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钟真的被免去县委常委、纪委书记职务。与此同时,县检察院检察长也易主了,许寿春由乡党委书记提升为副县长。消息一出来,石杨县上上下下如同开了锅似的,干部中间更是一片哗然,按照以往的惯例,一个县委书记到任后,最快的调整干部时间也在半年之后,没想到裘耀和上任不到3个月,就首先在副县级干部中开刀了。新任纪委书记汪益鹤和县检察院检察长朱明都是从外地调来的非石杨籍人士。
随后裘耀和召开县委常委和县政府正副县长联席会议,邀请县人大主任、政协主席、检察院检察长、法院院长参加。
在联席会议上,裘耀和指出:“要想把全县的经济建设搞上去,要想让老百姓逐步地富裕起来,就必须要有一个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我来石杨虽然时间不长,却发现许多问题,比如当天晚上就碰上小平头闯入群众家强奸妇女,当时我就打了110,可是110居然半小时也没来,这件事至今没有下文,没有说法。一个找我告状的人居然从我的眼皮下被绑架了!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此外,我几次下乡,都发现一些奇怪的现象,农民家里的猪圈上面都有一层窝棚,甚至有的人家每天晚上要把猪牵到屋里,拴在床腿上。原来是盗窃成风,猪圈上的窝棚是人住的,如果晚上没有人看守,猪就会被偷。难道这是正常现象吗?所以县委、县政府下决心要恢复社会正常秩序,在全县范围内严厉打击各种违法犯罪活动。”
裘耀和的意见得到不少同志的支持,然而身为县委常委、县公安局长的蒋开盛却一直没有表态,还有几个常委、副县长态度暧昧。裘耀和最后说:“我也不强求你们都统一思想,但是我看准了的事,就要干!这样的事不存在民主,也不需要举手表决。”
当天下午,汪益鹤搬进郁钟的办公室,随即召开几位副书记和纪委常委会议,会议刚开始,汪益鹤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对方就问他是不是新来的纪委书记汪益鹤,说耿直的老婆就在他们手里,让他老实点,否则他们就把周颖送上西天。汪益鹤问他是谁,电话已经挂了。汪益鹤一了解,才知道这是一起绑架案,而这起绑架案并不是为了敲诈钱财,而是政治敲诈。
汪益鹤知道此事事关重大,立即向裘耀和作了汇报。裘耀和说,这是关系到周颖的生命安全的大事,决定和汪益鹤把公安局长蒋开盛找来研究解救人质问题。但是绑架者没有留下任何电话、姓名、地点,给解救工作增添了很大的难度。裘耀和虽然对公安局长蒋开盛有着种种怀疑,但是解救人质的事离开公安局谁也办不了。从裘耀和内心来说,他也想通过解救周颖进一步考察了解蒋开盛这个人。他真的希望自己的看法和判断是片面的,错误的。他也希望蒋开盛这个县委常委、公安局长只是工作方法上的问题。只要主流、大节上是好的,他还是可以原谅他的。人嘛,谁没有缺点错误!
裘耀和让汪益鹤立即派人去找蒋开盛,他对汪益鹤说:“益鹤啊,石杨这地方很复杂,和我来之前的预料要大千倍、万倍。”裘耀和敲着桌子说,“我在来石杨之前,一位曾经在石杨工作过的老同志对我说,‘来石杨之前我的体重是120斤,9年后,走的时候只剩107斤;来石杨之前我是一头黑发,走时则是满头银丝;来石杨之前我精力充沛,走时已经筋疲力尽;石杨是个大染缸,你掉下去必死无疑。’即便是这样,现在的实际情况也远远超出我的料想。”裘耀和反而兴奋地继续说,“益鹤,我刚来两三个月,就急于把纪委书记和检察长调整了,实在是迫不得已呀!现在,一定要尽快揭开耿直是否受贿一案的内幕。我本来想,你和检察长朱明同志抓耿直案,同时深入幕后把一些腐败的问题弄清楚,我来亲自抓社会治安,治安问题虽然好抓,见效也快,但是公安局班子力量不行,而现在耿直老婆周颖的绑架案又出来了。箭已经在弦上,不得不发呀!”
“裘书记,从那天县委常委、县长联席会上我已感觉到了,公安局长蒋开盛,还有几个副县长一句话不说,似乎告诉我们他们内心的抵触情绪。”汪益鹤说,“裘书记,我非常赞成你的意见,改革的步伐是任何人也阻挡不了的,如果有人胆敢阻挡历史前进的车轮,那车轮只能从他身上碾过去!”
“公安部门原本应该为改革开放保驾护航的,可是石杨县的上上下下治安很成问题,所以我们不能等,必须首先治理环境,还老百姓一个安全放心的社会环境,必须对那些违法犯罪扰乱社会治安、破坏社会公德的行为进行严厉的打击。”裘耀和极其严肃地看着汪益鹤,“目前,我们县委、县政府必须两件事同时抓,那就是社会治安和反腐败,而且这两件事时间不能拖得太久,解决好这些事,以便我们着手抓经济建设,这才是我们今后工作的重点。经济上不去,老百姓富裕不起来,那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那都是一句空话。经济上不去,我们这些人在省市领导面前就感到内心有愧!在兄弟县市面前就直不起腰来,就矮人一等。所以,我们必须……”
正在这时,蒋开盛来了,裘耀和说:“蒋局长,请你来商量一下当前工作,主要是‘三禁一打’工作,两天内拿出方案,召开政法系统会议,全面部署打击各种违法犯罪活动。”裘耀和盯着蒋开盛看了一会儿,“现在有一件事更加迫在眉睫,就在刚才,汪书记接到一个匿名电话,耿直的老婆周颖确实被绑架了。”
蒋开盛似乎惊讶地晃了晃身子:“谁,什么人?胆大包天!”
“打电话的人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所以现在必须迅速使用侦破手段,找到周颖被绑架的地点。”裘耀和更严肃起来了,“你的意思呢?”蒋开盛想了想说:“我服从。”
裘耀和有些不高兴地看着蒋开盛:“这难道仅仅是服从吗?按说这种事也不需要我这个县委书记过问,完全是你们公安局的职责!应该是你们主动找我汇报,而不是我找你们,是不是?”
蒋开盛不说话,低着头,裘耀和更加不高兴了,说:“这两件事没有过多的考虑余地,解决周颖被绑架的事和打击各种违法犯罪活动必须抓紧,同时进行。”
蒋开盛勉强说:“好。”就在这时,裘耀和的手机响了,他站起来对蒋开盛说:“你走吧!刚才我说的两件事由我亲自抓,有情况及时向我汇报。”
裘耀和一边看着蒋开盛的背影,一边打开手机。原来是郁钟打来的电话:“裘书记,我向你汇报……我向你检讨……”
“老郁,你在哪里?”裘耀和问。
“裘书记,我在宿舍里,”郁钟显得慌张而又胆怯地说,“我向你反映耿直受贿案的详细情况……”
“那好吧,你到纪委办公室来,我和汪书记等你。”裘耀和说。
大约过了不到10分钟,郁钟来了。裘耀和一看,此时的郁钟和几天前的纪委书记完全判若两人了,头发蓬乱,精神不振,脸上的表情极其沮丧。
“裘书记,耿直的案子确实让人费解。”郁钟哭丧着脸,“其实在我印象当中耿直还是一个很不错的同志,工作积极,为人直爽,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性格耿直。当我听说他办案受贿时,我也有些不相信,后来县委领导拿着人民来信,狠狠地批评了我,要我严肃处理。开始我认为这个案子证据不足,可是……”
裘耀和的目光在郁钟身上停留了很久,“郁钟啊!那天早晨在招待所时,你就说把耿直的有关材料拿给我的,可是,至今材料呢?我是不是可以说你是阳奉阴违呢?”
“裘书记,我……最近的情况……”郁钟尴尬地低着头,“从那天之后,我就得知我的工作……”
“一个人患得患失必然害了自己。”裘耀和说,“至今你还在犹豫不决。你可是县委常委、纪委书记啊!连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连是非都分不清,还能当纪委书记吗?”
“我,我自己也想过,可是……”郁钟低着头,不敢正视裘耀和。“可是什么?无非是利益问题,我不懂你这样做究竟能得什么好处?”
“我对不起组织,也对不起耿直!”郁钟自责道。裘耀和说:“纪委、反贪局、法院都是一致意见吗?”
郁钟说:“怎么说呢,在法制还不健全的社会里,任何个人绝对抗不过组织,何况这么一个强大的力量。”裘耀和拉长了脸,说:“你说的是哪一级组织?”
郁钟红着脸说:“一把手就是组织,因为一把手手里有绝对权力,我一个小小的县纪委书记能违抗得了吗?”
裘耀和想了想说:“有没有什么其他背景和原因?比如说耿直干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或者说冒犯了谁?”
郁钟说:“耿直在县纪委嘛,平时自然了解一些干部的问题,比如买官卖官问题,有人买,那就必然有人卖,谁才能卖,可想而知。这事耿直曾经向我反映过,但是一则是因为证据不足,再则,纪委又如何管得了这些人的问题,所以我没有表态,甚至劝他不要超出自己的职权范围管事。大概他后来利用去市纪委办事的机会,向市纪委反映了一些问题。”郁钟没有再说下去,低着头,不敢正视裘耀和。
裘耀和拉下脸说:“这就是你这个纪委书记干的事?仅凭这一点,你就是一个不称职的纪委书记,说明市委把你这个纪委书记免掉是正确的。”裘耀和敲着桌子说,“你连是非都不分,纪委书记是管那些违法乱纪干部的,可是你对腐败现象不反对,不查处,反而对反腐败的同志陷害、诬蔑!你呀!你,耿直可是你领导下的干部,难道你忍心看着他家破人亡吗?”
郁钟耷拉着脑袋说:“裘书记,我有时也觉得自己的良心受到谴责,可是处在这种气候、这种环境当中,自己……唉!现在已悔之晚矣!”
“希望你把你自己知道的情况都毫无保留地说出来,也许对你会有好处的。”裘耀和认真地看着郁钟,“我们共事时间虽然不长,你还不了解我,我不希望看着一个同志走下坡路,我们都是有父母、有妻子儿女的人。”
郁钟低着头,神情极其沮丧,裘耀和又说:“同时,也希望你捎个信给他们,千万不要再耍小聪明了,欠下人民的债迟早是要偿还的,不要认为我们国家法制还不健全,就可以胡作非为。”裘耀和扔给郁钟一支香烟,“你知道老百姓怎么看你们吗?我来石杨之后,每天都收到大量人民来信,有的真是怵目惊心呀!”
郁钟觉得裘耀和每次说到“你们”这两个字时都特别刺耳。对于裘耀和说的“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郁钟虽然心知肚明,但是,此时此刻这样的两个字从裘耀和嘴里说出来,他听起来就不那么舒服,而且有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甚至他感到这个新来的县委书记已经把他们圈在一块儿了,在这一瞬间,郁钟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把“你们”排了又排。
黑夜已笼罩了整个县城,凛冽的寒风中,石杨县城渐渐地安静下来了,只有几家舞厅、夜总会里的人在轻歌曼舞。
这时,由县公安局副局长许林带队领6名刑警正守候在县城南郊护城河的大桥下。据侦查,高桥乡党委书记留亦惠的独生子留丙利,也就是那天晚上欲强奸乔玉秀被裘耀和碰到的那个小平头。这个家伙每天晚上都在县城鬼混至深夜,这里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然而,抓捕小组在这里等候了3个多小时,却不见留丙利的影子。许林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说:“我怀疑这其中有诈,现在留下两个人,其余4个人跟我到他家去。”
夜里2点多钟,许林他们到了留丙利家的门外。这是一处平房小院,四周寂静无声,他们轻轻地接近大门。许林让两名干警守着大门口,让另两人准备翻墙入院,突然,院内传来了狼狗的狂吠声。许林从墙外向院内用手电筒一照,一条大狼狗正向他们扑过来。看来院子是进不去了,他判断留丙利可能不在家。
许林感觉到这小子可能去了他老子家,但是要去留亦惠那里抓人,他犹豫起来了。留亦惠身居乡党委书记的要职,在县里是一个重要人物,弄得不好,反而把他搞得很被动。他便把这个想法向蒋开盛汇报了,谁知蒋开盛在电话里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顿,无奈,许林的行动宣告失败。
由县公安局政委尚一民带领的6个人,抓捕一个劳改释放犯,居然也扑了个空。其实,在这次布置严打的动员大会上,尚一民的内心不是没有想过,最近几年来,公安局的许多工作都已经无法保密,当初他也怀疑过一些人,但是经过一段时间观察,他心里的疑问逐步成了感叹号。
派出去的6个组,先后都回来了,这时已经是夜里3点多钟。个个都无精打采来到小会议室,几位带队的领导相互看了看,好像打了败仗的将士,有的坐到椅子上,靠在一边,闭上疲惫的双眼。过了一会儿,蒋开盛进来了,大声说:“怎么了?一个个像霜打似的!”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但是大家还是强打精神看着这位位高权重的领导。蒋开盛显得几分异常的兴奋,大步走上主席台,目光在几位副职身上慢慢地扫过,随后说:“怎么样,大家第一战役战果如何?”
人们低下头,没有正视蒋开盛,过了一会儿,尚一民走到蒋开盛面前,说:“今夜的行动失败了,不是哪一个组,奇怪!”
“失败了?”蒋开盛不愠不怒地说,“怎么可能呢?那我们公安局是吃干饭的?”台下的公安干警们睁大惊疑的目光,相互看了看,人人都一头雾水。
“蒋局长,”尚一民说,“我怀疑我们的行动走漏了风声……”
“谁?”没等尚一民说完,蒋开盛打断了他的话,“你指的是谁?这还了得!”
“不是我们的无能,也不是对手的狡猾,问题是那么多目标都消失了,这就让人大惑不解了!”副局长许林说。
这时,蒋开盛的手机响了,他漫不经心地拿着手机,认真地看了看手机上的号码,任凭手机不断地响着,他也不接。过了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接通了电话,“喂,”刚说了一个字,蒋开盛一下子站起来,大步冲出房间,“……哦……裘书记啊……您……您还没睡觉,我们……大家都……回来了……”
“情况怎么样?任务完成得不错吧!”裘耀和问。“嗯……还……还不错吧……”蒋开盛有些语无伦次地说。
“你怎么了?”裘耀和有些莫名其妙地大声问,“你们的人在哪里?”
“在……在局里。”
“好,那我马上过来。”
“裘书记,你……你别……别……”蒋开盛慌了,“裘书记,还是我到你那儿去吧……”
蒋开盛关掉手机,慌慌张张地进了会议室,走到主席台上,大声说:“都抬起头来,振作精神,裘书记马上过来看望大家。”话音刚落,他又说,“裘书记来了,大家都别七嘴八舌的,要懂得点规矩。”随后又把几位副局长和政委尚一民召集到一起,商量对策。
正在这时,裘耀和来了。
一进屋,裘耀和说:“大家辛苦了,局领导留下来,其余同志回去休息吧!”大家走后,裘耀和看看表说:“各位辛苦了,现在已经是凌晨3点多钟了,本不该再耽误大家休息时间了,但是严打第一仗关系到我们公安部门的形象,也关系到我们县委的战略,说实在的,今天夜里我和大家一样,也没有休息,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有些不安心。”
“裘书记,您是县委书记呵,全县那么多大事,您就放心吧!有我们这帮弟兄们呢……”
裘耀和打断蒋开盛的话说:“什么‘弟兄们’!你是共产党领导的公安局,既不是跑江湖的,又不是黑社会。好了,大家汇报一下情况。”
蒋开盛一下子拉长了脸,偷偷地瞥一眼裘耀和,他的心里升起一股鄙夷的火焰,几位领导看看蒋开盛,随后低下头。
蒋开盛调整了一下情绪,勉强朝裘耀和笑笑说:“裘书记,您也辛苦一夜了,大家刚回来,按程序应该由我来召集大家汇报,明天再向您汇报好吗?”
“为什么?”裘耀和看着蒋开盛说,“你们还有什么对我保密的地方吗?”
“不,不,不……”
“尚政委先汇报,然后从许副局长轮过去,简明扼要,只讲任务完成情况,其他细节以后慢慢汇报。”
尚一民看看蒋开盛,又看看裘耀和,干咳了几声,却不知道汇报什么。蒋开盛似乎有些焦急,目光在几位副局长身上来回扫了几圈。
尚一民抽了一会儿烟,当他的目光和裘耀和一接触,他的心慌慌张张地狂跳起来,急得浑身直冒冷汗。“裘书记……我没有完成好领导交给的任务,我……”
“老尚,这是什么意思?”裘耀和睁大惊奇的眼睛看着尚一民。“我们都扑了个空,不知为什么,好像目标都有准备似的。”尚一民说。
“老尚,你怎么能信口雌黄呢!”蒋开盛急了,“你自己工作不力,害怕裘书记批评,居然乱说。”
“蒋局长,让人家说嘛,你急什么?”裘耀和挥了挥手,又说,“到底怎么回事?”尚一民低下头,又点了一支烟。
这时许林说:“我也没有完成任务,我工作不力,接受领导批评处理。”蒋开盛的脸色变了,凶狠的目光在盯着他们,这时,另外两名副局长也站了起来,低着头,不敢看裘耀和。
裘耀和一时不知所措,看着蒋开盛,蒋开盛的头上冒着汗,裘耀和站起来,在室内徘徊着,突然对蒋开盛说:“那个小平头抓住了没有?”
“哪个小平头?”蒋开盛惊疑地看着裘耀和问。
“哪个小平头?”裘耀和知道蒋开盛在故意装蒜,瞪着眼睛,大声说,“就是那个称为留一霸的,你们难道不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蒋开盛一愣,说:“哦,怎么没听说……”
“我听说了,仗着老子的后台,无恶不作,这样的人一定要打击!”裘耀和气愤地敲着桌子说,“无论他是谁,有什么样的后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老尚,你说说看,怎么没抓到人?”
“我们伏击了3个多小时,没等到人,他也不在家。”尚一民说,“后来到他父亲那里,但是没敢惊动他老子。”
“为什么?”裘耀和站起来说。
“他老子位高权重,没经过批准,谁敢去他家抓人!”
“原来是这样!”裘耀和说,“那好,我和蒋局长亲自去行不行?怎么样,蒋大局长!”
“裘书记,哪里需要您亲临现场,我去吧!”蒋开盛说着就要打手机,裘耀和立即阻止了他,“你干什么?”
“留亦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只要向他说明情况,如果留丙利在他那里,他一定会主动把独生子送来的。”
“好啊!既然他那么高风亮节,那我们就上门去请吧!”裘耀和转身对尚一民说,“叫上几个同志,走,到留亦惠家去。”
到了留亦惠家,这是一个深宅大院,大铁门紧锁着。裘耀和低声说:“蒋局长,现在你可以给留亦惠打电话,别的话什么也别说,让他开门。”
蒋开盛犹豫了半天,才取出手机,电话接通了,他哼哼哈哈了半天,留亦惠说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天亮,还有两三个小时天就亮了。蒋开盛看看裘耀和,裘耀和坚定地打着手势,但是蒋开盛还是告诉留亦惠裘书记就在门外。
挂了电话,裘耀和说,你公安局长做好人,恶人由我做吧。留亦惠慌慌张张地开了门,冷不防,一条大狼狗蹿了上来。尚一民举起枪,正要开枪,蒋开盛没好气地说:“老尚,打狗也要看主人嘛!”
进了客厅,留亦惠忙给众人散烟,裘耀和向蒋开盛使了眼色,蒋开盛佯装不懂。这时尚一民说话了:“留书记,对不起,麻烦您让您儿子留丙利出来一下。”
留亦惠发出一阵狂笑,轻蔑地说:“我以为什么大事呢,啊哈……裘书记深夜不睡觉,到我家来就为此事。”
留亦惠停了停又说,“我儿子早已分家立业,并没有和我住在一起呀!”
“我们去过他家了,他不在家。”尚一民说。
“噢,尚政委,实在对不起,儿子大了,不是三岁孩子,你们找我,我有些不理解!”
“留丙利没来吗?”蒋开盛说。
“蒋局长,你这个公安局长办事有点欠妥了吧,半夜三更带人到我家来是何目的?我们都同朝为官,是不是因为你是县委常委?”
“留书记,实在对不起,我也是例行公事啊,身不由己,望书记大人海涵。”
裘耀和看着这两个演员的出色表演,此刻他并不觉得留亦惠的牢骚,而是感到蒋开盛这个公安局长太不称职了,于是打断留亦惠的话说:“老留,中国有句俗话,叫做养儿不教父之过。我想,你儿子的所作所为你这个做父亲的不会不知道吧!他们来找你,并没有什么错,留丙利是你儿子,他不在自己家,当然有可能在你这里,说那么多难听的话干什么?”
“裘书记,我儿子干了什么违法的事我不知道,即使犯了法,与我又何干呢?”
留亦惠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过分了点,立即缓和口气说,“我儿子真的不在我这里,不信你们可以搜查嘛!”
尚一民看看蒋开盛,又看看裘耀和,说:“留书记,既然这样,那么就冒犯留书记了。”尚一民招招手,4个干警进来了,在尚一民的带领下,上了二楼。
客厅的气氛显得有几分窒息和尴尬,留亦惠低着头,心里对新来的县委书记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他觉得自己在石杨县这么多年,虽然只是一个正科级干部,但是哪任县委书记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没想到新来的县委书记居然一点也不客气,甚至第一次登门就要抓他的儿子。当然,对于县委书记的权威他太清楚了,像他这样的干部,如果真的惹怒了书记,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让他失去手中的权力,客气的话让他去那些无关紧要的局当个党组书记,不客气的话也许去县人大、政协当个挂名常委。想到这里,他突然间有些不寒而栗。对这个新来的县委书记,连日来成为全县上上下下议论的中心,但是谁也不了解他,只是他与以往的县委书记不同的是,他年轻,只有39岁,再则他是市委常委、副市长。想到这里,留亦惠突然换了一副面孔,拿起桌上的香烟,递给裘耀和一支,裘耀和摆摆手,说他不会抽烟,留亦惠非要给他点着。
留亦惠虽然装作满面笑容,但他的心里充满了对立情绪,几次话到了嘴边,又忍了回去。他想指责裘耀和,作为一个县委书记,难道没有事干了吗?居然半夜三更闯入民宅,难道这是一个县委书记的职责吗?
这时,尚一民带人下来了,样子很扫兴,没等裘耀和说话,尚一民双手一摆,说没有找到人。这样一来,自然让留亦惠得了理,留亦惠看着蒋开盛,嘴角挤出几声冷笑,裘耀和看着他们的表演,他似乎感觉到台前幕后的更精彩的表演。这时裘耀和站起来,说:“老留,希望你做做你儿子的工作,让他主动到公安局说清问题,没有问题不是很好吗?如果抱着侥幸……”
裘耀和没有说下去,做了一个手势,谁知这个手势倒让留亦惠的心脏猛跳了几下。“好吧,打搅了,后会有期!”裘耀和走到门口,留下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来。
严打第一仗失败了,有人就在背后传说,新来县委书记“不抓工,不抓农,专逮小爬虫”。裘耀和听到后只是一笑置之。其实,从那天夜里蒋开盛的态度,以及他在留亦惠家的表演,这几天来,裘耀和又做了大量调查分析,问题渐渐浮出水面,确实有人把重要信息透露出去了。为了证明确实有这样一个胆大妄为的人泄露秘密。裘耀和做了精心安排,以便尽快确定透露消息的人是不是那个重要人物。
经过准备,严打再次继续进行,但是每次行动几乎都是无功而返,裘耀和决心整顿公检法队伍的思想建设和作风建设。在全县政法系统大会上,裘耀和在简短的讲话中,提出“治安的问题是‘警匪一家’”。谁知裘耀和的讲话话音未落,蒋开盛拍案而起,不顾台上台下众多政法系统干部,居然对着裘耀和说:“这是对我们公安局的侮辱,你还是共产党的县委书记吗?你必须收回这句话,挽回影响。”
裘耀和看看蒋开盛,心头的火已经烧到发根,看看台下上千人,有的交头接耳,有的窃窃私语,裘耀和想到自己是150多万人口大县的县委书记,憋得脸色铁青。按他的脾气,他会凭着手中的权力,把他骂得狗血喷头,但是裘耀和冷静了一下,笑了笑说:“那就让事实来证明,我说的对不对。”
蒋开盛顶撞县委书记裘耀和,这让当场的人都有些大吃一惊。人人都知道蒋开盛在石杨县的势力之大,据说原县委书记皇朴人已经准备将他提拔为县委副书记兼公安局长。但是今天的局面,让大家感到裘书记似乎也畏惧蒋开盛几分。政法系统那么多干部都在看着新来的县委书记是否就此被蒋开盛吃下去了。
当天晚上,蒋开盛驱车前往沂州,见到皇朴人,蒋开盛把顶撞裘耀和的事一说,皇朴人顿时慌了手脚,甚至大骂蒋开盛政治上太不成熟,蛮干!蒋开盛这才感到自己一时年轻气盛,闯了大祸,哭得泪人一般,求皇朴人赶快想办法帮他挽回这个失误。
1997年2月14日上午一上班,蒋开盛接到县委办公室的电话,说裘书记让他到办公室来一趟,蒋开盛虽然一向志高气傲,然而,从他顶撞了裘书记,又经皇朴人一提醒,他还真的有点胆战心惊起来。接了电话,不敢怠慢,立即赶到裘书记办公室。一进门,蒋开盛觉得心里慌慌的,裘耀和办公室里除了裘耀和还坐着两个人——分管干部工作的副书记金明、县委组织部长周新宇。三个人正在谈话,在这一瞬间,蒋开盛当即敏感到这个阵势的不寻常,裘耀和头也没抬,副书记金明朝他笑笑,指指旁边的椅子。过了一会儿裘耀和抬起头,看看金明,又看看周新宇,说:“好,蒋开盛同志来了,我先说说。”他停了停,把目光落在蒋开盛身上,但他久久没有讲话,这一情景让蒋开盛有几分慌张,他似乎失去往日的自信和傲慢,觉得空气有些窒息,目光从裘耀和慢慢移向金明、周新宇,不知怎么的,他的心脏擂鼓般的狂跳起来。他屏住气,做了深呼吸,还是感到几分憋气,于是下意识地松了松系的领带。
裘耀和微微笑了笑,说:“蒋开盛同志,好,我先说。”
裘耀和突然又停了下来,目光定格在蒋开盛身上,又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经县委常委研究决定,并提请县人大常委会讨论,免去你县公安局长的职务。”裘耀和说话时,态度是那样轻松。
蒋开盛开始绝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在刚才的一刹那间,他也想过,是不是那天在全县政法系统大会上他顶撞了县委书记裘耀和,他会报复自己,但他转念一想,绝不可能,因为他觉得自己有县委常委这个王牌,常委会做出任何决定都不会瞒着他的。然而就在裘耀和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后,他突然感到,如同全身被马蜂蜇了一下,甚至心脏被针刺一样,头脑轰的一下,像一颗炸弹在头顶炸开了。在这一瞬间,他意识到,裘耀和这轻松的一句话,犹如千斤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头上。年轻气盛的蒋开盛满脸血泼一般,脖子里的青筋暴了起来,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吼道:“我是县委常委,凭什么背着我召开常委会……你们……”
“蒋开盛同志,请你冷静点!”金明说,“谁也没有剥夺你县委常委的权力,可是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党的回避制度。”
“做出这样重要的决定为什么不事先征求我的意见!”蒋开盛指着裘耀和大声说,“你专横跋扈,打击报复……”停了停,他又大声吼道,“你……你……难怪都说你搞的是‘人治’……”
“蒋开盛同志,不要把权力看得那么重,任何一个官能当一辈子吗?公安局长是你自家的吗?我想这个最起码的道理你应该懂得吧!”裘耀和严肃起来了,他并不像如今的一些领导,碰到强硬的对手就软下来了。裘耀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蒋开盛面前,“县委把你调到政法委书记这个位置上,并没有轻视你,面子上也过得去,你不主动检查这些年来担任公安局长期间工作上存在的错误和缺点,反倒看重这个权力、位置。你说我打击报复你,有什么依据,我和你蒋开盛无怨无仇,过去我并不认识你,哪来的恩怨?如果你是人才的话,石杨会有你用武之地的,市里、省里你照样可以去嘛!”
裘耀和一脸严肃,“至于说我是‘人治’还是‘法治’,这是一个古老而又富有争论的话题,也不是我们这几个人能辩得清的。我们国家的法治在经历了‘开个会,形成个决议就是法’的法律虚无主义阶段和仅仅注重形式上有法,缺乏正义价值内核的法律工具主义阶段之后,正步入‘依法治国’的时代。虽然我们的法治还只能处于启蒙时代,但是我们毕竟已经认识到:要建立一个制度,‘使这种制度和法律不因领导人的改变而改变,不因领导人的看法和注意力的改变而改变’。我想,我们都在为此而努力,为实现一个法治社会而努力。在中国,由于历史的原因,我们这个‘后发型’国家,还在延续‘用人治的方式推动法治’。”
蒋开盛心里在冒着火,牙齿咬得咯咯地响。他在心里暗暗地骂这个新来的县委书记,他恨不得取出身上的手枪,对准裘耀和,狠狠地发泄一番。可是当他的目光和裘耀和一接触时,他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阵,他又胆怯地躲开他。他觉得裘耀和的目光里有一种和过去几任县委书记都不同的东西,好像裘耀和把他的五脏六腑已经看得很透。在这一瞬间,他身上的傲气、霸气一扫而光。裘耀和关于人治和法治的理论,他哪里敢做出半点反驳,在法律理论面前,他好像是个文盲。
裘耀和第一次行使县委书记的权力,就拿县公安局长蒋开盛开刀,这是人们没有想到的。这些年来蒋开盛在石杨是屈指可数的拥有绝对权力的人。裘耀和不知道过去是否也有哪个下属敢如此顶撞权力至高无上的县委书记的,但他感到一个普通常委、公安局长有些太狂妄了。
裘耀和突然在蒋开盛面前停了下来,说:“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慢慢想,个人必须服从组织!”随即转身对金明和周新宇说,“马上召开公安局党组会议,让王光明同志接任公安局长!”
这时蒋开盛突然像泄了气的气球,一下子瘫软地坐到了椅子上。
蒋开盛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手中的大权顷刻之间就失去了。当他走进会议室时,在座的除了公安局几位副局长,政委尚一民,还有乡党委书记王光明。蒋开盛一看就清楚了,王光明将取代他公安局长的位置了。
会议内容很简单,由县委副书记金明讲了开场白;组织部长周新宇宣读了免去蒋开盛的公安局长职务;王光明任县公安局局长。
当天下午,蒋开盛被免去县公安局长的消息如同电流一般,很快就在全县上下传开了。人们的议论大都是针对新来的县委书记裘耀和的,而不少干部感到裘耀和强硬铁腕的一面,已经初步表现出来。裘耀和的威信也因此大增。同时人们也感到,裘耀和免去蒋开盛的公安局长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全县上下的种种议论远远超过以往任何事件。不久,有些知情人便开始主动报案、自首、坦白、交代问题。
3天之后的一天晚上,新任公安局长王光明正在召开全县派出所长和局机关中层干部会议,裘耀和出现在会场,他简短讲话之后,王光明突然宣布全县38个派出所长大调防,并宣布当天夜里在全县就社会治安展开严打整治工作。对在公安机关有登记犯罪前科,屡教不改,危害社会,民愤大的犯罪分子,先如数抓捕。在此次活动中,如有不称职、泄露秘密者,不仅撤销派出所长职务,情节严重的,调出公安系统,或者开除公职,直至追究其法律责任。
这一夜,整个石杨县共抓捕了100多个在逃案犯。那个小平头留一霸也落入了法网。那些平时作恶多端、危害乡里、强奸妇女、诈骗行窃、强抢豪夺,甚至杀人放火的罪犯大都被抓捕归案。一时间,全县上下群情振奋,奔走相告。随后在县电视台开办了《自我亮相》栏目,让那些犯罪分子在电视上向全县人民认罪。一时间,电视台的《自我亮相》栏目成了全县媒体中一道最具吸引力的风景线,因此也成为了县电视台建台以来收视率最高的栏目了。
留亦惠过去一直凭着自己手中的权力,不论儿子闯下大小祸事那是没人敢惹的,别说抓起来法办了。现在可好,不仅儿子被抓,而且还在电视上向全县人民亮相了。他先是感到没脸见人,接着就积怨在心,于是打电话给蒋开盛,说蒋开盛是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请他无论如何帮帮忙。蒋开盛积在心头的怨恨一下子就被留亦惠撩起来了,在电话里大骂裘耀和,说裘耀和不懂政策,不懂法律,没有知识,是一个典型的政治混混,什么事都蛮干;并说这个《自我亮相》栏目是对人格的侮辱,对人权的侵犯。留亦惠一听,颇受启发,于是找律师咨询,随后便到处写信告状,为其儿子是喊冤叫屈。
经过几次的严打整治,石杨县的社会治安大为好转。群众对裘耀和的呼声也越来越高,农村出现从没有过的大好局面。
裘耀和把一些群众反映突出的人民来信转交给王光明。王光明知道,裘耀和对他批转过的人民来信要求必须件件有答复。这天,他再次向裘耀和汇报工作,让裘耀和吃惊的是,经查实,石杨县近几年来非正常保外就医和取保候审的罪犯和犯罪嫌疑人竟达1884人。裘耀和气愤地拍着桌子说:“如此公安局岂不成了犯罪分子的保护伞了吗?难怪社会治安如此恶劣!”
在第二天召开的全县整治社会治安工作的大会上,裘耀和就全县的社会治安面临的严峻形势拍案而起,他说:“上次大会上我讲了整治治安问题中有‘警匪一家’的怪事,有人受不了了,要我收回这句话,挽回影响。今天我在同样的场合下重申,我当初讲的话对不对?现在我这里有一组数字,请大家听一下,过去几年里我们全县非正常保外就医、非法取保候审人数达1884人,在逃案犯250多人,而审判未执行的案件就有5932件,平均每个村就有5件!请问在座的各位,这些人在社会各个角落,群众如何安全?大家说这是怎么回事?公安局是不是犯罪分子的保护伞,这样的公安局长还能当吗?当然‘警匪一家’指的是个别掌握公安局大权不为老百姓办事,却为坏人通风报信的人;现在的公安局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
这时台下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蒋开盛看,蒋开盛哪里敢抬头,头上冒着汗,尴尬得巴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就在那些在逃犯一个个被抓捕归案,那些审判后仍逍遥法外的犯罪分子不断被绳之以法时,社会上各种传说一时间满天飞,县委书记裘耀和成了“个人英雄主义”、“酷吏”、“人治的典型”。
是啊!正因为裘耀和没有把官当作自己往上爬的阶梯,他只知道七品芝麻官说的那句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既然要为群众办事,那就必然要狠狠打击歪风邪气和各种恶势力。
耿直上诉中院没有结果,裘耀和想从耿直的案子当中打开石杨县重大问题的缺口。从耿直案件有关材料看,他已经认定这是有预谋的冤案。但是这个冤案为什么受害者是耿直,这其中耿直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这天裘耀和上班的途中,接到王光明的电话,“裘书记,耿直在看守所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裘耀和说:“那得赶快治病啊!千万不能出意外!”
王光明说:“裘书记,看病容易,现在情况很复杂,我担心离开看守所了,出了问题怎么办?”
“王光明,你给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裘耀和大声说,“你是公安局长,你是干什么的?”
“裘书记,我现在全力抓严打,抓社会治安,我是用强硬的手段,”王光明说,“所以有些人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处理。老实说有些人我还不太了解。”
“那是你的事,王光明,我告诉你,耿直的病要治,不能出问题。”裘耀和停了停又说,“离开看守所,一是要保密,二是要有严格安全措施。”随后裘耀和低声说,“要防止杀人灭口,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当然想过了,并且我好像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周颖有下落没有?”裘耀和显然十分着急,“如果你们还找不到周颖,那就赶快请市公安局,或者请省公安厅支持,总之,我要你尽快把周颖的下落找到!”
“喔,裘书记,我正要给你汇报,”王光明说,“周颖的下落已经有眉目了,只是我们现在要想尽办法保护她的安全,我们现在已经把控制周颖的地方完全控制住了。”
“王光明,你是知道我的性格的,我是搞科研出身,我这个人只注重结果,并不重视过程。”裘耀和提高了嗓音,“如果你说的过程再好听,办法再好,而不能把周颖解救出来,你的一切工作都是徒劳的!”
一辆面包车在高低不平的小路上颠簸着,车后尘土飞扬,车内的人员摇晃着,一个中年人被面包车颠簸得倒在旁边人的身上,他爬起后,笑着说:“裘书记,石杨老百姓编了顺口溜:汽车跳,石杨到。今天我们真的体会到了。”
坐在一旁的县委书记裘耀和脸色严峻,双手紧紧抓住座位上的把手。汽车突然一停,车里的人都随着惯性在座位上前后撞了一下,驾驶员大声骂道:“他妈的,什么屌路!”这时面包车熄火了,他又发动引擎,一阵轰轰过后,车子就是不动,驾驶员跳下车,随后对着车内说:“怎么办?遇上一个大坑,底盘被挡住了!”
大家下了车,裘耀和弯下腰,看了半天,这时那个中年人蹲到裘耀和旁边说:“裘书记,只能找老百姓来帮忙了!”裘耀和回过头说:“到村上借个铁锹,自己动手。”
驾驶员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裘耀和说:“不知道这些鸟乡党委书记、乡镇长怎么当的?还改革开放,搞四个现代化,连汽车都不能走,还搞屁呀!都他妈吃干饭的!”
“哟,小朱厉害,怎么样,让你来当书记、镇长!”办公室顾主任说。
“让我当书记,嘿!”小朱笑起来了,“建不起柏油路,石子路也要修好!现在谁不知道‘要想富,先修路’的道理呀!”
裘耀和看看小朱,脸上露出粲然笑容:“小朱说得对,‘要想富,先修路’。”裘耀和随即取出手机,“喂,陈副县长吗?我是裘耀和,你马上给我一个比较确切的数字,全县现有黑色公路多少,人均拥有量为全省平均水平的多少。全县现有待修公路多少公里,主要道路需修柏油路多少,乡村需修石子路多少,明天向我汇报。”
小朱在一旁伸了伸舌头,对顾主任说:“裘书记真的要修路了!”
“是啊,我要修路,一定要修,你不是说‘要想富,先修路’吗!你说人家经济发达地区富裕是天上掉下来的啊!人家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交通方便,高速公路到上海多方便,可我们石杨呢,像这样的道路,汽车走过后,这样的颠簸不说,尘土飞扬,后面连人影子都看不清,谁来投资!哎!”裘耀和说着转身到了车后,用力推了推面包车,这时大家一齐围过来,“都说‘为官一任造福四方’,现在我是县委书记,我一定要把石杨的路修好,不把石杨全县交通问题解决好,我自己去省、市委请求免职。”
中间隔了一天,县委、县政府两套班子领导同时出现在常委会议室,裘耀和没有更多的开场白,只讲了这次会议讨论修路问题,随后让陈副县长汇报情况。陈副县长按照前天裘书记的电话通知精神,做了一些调查,现在他和其他与会人员一样,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他说:“目前全县现有黑色路面56公里,其中34公里已严重破损,人均拥有量为全省平均水平的八分之一;72%的行政村连沙石路都没有,急需改造和铺设柏油马路最少400多公里,水泥路156公里,乡村需要铺沙石路1400多公里……”
陈副县长一口气汇报了那么多数字,他放下笔记本,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裘耀和问:“柏油路每公里需要多少钱,水泥路、沙石路每公里各需多少钱?”
陈副县长说:“柏油路每平方米大约需要50元,水泥路每平方米大约需要100元,沙石路每平方米大约需要18元。”
裘耀和看着睁大眼睛的与会各位常委和县长们,说:“这可是一笔可观的数字啊!”
这时陈副县长从包里取出计算器,迅速地算了起来,过了会儿,他说:“这样算下来,如果按照目前的物价,400公里柏油路要20个亿,156公里水泥路要15个亿,1400公里沙石路共需要25个亿。这还不包括以后物价增长因素。”
裘耀和久久地沉默不语,会场上一片寂静。也许,这时对那些抽烟的人来说,最好的办法是相互递一支香烟,但是自从裘耀和来了之后,规定公共场合不准抽烟,此刻,那些常委县长们只好一个劲地喝水。裘耀和抬起头,目光在每个与会者身上慢慢移动着:“现在请各位动动脑子,我们要修路,修路需要钱,怎样才能变出钱来?”
大家几乎同时把目光集中在裘耀和身上,这是一种怀疑和惊讶的目光,好像裘耀和是一个外星人,或者是有些不可理喻。这几十个亿让他们想办法,谁有那么多钱,简直是开国际玩笑嘛!他们就是再高明的魔术大师也变不出那么多钱来呀!
不知过了多久,县委副书记舒达清了清喉咙:“裘书记,修公路不是3万5万,30万50万的事,而是几十个亿。过去历任县委书记都想搞路,可是都因为弄不到钱,所以……”他停了半天,目光避开裘耀和,“所以……裘书记,要我们讨论,肯定讨论不出那么多钱,要说30块50块,我们就各人紧紧裤带,拿出来算了。”舒达把目光移向其他常委和县长们,继续说,“我想……裘书记是从省里下来的,又是市委常委、副市长,只有你到省里和市里想想办法,让他们支持支持石杨这个穷地方,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这恐怕是最好的办法!”
舒达的话一落音,会场上就响起了一阵骚动,有人点头,有人低声议论,有人低声说:“舒书记这个办法好!也是唯一的办法!”
“凭裘书记的面子,到省财政厅,莫说3000万5000万,就是3亿5亿那也是一句话的事情!”蒋开盛带着几分讥讽道,“况且省财政厅拿出这点钱连拔一根毫毛都不到。裘书记弄来钱,把石杨的路修好了,石杨人民是不会忘记裘书记的,到那时,我们就把这些柏油马路命名为功德路,为裘书记你请功啊!为你树碑立传,让你名留千古,万代传颂!”
裘耀和看看蒋开盛,大笑起来,“看来蒋常委很看重这个,我不需要这个功德,我也没有本事向省财政厅要那么多钱,省财政厅又不是我姓裘的开的,再说了,全省那么多穷县,省财政的钱都给你修路?全省那么多吃财政饭的人都不发工资,恐怕也不够修路的。”裘耀和越说越严肃起来,“我恐怕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要是你蒋开盛当省长的话,那是手到擒来了!那石杨人民一定会给你立一个大牌坊!”
蒋开盛并不示弱,又说:“我真的是好心,为了石杨人民,要修路总要解决钱的问题,我们大家都在想办法嘛,我们也是为裘书记着想啊!”蒋开盛看看大家,“其实,无论谁在一个地方执政都想搞点政绩出来,工程越大越出名,政绩也就越突出,官升得越快。这是惯例。所以,如果石杨县400多公里柏油路一修,1400多公里沙石路修成功,那将来裘书记在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就功绩卓著了,那今后也就前程无量了……”
会场上似乎出现了一些火药味,本来舒达说的那番话确实没有别的意思,钱这个东西历来就是硬门槛,况且作为经济欠发达地区历来形成向上要钱的习惯。然而,蒋开盛利用了舒达,他这样一说,不仅把舒达的话变了味,而且借机发泄心中的不满情绪。自然人人都听出来他话里的攻击性。
裘耀和看着蒋开盛,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成阴云,那些常委和县长们渐渐地低下头,他们甚至为蒋开盛捏着一把汗,他们并不感到蒋开盛的哪根神经出了问题,而是觉得蒋开盛明显因为公安局长被免掉了,对裘书记不满,而借此机会发泄心中的怨恨。
可是,裘耀和突然间换了一副面孔,好像蒋开盛刚才那些带着强烈讥讽的话连一个字也没有听到:“刚才有的同志提出了一些建议和办法,说明大家都在动脑筋,想办法,都在为修路献计献策,能不能实施,那是另一回事,请各位继续发言,多出出好的主意。”裘耀和停了下来,目光又落在蒋开盛身上,“我再三申明,我绝不要任何功绩,只是为了让石杨这样一个大县、贫困县能够从各方面加快改革开放的步伐,让群众走出石杨,让外面的人来到石杨提供方便罢了!为石杨县的经济腾飞创造优越的条件。”
会场冷场了,再也没有人发言了。这样的会确实让与会人员个个都压抑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裘耀和站起来,大声说:“大家给钱压得抬不起头了,其实你们不要总是想着会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大馅饼,那是不可能的,天上从来就没有掉下过什么馅饼。有的同志让我去省、市财政要钱,这事我也想过,但那是一条死路,行不通。要说30万、50万,我裘某怎么也能弄到,可这么多钱,绝没有可能。”这时他又坐了下来,轻轻在空中打了个手势,“大家想想,石杨县虽然穷,但是一个大县,所谓大县,其中重要原因是人口多,150多万人,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世界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能造出来。在中国革命最艰难的时候,他老人家号召全国人民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所以……”
裘耀和更加严肃地看着会场上的每一个人,过了一会儿,接着说,“何况中国已经改革开放10多年了,人民生活有了极大的提高,我们这些吃国家俸禄的人工资又提高了多少倍,过去每月大都三四十元工资,五六十元就算高工资,可是我们现在每月已经近千元了,真是今非昔比了。”说到这里,裘耀和突然戛然而止了。大家都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甚至不知道他的这些话与修路有什么关系。
又过了一会儿,裘耀和叫成正震报告一下1996年县财政情况,成正震不知书记何意,抖抖索索地说:“1996年县财政收入1.2亿元,历年赤字加欠发工资9150万元,而全年财政开支2.6亿元。”
裘耀和补充道:“这个1.2亿元收入当中,最起码有3000万元是假数字,对不对?”
成正震点点头,会场又冷静下来了。裘耀和也不说话,只见他在笔记本上快速地写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放下笔,目光又在大家身上来回环顾着,右手指重重地敲着桌子,说:“同志们,在座的各位算是石杨县150多万老百姓心目中的上帝,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因素决定在我们在座的人身上,大家说是不是?”他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声音突然大起来,“请同志们想一想,农村那些生活在困境当中的农民和我们有多大差距?我们每个月拿着那么多工资,可这些钱哪儿来的,我们一个人又有多少人来供养着?难道我们就不应该为他们真正办点实事吗?就不能为他们做出点牺牲吗?”裘耀和来回徘徊了几步,又转身对着大家,“也许大家感到今天的会开得很不开心,为什么?因为涉及到钱,世间最难办的事就是钱。所以大家都不说话。既然各位都不说话,拿不出好主意,那我只好发言了。”裘耀和又停住了,会场似乎有些骚动,有的人抬起头,个个都用惊疑的目光看着裘耀和,“我的办法是打一场人民战争……”会场上突然间死一般的寂静,整个会场上一下子如同冻结似的,“我们每个由财政供养人员如果拿出工资总额的10%-20%,包括离退休人员,每个农民出8个义务工,组成修路队……”
裘耀和话音刚落,会场上就低声议论开了。坐在一旁的蒋开盛低声对旁边的舒副书记说:“简直是奇谈怪论,这叫什么办法,肯定行不通,涉及到全县那么多人的切身利益,凭什么叫大家勒紧裤带,拿出钱来为他树碑立传,损害群众利益,这叫集资修路?简直是强权政治!”
舒达低声说:“你发言嘛!怕什么!”蒋开盛瞪了舒达一眼,低下头。裘耀和坐了下来,看着蒋开盛和舒达,说:“二位可以大声发表意见,说出来供大家讨论嘛!”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舒达和蒋开盛身上,会场再次静了下来。
“大家都不吭声,我也不强求你们,当然,你们肯定有许多想法,要大家从自己的工资中拿出钱来,我真的也有些于心不忍,可是没办法,谁叫我们在石杨县当领导呢!当领导就是要为人民办事,就是要付出,而不是当官做老爷。”
裘耀和的目光果断而坚定,“我只能说允许你们保留各自个人的看法,这事也不需要表决,我也不强求你们统一思想,但是我看准了的事,就要干。”裘耀和啪地合上笔记本,刚要站起来,又说,“这件事既然定了,就一定要坚决执行,各单位、各部门必须按工资表上的人头和工资额,按10%扣除,在座的领导,首先从我开始,带头执行。随后是在座的各位,各乡镇、各部委办局,一把手带头。谁违反了,后果自负!”
也许裘耀和只是为了解决石杨县150多万人民的出行和石杨县未来的经济发展和建设,采取扣职工工资来修路的办法,并没过多地考虑以后的影响和后果,他更没有想到这件事给他的人生带来多大的麻烦和影响。
无论怎么说,我们都必须肯定裘耀和的勇气和魄力,赞扬他的无私无畏精神,和那些不作为,只想当官的人相比,像裘耀和这样的领导难道不值得肯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