部要抽出三分之一的人去招商引资,足见他对招商引资的重视,但是他从来只是让分管县长去安排,这次他亲自陪林、惠二位老板考察,主要原因大概是他确实看到石杨县花卉业和副食品业的发展前景。其实,石杨县是全国产粮大县这已是人所皆知的事,需要考察的是粮食的价格,经过考虑,石杨的大米、小麦、玉米价格比惠老板估计得还要低。这让惠老板异常高兴。随后林老板考察了3个乡的花卉生产情况,目前石杨县的花卉生产主要是农户们各自为战,不仅品种单一,而且规格也很少,让林老板高兴的是,许多农民都掌握了一手绝技,如果有人指导、管理,统一销售,不要多长时间,石杨将会成为全国著名的花卉生产基地,将来还可以培养一批名花,销到国外去。
考察一直进行到中午1点多钟,在返回的途中,林、惠二位老板当即拍板。决定在石杨投资,裘耀和表示,县委、县政府一定为投资者提供更优惠的政策、更优质的服务。
途中,吴颖颖又给丁桓打电话,没人知道丁老板到哪里去了,吴颖颖心里虽然有点不放心,但是当着林、惠二位老板,她只好搪塞过去了。
吃了饭,安排好林、惠二位老板休息,吴颖颖一个人去医疗器材厂,丁桓办公室的门紧锁着,敲敲听听,里面没点动静。办公室的同志说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了,所有熟人都问了,谁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如果外出,丁桓不会不通知办公室的,也不会不告诉她的。
吴颖颖一时间没了主意,想了想说:“会不会病倒在办公室里?”说着叫人把办公室的门撬开了。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办公桌上整整齐齐,一张信纸醒目地放在桌子正中。吴颖颖拿起信纸仔细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上面的字是真的。
信是留给吴颖颖的,信中告诉吴颖颖,他在上海的制药厂几年前就倒闭了,欠了人家几百万元的债,没办法生活下去了,在走投无路之时,吴颖颖找他到石杨投资,因此他精心设计了一个骗局。信中一再向吴颖颖道歉,告诉吴颖颖不要找他,找也是徒劳,他将从地球上消失。
丁桓利用机械厂作为医疗器材厂的厂房,省下了一大笔钱,但是机器是买来的,丁桓说仅机器就投入了近1000万元,除了县政府两次担保贷款500万,他个人仍然拿出近500万元,为什么丁桓却说他设了骗局?吴颖颖似信非信,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改造厂房安装机器这都是事实,据丁桓说这些一共花了1000多万元,她觉得丁桓不可能是开玩笑,如果有假,只能是那些机器有假,也许是丁桓买机器时上了当,已经不可能按时投产,觉得没脸来见她,就选择了一走了事。
于是,吴颖颖来到未来的生产车间,那些庞大的机器就立在面前。吴颖颖仔细地看了一看,好像机器是旧的刷了新漆。再细看看,有些机器上还有出厂标牌,上面的出厂日期是1962年。吴颖颖的头脑当即嗡的一声。她立即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堆旧机器。再仔细看,明白无疑是一堆报废的烂东西。
丁桓不是小孩,这样一堆破烂他不会看不出来。这时吴颖颖明白了,丁桓确实是精心设计了一个大骗局,这个骗局设计之巧妙,让她现在才明白过来。她只觉得眼前一片茫然,头脑里一片空白,她竭力让自己镇静一下,心中粗略算一下,厂房改造,前期准备,加上这堆破烂,充其量也只能值300万,如果将500万贷款都到手,丁桓就从这里骗走200万元。吴颖颖有点站立不稳,全身颤抖着,一下子瘫倒在地,无力地挣扎着给银行打电话,询问医疗器材厂的账户上还有多少钱。对方查后很快有了回话,说钱都被提走了,账面上只有几百元。
吴颖颖这时才傻了眼,呆呆地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丁桓携款跑了,县政府出面担保的500万贷款就得由县政府来还。吴颖颖感到浑身发冷,好像有股冷气顺着脊梁往上冒,直到她的手机响了,她才心神不宁地取出手机,一看是裘耀和的电话,才慌慌张张地接了电话:“喂……裘……裘书记啊……”吴颖颖感到无限委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裘耀和在电话里大声问:“吴副县长,你怎么啦?……”
“没事!”吴颖颖竭力振作精神,“裘书记,没事,我马上就回来。”
吴颖颖是学农的,她看不出这套机器是生产什么的。如果真是生产医疗器材的还能说得过去,即使不能用,也可以值200多万,可以说丁桓留下的固定资产和借款持平,县罩没有亏多少。如果这套机器是东拼西凑的,或者干脆是从废品收购站弄来的,那么她就是浑身都是嘴,也无法说清了。
清醒一阵后,吴颖颖给裘耀和打了电话。
裘耀和回答道:“我现在在办公室,准备马上去招待所,和林、惠二位老板见个面。”
吴颖颖像犯了严重错误的小学生,声音颤抖着:“裘书记,你在办公室等我一下,我几分钟就到。”
见到吴颖颖,裘耀和大吃一惊,吴颖颖平时很注意自己形象的,怎么突然间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甚至还挂着泪痕,裘耀和第一印象是,她是不是病了。
裘耀和慌忙站起来:“颖颖,你,你怎么了?”
吴颖颖摇摇头,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半天也没说出话来。裘耀和给她倒了一杯水:“到底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不,不,没……”吴颖颖挣扎着,摆着手,“出事了,哎,我……”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丁桓这个骗子……”
裘耀和坐了下来,看着吴颖颖,不慌不忙地说:“颖颖,不要急,慢慢说,天是塌不下来的!”
吴颖颖的双眼噙着泪,在努力克制着自己:“裘书记,我……我无法向你交代……丁桓这个骗子,他……他骗了我,骗了县政府……”裘耀和问:“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吴颖颖这时才慢慢把丁桓失踪的事如实说了一遍,并且拿出丁桓留下的那封信,裘耀和默默地看完了信,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一边给吴颖颖添水,一边说:“吴副县长,这事也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责任。”说到这里,裘耀和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在招商引资问题上,我确实有些过于心急,对丁桓这样的人没有认真考察了解,造成如此重大损失,俗话说得好,任何经历都是财富。教训是深刻的,颖颖,这事不可能就这么了结,马上让公安局介入,我相信不可能查找不到他的。这500万贷款先由县政府顶着,这事由我来承担,你千万不要过多地自责。”
吴颖颖振作了一下:“老同学,这事我绝不能推给你,我知道你身上的压力已经很大了,有不少人还在时时刻刻盯着你。”
裘耀和十分冷静地说:“发生这样的事谁也没有想到,看到那些厂房和机器,谁都以为那是1000多万的投资,相信他是真心实意地办企业,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我的意见是立即报案,由公安局立即追查,除了查清丁桓的去向,还要查资金是从哪里提走的,机器是从哪里买来的,查清了,也许还能挽回点损失。”
吴颖颖十分悔恨地低着头说:“我真的没有想到刚到这里就给你带来这么大的损失,这样坏的影响。我……我……怎么这样……”
裘耀和爽朗地一笑:“颖颖,这世界上不犯错误的人是没有的,犯了错误也要具体分析,像丁桓这样的案子,属于工作上的失误,我们没有任何人拿过他的一文钱好处,更没有参与他的作案,况且他真的能从地球上消失吗?我看未必。”停了停,又说,“所以,我们要接受教训,不能因噎废食,或者说应更加努力做好招商引资工作,以弥补这个损失。”
吴颖颖被裘耀和的一番话而感动,她从心底里觉得裘耀和这样的领导身上具有许多可贵的品格,出了这样大的事,不但没有把责任完全推给下级,反而自己承担了,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裘书记,如果丁桓这500万拿不回来,我就是辞职下海,也要把这500万赚上来,不能叫你为我担责任。我不能眼看着那些人以此来作为攻击你的理由。”
“吴副县长,你放心,”裘耀和说,“我相信,只要我自己不垮,别人打是打不垮的。”
吴颖颖说:“我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向县委、县政府交代!”
裘耀和说:“我喜欢透明,不喜欢遮遮掩掩的,因为你越搞神秘化,群众越猜测,你把事情的真相相让大家知道了,也就没有神秘了,但是讲也要注意方式、尺度。”
随后,裘耀和把王光明找到办公室,先让吴颖颖把丁桓骗走500万贷款的经过讲了一遍,然后叫吴颖颖陪着王光明去现场实地侦查。
吴颖颖刚走,裘耀和就给浦修达打了电话,两人去了县卫生局。
虽然乡镇医院的改制工作还在进行,但是阻力越来越大,省卫生厅多次打来电话,发来信函,希望石杨县委、县政府立即停止卖乡镇医院一事。现在国家卫生部的调查组马上就到,这让石杨县委、县政府不得不重视了。
前几天,裘耀和开会时碰到省卫生厅长,尤厅长当面毫不客气地指出裘耀和的做法是错误的。裘耀和要解释,他甚至一句也不听,掉头就走了。
到了卫生局,3个局长一看书记、县长都来了,把裘耀和、浦修达迎到会议室。
裘耀和开门见山地说:“我们的改制惊动了省卫生厅和国家卫生部,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想法?”
卫生局长郁兵是一个50多岁的“文革”期间的医学院毕业生,从事了多年的心血管研究工作,在县里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内科医生,当了局长之后,并不适应这样复杂的管理工作,曾经多次要求回到县医院当他的心血管医生。一个人不想升官,他的胆也就大了些,他也没犹豫,说:“裘书记、浦县长,我是一个医生,我没有认真研究经济体制改革。我认为,在中国,就像农村体制改革一样,大家习惯了几十年的计划经济、大锅饭,一下子要进行改革,把曾经的集体所有制变成私有,把集体土地分给农民承包,不仅基层干部想不通,甚至有许多高级干部都想不通,而农民呢,一部分农民认为这下好了,也有一部分农民思想没有转过弯来。”
裘耀和点点头说:“说得有理,说明你过去研究心血管用了心,现在当了局长也用了心,继续说。”
郁兵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继续说:“我当卫生局长这几年,实在是筋疲力尽,头发渐渐发白,为什么?石杨县38个乡镇,就是38所医院,有三分之二的医院一年缺半年工资,发不出工资,院长不去想办法,盯着卫生局要钱发工资。医院双重管理,乡镇党委要派那些年老体弱的村干部到医院当领导,卫生局不同意,就发生矛盾,领导之间的矛盾,职工要求进县城工作,县城哪能容纳得了那么多医生,于是就托人,找关系,送礼。卫生局10个局长也应付不了。所以,我支持改制,谁有本领,谁就把这个医院买去,他就来当院长,那就是他自己的事,干不好,就倾家荡产。我相信这样一来医院是能搞活的,领导不吃大锅饭,群众积极性也会大大提高。”
郁兵讲完了,3个副局长都不发言,这时郁兵看看旁边一位副局长,说:“老曲,这只是我个人观点,你也可以说说你的看法,而且你的观点和省卫生厅领导的看法是一致的,看法不一致没关系,各抒己见嘛!”
曲副局长曾经是一个乡党委书记,前几年闹着要进县城,据他自己说,他也知道皇朴人只要给钱,他也能买个局长、主任当当,但是他有一个驴脾气,他在背后说,他没钱买官,就是有钱他也不干这种丢人事。不知这话怎么三传两传传到皇朴人那里去了,气得皇朴人三股子冒气,一气之下把他弄到卫生局当副局长。这下可气坏了老曲,卫生局是个业务性极强的部门,几个局长都是业务干部,让他怎么工作?调令下了3个月他也不报到上班,后来皇朴人让组织部通知他,再不报到上班就停发工资。所以后来老曲一提起皇朴人,就骂得他狗血喷头,这不,裘耀和来了之后,社会上传说“裘皇”矛盾也好,“裘皇”之争也好,他便大力赞扬裘耀和。前不久那些买官的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局长副局长被“双规”,以至皇朴人也被“双规”,他逢人便说:“这就是买官卖官的下场,是报应啊!”
这时,只见老睦点了一支烟,满脸不快地说:“裘书记,您到石杨之后,我从内心佩服您改革的每一个方针政策,但是这一次……”他摇摇头,“我觉得有些歪了!”
裘耀和笑笑:“曲副局长,我认为你是一位肯学习、爱动脑子的领导,我希望你读一读《政府革命》这本书。”
老曲抽着烟说:“我知道,中国正因为革命夺取了政权,正因为改革让广大农民富裕起来,正因为革命让我们这些人过上好日子,但是医院和学校是什么地方,如果把医院、学校变成了民营企业,我以为不妥!”
裘耀和问:“为什么不妥?说出理由来!”
老曲犹豫了一会儿说:“我的认识浮浅,那卫生厅领导、教育厅领导、国家卫生部领导也都认识浅薄吗?”
裘耀和笑起来了:“小平同志说过,‘不争论,大胆地试,改革才是硬道理’。在石杨这样经济欠发达地区,无论是医院,还是学校,最终出路只有民营化。”
最后裘耀和说:“卫生部领导来了之后,我们先不发表意见,让卫生部调查组调查之后再说,好不好!我不主张做任何小动作,也不主张做任何准备,包括你们都可以各自发表自己的意见,虽然说不争论,但是向卫生部调查组表明自己的观点,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