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光明放下手中的繁忙事务,亲自投入侦破刺杀耿直的案件当中去。
在镇医院里,经过反复侦查,很难找到犯罪分子作案的蛛丝马迹,这所镇医院处在三县交界地,无论规模还是技术力量,都不亚于任何一所县医院,平时病人也很多,这样一个公共场所,很难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但是根据目击者,当时有一个大个男人用匕首连刺耿直两刀后,从一楼大厅左边敞开的窗子跳窗而逃,经现场侦查,王光明发现,窗子确实有人跳过,而且留下新鲜的手印和脚印,特别是外面的地上留下很深的脚印。从脚印看,此脚印是耐克鞋留下的,经测量此鞋为48码,鞋底留下清晰可辨的AVAI字样,脚印一直延续到500多米之外的大马路上才消失。
耿直现在还处在昏迷状态,无法得知当时情况,特别是他为什么让那个男青年扶着走!公安局采了指印、脚印,立即返回局里。王光明指示先调查这种耐克鞋。据调查,这种耐克鞋大多在体育柜台上出售,而且主要是运动员穿用。这样一来目标又进一步缩小了。侦查人员又从体育局进一步弄清,全县近5年来发给男运动员的耐克鞋600多双,而48码这种型号的只有22双。从48码耐克鞋分析,这个高个子应该在1.9米以上。目标越来越小,24小时过去了,王光明在慢慢收缩手里的网。这时裘耀和打来电话,问侦查进展如何,怎么外面到处都在传说案件已经破了。王光明说:“裘书记,现在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有第三只眼睛在盯着,我正想向你汇报。”放下电话,王光明悄悄地出了后门,穿着便衣上了一辆小面的,来见裘耀和。
一见面,王光明说:“裘书记,我们的对手很强大,也很高明,反侦查手段也绝不一般,我现在采取‘外松内紧’的政策,我现在小心到什么程度,本来有些情况我是可以在电话里向你汇报的,可是我担心有人会窃听我的电话。”
“我早已有所察觉,这绝不是简单的刑事谋杀案,或者说某个干部的腐败,而是一个强大的团伙!”裘耀和说。
王光明点着头说:“裘书记,你的判断非常正确,这种看不见的力量也许就在我们身边!”
裘耀和点点头,肯定地思考了半天:“光明,有些事情,简直让人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就好像发生在电影电视里,事情真的很复杂!”
“裘书记,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只是我们的国家正逐步走向法治,而我们办案又必须认真严肃,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能抓人,怀疑只是怀疑!”王光明含蓄而深沉地说。
“光明,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裘耀和若有所思地说,“绑架周颖,暗杀耿直,他们的后台似乎已经站在我们的面前了。”
王光明微微一笑:“裘书记,你可以当省公安厅长!”
“哟,王光明也学会拍马屁、奉承人了嘛!”裘耀和笑起来了,“看来拍马屁、奉承人还是有作用的。明知有水分,可听者还是觉得舒服的。不过人还是要学正道,不能学坏。”裘耀和拍拍王光明肩膀说,“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裘书记高抬我了,充其量我这公安局长只能算是三流的。”王光明说,“我觉得一个干部,业务水平是可以提高的,关键是道德和良知,加上悟性,有了这三者,才能当好官。”
“我非常同意你的说法,”裘耀和说,“要做好官必须先做好人,连人都做不好的人,岂能做好官?那些贪污受贿、腐化堕落的人,他们的道德水准、他们的良知何在?”
“裘书记,”王光明看着裘耀和,脸上带着几分羞涩地说,“你不要批评我吹牛拍马,平心而论,和你相处这短短的时间里,我敬佩你的官德,更敬佩你的人品,如今官场上像你这样的官真的不太多了,像你这样有良知的人不少,可是这些人却当不了官呀!”
“光明,目前的社会,想当官的人多,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去买官,去跑官,这是市场经济、商品经济应运而生的产物,所以官场上自然也就良莠不齐。”裘耀和思索了一会儿又说,“我坚信,随着各种制度的不断建立,我们国家的法治也将不断地完善,特定时代产生的问题将会不断消失。”
“裘书记,你说,”王光明说,“在一个县,县委书记的个人素质就决定这个地区政治、经济的建设。我们这里群众流行一句话,叫做‘书记调动,水利重弄’,意思是说,一个乡镇的党委书记调动了,来了新的书记,就会把原来的水利重新搞!”
“看看,光明,我们俩说跑题了。”裘耀和笑着说,“这个问题以后我们找时间专题探讨,我想,这是一个严肃而深刻的‘人治’和‘法治’问题。现在还是回到耿直的案子上来。”
王光明接过话题说:“裘书记,我想你和我对于耿直和周颖的案子都有了自己的想法,虽然说推理不能代替真实,但是有许多重要案件都是靠推理而得出结论的。”王光明看看裘耀和,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们俩把各自的推断写成纸条,交给对方,看看各人的推断。”
“好一个王光明,你在考我啊!”裘耀和说,“我同意你的建议,我想耿直的暗杀和周颖绑架案,两件事后面有可能是同一个人指使的,或者说在他们圈内称为红桃K。这个人既不是红桃皮蛋,也不是红桃A。”裘耀和看着王光明,过了一会儿,接着说,“怎么样,我们推测这个红桃K到底是谁,你的意思呢?”
“裘书记的推测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这个红桃K不断浮出水面,但是,我感觉到红桃K是一个老手,有丰富的反侦查手段。”王光明随手在笔记本上写了起来。
裘耀和说:“我们只写这个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说着在小信笺上写了一个字,叠好后放到王光明面前。王光明撕下笔记本对叠后递给裘耀和。
这时王光明的手机响了,他看看号码:“喂!……哦,是蒋常委呀!开会?什么时间?好,好!”王光明关掉手机,“裘书记,蒋常委通知下午开政法系统负责人会议。”
裘耀和说:“这是人家职权范围内的事。”裘耀和和王光明同时打开面前的纸条,俩人不看则已,一看纸条,俩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王光明说:“我们的推理完全一致,好!”
王光明刚站起来,手机又响了:“喂,林扬……哦……严格控制,你们在哪儿?好,我马上就到!”
“裘书记,林扬打电话来说,那个穿48码耐克鞋的大个子现在正乘一辆本田轿车向省城方向开去。”王光明说着就准备下楼。
“好,紧紧咬住他,看看他到底干什么?”裘耀和说,“光明,那你赶快去吧!”
两辆警车吼叫着飞奔在高速公路上,王光明坐在后面的轿车里,报话机里不时地传来林扬的声音:“01号,目标已经超过235公里处,我在他前面200米处,目标似乎还没有发现我们,……”
“01号明白,08号在哪里?……”王光明大声问。“08号回答,报告01号,08号紧紧盯在目标后面,相距大概500米左右。”
“01号明白,一定要咬住目标,可以适当再靠近一些。”王光明看看驾驶员前面的里程表,“再加快点!”
大约一个小时过去了,那辆本田轿车突然右拐下了高速公路,林扬发现目标突然消失了,命令轿车减速靠边,而08号随即赶到拐弯处,就在此时一辆大货车迎面而来,横在公路当中熄了火。08号车差点撞在大货上,驾驶员和副局长许林同时下了车,气得驾驶员直骂娘。许林没有一点犹豫上前拉下货车驾驶员,钻进驾驶室,连连启动,可车子却无半点反应。大家正急得冒火时,后面来了一辆警车,许林上前出示了证件,商量支持他们追击逃犯行动,提出交换车子用,否则他们的车子也被大货车挡住,上不了高速公路。
双方交换警车后,许林他们掉转车头,快速追了上去。当林扬回到拐弯处时,发现大货车挡住去路,立即动手修理大货车,终于把大货车靠了边。这时01号车已经赶到。
林扬询问:“03号,03号,你在哪里,发现目标没有!”
“01号,05号,我是03号,我们现在还没有发现目标,你们尽快赶上来。”
本田轿车在乡村的石子路上颠簸着,突然一辆面包车拦在前面,本田轿车摇下后窗,大声骂道:“你他妈的,找死啊!”
这时,面包车上下来4名武警,本田车上的高个子一看不妙,猛地打开门,握着手枪,冲进路边的民房里,两名武警随即追上去,堵在门口,另两名武警把本田车驾驶员押上面包车。
03号车赶到了,许林指挥武警战士包围了民房。
许林马上察看了这处民房,这是一栋三间旧瓦房,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人。许林马上喊道:“屋内的人听着,你是什么人,赶快出来。”
“警察同志,我们是老百姓,我们没有犯法!”室内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老乡,你出来吧!我们不是对你们的!”许林喊道,“你们不要害怕,有什么情况有我们公安干警!”
“你们走吧!……”室内安静了一会儿,又传出女人的声音,“不行啊!……不行……”
当王光明和林扬赶到现场时,双方仍僵持着,许林提出带两个人冲进屋内,强行抓捕罪犯,王光明怕凶手伤害屋内老乡,经过一番喊话,宣传政策,仍不见任何效果。林扬提议用诱捕办法,把警服警帽穿在绑好的架子上,远远地用竹竿猛地伸进屋内,对方定以为是人,必定用手枪射击,这时躲在门口的干警冲进屋内,想必那个家伙手足无措,只要进去4个人,一定能把他们擒拿。王光明想了想,同意试一试。
双方经过一段时间冷战,林扬把准备工作做好了,他带领4个武警战士迅速隐藏在房屋门口,这时王光明开始喊话,林扬突然一脚踢开门,许林把绑好的假武警突然推到门口,果然引来两声枪声,说时迟,那时快,枪声刚一响,躲在门口的4个人,飞也似的冲进屋,大个子还没反应过来,4个武警已经把他打倒在地,夺过手枪,他来不及半点反抗,就已经被铐上手铐。
王光明在回来的路上向裘耀和报告了已经擒拿大个子的消息。随后,他连中饭也没顾上吃,便直奔县政法委办公室开会。
一进门,只见蒋开盛脸色铁青,满脸杀气,这间小会议室里,法院、检察院、司法局一把手都到了,只差王光明一个人。一见王光明,蒋开盛拍着桌子大声吼道:“王光明,你迟到了40分钟,按照裘耀和书记定的规矩你应该在外面站着听会,明天去纪委交罚款。”
王光明气得涨红了脸说:“我……”蒋开盛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听你的解释,我们现在开会,你就站着听会吧!”
接着蒋开盛让王光明汇报杀害周颖案件的侦破和耿直案件的情况。王光明知道他是虚张声势,更想用这种合法的手段来掌握他对这两件事的进展情况。王光明的汇报都是云里雾里的,丝毫不着边际,惹得蒋开盛更是大发雷霆。就在这时,蒋开盛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下号码,惊恐地出了会议室,就在他出门时,还听见他说:“你们怎么搞的,混蛋……人呢?……”随后慌慌张张地回头说了一声:“散会!”
耿直昏迷了20多个小时,渐渐地苏醒过来,秦加问他当时上厕所时扶他的那个年轻人是谁,耿直说是他的表弟张华。当时张华说他爸爸也就是耿直的舅舅来看他,这里有武警看守,不方便,就带他下楼,万万没有想到旁边蹿出一个大个子,朝他刺了一刀。当秦加问他张华怎么知道他住在这个镇医院的呢?耿直说不知道。秦加立即向王光明报告了这一重要信息。
随后,王光明一边布置力量捉拿张华,一边准备审讯大个子。
晚上7点钟,王光明给裘耀和打电话说有重要情况要汇报。王光明来到裘耀和办公室,他把下午蒋开盛在开会时突然接到的神秘电话情况作了分析,并且提出了大胆的怀疑,他说已经派人暗中跟踪红桃K了。正在此时王光明的手机响了,对方说:“王局长,红桃K自己开车向西南方向驶去!”
王光明说:“跟着他,注意不要让他怀疑有人在跟踪他!”
王光明关掉手机说:“据我分析,下午的那个电话说不定就是报告大个子被我们抓捕的消息,所以他当时十分惊慌,以至当时什么话也没说就散会了。”王光明想了想又说,“现在他迫不及待地开车朝西南方去,有两种可能,一是去找红桃A,当然这是我们的假设,二是去紧急会见什么人。”
“光明,你的分析很有道理。”裘耀和说,“我也在想,要是动他的话,还不是你这个县公安局长的职权,他可是个副县级的领导干部,要报告市委的,而在没有十分确切的证据情况下,我们又不能随便向市委报告。”
“裘书记,你放心,”王光明说,“这些政策我会掌握的,除非当场抓住现场,否则我们会取得证据先汇报的。”
这时,裘耀和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一接电话,原来是法院副院长李晓冬:“裘书记,我想向你汇报一下耿直的案子!”裘耀和说:“是不是已经弄清楚了?”
李晓冬说:“其实这个案子很清楚,稍微有点法律常识的人一看材料就会发现漏洞百出。”裘耀和说:“那好吧,你带上卷宗,到我办公室来。”
放下电话,裘耀和说:“光明,你也听听吧!耿直的案子很快就要真相大白了,听一听对下一步侦破绑架周颖、杀害耿直的一连串案件也许有帮助。”
裘耀和又拿起电话:“喂,汪书记吗?我是裘耀和,请你过来一下,到我办公室来,法院李晓冬马上过来汇报耿直的案件。”
李晓冬和一个女法官来了。裘耀和说:“关于耿直受贿一案,在全县影响很大,而且围绕这个案件发生一些意外,耿直老婆为正义而献出年轻的生命,耿直在医院被刺杀,虽然暂时抢救过来了,但是还没有脱离危险。”裘耀和看看在场的人又说,“李晓冬同志工作非常负责,接手这个案子很快就调查清楚了,现在请李晓冬同志汇报。”
李晓冬并没有打开卷宗,也没有看笔记,他说:“关于耿直受贿案,过去我虽然听说过,但并没接触过,我受领导委托接手这个案子之后,首先翻阅了整个卷宗,就发现漏洞百出。”李晓冬停了停,接着说:“首先那10万元最终是否还在耿直手里,整个卷宗都找不到明确的结论。此外,我们找到那个房产公司尤经理家所有人和他的主要亲戚,没有一个人承认曾经送过10万元钱给耿直。可卷宗有一个名叫尤康的人写了证明,说他于某年某月某日晚送10万元钱给耿直,但是我们始终查不到尤康这个人,原来这是一份假证明。”
李晓名翻了翻卷宗,接着说:“根据这些疑点,我们作了一些关键性的调查。首先找了当事人尤经理,他矢口否认家人贿赂耿直10万元。那天晚上把耿直找去的人,以及那几个喝酒的人都查不到下落。因此,耿直受贿一案是无法成立的。为此……”李晓冬看着裘耀和,然后说,“为此,我们县法院的结论是:耿直受贿一案证据不足,撤销原判,宣布耿直无罪!”
裘耀和看看李晓冬,目光移向汪益鹤和王光明,从座位上站起来,说:“在我们国家法制还不健全的情况下,居然人为地制造如此一个大冤案,耿直的事给我们深刻的教训,现在你们应该抓紧时间按照规定在一定范围内宣布上报,同时要写出书面的东西,报告中院,报县政法委,报县人大常委会,同时还要对耿直负责,人家被冤枉关了那么长时间,精神上的、经济的、身体上的损害都要有个说法,妻子也为此而失去了生命,都必须有一个交代。”裘耀和走到汪益鹤面前,“老汪,耿直的事,你们纪委,还有公安局要积极配合法院处理好善后工作。”裘耀和又转身对王光明说,“现在耿直还没脱离危险,公安局要继续做好安全工作,万万不能再出什么意外。耿直一旦宣布无罪释放,那些陷害他的人恐怕更加惊慌了,肯定还会想出种种办法要杀人灭口,我认为耿直还要重点保护一段时间。”
王光明连夜审讯穿48码耐克鞋的大个子。经证实他叫王小四,自幼失去父母,从小爱好体育,由于整天打篮球,初中没毕业就在社会上瞎混,篮球水平又不高,常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混。据王小四交代,3天前,平时自称铁老大的人把他找去,答应给他3万元钱,先付1万,任务完成后再给他2万,叫他去杀害耿直。
经过分析,王光明确定这个铁老大已经浮出水面。就在王光明决定抓捕铁老大时,尚一民打来电话说,他们已逮住了张华。
张华被逮捕后,吓得尿了裤子,见到公安人员就哭,据他交代,他初中毕业后没有考取高中,又没有正当工作,前两年也是耿直替他找到化肥厂工作,可是不久化肥厂停产,下岗后,又到社会上鬼混。前两天突然有人把他请到饭店大吃一顿,后来也是那个铁老大给他3000元钱,叫他去那个镇医院把耿直带出来说几句话,并交代他如何说。张华并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阴谋,当他扶着耿直下楼时,突然发现一个高个子向耿直刺了一刀,张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于是冲上去夺大个子的匕首,这时大个子顾不得张华,仗着人高马大,一把推开张华,对准耿直左胸刺了一刀,张华又拼命和大个子打了起来。大个子害怕引来麻烦,脱不了身,所以迅速逃了出去,张华害怕别人误会耿直被刺伤是他干的,吓得魂不守舍地逃跑了。
王光明还是无法知道幕后指使的人是谁,只有抓住那个铁老大,才能进一步弄清幕后指使者。
这时王光明突然接到电话,红桃K在市区失踪了,当时王光明气红了脸,大声说:“你们是干什么的?”
“王局长,进了市后,我们始终紧跟着那辆黑色红旗轿车,可是在市区拐了两个弯后,那辆红旗车突然停在市区的一座大楼前,我们也就在不远处停下来,过了一会儿红旗车上下来一男一女,我们跟上去一看,那个男人却是一个陌生面孔,我们当时都傻了眼。”
王光明没让对方再说下去,“好了,这事就到此结束吧!”第二天上午县政协副主席兼县粮食局长祁明连来到裘耀和办公室,“裘书记,我向你汇报一件事……”
裘耀和正在批阅文件,头也没抬,祁明连站在他办公桌对面,似乎觉得有几分尴尬,又过了一会儿,裘耀和说:“什么事?说吧!”仍低着头继续批阅文件。
“关于扣职工工资修路的事……”祁明连没有说下去,目光停在裘耀和身上。裘耀和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着祁明连说:“说下去,怎么啦?”
祁明连微微一笑,随即又收敛了笑容,但他避开裘耀和的目光,说:“大家意见比较大,粮食系统早已不是过去计划经济时那样辉煌了,扣工资10%-20%,大家都认为太多了。”祁明连把目光移到裘耀和身上,笑着说,“尤其是离退休人员,他们坚决不同意扣钱!”
裘耀和手中的笔不停地摇动着,速度越来越快,当他的目光和祁明连相遇时,一股剑一样的光芒射向祁明连,不知为什么,祁明连感到一阵胆寒,全身颤抖着。
“你在粮食系统不是很有威信吗?”裘耀和目不转睛地看着祁明连,“恐怕是你的思想不通吧!”停了一会儿,“粮食局正副局长有多少人?八仙桌要坐两桌?听说你自称是‘政治局’、‘书记处’!?”
祁明连只觉得背上冒着汗,一时不知所措。这话他确实说过,而且不光是粮食系统,县直机关、乡镇谁不知道,谁能把祁主席巴结好了,想当副局长那只是一句话的事。有时想想,连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一个县粮食局居然有16个正副局长,来客作陪,光自家领导就满满两桌!有两个乡镇粮管所长通过关系找到他,很快如愿当上副局长,连他的小车驾驶员也当上副局长了。这不得不让许多人馋得只流口水。
祁明连从深沉的思考当中回到现实中来,看到裘耀和那严肃的面孔,心中不仅有些寒战:“裘书记,这你就错怪我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四套班子领导成员,我怎么会不和县委主要领导保持一致呢?”
“老祁,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裘耀和说,“石杨这样一个大县,穷县,150多万人口,不解决交通问题,何时才能富起来?要解决交通问题,让国家拿那么多钱出来,根本不可能。我动员大家,这主要指吃财政饭的人员,老百姓供养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出点牺牲?我看一个工作人员每月800元钱工资,拿出80-100元,能影响他多少生活?大家动员起来,做了好事,石杨人民祖祖辈辈也不会忘记的。这也是为民造福吧!平时个个都会说在口头上,现在要拿出实际行动,就想不通了。”
“道理大家也都懂,可是……”祁明连为难地低下头。
“要做工作。”裘耀和说,“思想工作要做,但工资还要扣,修公路必须如期进行。我对你说吧,我们的祁主席、祁局长,这叫想通了要执行,想不通也要执行。”
电话响了,裘耀和拿起电话:“喂……”裘耀和的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任何单位,任何个人都必须坚决执行县委县政府的决议,如果哪个单位执行不了,县委只能重新考虑主要领导还能不能再干了,我相信150多万人口的大县一定有这样支持县委工作的领导的……”
裘耀和放下电话,看看祁明连说:“你回去想一想吧!想通了就按照县委、县政府的决议办,实在想不通,再来找我,我们就考虑让能想通的人去办!”
祁明连深知裘书记的意思,很知趣地退了出去。
县委决定集资修路,不光是蒋开盛这样的县领导有抵触情绪,不少单位提出困难,有的教师、干部写信给裘耀和,有的离退休干部直接闯到县委办公室,质问裘耀和为什么要扣他们的钱去修路。对有关单位的领导,裘耀和都是严肃地批评了,但是对于这样的群众来信,还有老干部的质问,他只能进行耐心细致的说服解释。然而都丝毫动摇不了他强行从全县吃财政饭的人员头上扣工资修路的决心。在他看来要想把全县400公里柏油路,150公里水泥路,1400多公里沙石路修好,只有靠大家出钱,否则没有任何好办法。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来石杨后不久的一天,天正下大雨,到处一片汪洋,车子无法进村,他们便在村口等雨停了再走。裘耀和看到路边一个老大娘在卖茶叶蛋,于是上前问:“你为什么不到县城去卖呀,那里价格会高一些呀。”大娘说:“去县城太不方便了,好鸡蛋到了县城就成坏鸡蛋了。”当时裘耀和深有感触,难怪人人都说“要想富,先修路”。
这天早上,裘耀和在上班的路上,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喂……什么事……”原来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刘也轩的电话:“裘书记,县政府大门口有人贴了一张漫画……”
裘耀和说:“你们别动,我马上就到。”
裘耀和赶到一看,是一整张白纸画的漫画,画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穿着短裤,跨着大步,而裤裆开了一条缝。旁边写道:“裘耀和想搞政绩工程,把老百姓的钱掏出来,往自己脸上贴金。”
周围观看的群众越来越多,有的人指指点点,有的人讥笑讽刺。刘也轩指挥人要把大字报撕下来,裘耀和却制止不让揭掉漫画。
第二天上午,教育局长范义强打来电话:“裘书记,教育局已经来了两批教师上访……”
“为什么事?”
“都是因为扣工资的事!”
“要向大家做好耐心细致的解释工作。”裘耀和想了想又说,“你们局领导和中层干部都要下去做宣传解释工作。”
“裘书记,没用,”范义强为难地说,“现在教育局里里外外全是上访的教师,他们来到县里,连学生的课都停了,这样下去,影响就大了!”裘耀和说:“好吧!我马上过去。”
裘耀和放下电话,赶到教育局。一下车,就接到市政府电话,原来石杨县有两个乡20多名中学教师集体跑到市信访局上访。坚决抵制扣他们工资的事。裘耀和当即打电话叫副县长许寿春带着县信访局负责人去市政府。
好不容易把这些上访的教师动员回去了,中间只隔一天,南方最有影响的一家报纸《华南周报》对石杨县教师上访一事作了报道,还配发了照片。
与此同时,石杨县的修路工作已经开始了。首先是改造铺设205国道,以及石杨至沂州的公路,205国道是贯穿石杨县的交通大动脉,而石沂路则是石杨县通往新建市区的交通干线。
石杨县教师上访一事很快就反映到省市领导那里去了,《华南周报》是全国影响非常大的报纸,省市领导一看《华南周报》又刊登了石杨教师上访的报道,犹如火上浇油,迅速组织了省市联合调查组。随后以省委政策研究室副主任韦彬为组长、副市长皇朴人为副组长的调查组组成了。在调查组即将出发时,省委有一个重要会议把韦彬留下,省市调查组决定由皇朴人副组长全权负责这次调查工作。
省市调查组离开市区时,已经是下午5点钟,面包车开出不一会儿,天上下起绵绵细雨,临近石杨县城时,天色已经阴沉昏暗。当时市委主要负责人倒是说调查组就在市里过一夜,可是皇朴人一开完会,就坚决要到石杨去,谁也不知道他怎么对省市调查组调查石杨县扣干部职工工资修路一事如此感兴趣。他在石杨执政5年,刚刚离任半年多,尽管升任了副市长,但是对石杨他恍若别了半个世纪。其实他老婆现在还住在石杨,或者说他每个周末都会回到这块土地上。然而现在,他的心境完全是异样的,现在他不仅是一个上级领导者的身份,而且大有钦差巡案居高临下的感觉。
皇朴人坐在进口子弹头面包车里,身边坐着省教委处长余大江,身后两位是市教育局和市政府的两个年轻人。
子弹头面包车一进入石杨城区,他的手机响了,皇朴人接通电话,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顾平打来的:“皇市长,你们现在到哪儿了?”
“到了,到了,马上就到!”皇朴人异常兴奋地说。“请你直接到石杨宾馆吧!我们在候着呢!”顾平说。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地越来越大,子弹头面包车缓缓拐进宾馆。一切都是那样亲切,那样熟悉,这里曾经是他接待上级许多领导的地方,他辉煌过,自信过,可现在昔日亲切熟悉的感觉像水银泻在地上一样倏地消失了。皇朴人迈着不慌不忙的步伐走进一号楼大厅,迎接他的是县长浦修达,办公室主任顾平跟在后面。浦修达伸手时没有官场上那种老到和痞劲,他衣着随便,表情猥琐,像一个进城打工的农民。大家一一握手之后,不见其他迎接的领导,皇朴人内心便有些不快,一路上,他不止一次在想,他和裘耀和见面时说些什么话,甚至他猜想,裘耀和一定会满面笑容,不断向他献媚讨好,毕竟他此行的任务是专门来找茬儿的。想到裘耀和到任的那天晚上,他居然不顾情面,不顾关系,不顾影响,取消了接风宴。他想,看你裘耀和有多清高,难道今天他率领省市调查组,也用小米饭萝卜干接待不成!他满以为裘耀和会率领县委、县政府全体领导专程恭候他的。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不仅裘耀和没出场,其他领导也都不出场,连蒋开盛、舒达、成正震他们也都不出场,他顿时感到有些受到冷落的沮丧。
顾平把他们领进房间,自然皇朴人以省市领导的身份住进了高规格的大套间,随后顾平便请省市调查组一行赴宴。
尽管这桌晚宴也是高规格的,但是作陪的也只有浦修达和顾平。而皇朴人从内心看不惯浦修达,这人过去他并不熟悉,和裘耀和同时到石杨来,他曾经在背后开玩笑说过:市委不知谁搭错了神经,把这样的人提起来当县长,凭那样子充其量也只能当个副乡长。至于顾平这个人,他在石杨时对他也并不感兴趣。政府办原来的主任因为几个县长都无法协调工作,当时的吴县长多次和他说要调整政府办公室主任,他都没有明确的态度。那是因为他对政府办主任的人选还没有落实好而已。可是吴县长追得很紧,而且明确表达要把体改委主任顾平调过来当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这样重要的人事安排他作为县委书记自然不会轻易同意的。可是吴县长说他是县长,选办公室主任必须尊重他的意见,到后来吴县长甚至都发起火来了。皇朴人一向对干部控制得相当严格,可这个顾平本人连一次都没有找过他,这让他心里很不高兴,一个干部想当政府办公室主任居然不把县委书记放在眼里,他不知道顾平和吴县长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可是皇朴人最终还是同意顾平当政府办公室主任了。皇朴人在这个问题上完全迁就了吴县长。为此,他对顾平一直是另眼看待的。顾平当上政府办公室主任之后,不知是因为他曾经一直不同意顾平当政府办主任,还是什么原因,他总感到顾平并不像其他干部那样跟得紧。有一段时间,皇朴人甚至想把他的政府办主任免掉,只是他还没来得及下手,自己先调走了。
这样的场合喝酒自然是没有气氛了,皇朴人心里不痛快,当时想打电话让蒋开盛、成正震、祁明连来热闹热闹,又觉得不妥当,宴请只好在冷冷清清的气氛中结束了。
皇朴人虽然没有兴趣喝酒,但是在心情不好的情况下,却一连喝下七八杯,现在坐在车子里,却又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他本想打个电话把蒋开盛、成正震、祁明连都找来痛痛快快地吹一吹,可是,毕竟省市调查组还有那么几个并不十分了解的人。他取出手机,正要打电话,就在他的车子穿行在刚刚拓宽的大街上时,一辆挂着省城牌号的奥迪轿车迎面驶过来。双方雪亮的车灯像各自主人的眼睛,一下子逼向了对方,就在两车交会的瞬间,车内的主人彼此都看清了对方熟悉得不能再熟的面孔了。
并不是主人的命令,两辆车都戛然停了下来,双方停车的距离仅3米不到。皇朴人首先摇下车窗,喊了声:“哎,老裘,裘书记!”先推开车门,下了车,冒雨走上前去。
几乎在同时,裘耀和也下了车。裘耀和向前迈了两步,笑着伸出手:“朴人市长,恕我没有亲自接驾的罪过,我这是避嫌啊!你拿着尚方宝剑来查我,我理当回避!”
皇朴人礼节性地握着裘耀和的手:“裘书记,我也是没办法呀!省委非要派我来,这是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也是得罪人的事,你可千万不要多心哟!”
裘耀和主动松开手:“朴人市长,公事公办,大家都是为工作,为石杨老百姓尽快富裕起来。”裘耀和似乎加重语气,“只要不为私利,不贪不沾,就什么也不怕!”裘耀和后面的话显然是说给皇朴人听的。可是此刻皇朴人的心里却是一股盛气凌人的滋味,脸上的表情也自然和往常大不一样。
没等皇朴人说话,裘耀和又说:“由修达县长和老顾陪你,我再三嘱咐他们,一定要安排好,接待好,你此行可是重权在握呀!”
“不,不,不!”皇朴人忙说,“组长可是省委研究室的副主任韦彬,我只是跟着摇旗呐喊的!”
裘耀和站着不动,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皇朴人一边回头一边说:“走,到我车上说话!”
裘耀和摆摆手,满脸笑意地说:“皇市长,你有什么就直说,这雨不大,难得这样的机会!”
“算了,”皇朴人转身准备上车,“明天上午我们正式交换意见吧!”
裘耀和看着皇朴人上了车,子弹头面包车猛地加速,泥水溅起一片,裘耀和急忙往边上躲了两步,目光久久凝视着皇朴人远去的面包车。
裘耀和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抬头望着茫茫细雨的天空,一道闪电样的亮光划着凄凉的弧线,消失了。裘耀和反倒觉得几分兴奋,不知道刚才那道闪电是什么东西,当然他知道,那不可能是夏日的闪电,因为现在正是隆冬季节。觉得几分奇怪,眼前浮现出皇朴人那得意的怪笑,裘耀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上了自己的车。
回到宿舍,裘耀和再次翻开那张特别刺眼的《华南周报》。看着看着,不知为什么他暗暗地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对于石杨这个地方,过去他关注得少,大概是由于那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缘故吧!自从省委领导和他谈话之后,他一下子找来许多关于石杨县的有关资料,甚至千方百计打听了一些曾经在石杨工作过的老同志,想尽可能尽快地全面而理性地了解石杨县。石杨县占地面积达2294平方公里,150多万人口,这样一个大县财政收入却是全省排在末位的几个穷县之一!对于这样举足轻重的一个大县,多年来,省委省政府可谓用心良苦啊!在他的心里,常常回荡着省委领导和他谈话时的满腔希望,现在他认真检点一下自己到石杨半年多来的所作所为,他坚信,自己没有什么私欲,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尽快改变石杨贫穷落后的面貌,希望尽快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至于让全县那么多吃财政供养的人扣除收入的10%-20%来修路,这个决定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当然他太清楚了,要从每个人工资上扣除那么多钱,这是每个人的切身利益,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嫌钱多的,何况在贫穷落后的江北农村呢,人们的收入也才刚刚摆脱温饱,但是除此之外,绝对没有任何办法来解决这样一个大县穷县的交通问题。他想过,应该在集资过程中耐心地做好干部群众的思想工作,可是最近县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他还没有来得及考虑,突然间就连续发生群众上访,教师停课,以至发生《华南周报》的事,而且惊动了省委,现在省市调查组已经重兵压境。刚刚在路上和皇朴人的匆匆一见,他并没有那种自己已经被推到被告席上的感觉,相反的,他觉得自己非常坦荡,非常自信,而皇朴人总是想居高临下,以钦差巡案的身份对待他,他内心反而觉得好笑。
这时,电话响了,裘耀和拿起电话,是县委组织部长周新宇。裘耀和说:“你现在就来吧!我在宿舍里。”过了一会儿周新宇来了。
裘耀和说:“老周,我来石杨半年多了,许多工作都是在我预料之外的事,有的甚至是火烧到眉毛上了,不扑不行!”他停了停又说,“有人说我‘不抓农工,不抓商,只抓四面光’,或者说我‘不抓工,不抓农,专逮小爬虫’。我根本不在乎,我也想什么事也不管,把精力全部投入抓经济上去,可是,没有一个安定环境,社会治安那么混乱,能把经济搞上去吗?”裘耀和有些激动,“还有我们讨论解决全县交通问题,最后集中在钱的问题上,没有钱怎么修路,没有钱,经济怎么上去?我也知道我的这个决定在县委县政府两套班子会议上,支持我的人很少,但是我没有办法,非干不可。”裘耀和没有说下去,周新宇以为他会说省市调查组的问题,可裘耀和的话似乎没说完就戛然而止了。
周新宇说:“裘书记,省市调查组来了,你应该主动找他们把情况说清楚,许多事情都是先入为主的呀!”
裘耀和笑了笑说:“这事很简单,我也不需要主动去解释什么,如果我主动去解释,说明我们的做法有什么毛病,或者说我心虚,我等他们找我,他们不找我,我绝不会找他们的。”
周新宇笑笑,欲言又止,他知道,自己身为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本应该和县委书记步调一致的,可他觉得自己是前任县委书记皇朴人在任时调任的组织部长,虽然时间不长,但毕竟算是老班子人了。对于裘耀和的施政方略,他明显感觉到和皇朴人截然不同,裘耀和虽然来自省城,没有基层工作经验,又是书生出身,然而他的工作手段是强硬的,比如在治理社会治安,整顿县城环境,以及扣职工工资修路这些事情上,还有调换纪委书记、检察长的问题上,周新宇有时觉得自己处在尴尬的角色上,他不知道裘耀和约他要谈些什么事。
“老周,”裘耀和开腔了,“你是组织部长,是管干部的,干部当中反映的突出问题,你注意了没有?”
周新宇有些摸不着头绪,他看着裘耀和的目光立即移开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比如说,”裘耀和慢吞吞地说,“县粮食局那么多正副局长,16个局长,群众称为‘政治局’、‘书记处’!”
周新宇感到脸上一阵发热,作为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他当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比如祁明连的驾驶员提拔副局长一事,那就是在他手里提起来的。
“群众反映说粮食局某人都是把副局长批发过去的?”裘耀和脸上严肃起来了,“那一定是从组织部批发过去的了!”
“裘书记,石杨干部超编的问题,不是一天形成的,历来如此!”周新宇说,“我当组织部长一年时间,你可以了解一下那些副科级、科级干部的任职时间就知道了。”
“我并没有追究哪个人责任,”裘耀和显得有些不快,“只要其中没有奥妙,即使造成这种局面,也可以理解的。我接到不少群众来信,反映某些人的官是买的!”裘耀和的目光落在周新宇身上,周新宇一抬头,正遇上裘耀和那火辣辣的目光。
裘耀和提高声音说:“这个问题一定要解决,‘政治局’要解散,‘书记处’要撤销,不称职的领导要调换。今后,石杨的科级干部要逐步实行公开选拔,竞争上岗,避免干部上的暗箱操作。”裘耀和走到周新宇面前,“你作为县委组织部长应该看到,在石杨,如果没有一大批群众拥护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部委办局领导和乡镇领导,石杨的经济怎么能抓上去?四个现代化如何实现?那些买来的官能为群众办事吗?或者说,他用钱买来的官,他还要用非法的手段把买官的钱再赚回来。这种吏治上的腐败必须铲除,我现在是县委书记,我在任的时候绝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裘耀和的话如同锤子一样,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周新宇的头顶上,凭他这几个月对裘耀和的了解,知道裘耀和绝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而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甚至他感觉到在石杨将要发生一场难以预料的大地震。蒋开盛被免去县公安局长,郁钟被晾了起来,看来下一个必然是祁明连了。到底哪些人有问题,又有多大问题?周新宇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数的。只是下一步该怎么办?他的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周新宇走后,时间还不到10点,裘耀和又想到耿直。耿直的案子经历了如此复杂的过程,妻子为此而献出生命,他自己也差点被杀害,现在虽然从法律上宣布他无罪,可是给他的人生、家庭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害却是永久的,而这个案件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对于裘耀和来说,一直是他非常关注的。
裘耀和几次想打电话问问汪益鹤,耿直现在怎么样了,可是又觉得时间太晚了,于是就洗了个澡,想让自己头脑放松放松,以缓解自己的烦乱思绪。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尽管在许多问题的处理上非常果断,有时在处理上近乎专横跋扈,然而这些问题的处理方法,他都是在夜深人静时,甚至是躺在床上失眠时经过深思熟虑而形成的。
失眠一夜的裘耀和,第二天早上6点便起床了,多年来他已经养成习惯,无论晚上睡得多迟,或者夜里睡得多不好,他总是6点起床,在省城时混在少数锻炼身体的老人当中,而到了石杨后,他便利用早晨时间在群众当中走走。现在他仍然精神抖擞地快步走在大街上。走着走着,远远望见县政府门前围着许多人,最近一段时间,群众上访经常围在县政府大门口,只要他碰上了,他一定问个子丑寅卯,只要是能解决的,哪怕是一件小事,他也会解决到群众满意为止。裘耀和便加快脚步跑过去。当他赶到现场时,有人认出是裘耀和书记,急忙往旁边躲,裘耀和问怎么回事,却没有人说话,他再一看,墙上贴着一张《石杨报》,报纸上用红墨水画上粗粗的红杠,旁边一张白纸上写着:“裘耀和想走资本主义道路。”
这时裘耀和才明白,这是他刚刚在全县三级干部会上的讲话稿被摘登在《石杨报》上,这是他提出的工作思路:“要把个体、私营、民营企业壮大为市场主体;把国有、集体企业改造为市场主体。”以及石杨改革的“五化”方针,即县域经济市场化、经济运行方式民营化、国有集体资产资本化、竞争性社会事业和基础设施建设产业化、政府行为规范化。正是这些醒目的文字被红笔圈了起来。
裘耀和看了一会儿,回头看看在场的群众,脸上露出微笑离开了。他想,这说明石杨的干部群众在动脑筋,关心集体。实际上裘耀和的心里越来越清楚。这些人并不是一般的群众,而是那些经受不起激烈改革的既得利益的官员们。
县委门前的人越来越多了,裘耀和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头脑里却想着许多往事。自从那张漫画在县委大门口出现之后,裘耀和就作了与众不同的决定,今后凡在县委大门口出现关于评论县委和他个人的大小字报,都不准撕掉,让群众好好看,认真评。这让许多人都不理解。可他说,贴大字报的人动了脑子的,而群众自有他们的评判能力,鉴别能力,让群众多动动脑筋,到底谁是谁非。
离开现场,裘耀和正想给纪委书记汪益鹤打电话,突然想到今天上午召开的县委、县政府联席会议,裘耀和之所以在千头万绪的工作当中还要拿出一定的时间开会,他要统一决定石杨县政策的这些领导们的思想,尽管他的不少重要决策许多干部都不理解,他还得一边干一边不断地做思想工作。其实他知道,这其中不少都是用权力强制的。现在他的压力越来越大了,县政府门前已出现两次漫画、大字报,教师的上访,《华南周报》的文章引来了省市联合调查组。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出结果,只有让石杨150多万人民看到他每一次决策的结果是好的,人们才会认可他,争议也就不攻自破了。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可能一项一项工作都抓了。想到这里他像晨练的人们那样,跑步往回赶。
上午会议开始前,裘耀和接到王光明的电话:“裘书记吗,我是王光明……”没等裘耀和说话,王光明接着又说:“裘书记,耿直的伤口感染了,而且情况很严重。”
“光明,怎么这样一个医院连这种伤口都处理不好,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裘耀和焦急地问。
“我也弄不清楚,我是刚刚接到医院电话的。”王光明说,“我准备上午过去看一下,所以先向你汇报一下。”
裘耀和想了想说:“光明,你先过去,我上午有一个县委、县政府联席会,安排一下,我尽量过去看看。我们需要耿直尽快好起来,也许他掌握一些重要情况。”
到了办公室,离开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裘耀和给浦修达打了电话:“浦县长,上午的会你先主持一下,我有个重要事情要处理一下。”停了一下又说,“正好我不在,让大家敞开思想,让办公室派人做好记录。”
“裘书记,你尽快赶过来,有些情况你在场比较好。”浦修达说。裘耀和放下电话,便去了纪委,一进门,汪益鹤说:“裘书记,我正要找你呢,有重要情况向你汇报。”
“好,说!”裘耀和看看表,“只有20分钟,你要参加会议,简要地说要点。”汪益鹤问:“你不参加会议?”
“耿直的伤口感染了,而且很严重。”裘耀和说,“我让浦县长先主持会议,我得去看看耿直,不是说耿直比这样的会议重要,而是耿直不能再出问题了。”
汪益鹤看着裘耀和,说:“裘书记,我们正在查县水利局长安宜斌的贪污受贿案件,发现了很多问题,牵涉到尤义兵,涉及到皇朴人。”
裘耀和似乎并不感到惊讶,他不慌不忙地说:“着重抓证据,主要是安宜斌,只要有一两件重要事情,能够吃得准的,可以先把他‘双规’起来。”裘耀和犹豫了一会儿又说,“涉及到副县级的人,千万要慎之又慎,拿到证据后再说!”
“安宜斌的问题,现在就可以‘双规’。”汪益鹤果断地说,“这个人在担任乡党委书记时曾经因为经济问题被免职安排去大区当副书记晾了两年多,后来他不知怎么把尤义兵和皇朴人买通了,很快又把他安排到前进乡任党委书记去了。干了一年,群众对他意见很大,在那里他实在干不下去了,却又调到县水利局当了局长,弄得全县干部是一片哗然。”
“好,你开会去吧!”裘耀和看看表,“晚上我们再具体商量,你做好工作,随时准备‘双规’安宜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