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开盛挂了电话,总感到祁明连在电话里有些吞吞吐吐的,他觉得今天发生的事都有些不正常,于是又给祁明连打电话,可手机响了几声突然关机了,这让他更加疑惑起来了。看看手表,离9点还差15分钟,9点30分开常委会,还有45分钟,他有些不安起来,自从裘耀和到任以来,他觉得自己这个常委完全成了一个摆设了。
县委常委对官场上的人来说,是一个多么重要、多么难得的位置啊!蒋开盛从32岁当上乡党委书记那天起,就一直盼望着县委常委或者副县长这样副县级的位置,副县级的位置虽然只是一个副处级,但是在县里只有那么少数几个人才能得到,而且在成千上万个干部眼里,那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多年来,凡是能用上的手段,他都用了。当他确信县委常委即将到手的那几天,他简直兴奋得要发狂,那时他才35岁,他知道,这一步太来之不易了。他早就明白一个真理,什么组织,什么人才,什么伯乐,在官场上那都是骗人的鬼话,谁的权力大,谁就说了算。当年是皇书记力排异议,重用了他。这个县委常委是皇朴人赏给他的,在他眼里,皇书记犹如再生父母,所以当皇朴人看上他妹妹时,他千方百计地劝说妹妹,他对妹妹说过:“人生总是有得有失的嘛。如今时代不同了,这算什么呢?”但是有时他也在想,妹妹毕竟才20多岁,而皇朴人已近50岁了,况且这种关系算什么呢?后来妹妹也从中尝到了甜头,当上了县团委副书记。
33岁那年,蒋开盛对副县级的等待,已经到了熊掌难熟的地步了,他的目标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可是后来,皇书记让他当县公安局长。他虽然也很高兴,但是,毕竟不是副县级,他没有气馁,经过努力,第二年,蒋开盛当上县委常委。这对他来说,真的是春风得意,心想事成了。
蒋开盛在春风得意的几年里,他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突然间失去手中的权力,更没有想到哪一天来了一个“六亲不认”的县委书记,蒋开盛觉得自己似乎是做了那么多年的美梦,突然间被裘耀和一声大喊惊醒了。自从他的公安局长被免掉那天起,他就有一种危机感。说实在的,他没有任何思想准备,顷刻间就把公安局长丢掉了,也许皇朴人批评得对,他太狂妄了,裘耀和不是皇朴人。蒋开盛不想再想下去了。看看时间,觉得又过了很久很久,可是一看表,时间才过去10分钟。想到常委会,他有些胆战心惊,他害怕裘耀和那炯炯有神、咄咄逼人的目光,害怕常委会上那令他感到压抑的气氛。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迈上了通往常委会议室的二楼,整个大楼静悄悄的,往日在常委会上,除了研究干部之外,总是有一些局长书记来来往往的,不是请示工作,就是候会,怎么今天没见一个人,他想裘耀和难道会突然研究干部吗?想到研究干部,蒋开盛的气又不打一处来,他大步上了楼梯,常委会议室的门半开着,走到门口,他停住脚步,轻轻地推开半开着的门,只见裘耀和、浦修达正和另外两个陌生人在低声说话,其他常委一个也不见,蒋开盛正想退出去,被转过身的浦修达看到了:“请进来!怎么了?”
蒋开盛只好向前迈着步子,走到会议桌旁他停住了。因为就在这一瞬间,蒋开盛警觉起来了,他认出其中一个人来,那是他在市里开政###时见过的那位市纪委二室主任,姓刘,一时却又想不起名字了。蒋开盛头脑一下子像明白了什么,他迅速地转过身,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来得及,他已经到了门口,后面传来裘耀和的声音:“蒋开盛,你到哪里去,回来!”
蒋开盛像没听到一样,大步跨出门,并且随手从口袋里取出手枪。就在这时,大门外面上来两个便衣武警,右边的武警抓住他右手时,“砰”的一声,子弹出了膛,从左边武警左肩擦了过去。三个人扭打了起来,右边的武警把精力都集中在蒋开盛右手的手枪上,没想到蒋开盛用右腿猛一绊,把他绊倒了。这时蒋开盛手里的枪正对着左边那个武警的胸部,武警一翻身,“砰”的一声,子弹打在那个武警的左肩上,武警急了,强忍着疼痛,抱住蒋开盛的双腿,只见他用力一掀,蒋开盛失去重心,跌倒在地。另一个武警猛地扑过去,把蒋开盛按倒在地上。蒋开盛抽出右手,又胡乱地开了一枪,这一枪放了个空。此时室内的裘耀和、浦修达以及纪委的两个同志都赶到了,终于把蒋开盛擒住了。
一场惊心动魄之后,大家才感到当初裘耀和的考虑是周到的,按照常规,对一个干部的“双规”,只是由纪委的同志把他带到指定的地点,在问题没有弄清之前,也不采取什么法律手段。而对于蒋开盛,当初把他的公安局长免掉时,他手里的枪一直没有交上来,而且自从免了他的公安局长之后,他的心里一直耿耿于怀,裘耀和为了以防万一,决定在找蒋开盛谈话时,在常委会议室外面布置两名便衣武警战士,如果蒋开盛没有什么反抗,武警也就不出现了。谁知这个家伙进了常委会议室,一看形势不对,连招呼也不打,就准备逃跑,如果不是门口布置两名武警,他真的可能逃掉了。
蒋开盛被铐了起来。
裘耀和走过来说:“蒋开盛,你应该知道,组织上是没有准备铐你的,可你一句话也没说就准备逃跑,并且动枪打伤了武警,仅凭这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蒋开盛说:“我早知道你们要报复我,既然如此,你们随便吧!”
枪声惊动了机关里的干部,蒋开盛被带下楼时,已经有不少机关人员在观看,大家都感到意外,堂堂一个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怎么突然间被戴上手铐了呢?
消息电流一般在县城以及全县传开了。
蒋开盛的老婆雷秀得知丈夫被铐的消息是在事情发生10分钟后。雷秀正在税务局办公室上班,突然一个陌生男人打她的电话:“雷秀吗……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蒋开盛被裘耀和抓起来了!”
雷秀开始以为是谁在搞恶作剧,也不问是谁,便不问青红皂白把对方骂得狗血喷头,可是对方在电话里却说:“雷秀啊!你怎么如此武断,如此没有头脑呢,不信你打蒋开盛的电话不就证实了吗?”
雷秀似乎有点恍然大悟,也不问打电话的是谁,马上拨了蒋开盛的手机,可回答只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于是雷秀又打电话到蒋开盛的办公室,办公室接电话的人只是吞吞吐吐、躲躲闪闪的。雷秀感到情况不妙,她跑出办公室,拼命地朝县政府办公大楼奔去,她只觉得自己此刻如同参加100米短跑比赛那样,两腿好像飞了起来似的,到了县政府大门口,一头冲进去,突然间,她不知道地点在哪里,不得不停了下来,站在大楼前面的广场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去她也常到县委大院来,那时凡是和她有些面熟的人总是主动和她热情地打招呼,可是现在,她明显感到人人都在躲着她。这时她的心里突然间有一种恐惧感,想到刚才那陌生的电话,好像眼前的现实已经向她证实了什么。她曾经听说过某某领导被“双规”时任何人也不准见,不准打招呼,被带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难道这种可怕的事情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了吗?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雷秀一看,是家里打来的,一接电话,是母亲的声音,母亲哭着说:“秀……你快回来……他们来抄家了……”母亲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
此时的雷秀如五雷轰顶,她不需要证实了,丈夫一定真的被“双规”了,不然怎么会抄家呢!她不顾一切地回过头就往回跑,出了县政府大门,迎面来了一辆“面的”,她慌慌张张地跑过去,爬上车时,差点跌倒在车门口,驾驶员回头说:“不要慌!”
过去她在县城里从没朝这种“面的”瞧一眼,这种出租车是近几年兴起来的一种交通工具,是那种廉价的小面包车,一般在县城每次2元钱,任你在县城里跑。在丈夫当公安局长那些日子里,她有用不完的车,每时每刻都会有车主动上门,现在是第一次乘这种“面的”。上车后驾驶员问:“去哪里?”她一边取钱一边说:“税务局宿舍。”接着递过5元钱:“够不够?”
现在的家是蒋开盛当公安局长时在税务局宿舍区建起来的单门独院的6间平房,一个大的院落。和祁明连家的二层楼相比,则是另一种风格。院子里修建得像一个小公园,翠竹假山,泉水喷泉,美不胜收。快到家门口时,只见门口停着一辆挂警车牌照的面包车,雷秀的心一下子凉了,当她跌跌撞撞地欲进院门时,却被两名武警挡在门外。她不止一次听说过,无论哪一级领导干部,一旦被“双规”了,抄家那是必然的,这是一个程序。丈夫在那春风得意的日子里,她当然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今天,现在目睹自己的家被抄,她几乎要发疯了,丈夫连一声招呼都没打,人现在到底在哪里,“双规”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也铐上手铐,是不是像人们传说的那样,把人放在一个很高的椅子上,不分昼夜地用大灯泡烤,不让睡觉?想到这里,雷秀的心都快要炸开了。在这一瞬间,她想到新来的县委书记裘耀和,自从裘耀和来了之后,丈夫就灾难不断,她甚至想去和裘耀和拼个你死我活,可是她一个女人岂能是大权在握的县委书记的对手?雷秀显出自己的柔弱和无奈,呆呆地站在哪里,任凭泪水一个劲地流淌。正在这时,从堂屋里出来一个穿制服的男人,她认出来了,是县检察院的,初中时,他俩还同过几天学,是一个学习很出色的男生,名叫乙名,正是因为他的名字怪怪的,才留给她很深的印象。只见乙名站在门口,大声说:“家里人呢?”
乙名大概没有看到雷秀,可雷秀看到他了,雷秀想冲上去骂他几句,可是被武警挡在门外,乙名的目光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圈,突然发现站在门外的雷秀,他才喊道:“让她进来!”
两名武警把雷秀放进院子,这时乙名转身进了屋,雷秀进了堂屋,看到家里被翻得一片狼藉,乙名走到她面前说:“签个字,这是抄走的东西!”
雷秀接过笔,全身抖个不停,她一眼瞥见了她的那些首饰,还有存款单,她突然哭了起来:“你们……那是我的私房钱啊……”
祁明连和蒋开盛被“双规”了,这个消息如同闪电、雷鸣,如同暴风骤雨降在了大街小巷,那些对裘耀和扣工资有偏见的干部和###的教师们开始对裘耀和重新审视了。尽管他们的工资还在继续扣着,电视台《焦点》给曝光了;省市调查组来过了,还没什么结论。可群众对裘耀和确实刮目相看了。
蒋开盛和祁明连被“双规”了,专案组在紧张地进行着审讯前的准备工作。这时,有人却暗地里把蒋开盛、祁明连被“双规”说成是“裘皇”的权力斗争。不知道省、市纪委专案组的同志是怎么想的,裘耀和认为这是少数别有用心的人,妄图通过扰乱视听,转移方向,涣散士气,改变反腐败性质的一种方式。裘耀和心里很是清楚,他从省城来到石杨,和这里的任何人都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恩怨,他决定亲自听听蒋开盛在审查过程中说些什么。
在一间审讯室里,灯光明亮,四处空空荡荡。蒋开盛被带了进来,铐着手铐,往日的威风已荡然无存了,头发蓬乱,神情十分沮丧,无力地坐在了市纪委二室刘峰主任和市反贪局张林所坐的办公桌前的单人椅子上。警服上一级警督的警衔已被取下。
关于蒋开盛的警衔,皇朴人也帮过他的忙。按照蒋开盛的职务和资历,只能授给他二级警督,那时蒋开盛还不是县委常委,蒋开盛知道大部分县公安局长稍微老一点的都是一级警督,皇朴人曾亲自去找市公安局长,市公安局领导说蒋开盛资历不够,如果是县委常委,一级警督自然没问题了。当然皇朴人知道,蒋开盛的目的还是想当县委常委。
屋子另一边有一个门,这个门留一条缝,裘耀和和省纪委仝亮处长正在里面通过摄像头,注视着对蒋开盛审讯的全过程。
刘峰说:“蒋开盛,作为县政法委书记,难道不知道随便使用手枪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蒋开盛此刻仍神情自若地说:“请问,我现在是算什么性质的问题?”
刘峰说:“本来对你只是‘双规’,你应该知道政策的,所谓的‘双规’,只是在规定的地点、规定的时间,交代自己的问题。当然,如果能说清自己的问题,或者是问题并不严重,又能得到从宽处理的话,也可能解除‘双规’。”停了停又接着说,“可是你居然沉不住气了,跑了不说,你还动了家伙。这就是你平时口口声声说的法治?一旦动了枪,你知道是什么性质吗?”
蒋开盛说:“我是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凭什么随便‘双规’我?”
刘峰笑着说:“你不是讲法治的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要说你是一个小小的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就是省委常委,只要犯了法,不要说‘双规’,照样可以逮捕他。你知道陈希同、胡长清吗?他们的地位比你高多少?不是照样受到法律的制裁了吗!”刘峰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好了,这些话都是毫无意义的,现在你应该说说你的问题了。”
蒋开盛说:“我有什么问题,他裘耀和才当几天县委书记,就想搞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当他的县委书记,皇朴人作为他的前任不可能没有缺点,他把他们之间的权力斗争迁怒到我们身上,这难道是一个襟怀坦荡的共产党员吗?我是皇朴人时代的县委常委,难道就应该成为他们的牺牲品吗?”
刘峰说:“说得多么动听啊!蒋开盛,你也太天真了吧!如果真如你所说,石杨仅仅是‘裘皇’权力之争的话,纪委会鸡蛋里面挑骨头,把你‘双规’了吗?我们还要告诉你,我们不掌握你的问题,绝不可能请你到这地方来的,正如你所说,你毕竟是县委常委啊!”
蒋开盛说:“你们也别这样对我,我想过了,大不了一死,死又怎样,你们,还有裘耀和迟早不死吗?”刘峰说:“那你是为什么而死?”
蒋开盛说:“为什么,为了我的信仰,为了我的追求!”
刘峰缓缓地说:“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他的信仰,你的信仰是什么呢?我以为,你在当初入党时,也一定相信共产主义信仰的,那时你也并没有想到会有今天,或者说你也曾拼命表现过,要做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但是你近几年所作所为谈不上什么信仰,是一种灵魂上的堕落,是良知的丧失。”
蒋开盛说:“一个人的成长与进步,除了他的自身素质,更重要的是要有好的伯乐,没有人举荐,你再有才干,也等于零。我这个人是一个重感情、有良心的人,我知道我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也许我在没有进来之前看到你们省、市纪委的人我还有些害怕,可是我现在进来了,我反而什么也不怕了。”
刘峰说:“那你能不能说说你的县委常委、公安局长是怎么当上的?”
蒋开盛说:“你们是吃饱了没事干,那你们为什么不去问问裘耀和的县委书记怎么当上的?还有那么多更大的官是怎么当上的?你们要问,裘耀和才来石杨几天,纪委书记、检察长,还有那么多局长、党委书记都是怎么当上的?你们听听群众是怎么评价裘耀和的,说他是‘个人英雄主义’、‘独断专行’、‘酷吏’、‘精英政治’、‘人治的典范’!”
刘峰说:“蒋开盛,你家里的那些存折是哪里来的?”蒋开盛说:“对不起,这是我的隐私!”刘峰说:“你的隐私?这个你对外人可以说,可我们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
蒋开盛说:“那你们还问我干什么,你们可以查嘛,证据确凿了,你们就可以认定。”刘峰又换了一个话题:“蒋开盛,我问你,你认识耿直吗?”
蒋开盛说:“本来不认识,只是因为他受贿的事,才知道这个人的。”
刘峰说:“恐怕不仅如此吧!耿直在看守所那么长时间,案子可是惊动了全县呀!听说耿直老婆被绑架时你还是县公安局长,裘书记曾要你破案的吧。”
蒋开盛说:“我作为县委常委、公安局长,为什么一定要认识他纪委的一个普通工作人员?”
刘峰说:“是啊!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事,为什么耿直没有受贿却有人硬要把他办成一个铁案,为什么他老婆找县委书记上诉立即就被绑架了,你能做出一个让人信服的解释吗?”
蒋开盛沉默了许久,说:“这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这时隔壁房里的省纪委仝亮处长对裘耀和低声说:“看来这个家伙真的顽固不化了。”他看看表,“已经8点多钟了,让他缓冲一下再审!”
裘耀和点点头,这时仝亮轻轻按了一下桌子上的键盘,随后刘峰进来了,仝亮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把蒋开盛带走,注意要特别严加看守,对外要绝对保密。”
蒋开盛被带走后,裘耀和对仝亮说:“看来耿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说着拨通手机:“喂,光明吗?你尽快了解一下耿直现在病情怎么样,我们想见他。”
裘耀和挂了电话,和仝亮进了餐厅,刚端起碗,手机响了,放下碗,接通手机:“喂,是我,裘耀和……”
“你听着,裘耀和,”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口气很硬,“石杨人民不是好欺负的,任何事都要适可而止,该收场时就收场!”
裘耀和不以为然地说:“我欺负谁了?请你报出姓名来!”
“怎么,你想报复我?”裘耀和冷冷一笑:“笑话,我报复谁了,何况我和任何人都毫无恩怨!”
对方的声音更加阴冷、僵硬:“对不起,如果你一意孤行,走着瞧!”没等裘耀和说话,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裘耀和看着手机上的号码,感到形势越来越严峻,这是他来石杨后接到的第一个匿名电话,或者说是一个恐吓电话。仝亮问:“谁的电话?”裘耀和笑笑:“没事,吃饭。”
裘耀和刚吃完饭,王光明的电话到了:“裘书记,耿直的身体恢复得可以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见他?”裘耀和想了想,说:“我尽快安排时间,具体时间、地点,我们再商量。”
裘耀和刚吃了早餐,正准备上班,电话响了,他回头拿起茶几上的电话:“喂……”
“裘书记,分管经济工作的副县长吴颖颖下午到任……”这是组织部长周新宇的电话。
裘耀和说:“好啊,吴颖颖同志从省里带职下来,一定会带点招商引资项目的,市委有什么要求?”
周新宇说:“市委组织部领导说这几天主要领导都忙着呢,由皇朴人副市长和市委组织部高副部长送吴副县长来上任。”
“好,下午我和浦县长接待,请你通知浦县长。”裘耀和挂了电话,刚要出门,又停下来。
吴颖颖是裘耀和农学院的同学,全班年龄最小的女同学,比他小两岁,现在只有37岁。大学同窗4年,两人关系一直很好,同学都以为他们俩会走到一起的,尽管毕业后两人又都同时分配到省城工作,但不久各自都寻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不过同学关系一如既往。
裘耀和当时分配在省农科院,吴颖颖去了省外贸公司。裘耀和后来调到省科委,而吴颖颖也调到省经贸委。裘耀和决定到石杨任县委书记时,吴颖颖刚好出差在外地,等她回来,裘耀和已经赴任去了。为此,吴颖颖特意给裘耀和打电话表示歉意。裘耀和还在电话里开玩笑似的说:“吴小妹呀,你要觉得过意不去,你就帮我引点资到石杨来支持我的工作,或者你干脆作为下派干部到我这里来扶扶贫吧!”
裘耀和完全是开玩笑,谁知道这几句话倒触发了吴颖颖的灵感。尽管她的工作干得相当不错,可是她在省城那么多年干得并不开心,至今还只是一个科级干部,裘耀和曾经也为她抱不平。裘耀和说,论能力、水平,吴颖颖绝不在他之下,吴颖颖说她并不是为了当官,但总觉得自己一腔热血,却无处洒,再加上爱人前几年出国一去不复返,现在又提出要分道扬镳。事业、家庭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和裘耀和通了电话之后,她居然一夜未眠,第二天天一亮,又给裘耀和打了电话:“喂,裘耀和书记吗?”
裘耀和接通电话,便听出是吴颖颖:“哎呀!我说颖颖啊!你能不能把我名字后面那两个听起来别扭的字去掉呀?什么书记呀!怎么了,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
吴颖颖淡淡地一笑说:“你昨天的电话害得我一夜未眠啊!”
“为什么?”裘耀和吃惊地说,“我并没有说什么呀!再说那个电话是你打给我的呀!”
“你别紧张。”吴颖颖说,“我并没有让你承担责任,我是怪我自己,怪我自己……”
“到底为什么?”裘耀和仍然莫名其妙。
“哎,裘……我的裘书记,”吴颖颖有些羞涩地说,“你昨天说让我干脆下派到你那里扶贫,是真是假?”
裘耀和仍不解其意地说:“我当然是真的了,可是像你这样的人,哪会到这穷地方来呢?嗯,颖颖,石杨你来过没有?”
吴颖颖严肃地说:“你别给我口是心非!噢,我可是动真格的了!”
“什么?”裘耀和更加惊讶地说,“你……你动什么真格的?”
“假如我真的愿意去石杨,你同意吗?”吴颖颖认真地说。
“颖颖,你说的是真话?”裘耀和也认起真来了,“你知道我多么希望有人来帮我啊!你知道我来这半年时间,多么希望有你这样的人为我分一些担子,为我出谋划策!”
“那好,只要你说的是真心话,那我决定去石杨,保证听你的指挥。”
“颖颖,不过……”裘耀和犹豫了一会儿,“我的脾气你是了解的,你要有思想准备。”
“你放心,首先,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贪半点财的,我什么都不需要。第二,工作上我一定听你的,错了你尽管大胆地批评,我保证不哭鼻子。第三,我一定会维护你的绝对权威!你要知道,我如今已经不是当年在大学时的小丫头了,我觉得自己已经成熟了许多。”
“那好,颖颖。”裘耀和说,“我想第一步让你以下派的身份先到石杨来当挂职副县长,工资、行政关系都保留在原单位,这样你的生活会有保证的,因为你还有孩子要养活,石杨的工资比省里低得多,等你干一段时间再看情况决定以后怎么办。”停了停裘耀和又说:“颖颖,不是我给你压力,你既然到石杨来挂职,你得要想办法给我招商引资引项目哟!”
“好,那咱们就说定了。”吴颖颖兴奋地说,“那你需要多长时间给我答复?”
“尽快吧!”裘耀和说,“我的性格还那样,说过的事不需要重复,现在我手里的事千头万绪。你过来的事还得要我找时间去省里,首先要和省委组织部沟通,然后再和你们单位谈。不过我想问题不会太大,支援欠发达地区,或者叫扶贫,这是省委、省政府的大政方针,有你这样的好同志愿意支援,那是组织上求之不得的事呀!”
现在吴颖颖真的来了,裘耀和似乎感到自己多了一只膀子,况且他到石杨之后,一直感到县委、县政府的班子里缺少一位能干的女同志。下午吴颖颖就要到任了,他得安排一下手里的工作,下午专程接待吴颖颖。
这时裘耀和正准备去参加上午的小城镇建设现场观摩暨招商引资动员大会。这次大会全县有8个镇在会上介绍经验,小城镇建设在短短的两个多月时间里,规模已经形成,大部分旺铺都已经有了招租意向,形势的发展比预想要好得多。这次大会上还要动员全县副科级以上领导干部各显神通,招商引资,引凤筑巢。他突然想到,要是吴颖颖能参加这个大会就好了,可是时间太不巧了,只晚了半天。
裘耀和来到会场,他看看表,离开会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会场设在新建的200米商业步行街上,临时搭起的主席台雄伟壮观,主席台上没有桌椅,看得出所有参会人员都是站着的。悬挂在空中的高音喇叭已经响起美妙的音乐声,会场四周彩旗招展。
裘耀和在副县长许寿春的陪同下,巡视着这整齐的街道。两旁的房子都是一色二层楼房,外墙镶嵌着乳白色墙砖,室内新粉刷的白墙、米色地砖。裘耀和一边走一边侃侃而谈:“按照设想,这条步行商业街一开始营业,许多商品都会不断进入石杨县城,从事各种行业的人将越来越多,人多了,就要吃饭、住宿,就要外出,这样又将带动饮食、旅游、交通等各业的发展。”
裘耀和一边走一边兴奋地说:“二期工程将在城东护城河边再建一条200米长的步行街,引进南京夫子庙的小吃,集娱乐、餐饮一条龙的现代化街道。”
许寿春说:“是啊,开始有些人还不理解,做工作叫他们投资建商铺还不愿意,可是现在这些门面商铺一下子就升值一倍,眼看着还在升值,一个个脸上露出笑容来了。”
“寿春,下面几个镇正在抓紧建设,现场会之后你的任务是重点抓小城镇建设,招商引资工作移交给吴副县长。噢,对了,我给你说过的那位吴颖颖同志下午就来上任了。招商引资工程难度太大,就移交给她吧。她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在省里,工作有能力,也很有魄力。”
许寿春说:“我有了学习的榜样了,一定努力向人家学习。”
裘耀和说:“你要多支持、多帮助她。女同志,长期在机关工作,思想单纯,可能对基层工作有不适应的地方,但这个人的本质很不错的。”
许寿春看看表说:“裘书记,时间快到了。”裘耀和来到会场,这时,各乡镇的代表都纷纷来到指定的地方,浦修达已经站在主席台上,顾平正对着话筒大声指挥各代表团就位。
接着浦修达宣布大会开始,先由4个镇代表发言,代表发言后裘书记讲话,最后代表们分组参观。
代表发言已经进行到第二个镇,裘耀和站在后面,开大会时一律关闭手机,这是裘耀和立下的规矩,正在这时,县政府一个副主任神情慌张地奔上主席台,来到裘耀和面前,一把拉着裘耀和,到了台后,结结巴巴地说:“裘……书记……不……不好了……”
裘耀和不知出了什么事,睁大眼睛看着这位副主任,裘耀和急得正要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位副主任脸色变得苍白:“尹西镇出事了!……供销社门市扩建的楼房塌了,一下砸倒5个人!”
裘耀和的脸色一下子大变,一把抓住这个副主任:“什么时候,现在砸倒的人怎么样?”
裘耀和不等这位副主任回答,转身上了主席台,拉着浦修达,把尹西镇发生的事一说,浦修达也慌了,裘耀和说:“浦县长,你在这儿开会,我的讲话由你代替,不要惊动任何人,我带上许寿春和顾平,马上赶到现场,5条人命,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啊!”
裘耀和放下重要会议,立即赶往尹西镇。在车上,他的心里如同失了火一样,刚才在会场上那极度兴奋的情绪一下子跌进万丈深渊。本来准备好的兴致勃勃的讲话,早已一扫而光。对于小城镇建设的争议,一直是大家关注的热点。四套班子意见分歧,群众不理解,但是他还是力排众议,一定要把石杨县的小城镇建设搞好,他感觉这段时间部分群众对他的不理解情绪渐渐平缓了许多,心里多少得到一点安慰,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会出了如此大的乱子,如果这5个农民工没有什么生命危险,那还好说,万一有一个人有三长两短,他怕自己的政治生命也随之到此结束了。政治生命也好,心中的宏伟蓝图也好,对于他来说已经都不重要了,可人的生命一旦失去了,那就成了千古遗恨。他手里握着手机,只有半个屁股坐在汽车坐垫上,把整个身体都靠在前面驾驶员的靠背上,这种特别的姿势,表明了他万分焦急的心情。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催促驾驶员开快点。许寿春和顾平的心头如同压着一座山,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汽车的前窗。
汽车如同飞一般地行驶在乡村的沙石路上,这条路也在改建柏油路的计划之内,可是靠扣职工工资来修路,急也没有用,若是在往常,裘耀和一定会因为沙石路的颠簸而发表心中的感慨,可是现在他的心早已飞到那5个被墙体倒塌压倒的农民工身上了。当汽车驶进尹西镇的街道时,只见大街上人山人海,裘耀和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门,他命令汽车停下来,没等车停稳,他就跳下车,这时许寿春和顾平紧跟着下了车。裘耀和跑到人群周围,人越围越紧,裘耀和挤不动了,这时里面传来凄惨的嚎哭声,许寿春和顾平在前面慢慢分开人群,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挤进人群里,只见地上躺着几个女人,大声哭叫着,旁边是倒塌的砖头,一群男人叫嚷着扒着砖头,镇党委书记魏义明哭丧着脸,来到裘耀和面前,刚要说话,裘耀和摆摆手,没让他说话,他只好跟在裘耀和身边。
裘耀和这时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马上投入救人的行列中去。当人们挖出一具尸体时,裘耀和才知道这是第3个人,先期救出来的两个人,已送往镇医院,不知是死是活。很快又挖出一个人,接着又挖出一个,可是这3个人已经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性了。此时医院又传来消息,先前送往医院的两个人,也已经没有救的可能了。
就在这时,现场出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他们手里拿着照相机,只见闪光灯不停地闪烁着,随后,那个女记者来到裘耀和面前,她说:“你是裘耀和书记吧!我是省报记者,请你谈一谈这起事故的原因好吗?”
裘耀和随手挡住她,一边走一边说:“我不管你是哪里的记者,我也干涉不了你们的新闻自由,但是我是不支持你们这样做的,难道我不处理事故,站在这样悲惨的现场接受你们的采访,而不顾这死去的农民和他们的亲人吗?”
这时,那个男记者过来了:“裘书记,你别发火啊,这是我们的职业!”裘耀和这下真的火了:“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缠着我,你还有人性吗?”
这时刚刚挖出的两具尸体被抬出来了,可是有几个男女扑上去,抱住尸体拼命地大哭起来,人们一下子包围上来了,整个街道哭声震天。
裘耀和拨开人群,叫顾平赶快把镇里几个领导找来,现场分工,把镇里的所有人员都动员起来,让派出所人员首先负责疏散所有看热闹的人群。镇领导指派5个主要负责人,每人带一组安排适合的地点、负责做死者亲人的工作。
经过一番努力,大部分围观群众渐渐疏散开了,死者亲属也分批被安排妥当。死者的尸体由民政部门负责先移放到殡仪馆。
随后,裘耀和叫许寿春和顾平迅速调查事故原因,此时他已经清醒地意识到,这起事故并非平时建筑工地的违规操作的施工事故,这是他推行小城镇建设而发生的事故,无论怎么说,这个责任都会直接指向他的。
一下子死了5个人,这对于一个县来说,是一个塌天大祸。因为扣职工工资的事,弄得电视台曝光,省市派调查组调查那么长时间,现在一下子死了5个人,后果可想而知了。
到了下午,裘耀和突然想起皇朴人和市委组织部高副部长陪送吴颖颖来石杨上任,这样的事,他作为县委书记是理所当然地要亲自接待的,可是偏偏发生这样的事,他哪里能放下这样的大事去接待他们呢。此时此刻,裘耀和又多了一分担心,偏偏这事让皇朴人赶上了,也不知道这事传到他那里会是什么样子。
直到下午5点多钟时候,人人都未吃一口饭,未喝一口水,裘耀和感到喉咙里已经干得要冒烟了,端起桌子上的杯子,不管是谁的,也不管是什么时候的水,猛喝几口,这时浦修达来了,裘耀和抬头一看,后面跟着一个女人,裘耀和迎上去:“吴颖颖同志,对不起,没有能够接待你。”
吴颖颖迎上去和裘耀和握着手说:“我都听说了,碰到这样的事也不能怪你呀!”吴颖颖看着裘耀和又说:“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憔悴、疲惫成什么样子啦!”
裘耀和勉强苦笑了笑说:“是啊!不过人间再大的事也压不过死人哪,无论什么事情,一旦人死了就成天大的事,何况是死了5个人呀!”裘耀和转身对浦修达说:“浦县长,许寿春他们正在现场调查,我想县委、县政府要尽快听取调查汇报,及早把调查报告送到省、市政府去。”
浦修达说:“下午皇副市长到石杨后还没说吴副县长的事,就问起尹西镇塌墙死人的事,他说本打算亲自来现场的,但是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没有明确他过问,所以他就匆匆地赶回去了。”
裘耀和又说:“浦县长,尹西镇的事发生后,对上午大会的影响不小吧!”
浦修达说:“本来这样大的事,是县委、县政府头等大事,也是机关上下人人关注的事,大家也知道这个会上由你作重要讲话的,可是你连面都没露,大家必然怀疑发生了什么突如其来的大事,而且会议中途有人得到了消息,所以传说也成了会议期间的头号新闻。”
裘耀和摇摇头:“这叫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呀!”
浦修达说:“外界怎么说,我们不去管他,我们只能说结合石杨县的实际,一句话,改革要深入,事业要前进,发展才是硬道理!”
“我的意思是,”裘耀和说,“调查结束后,马上由镇党委向县委、县政府汇报,连夜把调查报告写好,明天就送到市委、市政府去,争取主动,争取时间。”
夜里2点钟,县委、县政府领导听完了镇党委对事故发生的有关的原因汇报,以及许寿春和顾平两人的调查。事故原因并不复杂,供销社在拆除原门面二层楼房时,为了省时间、抢速度,二层楼顶拆除后,用绳子拉墙体,却不知道下面有工人在场,当墙体坍塌时,5个在下面施工的工人全都被倒塌的墙体砸在下面。
夜里3点多钟,裘耀和一连接到市委领导3个电话,说这事已经被捅到省委、省政府了,有两家报纸的小样稿已经到省委分管领导手上,市委责成石杨县委要从根本上找原因,不能只是就事故进行表面上的检讨,特别是要检讨小城镇建设的指导思路问题。
裘耀和连夜修改了事故报告,第二天上午由副县长许寿春、政府办主任顾平、镇党委书记魏义明直接送到市委、市政府。市委领导看完了报告,严肃地批评道:“你们这是什么报告,这是情况说明,拿回去重写,必须深刻检讨,特别是要检讨小城镇建设的思路问题。检讨不深刻不光是市委通不过,省委那里怎么交代!”
就在这时,这位领导接到电话,石杨尹西镇墙体倒塌死伤农民工5人已经有省里两家报纸见报了。这位领导翻开报纸,气得脸色大变:“你们自己看看,都是重磅炸弹,你们知道有多大杀伤力吗?”
许寿春拿过报纸一看,一条显目的黑体大字映入眼帘:“石杨强行小城镇建设,砸死农民工5人”。另一家晚报也在第一版刊登着:“为搞政绩,不顾农民工性命”。
许寿春气愤地说:“颠倒是非,无限上纲!”
市委领导说:“你还不服气,你们等着吧!省里马上就会派调查组去的。赶快回去重新检讨,市委将根据你们检讨的深刻程度做出处理意见。”
裘耀和看了这两份报纸后,心情更加沉重起来,他甚至意识到这起风波对他的杀伤力远远超过省电视台,《焦点》只不过是曝曝光而已,他并没有明显的过错,而尹西镇这起事故有本质的不同,那可是5条人命!当年大兴安岭的火灾,连中央某部的部长都被追究责任了,何况这起事故是由他决策的小城镇建设而引起的呢?他现在才感到舆论是把看不见的匕首,他不得不对未来作了种种设想,处分、丢乌纱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