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到达“天鸟”咖啡室时,周冲、丁炳荣、柯大勇等几个人俱在坐。他和柯大勇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大家互不理睬。果然,他们在计议一件谋杀案的进行。
这时,田野的脑海中又在盘算。每一次的杀案进行,他想逃避,却老是逃不开,帮凶也不是做了一次了。这时候三姑娘的问题正需要钱才能解决。何不乾干脆脆捞几个钱再说……
所以他不发一言,静聆周冲指示行动机宜。据说这杀案是接受一个寡妇的委托。要谋杀一个骗财骗色的小拆白。这案子是金丽娃自己所接,并不是霍天行指示的。
杀案进行得非常顺利,他们总共六个人,伪装械劫,强行进屋将那小拆白枪杀,事后还席卷了一部份财物作为掩饰。
完事后田野偷偷问丁炳荣说:“这一案,我们每个人可分到多少钱呢?”
丁炳荣很诧异,田野自参加“正义”公司以还,从没有在金钱上计较过,为什么今天特别提出这个问题呢?“我也不清楚,相信最低限度也该在两千元以上吧!”丁炳荣答。
田野便又开始盘算。以平常的习惯,每一件杀案,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字。假如再继续干上一件案子,那末五千元的数字就可以凑足。三姑娘的问题便可以解决了。
待至分手时,周冲关照说:“明天上午十点钟至茂昌公司拿酬金!”
分手后田野回返公寓,他照例还是探视三姑娘的病况。三姑娘尚未睡呢?她已经起床了,脸上贴着的橡皮膏,腿上扎着的绷布,已全部解去,伤势全愈,精神也显得有进步。就只是她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小小的伤疤,不过这也并无减损她娴淑的美容。
“这样快,你就起床了吗?”田野说。
“既然可以起床,为什么还要躺着呢?”三姑娘含笑说。但脸庞上笼罩着的感忧,却是无法减褪的。
“今天可有人再来困扰你吗?”
“没有——”她默了一默。似在凝想说:“今天的情形很特别,什么人也没有来,就只有我一个人独守在这间房间之内,尤其屋子内所有的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上菜场的上菜场,这公寓就静寂如同死地。我守着屋子,寂寞好像进了修道院一样……。”
田野吃吃一笑说:“难道说你还希望有一个人来找你的麻烦吗?……”
“不!这时我在想,又体味到以前的生活,常常也是这样的,你出去了,公寓内没有人,只有我一个人空守着,有时,弄好了饭,在等候你回来吃,一等,就是四五个钟点,这种滋味真不好受……”
“啊,你还是喜欢混迹在灯红酒绿,人多热闹的场所吗?……”
“不!我现已想明白了,寂寞是可以养成习惯的,要不然,修道院里怎么多的修道女?田野,我已经决定了,我愿意为你而寂寞!”
田野顿时起了一阵羞懑,对三姑娘所说的话,不知该如何应付?
三姑娘继续说:“真的,我已下了决心,愿意为你守……不管你对我怎样……我愿意养成习惯……到这时候,我始明白寂寞才是幸福的!真的,我已决定了要选择这种生活……”
田野非常感动,但是因为三姑娘来得太突然,太急速,他不得不暂时把事情拖缓下。呐呐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先设法把你的债还清了再说……”
“不!田野!”三姑娘突然说:“我们何不远走高飞……”
“你的意思是逃走?”田野惶恐。忙上前堵着她的嘴巴,示意隔墙有耳。
“不要紧,沈雁出去了,还没有回来!”三姑娘兴致勃然地说:“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人?随便到什么地方去,相信只要我们两人肯互相厮守,不会找不到饭吃的!”
“唉——”田野长叹一声,又起了踌躇。
实际上田野愁郁的是有逃不出的苦衷,何况更带着一个三姑娘呢?但是三姑娘可误会了,以为田野仍在鄙视她可怜的身世。不由得不萌生了自卑感,到底她还自觉配不上田野的。
“还是先设法把债还清再说吧!反正我们要走!也要做一个清白人!”田野敷衍着说。
三姑娘失望之余,眼眶又起了一阵红润。
不一会,楼梯上起了一阵脚步声,是沈雁夜游归来了,他们的谈话只好终止。
第二天,田野依照约定时间,至宝丰大楼茂昌公司去。昨夜参加了谋杀案的人,周冲、丁炳荣、柯大勇等几个人俱在,团团的围在一堆,也不知在议论些什么东西。听他们的说话,知道霍天行已经由澳门回来了,而且还发生了些许不愉快的事情。他们看见田野,议论即告停顿。
丁炳荣说:“老板娘在经理室内等你,快进去吧!”
田野推门进内,只见金丽娃俨如大经理的姿态,正在研究一叠文件。
“几天不见,你的精神显得很好,容光焕发!”田野取笑说。
“但是你却憔悴得多了!”金丽娃也取笑着答:“是来领报酬的,对吗?”田野当然不否认。
于是金丽娃便自抽屉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田野。那信封内所装的,只是薄薄的一叠,薄得使田野几乎不相信。
“也许全是五百元,……或百元大钞!”他心中想。
当他把钞票自信封内抽出来时,却大为诧异,点数过后,原来里面只装有二百五十元呢。
他用怀疑的眼光瞄了金丽娃一眼,金丽娃神色自若,只报以含媚一笑。
“为什么这样少呢?”田野忍不住问:“难道说那小拆白这样的不值钱么?”
“二千五百元,怎能算少?”金丽娃笑着反问,也像在打官腔。
田野楞了一楞,举着手中的钞票说:“但是这里只有二百五十元呢?……”
金丽娃便说。“你欠了我两千元,忘了吗?扣除一成保险积金,二百五十元是一个很正确的数目!”
田野不乐:“你倒是很现实的!借你的钱才一两天,怕我赖了不成?”
“我完全是体惜你!”
“这话怎么讲?”
金丽娃正下脸色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有钱到手就化,化光了就借,假如这两千元交到你的手里,这不是马上要光吗?倒不如我先扣下来,等到你又需要有急用时再借给你……”
田野气急败坏地说:“我现在就有急用!”
“你反正天天有急用,急来急去,还是全部急到女人身上,要知道我并不希望你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钱,白白地花费到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身上去,我也是一个女人,很知道女人的性格,女人的心是一个无底的坑,对金钱,是填之不满,装之不尽的,永远不会满足的,你拿了大叠钞票,一次化光,和慢慢的化,都是一样的……。”
田野不愿听她唠唠叨叨的那一套邪理论,摇手说:“不管如何,反正我确是有急用才会向你借钱,假如你对我仍放心信任,我希望你继续把两千元借给我,反正我绝不会赖你的帐!”
说了半天,金丽娃才又在抽屉中取出一叠钞票,掷到桌上,叹口气说:“我不希望看见你浪费,这次只能借给你一千元了!”
“你真是视钱如命!……除了钱以外,相信什么也不认识的!”
金丽娃笑笑,竟毫无怒意。
田野身上有了两千余元,心中又在盘算,假如不借一千给吴全福,已经就将近有四千元了,再想想办法,凑出一千元,三姑娘的债即可了结。但是现在,只够偿还一半。又必需等到第二票谋杀案时,才能把全数凑足。不过靠“正义”公司的收入,并非经常固定会有的,有时候,一个月有好几次;又有时候,两三个月没有一点工作可做。田野只好打算,先把三姑娘的借据购回来了一部份再说。
田野复又走上永乐东街的公寓。他的房门上了锁。这是很奇怪的事情,三姑娘的病刚愈,就外出去了,到那儿去了呢?他掏出钥匙,把房门打开,那房间已经替他收拾得好好的。田野要找字条,他相信三姑娘假如到什么地方去,是必定会留下一张字条给他的。
但是找遍了整个房间,什么也没有找到。田野百思不解,三姑娘到那里去了呢?
假如说是上街去购物,她由舞厅内出来到被流氓打伤,身上一个钱也没带,那有钱去买东西呢?……
于是,他走出了房间,找着了阎婆娘查问:“三姑娘在出去的时候有什么话留下吗?”
“没有,什么话也没说。——不过是有一个男人来找她出去的!”阎婆娘说。
田野大惑,忙说:“是怎样的一个男人?”
阎婆娘说:“这个人说不出是怎样的形状,我从没有见过。个子高高的,面貌没有什么特征,穿着中式衣服,反正样子像个粗人就是了!”
“唉!”田野跺脚说:“那你为什么不拦阻她呢?”
阎婆娘脸有难色,说:“我看三姑娘并没有什么为难的表示,怎好拦阻呢?”
“唉——她受人压迫,怎敢表示呢……”
田野除了焦灼外,开始凝想。这个来把三姑娘弄走的流氓,当是尊尼宋所派来的,可能就是陈老么。
“你确实认明,这流氓从没有来过么?”田野再问。
“确实没有!但也许我没碰到过!”阎婆娘说。
于是田野跑进了房间,匆匆找出他那旧物箱,取出短枪,藏在身边,即推门下楼而去。
这情形阎婆娘看得很清楚,就单只没知道田野携带了手枪就是了。
田野首先打电话至金殿舞厅,找尊尼宋。但尊尼宋不在,刚好是陈老么过来接电话,问明是田野后,即加以讽刺说:
“田兄,这件事情,我劝你还是放手算了!何必呢!假如是为一个大家小姐,如桑小姐那样的,倾家荡产丢掉老命,倒也值得,为一个货腰女郎,那就大可不必了!”
桑南施的事情,居然连陈老么也会知道,但田野已无心过问,立刻提出警告说:“陈老么!我们大家全是出来跑跑的人,‘人是要一个面子,虎是要一张兽皮’,你们把三姑娘弄到那里去了?”
“这完全是等于涮我的面子,这算个什么呢?我希望你能够马上把三姑娘送回来,免得咱们弟兄伤和气——。”
陈老么哈哈大笑:“三姑娘你没交给我,我到那儿去把她找来送给你!把握女人的问题,全靠自己的能耐,谁能替你看得牢?三姑娘不见了,向我讨,这算是什么玩意?我又不是替你看女人的?”
田野咆哮说:“既然你不肯负起肩胳!那末,请你把尊尼宋找来!”
陈老么冷笑说:“抱歉,他外出去了,不在!”
田野逼不得已,也只有耍出流氓腔了,说:“那末请你转告一声,闯开门而做生意的,只有和气才能生财,天底下没有谁是可以欺侮的,人是一个,命是一条,惹翻了,大家把生死置之度外,放开手脚,硬碰硬的干一番,到时候大家也不好看!……”
陈老么满不在乎回答:“由这几句话,当可看出田兄的气度,不错,人是一个,命是一条,我们全是出来玩命的,也就顾不了什么,即算天塌下来的大事情也要扛着,不过,我兄弟出山的时候,先生曾交待过一句话,玩命要看价值如何?假如用在交结弟兄的道义上,当然是没有问题的,假如是为女人而折腰,那就有两种说法,当然,自古英雄不离美人,有美人衬配,英雄更见出色,不过假如这个女人是个卖肉而只认钱不认人的,那末这个英雄的用命也和妓女的肉价相同了……哈!”
田野再也听不下去,愤然将话筒掷下,他知道和陈老么这种地痞流氓胡扯下去,也断然没有益处,倒不如干脆采取断然行动。
首先,田野找到了丁炳荣,在他的心目中,“正义”公司真只有丁炳荣一人是真真实实还富有正义感的。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给他援手,他知道陈老么在九龙油麻地的地头上还有相当的势力,假如单人匹马去,准讨不了好。
在鸿发仓库之中,田野说明了来意,丁炳荣脸上隐现难色。他说:
“在香港,我还有一点办法可想,你是知道的,黑社会上讲究地头势力,地段地界分划清楚,大家流传有一句话,就是‘猛虎不过岗,好汉不斗地头蛇!’我们就算两个人去,还是要吃亏的,我看这件事情,还是得请柯大勇出马才行啦!”
“呸!”田野怒极而唾了一口唾沫,说:“柯大勇这小子枉在黑社会中混了这末许多的时日,竟一点义气也没有,这件事情,可能就是他一个人从中捣鬼,要不然尊尼宋他们才不会这样清楚我的内情……”
丁炳荣抑制他的冲动,堵着他的口说:“别嘴巴没遮拦的,要知道现在周冲正在极力设法收买他和吴仲瑜的心,给外人听见,恐怕又要添枝生节了!……”
田野点头,加以挖苦说:“现在丁大哥什么人情世故全分出界限了,做事畏头缩尾的——记得我在向你借钱时,你曾说过,钱是没有的,不过讲流血用命、耍刀枪的玩意,还可以助上一臂之力,现在小弟有了要求,丁大哥就把大门堵上,算是小弟年幼不懂事,不过既是话说出了口,就不希望收还来,我曾向陈老么夸过口,不管怎样,一定要自他们的魔手中把三姑娘抢救回来……现在虽然孤掌难鸣,没有人肯撑腰,不过既说了就要去做到,即算把性命抛掉了,单人匹马还是要去干一次,再见吧,丁大哥,瞧我的就是了……”
田野愤愤然地说完,转身就走,丁炳荣知道他已是有恼羞成怒的迹象,便伸手一把将他拖着,说:
“唉!你怎么这样暴燥,我们何不一步一步商量?”
“哼!”田野冷冷地答:“三姑娘进了虎口,性命危在旦夕,你还有兴致去慢慢商量吗?”
“不!我可惜的还是你!”丁炳荣正色说:“三姑娘的性命还没有问题!倒是你年轻轻的盲目送掉了性命才可惜!要知道尊尼宋他们千方百计把三姑娘弄回去,目的还是希望三姑娘能继续做他们的摇钱树,何至于要你替她担心思?试想假如尊尼宋他们要下毒手,还会弄一个活人回去变做尸首,增添自己的麻烦么?你在‘正义’公司混的时日也不算短,不会连这些许常识也搞不清楚吧?所以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
“哼!”田野再瞪目说:“我关切的并非他们要杀三姑娘,当然即算更笨的人也不会去找一个尸首拿在家里摆着的!但是三姑娘已历尽了沧桑,受尽了社会无情的蹂躏,她已是弱不禁风了,假如再遭受尊尼宋他们些许的折磨,准葬身到黄土里……丁大哥,你是有正义感的人,在‘正义’公司之中,我最钦佩的就是你,你认为我们能见死不救吗?”
丁炳荣踌躇了半晌,还是答不出话来。终于,他吞吞吐吐的说:“田野,请听我的劝告,本来,我们出来混在讲动刀动枪的圈子内,对生死,当然置之度外,但是生死也讲究价值如何?尤其把性命用在女人身上,假如是你们‘圣蒙’慈善会的那位桑小姐出了什么为难,你把性命用在她身上,那倒是值得的,因为她究竟是个大家闺秀……”
“不要说下去了!”田野又开始咆哮:“我懂你的意思,你说三姑娘曾经做过私娼,是个出卖灵魂的人,但是请别忘记了,天底下有谁生下来就是做私娼的,这是她的过错吗?是她自甘堕落吗?这不是她错,这是社会的错,就是因缺乏了仗义同情她的人,尤其在这乱世,那一个大家闺秀可以包保她一辈子是千金小姐,有了危难时没有人扶助,不就随时随地都有沦为下贱职业的可能吗?除了下贱以外,更进一步便是死亡,……那末堕落过的人,除了死路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道路,天底下生存着的岂不是全变得高尚人了吗?——我请你别忘记,我们也只不过是个职业凶手而已。能算得了高尚?算得了高贵吗?”
田野慷慨激昂地说了一大堆,丁炳荣似乎还是无动于衷。
这样,他便着了恼,霍然拔出手枪,拉开枪匣,检查过里面的子弹,又说:“我生平是讲究个人奋斗的,即算没有人帮助,只要我自己认为是对的,我单人匹马也要干到底!”说完,怒气冲冲的便走了。
丁炳荣除了摇摇头,没有其他的话说。
田野在乘轮渡过海往九龙时,伏在栏杆上,面对着滔滔海水凝思。忽而有人自背后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来,却是那私家侦探司徒森站在他的背后。
“咦,司徒先生,你怎么在这儿?”田野对这老警犬突然出现,露出惊恐,怀疑是追踪他而来的。
“现在的线索越来越复杂了,我需要到九龙去调查!”司徒森含笑说:“你到九龙去有什么事呢?”
“香港待腻了,到九龙去逛逛……”田野随口而答。
“仅是逛逛而已吗?”
因为这位著名的老警犬十分难惹,田野暗自警惕,最好不要有把柄落到他的手里。
“我想到九龙去跳舞——”他只有直截了当说出目的地。
司徒森笑笑说:“香港的舞厅不比九龙好得多吗?为什么跳舞要到九龙去呢?”
“呵——”田野很勉强的装着笑了一笑:“九龙的舞厅我的熟人较多……”
司徒森便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年轻人都爱拈花惹草的,‘女人是祸水!’要小心啦!”
田野虽不懂得他的用意,但心中暗起惊悸。
“你到九龙去又干什么呢?”他又问。
司徒森耸了耸肩膀。泰然说:“有人写告密信,我去调查!”
“告密信——”田野惊奇,但又自觉这惊奇的形色会使司徒森起疑窦。要装做镇静,形色更是不安。“是否关于贾子德杀案?”
“当然,不过事情越牵连越广了,这案子很辣手,不过相信离破案的时期已不远了。”
司徒森的眼光向来逼人是逼得紧的,田野不由得要回避开,自然而然地垂下头去。
“不过,我愿意告诉你,那告密信并没有署名的!也没有地址!”司徒森竟自动的说出了田野想问的话。
田野悒悒不安,更不敢随意说话了。
这时,刚好有一卖报童子行过,田野便购了一份晚报,装做读阅新闻藉以掩饰。
司徒森在旁默站了片刻,说:“快到岸了,我改天再找你谈吧!”便回客舱内去了。
“再见——”田野鞠躬道别。心中惆然,对着报纸,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踏上九龙,田野首先赶往宁波街舞女公寓去,他认为三姑娘既不在舞厅里,当然只有在公寓了,行色匆匆的,显得有点凶神恶煞,跨上楼梯时,三级两级作一步跳上去。
公寓中的舞女正齐聚,准备晚膳外出谋生活。她们之中,没有一个是不认识田野的。
这会儿,看见田野满面煞气,一个个全闪避开。
当田野湾上三楼的楼梯时,有人偷偷说:“又有好戏看了!”
“不要多嘴,天底下你能够找到一个对你这样好的男人吗?”一个失意者说。
田野踏上走廊时,听得房间内传出一阵嬉嬉哈哈的谑笑声浪。是什么人在里面欢乐呢?
那声音阵高阵低,是放荡而淫佚的,田野咬牙切齿,当不会是三姑娘和尊尼宋在里面调情吧?
三姑娘的伤病刚愈,而且对尊尼宋绝情切齿痛恨,又怎会一时转变至此程度……
那大门是暗掩的,田野怒极,再也顾忌不了那末的多,抬脚砰然将那大门踢开。触目所见,是一对正在里面缱绻缠绵的野鸳鸯,正拥抱在床上,衣衫不整,受到田野突然撞进的惊吓,惊愕地同时探起了头。那男的正是尊尼宋,女的却不三姑娘。是那和三姑娘居于邻房的香魂呢。她现在是红舞女了,挂了头牌。就怪不得要投进尊尼宋的怀抱。
田野知道这是接在三姑娘背后的第二个牺牲者……。
“嗨,姓田的!你懂不懂得礼貌?推门进来之前,不会先敲敲门么?”尊尼宋一面整理衣裳,一面自床上跳起来,气急败坏地说。
田野屹立不动,望向墙壁,墙壁上,新悬有一个巨型的十字架,说明这房间的新主人是香魂,她见个标准的教徒吧!
于是,田野冷笑说:“这地方没有法律,也没有上帝,更无须讲礼貌了!”
“你来干什么?”尊尼宋有逞狠之意。
“我来找萧玲珑!”田野泰然答。
“萧玲珑关我屁事!我早和她一刀两断了!”
“好汉做事,不要狡赖。你把萧玲珑弄到那里去了,放明白一点说来,我好走路!”
“他妈的,当老子是‘抱茶壶’的不成?女人不见了,找到我的头上……”
田野反手狠狠地把大门关上,同时闩上锁扣,这意思就是要和尊尼宋困在房间内相斗。
“不管你是不是‘抱茶壶’的?反正你指靠女人吃饭是事实,你是个舞女大班是事实,在舞厅里的女人失了踪,都得要找你!”
尊尼宋原是没胆鼠辈,看见田野这末一来,可又露了慌张之色。到底他自量是经不起田野这北蛮子的拳头的。“嗨!赌狠别赌到这个地方来!这不是你赌狠的地方……这已经不是萧玲珑的房间啦!……她已经易了手转让给香魂啦!……”尊尼宋一面说着,一面尽情的闪避开,和田野相距得远远的。
田野直向前紧逼,一步一步的追着尊尼宋走。
“这地方,什么人都能来,只要有钱,只要谁高兴。你能来我为什么就不能来?”
当他要伸手抓尊尼宋时,尊尼宋怪叫。
“嗨,你要干什么?……”声音已开始发颤了,又要装出凶狠。
“我想和你亲热……”田野的目中露出凶光。尊尼宋见情形不对,拔脚就跑,窜至房门前想扳开门闩夺门逃出去。
田野早把手枪拔出,怪叫说:“你敢再动一动,我就是打碎你的脑袋!”
看见了手枪,尊尼宋就脸无人色,不由得浑身打颤了,显得进退维谷,狼狈不堪,也不知道该夺门逃走好,还是硬挺下去好。到底,这北蛮子的个性他是清楚的,从来说干就干,没什么含糊。
“你究竟欲何为……”他迸出了一句话。
“带萧玲珑回去,或者拿你的命回去!”田野说。
“我告诉你萧玲珑不在我这里……”
“你把她藏到那儿去了?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有个担待,畏头畏尾的还能出来做人吗?”
“我能把她藏到那儿去呢?……她又不是三两岁的小孩……”
“你还要油嘴吗?……”田野朝他行了过去。“那末我就先打掉你的油嘴……”
舞女香魂也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的缩在一旁,一直不敢答腔,这会儿看见再闹下去就要出事了。便壮着胆子,走上前去,一把抱着田野的膊胳柔声说:“田先生,不要发恼,请让我和你讲几句话!”
田野还是怕尊尼宋趁机逃走,伸手一把紧紧执住了他的胸脯,带拢来,向后面一推,尊尼宋便直打倒退,直退到一张沙发椅上倒了下去。然后田野转向香魂说:“你要说些什么?”
“萧玲珑不在这儿!”香魂颤着嗓子说。
“我有眼睛能看得见,当然知道,我问的是她被藏在什么地方?”
“柯大勇把她带出去了!”香魂说:“大概在半个钟点之前!”
田野乍听之下,怒极、气极,愤恨三姑娘没有骨气。居然又和柯大勇那卑鄙无赖之徒混在一起,而且还双双出游呢。
“无耻!”田野骂了一句:“她们上那儿去玩呢?”
“不知道——不过曾经说过,晚上要到舞厅去的。”香魂答。
田野忿然再瞪尊尼宋一眼,把手枪藏起,走向门,拔开门闩,临走时,一把将香魂拖着,扯出门外。沉声说:“香魂,萧玲珑是牺牲者,我们有目共睹,现在,你竟然代替了她的地位,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再成为第二个萧玲珑……”
香魂微笑,说:“放心,我绝不会像萧玲珑的那样懦弱,我现在只求当红,挂头牌,只要能够把香魂两字的霓虹灯挂在正门上,我就满足了,这是不计一切牺牲的……”说完哈哈一笑。
田野明白,这是欢场女人的虚荣心,认为挂了头牌,就是出人头地,不惜以出卖自己的人格,甚至于以灵魂交换。“挂了头牌,又有什么用处呢?”他说。
“假如做舞女,不当红,所求的又是什么呢?……”她答。
“萧玲珑也曾当红,但是请看看她现在又怎样?”
香魂说:“这是萧玲珑的失败,我绝不会学她一样的,我挂上了头牌之后,不等受到威胁,马上飞走转到第二个舞厅去,看尊尼宋又能把我如何?”
她的态度坚决,似乎很有把握,田野知道劝说无效,女人在被虚荣迷窍时,是最有自信的。
“那末,我只有祝你幸福了!”田野最后说。
当他落下楼梯,经过二楼通道的时候,那些舞女仍守候在那里,每个人俱是眼怔怔的,似乎有点失望,没看到一场热闹。
八九点钟的时候,田野即赶至金殿舞厅去。
果然的看见柯大勇在坐,正招了三姑娘坐台子,而且还有那斯文无赖彭健昌陪坐。这时,他当可明白,柯大勇和彭健昌已扎在一起,狼狈为奸,到公寓找三姑娘出来的是彭健昌无疑。
三姑娘好像对他们的仇怨全消,有说有笑的,她的手腕还有未消的伤痕,贴着片片的橡皮膏药,竟然就把所有的旧恨完全忘去。到底,欢场上的女子的习性都是如此的,恁是有任何苦恼,全压在心中,奉侍任何一个人,都是迎起笑脸的……。
田野怒冲冲的向他们的座位走了过去。踢开了一张椅子,即沉着嗓子说:“快跟我回去……”
这是非常不礼貌的举动,三姑娘讶然抬头,同时柯大勇和彭健昌也愕然起立。
“噢,田兄,你来了!”柯大勇表示友善说话。
田野没有理睬,仅指着三姑娘说:“我叫你跟我回去,听见了没有?”语气是命令式的。
三姑娘看田野的态度有点失常,脸孔胀得血红的,可能又是酗了酒,这时候,假如和他好好的解释讲理,一定是不会讨好的,一时,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是好?尤其,旁坐四周的客人,都已调过头来看热闹了。在这种情形之下,是非常狼狈的。
田野见三姑娘兀坐着不动,便开始咒骂了:“亏你还有脸孔坐在这儿,人家要赶你走,把你的名字由头牌涮了下去,又把你当作商品,待价而沽,这样你还有兴趣继续坐下去么?你当真的愿意由头牌变成了‘汤团’,继续混到整个肉体被人瓜分零沽死而后已么……?”
三姑娘已吃不住田野的这种无理辱骂,假如是普通的一个客人对她这样无理,她倒可以忍耐得住,但是田野是她心目中唯一最爱慕的人,在突然之间,这样的常众辱骂,实在有点不好消受。心头上一阵比一阵辛酸,已是热泪盈眶了。
“田野,你不要再说下去……”她站起来,带着哀求。
“那末——跟我走吧!”田野就出手去牵她了。
“唉,何必这样气恼呢?难看难看!”柯大勇穿身站在当中,阻挡了三姑娘的去路:“给大家留一个面子,四周的客人很多,大家全眼瞪瞪的看着呢!”
“哼,他妈的,好像捉奸一样,算个什么劲?又不想想究竟和人家是什么关系?”彭健昌在旁发着牢骚。
田野听不进耳,仗着有几分酒意,就准备逞蛮了。“去你的!”他一把推开了柯大勇的手,叫嚷着说:“管你屁事!”
“嗨!”柯大勇也告恼羞成怒,到底出来跑跑的人,有上三五分名气,就不能够作大庭广众之间被人涮面子,即算硬挺也要拼到底了。他说:“姓田的,我已经在同事的友谊上说过好话啦!”
三姑娘看见情形不对,只有推开柯大勇自己冲上前,一面向柯大勇,彭健昌打招呼,说:“柯先生、彭先生,容许我和田先生说几句话……”一面,拖着田野便往外走。
看这样情形,柯大勇和彭健昌虽怒而无言了。
三姑娘直把田野拖出舞厅走廊之外。忍着辛酸,柔声说:“田野,何苦呢?我的俩人,共个患难,同是天涯沦落人,别人逼我,已经够受的了,你何苦还要逼我呢?……”
田野说:“我并不迫你,我只要求你跟我走!跟我回去……”
“走?叫我走到那儿去?回去?回到那儿去?那儿才是我的家?”三姑娘冷冷地苦笑一声:“我活在这世界上,已经是被黑暗包围了,想跳出这黑暗的圈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论走到那儿!都有人想吃我,这些吃人的恶魔,随时随地的都会跟在我的身边,我能走得出去么?想逃亡吧!没有人给我指引,携带我远走高飞——现在要我走,我还能走到那儿去呢?我实在不愿意连累任何一个人,自己的命生得苦,就只有按照命运的安排,逆来顺受……因为我还没到达想自寻短见的阶段,我有生活的勇气,看天公究竟把我磨折到什么程度?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在这里留下……”
这番话,田野并不同情,说:“既然有生活的勇气,那末,就跟我走!”
“不!你有你的前途!我是一个在你眼中不值钱的人,让我在这里留下吧!我实在不愿意连累任何一个人!”三姑娘的态度非常坚决。
田野正蓄着一肚子气忿,这会儿便发泄出来了,说:“我明白了,你生活在灯红酒绿的场所里,和金钱、醇酒、调笑、淫奢……全结上了不解之缘,这就是你不告而别,要回到这个地方里来的原因!你是对的,错完全在我;我看错了人,因为我并非是混在这种圈子内生活的人,看不惯这种寄生人下的生活,任人调笑、凌辱、甚至于殴打,还装着笑脸迎人,我的骨气太硬,宁死也不肯屈服,所以我失败了……现在,出自我的天良与我的同情,我再问一句,你究竟跟不跟我走!请你别含糊回答!”
三姑娘的热泪就告淌下,半晌,仍说不出话来。
“鼓起你有胆量回到这里来生活的勇气,回答我,只要你肯说一个不字!我马上就走!……以后永不再为难你了!”田野毫不留情地说。
三姑娘根本无话回答。
田野再说:“哑了么?我只要求你说一个字!一个字就解决了!”
“田野……不要逼得我太紧好不好?”三姑娘开始哀求了。
“我没有兴趣逼你,我在问你的话!”
“你是个好青年,你有你的前途,而我仅是个不值钱的女子……”
“那你就是表示,你不要走……”田野咆哮。
三姑娘抬起脸来,已是泪痕斑斑。恳声说:“田野,你的个性,我很能了解,这几个月来,承蒙你的照顾,使我刻骨铭心。但是天意作弄,我实在再无法和你在一起了,希望你忘记我,就算世界上没有我这个人吧……”
“忘记?——”田野怒得浑身战悚:“这是什么意思?”
三姑娘忙持着他的手。忍着辛酸柔和地说:“……我也是被逼不得已的,试想我们两人的地位悬殊,怎能相处在一起呢?这是天意,我们分手,大家把过去的完全忘记算了……”
“嗯!我明白了——”田野咬牙切齿,不断点首指着舞厅的灯彩说:“你需要这种生活,这该多么好!昏沉沉的,醉昏昏的;男的风流,女的放荡,纸醉金迷的场所,谁踏进去了,就脱不了身,正等于有许多人在这里倾家荡产,身败名裂,直至毁灭为止!好的,不必用‘忘记了过去吧’!这样美丽的词句来作掩饰,只要你愿意留下,我无权干涉,正如你所说,我们地位悬殊,你是红舞女,而我呢,仅是穷光蛋一个,没有能力为你偿还欠债……你说得对!最好是分手,正因为金钱逼压了我们,逼得我们大家都要把对方忘去……我不愿意再多说话,不过我仍愿意给你作最后的忠告——你已经不是红舞女啦!你已经没有那光彩的霓虹灯挂在大门口处让人欣赏,你只是一个落泊的红舞女而已,任何人可以对你凌辱,要你坐冷板凳,要把你的肉体零沽整售,甚至于高兴起来还可以殴打!这些并非是一个普通的人能够反抗的,必须要有勇气有毅力才能打出难关,但是我知道你对这种生活有极大的留恋,又有极大的忍耐,只要能享受这种靡烂的生活,一切都可以逆来顺受……既然你的个性是如此,只当我是白走了一趟,你就在这里留下吧!我走了……”
三姑娘怔怔地听田野说着,直在摇头,伤感的泪珠畅流不竭,每有客人经过他们的身旁时,她还得掩面回避。
“你没有话说,那末我们就再见吧!……”田野再说。
但三姑娘忽的把他拖着,似在内心中有着无限的话语,欲言又止。又好像对田野仍有留恋。
“既然没有话说,拖着我干吗?”田野挣脱她的乎时,忽然冲动起来,扬手括了三姑娘一个耳光,还骂了一句:“下贱的女人!”
三姑娘抚着被打得火辣辣的粉颊,号啕而哭,痛不欲生。
田野头也不回,忿忿然的便走了。橐橐的脚步声直穿出了舞厅的大门。
这时,柯大勇从门帘处钻出来,原来他一直躲在偷听呢!这时笑吃吃的说:“这种莽汉鲁夫,何必要和他一般见识?早就该请他走啦!唉,这也只能怪你自己不好,明晓得他是这样的一种人,还要和他混在一起,岂不是自讨苦吃么?好啦!算了,算了,我陪你进舞厅去喝杯酒,消消气就算了,以后少和这种人来往就是了,假如不是因为他的话,亨利杨也不会买凶手揍你啦……”
三姑娘的哭声,一时确实无法歇止的。柯大勇向仍隐在门帘后的彭健昌递了眼色,彭健昌露身出来,两人一搭一挡的,半哄半劝,把三姑娘送回舞厅里去。
田野怒冲冲的踏出了舞厅的大门,迎面扑来一阵冷风,使他打了一个寒噤,顿时整个人便冷静下来。
举目四看,四面黑黝的一片,只有背后舞厅门前悬着活动霓虹灯在闪着光彩,……还有那“香魂”二字,鲜红的霓虹灯彩是特别的刺眼……
四周环境是冷清清的,他不免踌躇起来,很后悔为什么会一时抑制不住,打了三姑娘一个耳光,这可怜的女人,四周包围的人已经把她欺侮得够了,现在,连他自己也去欺侮她,未免在人情道德上俱说不过去。即算三姑娘真的是依恋灯红酒绿的生活,也不应受到田野的凌辱,何况,田野在落魄时,还受过她的好处呢?……他想重新走进舞厅里去,向三姑娘道歉,再次的好言向她劝说,要求她觉悟,迅速脱离那种人吃人的地方。但是他的脚步却被他刚强的性格控制着,“好马不吃回头草”说过了就算了。何必颠三倒四的,况且三姑娘又不是一个怎样了不走的女人。
他的心情,一阵比一阵矛盾。舞厅内传出轻飘的音乐,飘送到静寂的街道上,倍增伤感。他真不知如何是好,去留难决。忽而,音乐转变了,是很兴奋的进行曲。于是,田野鼓起了勇气,毅然的离去了。
这内中有一个悲惨的隐秘,他还没有知道,就是三姑娘之所以要离开永乐东街公寓,回到舞厅里去。还是尊尼宋利用了彭健昌出面,以取田野的性命为要胁,请三姑娘回舞厅里去做摇钱树。这就是三姑娘说不愿意连累田野的原因。
“正义”公司突然间召开了紧急会议,消息已传递遍至每一个地位较高的人员。地点是在“鸿发”仓库。沈雁约了田野结伴而去。当他们抵达摩罗地街仓库的后门时,只见周冲一人正把守在门口。
田野跨进了门,周冲怒目相视,把沈雁扯在了一旁,沉声说:
“你为什么把田野也弄来了?”语气中似乎这个紧急会议并没有田野的份。
“怎么?田野不是高级人员么?”沈雁惶恐地说。
“老板特别关照不要召他!”
“我并不知道,我得到吴仲瑜的通知,说是每一个主干人员都得要到,以为有田野在内,所以便顺便把他也邀来了!……”
“这是吴仲瑜的疏忽,假如老板指责下来,你和吴仲瑜自己去对质吧!”
是时,丁炳荣在仓库也发现了田野在座,他神色不安地出来找周冲查问根由,经周冲说明原委之后,丁炳荣便招田野趋至身旁,回避了大家的耳目,低声说:“今天的紧急会议,并没有召你,你还是早点回家去吧!……不要怀疑,这是因为有一个紧急行动,并没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田野初时非常惊诧,在后又半信半疑的。他记得在平常的时候,不论有任何紧急谋杀案进行,都少不了他的一份,现在正是他向金丽娃表示需等钱用之时,所有略为高级的人全召集了,连那秃头大汉余飞也到了场,而偏偏的就不要他参加,这是什么道理呢?难道说这是有虐待狂性的金丽娃,知道他急着需用钱,而故意不让他赚钱么?他又以怀疑的眼光向丁炳荣凝视,又似乎不相信丁炳荣的话真的,但丁炳荣并没有开玩笑的形色流露。
“别查根问底的,相信我的话,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该上慈善会去上班了!”丁炳荣再正色说。
田野是个性格刚强的人,既然别人已宣布了无需用得着他,他自然也不作任何要求。就说:“好的,既然无需用得着我,我自然也不必留在这里打扰你们开会了,再见吧……。”
他尴尬地退出了鸿发仓库,心中仍是百思不解,觉得这回事还是有蹊跷呢。
当田野走后,沈雁偷偷问丁炳荣说:“为什么这次没田野的份儿呢?”
“贾子德的杀案发了……。”丁炳荣答。
田野的思绪紊乱,心如搅丝,无所适从地在“圣蒙”慈善会略为打了一个转,即闷坐在咖啡馆里。
晚间时又喝了很多的酒,直至酩酊大醉,在咖啡馆内俟至酒醒,始才返家。
踏上楼梯,即听到一阵啼啼哭哭的声音,男女混杂,正是吴全福一家人。
“你假如死了……我们一家人该怎么办呢……?”是吴全福太太的哭声。
“啊哟!我一辈子守寡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要知道我好容易才把你养大,你这样的不孝顺,假如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有什么指靠……?”是吴全福的母亲的声音,悲咽动人,显得非常凄切。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田野打了一个寒噤,酒也醒了!慌忙穿进吴全福的房间里去。
只见吴全福直条条的躺在床上,两眼翻白,口中吐着白沫,他一家人,老老小小,全围在床畔,哭哭啼啼的,还有一个医生,正在替吴全福注射。
“现在,让他好好休息一会,等十字车来了之后,送到医院去!”医生说。
“怎么回事?”田野问。
全福嫂子泣不成声,看见田野,仿如看见亲人一样。吞吞吐吐地说:“吴全福不知道着了什么邪?……他服毒自杀,喝了两瓶拉苏……”
“为的是什么呢?”田野说。
“我根本不晓得怎么回事?……田先生你对吴全福的个性情是晓得的!他平常的时候,不论有什么事情,全不给家里的人晓得……一旦发生了事情,家里没有人能替他分忧……田先生,你说!假如全福有个三长两短,那末我们一家人该怎么办呢?……”
吴全福还没有死啦!他们一家人就哭得这样伤心,假如给服毒的病人听见,该会多么的伤心。
田野忙制止他们说话,劝慰说:“大家安静下来,现在救人要紧,……不要使病人心里难过……”
不一会,医院的十字车到了。护士用担架把吴全福抬下楼去。田野拦阻吴全福的一家人前往。但是吴全福的太太一定要去,他却没有办法。
由医生陪伴着,一同到达“圣提芬”医院,当吴全福被送进手术室时,田野和全福嫂守在门外等候。
田野在想,吴全福究竟是为什么自杀?他想到,可能是因为书报社的关系,事业失败了……更可能是遭受了汤九斤兄弟两人的欺骗……但是欺骗到什么程度?而至逼使他萌轻生之念呢?
在手术室门前等候急救病人,这种滋味,不是身历其境是不会领略得到的。
全福嫂是个老实人,她哭泣不止,田野当能懂得她的心情,她们一家七八口人,全指赖吴全福过活,万一吴全福出了差错,那末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将会陷于绝境。
“田先生,你看全福要紧吗……?”她问田野说。
“服毒并不太深,相信没有关系的!”田野安慰她说:“是什么时候服毒的呢?你们都在家吧?”
“不!今天晚上,他回家的时候,我们就发觉他的神色不正,晚饭时他喝了很多的酒,饭后,他摸出几张电影票,吩咐我把孩子和妈妈带去看电影,我以为他心中紊烦,想安静一会儿,不疑有他,便遵从他的嘱咐,带了妈妈孩子去看了一场电影,不料回返家中,看见房门紧闭,他在里面呻吟,我就知道情形不对了,忙破门进内,原来他竟这样的忍心,撇下我们一家不顾,服毒企图自杀了……你看,叫我们一家老小怎么办呢?……”
田野又忙制止她多说无谓的话。“那末外间的人还不知道他做出这种糊涂事吧?”田野问。
“怎会不知道呢?我们看完电影回来,大门口早就围拢了一大堆人,七言八语的,在后还是阎婆娘替我们去请的医生啦……”
“不!我是指书报社里的人,汤九斤兄弟两人!”
“他们该不会知道吧!”
这样,田野心中便有主见,不断地点首,似乎很有把握替吴全福解决当前的困难。
不一会,医生自手术室内出来。全福嫂忙趋上前追问。
“大夫,怎样了?怎样了?你不要瞒我,我受得住的,吴全福怎样了?”
医生颔首说:“已经脱离险境了,放心吧!大概休息个一两天就会好的!”
听说吴全福已脱离了险境,田野心中放下了一头重压,又把全福嫂扯在一旁,殷殷相劝说:“你不要再多说不必要的话,让全福兄好好休息一会儿,要知道他的心中可能要比你更难受呢……”
之后,田野即匆匆离去,似乎有急事要做!
忠民福记书报社,是设在皇后道中的闹段,由于业务的扩充,它已有了一个十来尺宽的铺面。
时在子夜,并已打了烊,铺门掩上了,还拉上了大铁闸。这是香港防盗的设备,每户都很森严的。
田野来到门前,因为他不知道汤家兄弟的住址,不得不先到这里来打听,他伸手拍门,拍得很猛。
“汤九斤在吗?……”他一面叫问。
过了约有一两分钟的时候,始才有人出来应门。
“什么人?”嗓子很大的在里面呼喊,洞窗揭开一条小缝,露出的一双小小的鼠眼。
“先生——你又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汤总经理早回家去啦!你这样怪叫怪叫的,三更半夜把人的头也吵昏了……”语气是非常的不礼貌的,田野知道这个下人,正是汤九斤弟兄的班底,所以心中便暗自警惕,需要忍耐着,要等他把门打开,才好作道理。
“我是吴全福派来的!要找汤九斤有事啦!”田野说。
“为什么不到他家里去找呢?”灯也射出来了。
“我不知道他住在那儿哪!”
“住在……”
“我才来香港不久,不认识路,你先开门让我进来,我送你几个小费,你替我把汤九斤找来!”
“我告诉你地址,你可以坐‘的士’去找,准找得到的!”
“不!你还是开门让我进来!”随着,他自洞窗投进去一叠钞票,约五六十元,田野接着说:“无论如何要请你帮一个忙,要知道我和吴全福是好朋友,他有了急事……”
“先生,我认识你,你两天前还来过一次,又是董事长的人……但是我怎能走开呢?今晚上又是我值夜,你还是坐汽车去吧……”
“既然你认识我,那还怕什么呢?有我替你看铺门就行了,当真的吴全福有了急事,才会派我来的!”
这样,那小厮才慢慢的把铺门打开了。
“吴董事长究竟有什么急事呢?这样三更半夜的叫你到这里来找汤九斤,他自己又不去找?”他问。
“吴全福死了,自杀死的——你就把这话告诉汤九斤就行了。”
“死了?”小厮打了个寒悚:“为什么要自杀呢?”
“你小孩子,不懂得这末许多,还是快去快回,告诉汤九斤,我在这里等他就是了!”
那孩子倒是有点慌了,匆匆忙忙的整理好衣裳,再三叮嘱田野帮忙照顾店铺,袋起了钞票,便走了。
田野把小孩打发去后,掩上铺门,便开始在铺子内打主意,他要搜索一点关于汤九斤兄弟两人欺骗吴全福的证据。自然,那些书架上所摆罗的图书,都没有什么证据可找寻的,主要还是那锁了房间的经理室,可能找出些许倪端。
房门是装着自动锁的,田野既没有钥匙,怎么能进去呢?他当然不敢莽撞,破门而入留下犯罪的痕迹。绕着经理室外周观察了一遍,全无计可施,没有一些地方可以供他设法进房间里去。
他开始踌躇一再思索,觉得对付汤九斤这种刁狡之徒,还是保持身份比较好。
于是,他又重新踱出门市部的大厅间,在那小厮所架设的行军床上坐下……脑海中的思潮起伏,该怎样对付汤九斤兄弟两呢?来的时候,似乎很有把握,但是现在又感到旁徨。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时刻一分一秒过去,汤九斤住在那儿又不知道,小厮去找他尚需多少时候方能到呢?他在床上躺下,伸手扳了扳枕头,意外的,他的手扳着了一束铿铿锵锵的东西,摸出来看,竟是一束钥匙呢。
田野大喜过望,他对辨认钥匙的技能倒是有的,属于经理室大门的自动锁的钥匙有两三根之多。大概是总经理交给小厮作为打扫房间开关所用的。
田野急忙去试开房门,一点不错,那自动锁旋告打开。他默想片刻,觉得这钥匙很有用处。便把那根钥匙自匙扣中取了出来,放在袋中藏起,其他的钥匙,仍放到行军床的枕下。
他进了经理室,因为已有过一次拜会汤九斤,各种物件家俱对他并不陌生,气派是够大的。总经理的办公桌斜斜的占了一个墙角。还有保险库,及招待客人所用的沙发椅……。
田野并没有扭亮电灯,同时,他觉得搜索也没有绝大的用处,倒不如保持斯文的身份,好对汤九斤进一步下手。这样想着,他的计划和原先的完全改变,略为翻检了各处的抽屉,有锁锁着的,绝对不去抚动。因为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过了约有十来分钟,大门外有一辆汽车疾驶而来的声响,随着沙沙的脚步声踏进屋来。
田野知道是汤九斤到了,便移身安闲地在沙发上坐下,燃着了香烟,两条大腿高高的跷到办公桌上。
“咦?人呢?”是汤九斤的声音。
“他说在这里等候的……”小厮答。
“汤总经理,我在这里哪!进来吧!”田野在经理室内招呼。
汤九斤大怒,盯了小厮一眼,有责备小厮胡乱让人进入经理室的含意。小厮也被弄得莫明其妙,他记得很清楚。经理室的房门经过打扫后分明是已经上了锁的,为什么田野会迳自走了进去呢?
当时,他还不相信自己的记忆,匆匆的走到了行军床前,掠起枕头,看见那串钥匙仍还安置枕下,他便茫然了,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错误,他断断不会想到那串钥匙已少去了一把哪!
汤九斤穿进经理室内,看见田野即打恭作揖的说:“田先生,这样晚了还劳驾你出来……吴全福不打紧吧?”
田野瞧不起汤九斤的为人,并不作正面回答,双脚一抬,自办公桌上移了下来。吸了一口烟,始才说:“你的弟弟为什么不来?”
“他,我并没有通知他!因为我听说吴全福自杀,又有你等在这里,所以我匆匆忙忙的便赶了过来……”汤九斤表露急切地说:“吴全福究竟怎样了?……有什么事情使他忽然轻生呢?”
田野正色说:“他喝了过量的来沙尔,据医生说,可能没有救了,所以我要赶到这里来!你是知道的!我和吴全福情同手足,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我正要来问你,吴全福为什么自杀?”
“噢……”汤九斤有点不大自在,说:“我怎知道呢?他的人,生得性格古怪,有点不称心的时候,会拼命喝酒……”
“我听说他在书报社内并不很得意!对吗?”田野的眼中闪烁着凶光。
“并没有……他由总经理升做了董事长……”汤九斤忙给田野递烟,以掩饰他的不安。
田野冷笑:“董事长不过是个虚名而已,实权还是在总经理的手里吧?”
“那里的话!我事事还是要请示董事长的!……”他狡猾地答。
田野站了起来,在运用他的智慧,更采取霍天行的优点,在逼压一个人时,要慢条斯理的。他让汤九斤替他燃上香烟之后,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烟雾后,始才说:“但是汤总经理,吴全福在自杀之前,曾写下了一封遗书!”
“哦!遗书上写了些什么呢?……”汤九斤的惊慌已完全露出。
“假如外面的小厮真个是你的心腹人,那末我可以直截了当的告诉你!”
“该没有问题吧!”汤九斤战悚说。
“吴全福的遗书上说,完全是你把他逼死的!”
汤九斤脸色大变,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田野看汤九斤的形色,就知道讹诈之计已经得逞。便冷冷的继续说:“但是你们兄弟两人怎样逼他,又没有说明!”
“对呀!我们怎样逼他呢?”汤九斤似乎找到了解脱的话柄。
田野冷眼相对,又说:“这就是我今晚上所以到这里来的原因,我需要明白你们怎样逼压吴全福——记得初时,我赠送一千元给吴全福,他就打开了门面,开下了这间书报社,生活就已经过得蛮好了,没想到现在业务发达,门面也重新装修扩充,他反而被逼得走上自杀的道路……。”
汤九斤默了一默,不作正面回答,似有感触地问:“吴全福的遗书带来了没有?我想看看呢!”
“你没有看那遗书的理由,因为上面还有许多关于个人的私事呢?假如说,‘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那末你又何必担忧那封遗书上所提及你们兄弟两人的事情呢?……”
“我并不是害怕……实在自问良心说,我并没有什么对不住吴全福的地方!”
“这样很好,我现在唯一希望,你可否允许我把你书报社自开幕至今天为止的帐册,给我看一遍?”
“查帐?……这是为什么呢?你当能相信我,在帐目上不会有什么鬼祟吧?”汤九斤已露出慌张,不断地揩拭额上冷汗。
“当然我相信你不会有鬼祟,这就是所以我肯等待你来当面研究的原因!要不然,我早撬开你的抽屉,自动检查了!”田野咄咄迫人说。似乎已像一个很熟练的职业凶手。
汤九斤脸有难色,因为他自己也摸不清楚那些帐册上是否有漏洞会被田野查出蹊跷。
“唉!何必呢?”他狡狯说:“现在已经是深夜三点多了,既然相信我的为人,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查帐?留下一点交情……让我把帐目全部清理好,我全部公开出来给你研究……”
“不!”田野摇手说:“我并非要查你的弊病,我主要的还是要看看吴全福究竟还有多少财产——”
“现在看也不是时候!”
“你怕的还是有弊端吗?”
“不……”汤九斤支吾以对:“帐册并非搁在抽屉里!锁在保险箱中呢,管保险箱的是汤冬!”
“那末抽屉可以打开给我看看吗?”
“我钥匙并没有带来!”
田野一连串的几句话,已把汤九斤狡狯的心情和盘托出,自认为他非常满意。他忽的改变了口吻说:“好的,既然如此,那么你什么时候可以把帐目公开给我过目?”
汤九斤见有了转机,暗露喜色说:“明天晚上如何?我把汤冬也找来!”
“为什么要明天晚上呢?”
“明天白天我们好准备!……”
“是否想涂改帐目?”
“那你是侮辱我的人格了!”他又给田野递烟。
田野豁然而笑,反而说:“但是明天晚上我没有工夫,又怎么办?”
“那末后天如何?”
“这样于你的时间更充份了!”田野加以挖苦说:“我是指你们整理帐目——但是希望你切要记得,我并不是查帐,只是友谊性的为吴全福处理业务作一个成败的检讨……”
汤九斤唯唯是诺,田野就不再谈及吴全福的问题,就算汤九斤提出,他也支吾其他,把话题转过去,七拉八扯的询及汤九斤对今后业务的计划。汤九斤自有一套歪曲的道理。把一切的问话回答非常圆满,同时更可证明他对书报社的野心。
时间过得很快。他们闲聊了一阵子,天色已告黎明,田野似乎另有用心,拖着汤九斤外出用早点。
香港的茶楼,有许多是通宵达旦的,又有许多是专做晨间早市,所以随时随地都不怕没有去处。
他们走出书报社时,晨星寥寥,田野引汤九斤至附近的一家茶楼,用了早点,直拖到东方天白,市面上已开始做生意时,汤九斤假惺惺地欲去探看吴全福,但田野加以拒绝。
田野和汤九斤分手后,即又赶到“圣提芬”医院去,全福嫂子仍守候在那里,据医生说,吴全福已完全脱离了险境,就只是需要休养。最好不要让任何人骚扰他。
田野走进病房,吴全福已经醒了,精神萎靡,很软弱的,当他看见田野时,起了一阵悲伤的抽动。
田野不作任何问话,只抚着他的肩膀说:“一切都没有问题了,你好好休养吧!”
以后,他就把吴全福嫂子招出病室,关照她说:“吴兄需要休养,你留在这里只有扰乱他的心病,倒不如出去替我做一点事——现在,你到忠民福记书报社走一趟!去找汤九斤,说吴全福自杀死了……。”
全福嫂大为吃惊,不明白田野为什么要她去撒谎。
“不要猜疑!”田野再说:“按照我的话去做,只有这样,才能知道他们书报社内幕及吴全福自杀的原因!”
全福嫂是个没有念过书的乡下妇人,不懂得这末许多蹊跷。她景仰田野的为人,认为田野的所作所为都是对的,心中虽有不解之处,但唯唯诺诺的就把事情答应下来了。
“记着——”田野又说:“千万不要告诉汤家弟兄,吴全福现在留在那一家医院。只说吴全福已经命绝,马上要送进殡仪馆。同时,最好缠上他们两个钟点,下午的时候,叫吴全福的妈妈再去……”
田野经过一再交待以后,全福嫂似懂非懂的,算是应允了田野的吩咐,道别分手做事去了。
田野因为整夜还没有合过眼,觉得有点疲惫,同时还计划着晚间的行动,所以和吴全福嫂分手后,即乘车回返永乐东街公寓。
沈雁的房间大开,人在里面熟睡,田野不禁又憧憬出昨夜鸿发仓库的一幕,他们的会议开得太过神秘,所有的高层人员全到齐了,而独独把他撇开……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回至房间内,他竭力把纷乱的情绪抛开,躺在床上,一心一意的惦念着晚间所需要的行动,一定要把精神养好。但是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约过了有一两个钟点的时间,始才朦朦胧胧的进入了梦乡。
大概到了三四点钟的时候,忽然有人把他摇醒。
田野张开眼,原来是沈雁坐在床前,他说:
“你怎么昨夜没有回来?上那儿去了?”
田野露出愁苦,叹了口气,说:“我的命运是纷乱的,那有时间给我安静呢?”
沈雁露出苦笑:“你的人生观,越来越是灰色,其实人生苦短,苦难时且苦难,欢乐时且欢乐,管他呢!能渡过一天,就是一天!”
田野忽问:“你们昨天究竟开了什么会?”
沈雁呐呐说:“……我很抱歉昨天的事情我纯属无意的……”
“不!我只希望能知道昨天开的是什么会?”
“我也不清楚……我和吴仲瑜几个人只是守候在会议室外面,到了晚间十点多钟,突然出发行动,至九龙方面去追逮谭玉琴……”
“又是对付谭玉琴么?”
“对的,据说他曾向什么私家侦探告密……”
田野蓦的想起来了。记得他在港九轮渡上曾碰到司徒森,司徒森说在九龙方面有人告密,所以他到九龙去查替……。由此联想到霍天行在鸿发仓库召开的会议,可能就是与“圣蒙”血案有关,要不然为什么不要他参加呢?田野无法断定案情已发展到怎样严重的阶段,不过回忆昨天周冲和丁炳荣的形状,可能“正义”公司,和“圣蒙”都有了危机。
“谭玉琴抓到了没有呢?”田野问。
“没有——又被他逃去了!”沈雁摇头说。
“这个人,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竟然一个人可以和‘正义’公司周旋这样久,大大小小,五六次围捕,都被他逃去!……”田野似有自惭的感觉。
“黑社会的人物都不可思议,尤其报仇心理是百折不挠的。我们是念书的,也可说是另一个社会上生活的人物,涉身到黑社会中……我渐觉得有点不大习惯了……。”
沈雁因为在周冲前受到委屈,和田野的感情增进,所以肆无顾忌的露出了厌倦之意。
但田野并不因此拉拢沈雁,共谋脱身之计,他的心情仍在复杂的困扰中……而且,脱离职业凶手群的心思好像已逐渐失去。
空气很沉默的,过了半晌,沈雁忽然很慎重的说:
“我看,你的那位三姑娘,很不适宜在舞厅里混下去,你应该把她找回来……”
田野愕然,注视沈雁的脸色,对他的言语感到怀疑。
“你感到奇怪么?”沈雁再说:“昨天晚上,我们在行动抓谭玉琴之前,曾在‘金殿’舞厅聚合,后来谭玉琴逃去,柯大勇又邀我到舞厅里去,……”他吞吞吐吐的,又似乎有隐秘不忍出口,顿了顿又说:“论三姑娘的为人,心地朴实,不懂得欢场上的那种险恶的手段,容易受人欺骗……。”
“你可以老实告诉我,昨晚上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雁不忍说,但又不得不说:“昨晚上三姑娘又被客人打了……这又何必呢?又不是除了在舞厅里混,别的地方就不能生活,为了几个臭钱,任人侮辱……”
“什么人打她呢?”
“不知道,我不认识……。”
“哼!这种女人,生来就是贱骨头……劝告,拦阻也没有用处……只有由她去了!”田野忿恨说。
沈雁不懂田野的意思,只觉得平日田野和三姑娘的感情不错就是了,今天听说三姑娘在舞厅里受辱,他反而发出怨言,便猜想他们之间可能又闹僵了。他叹息说:“男女之间的事情就是这样,欢喜时是亲家,吵闹时就成了冤家……。”
田野再也提不起兴趣,似乎是希望尽情把三姑娘忘去。
忽而,听得人声,像是吴全福的妈妈和妻子两人回来了。他们自走廊上路过,果然探进头来。
田野知道全福嫂子是个心直口快的妇人,有沈雁在旁,实不方便说话。便示意禁止她张声,匆匆起床越出房门,回头向沈雁说:“我们回头去吃晚饭去,详细谈谈!”
沈雁倒是很识相的,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田野却进入吴家的厢房。“怎么样了?”他问。
“我们按照你的话去做,……汤先生的面色倒是非常紧张的。……”全福嫂答。
“汤家的老大一直追问吴全福的遗书,我想了一想,回答他说,收藏在你这里……”吴老太太说。
“你们进入经理室了吗?”田野再问。
“有,汤家弟兄两个倒是不愿意我们进去的,但是我们一定要进去,他也没有办法……”全福嫂答。
“经理室内有什么特别的情形吗?”
“他们好像在整理帐目,很多东西翻得很乱……”
田野点首不迭,已能证实了他的猜想不假。
“田先生,你要我们撒这个大谎有什么用意吗?”吴老太太问。
“为吴全福着想!”他含糊着答。
田野和沈雁在“天鸟”餐室用饭,吃了点酒,沈雁建议说:
“我们大家的心情都不痛快,不如上舞厅去找点消遣!”
“你别诱惑我去见三姑娘,对这种不谋长进的女人,我已痛下决心,一辈子也不要去见她……”
“我前两天又新认识了一个交际花,长得很够味道,我带你找她如何?假如你看得中,我愿割爱!”
田野大笑,说:“学柯大勇说一句话,‘朋友妻,不可戏,要戏朋友妻,要等朋友死。’——既然是你的路子,你自己去快活吧!”
沈雁再三推让,田野坚持着要和他分手,实际上田野的心中正急着有事情去做呢。
沈雁执拗不过,只好向田野告别。